1.现代大师 傅尔赫斯60 岁出头时,福门托奖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该奖是6 个西方国家 (法国、意大利、西德、英国、西班牙、美国)的先锋派出版商于1960年创设的, “奖金为1 万美元,授予一位任何民族的作家,他的现有作品必须经评审委员会认 定将对现代文学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该奖的目的“除褒奖突出的成就外”,还 要“将获奖作家的作品介绍给尽可能多的各国读者”。 1961 年是首次颁奖,博尔赫斯与塞缪尔·贝克特分享1 万美元的奖金。不过, 损失一半的奖金是值得的。对于一位默默无闻的阿根廷作家来说,被赞誉为20 世 纪无可争议的文学大师之一已经够荣耀了。历经漫长的岁月,走过了差不多40 年 的文学之路,博尔赫斯终于赢得了他受之无愧的荣誉。 他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了新的情况。他和往常的星期天一样正与比奥伊一起用 餐,忽然听到了获奖的消息。(他后来告诉让·德米耶赫)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 这肯定是个玩笑。他根本不知道“福门托”为何物(德米耶赫,1967)。在1964 年接受的一次采访中,他声称荣誉状把他写成“墨西哥”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 尔赫斯。这也许是某个秘书疏忽所致,但评审委员会显然十分清楚他是谁。在《自 传随笔》中回忆此事时,他慷慨地把获奖归功于其作品的法文译者们。 名声,像我的失明一样,是逐渐到来的。我从未期待过它,也从未追求过它。 内斯托·伊瓦拉和罗歇·卡卢瓦在50 年代初大胆地将我的作品译成了法文,他们 是我的第1 批恩人。我猜想是他们的开路工作铺平了……我获取福门托奖的道路… …,因为在我的作品以法文出现之前,我实际上是不为人知的——不仅在国外,而 且在国内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福门托奖使我的著作一夜之间风靡西方世界。(《随 笔》,1970) 博尔赫斯记错了伊瓦拉翻译其作品的时间(《巴比伦彩票》和《巴比伦图书馆 》刊登在1944 年10 月1 日的《法国文学》杂志上),但关于这一开拓性工作的 重要性,他是正确的。而且,罗歇·卡卢瓦是该奖评审委员之一。 获奖的直接结果是《杜撰集》在6 个国家同时出版。英、美版本保留了西班牙 文书名(Ficciones ),旨在表明原作所用的语言以及书名的国际性。 《杜撰集》激起了强烈的反响,从那时起,博尔赫斯被公认为现代文学大师。 很快,他的名字便与卡夫卡和乔伊斯、普鲁斯特和纳巴科夫联系在一起了。获奖的 另一个意外收获是文学界发现了博尔赫斯。最先行动的是坐落在奥斯汀的得克萨斯 大学,1961 年9 月,该大学用妥德华·拉罗克·廷克基金会提供的经费邀请他作 为访问教授来校讲学半年。他热情地接受了邀请。 自他上次于1923 至1924 年间访问欧洲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拉普拉塔河 地区。此时他已62 岁,而且完全失明了,但他为自己成为第一位得到世界公认的 拉丁美洲作家而感到高兴。尽管博尔赫斯很害羞,而且受的是英国式教育,但他还 是像小孩子一样快乐地接受了这一荣誉。他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他不会白白放过这 次机会。 对于母亲来说,博尔赫斯取得的新地位实现了她最深层的愿望。她一直清楚她 的儿子是个天才,而现在是摘取多年劳动的果实的时候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将全 部的心血奉献给了博尔赫斯,把助他成功当作她后半生的首要任务。在许多文学问 题上,她并不跟他一致,她也不相信他的某些文学朋友,甚至讨厌他所偏爱的许多 主题(流氓和贫民区居民,探戈与《马丁·菲耶罗》),还有那些可怕的幻想小说 ;但她完全忠诚于他,全身心地为他服务。在某种意义上,她不仅仅是一位母亲: 她是他的双眼和双手。博尔赫斯通过她与外界相联系:他好像尚未离开母亲的子宫。 或者,更确切他说,失明好似把他永远地送回了母亲的子宫。 是母亲陪伴他第一次胜利地访问了美国。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以为她是他的 妻子,而不是他的母亲。母亲已是85 岁的高龄,但看起来才60 岁。 也就是说,她看上去只有儿子的年龄。对此,她很自豪。他也为有一位如此漂 亮的母亲而感到骄傲。从《自传随笔》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首次访问的热情, 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那种孩童般的快乐: 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接触美国。从某种意义上说,我通过阅读就一直在那块土地 上,然而,当我在奥斯汀听到校园里挖沟的民工讲英语时,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 直到那时为止,我都还以为英语不属于那一阶层。实际上,美国在我的心目中占有 很大的神话比重,所以我极为惊讶地发现那里竟也有诸如杂草、污泥、水坑、肮脏 的道路、苍蝇和野狗这么寻常的东西。虽然我们偶尔也想家,但我现在知道了,我 的母亲……和我爱上了得克萨斯。当“长角队”击败了邻居的“狗熊队”时,一向 讨厌足球的她竟也为我们的胜利而欣喜若狂。(《随笔》,1970) 不少学生参加了他的阿根廷文学及莱奥波尔多·卢贡内斯诗歌研究班,但他很 快发现,较之于讨论他的前辈的作品,班里的二三十名学生对探讨他本人的作品更 感兴趣。北美学生“不像阿根廷的普通学生”,他们“对论题的兴趣远远超过对分 数的兴趣”,这使他感到满意(同上)。他还利用这次长期访问(1961 年9 月至 1962 年2 月)参加了鲁道夫·威拉德博士主讲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学研究班,得 以修正他的《德国古代文学》(1951)一书中的部分错误。从得克萨斯回布宜诺斯 艾利斯的途中,他到美国各地旅行,在新墨西哥、加利福尼亚、首都华盛顿、纽约、 康涅狄格和马萨诸塞等地演讲。他参观了哥伦比亚、耶鲁、哈佛诸大学,到国会图 书馆和设在华盛顿的美洲国家组织作演讲,到处受到盛情款待。他在《自传随笔》 中概括了他的美国之行: 在我所到过的国家里,我发现美国最友好、最宽容、最慷慨。我们南美人凡事 讲实利,而美国人则按道德标准处理事情,这是我——一个业余新教徒——尤其景 仰的。它甚至使我能够忽略摩天楼、纸制包、电视机、塑料品以及一大堆非神圣的 新发明。(同上) 他对美国满怀热情,甚至爱上了三角叶杨,把它看作北美英雄主义的一个代表。 他的观点在墨西哥不太受欢迎,因为在那里,得克萨斯(以及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 亚)仍被看成是墨西哥的失地。尽管如此,博尔赫斯在得克萨斯时还是有一部分墨 西哥知识分子提议邀请他访问。但他们发现左翼知识分子和其他以此自居者强烈反 对博尔赫斯。当时是冷战最激烈的阶段,卡斯特罗在古巴的胜利以及他随后附和苏 联之举,使拉丁美洲知识分子分化为势不两立的两大集团。博尔赫斯从一开始就公 开批评卡斯特罗,不喜欢他的集权主义统治方式——而卡斯特罗与苏联的结合也无 济于事。在这种背景下,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傅尔赫斯访问墨西哥的计划尚未宣布 就被取消了。 1961 年首次访美之后,博尔赫斯又多次到西方主要国家访问——去演讲或朗 诵他的诗歌,接受荣誉称号并领奖,受到采访与款待。在将近40 年后的1963 年, 他又回到了欧洲。从1 月30 日到3 月12 日,他访问了马德里、巴黎、日内瓦、 伦敦、牛津、剑桥和爱丁堡。在这些地方,他作了关于高卓诗歌和西班牙语的未来 的演讲。他在《自传随笔》中部分地概括了这次旅行: 回首过去的10 年,我很像一个流浪汉。多亏驻布宜诺斯艾利斯英国文化协会 的尼尔·麦凯作了努力,我才得以在1963 年访问英格兰和苏格兰。我仍由母亲陪 同到各地去朝圣:我到过伦敦,引发了无数对文学往事的回忆;到过利奇菲尔德, 参拜了约翰逊博士;到过曼彻斯特,参拜了德·昆西;到过莱伊,参拜了亨利·詹 姆斯;我还去了湖区,去了爱丁堡。我访问了我祖母的出生地汉利——阿诺德·本 涅特家乡的“五镇”之一。我觉得苏格兰和约克郡属于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有时, 在苏格兰的低山和峡谷中,我重新感受到我曾有过的一种奇怪的孤独感与凄凉感; 许久,我才意识到这感情来自巴塔哥尼亚辽阔的荒野。(《随笔》,1970) 下一年,法国的《苍鹭》杂志出版了一本专论博尔赫斯的巨著,大如一本电话 簿。它收有文献资料、回忆录、文章、专题论文、采访录、一篇书目和一些插图。 很少有作家在世时能享受到如此的尊崇。这套丛书以前曾献给过塞利纳、埃兹拉· 庞德和乔伊斯。该集收有法国新评论家——热拉尔·热内、让·里卡杜、克洛德· 奥利埃——以及几位拉关文学专家的文章,它牢固地确立起了博尔赫斯的地位—— 一位被人阅读、受到研究的作家,该书的重要性正在于此。此后,将会有更多的著 作和学术杂志的专刊相继问世。博尔赫斯研究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在真正的国际范围 内发展起来。“博尔赫斯”被尊奉为现代文学大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