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口授艺术 失明以后,博尔赫斯学会了在心中作诗、推敲,最后向母亲或他的数十位朋友 之一口授。但写短篇小说和随笔时问题就更大了,他一度踌躇不定,想寻找一位出 色的听写员。除比奥伊·卡萨雷斯外,他的合作者中有纯粹机械地将口授内容如实 转化为文字的学生,也有极具创造性的。有些人过分恭谦,不敢提高嗓门,满足于 坐在他身旁,一字一句地记录。另一些人则过分独立,博尔赫斯虽然极为礼貌,但 最后对他们感到了厌倦。他的固定合作者之一——玛丽亚·埃丝特·巴斯克斯较详 细地描述了他的口授方法: 博尔赫斯的工作方式很奇特。他口述五六个字——通常是一篇散文或一首诗的 开头,马上要求记录者读给他听。他的右手食指随着朗读声在左手背上划动,好像 指点着无形的书页。每个词组要读上一遍、二遍、三遍、四遍…… 许多遍,直到他想出下一句,然后再口述五六个字。随后他要求将记下的所有 字再读给他听。由于他口授时包括标点符号,所以必须连同标点读给他听。 再次读出这些片断时,他的手指仍然随之移动,直至他想出下一个词组。我曾 将一个5 行字的片断读了不下10 次。每次重读前,博尔赫斯总要道歉一番,因为 他觉得自己给听写员造成了麻烦,并为此感到相当苦恼。结果是工作了二三个小时 后,才完成半页无需再作修改的稿子。(巴斯克斯,1977) 尽管这种细腻的方法速度很慢,但博尔赫斯从不会找不到秘书,他甚至还会有 杰出的合作者,在数十年里,第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位是他的母亲。 他向她口授过他的一些最重要的作品。他告诉里查德。伯金,在听写其最晦涩 的短篇小说之一——《夜盗》时,母亲提出了异议。“她认为这篇小说非常令人讨 厌,她觉得它很可怕”(七金,1969)。小说描写两兄弟共享一个女子,最后他们 把她杀了。兄弟之情战胜了异性之爱。母亲虽然反对这么写,但她不仅抄写稿子, 而且还贡献了一句值得记忆的话,这句话是哥哥叫弟弟一起埋尸时讲的。博尔赫斯 找不到恰当的语气,过了一会儿,母亲(她知道守旧的阿根廷平民是怎么讲话的) 主动说:“动手吧,兄弟。待会儿秃鹰就要来啄尸首了。”(《阿莱夫》,1970) 由于母亲日渐衰老,博尔赫斯只得越来越多地依靠其他人的帮助。他创作了大 量的作品。1961 年,他为过去的导师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出的一本选集(《 散文与韵文》)口授了序言;编辑了一本他自己的作品集——《个人作品集》;为 吉本的西班牙文版《生平与写作回忆》(选本)写了一篇简介。1962 年,他转向 另一位他所喜爱的阿根廷诗人——奥马夫尔戴,为他的《散文与诗歌》写了前言。 1965 年,他发表了两本书:与玛丽亚·埃丝特·巴斯克斯合作修订的他的《德国 古代文学》,以及作为吉它曲的诗集《献给六弦琴》。1966 年,他向母亲口授了 《夜盗》,同年将它收进新版的《阿莱夫》;他还发表了《诗作》(1923~1966) 的增订本,它既是插图本,又是其全集第二卷的新版本。1967 年,他与比奥伊· 卡萨雷斯共同发表了《巴斯托斯·多梅克年代记》(这次署的是各自的姓名),其 中所收的文章对阿根廷文学艺术生活进行了绝大的讽刺性模仿。同年,以其演讲为 基础的一本小册子问世,它题为《美国文学概论》,是在老友埃丝特·德托雷斯的 帮助下编成的。1968年,他的书目中又增加了两本:其一是《新编个人作品集》, 它是1961 年出版的那一本的续篇;其一是《幻想动物学手册》的修订本,书名改 为《幻想生命录》,收进34 篇新作。一本全新的诗集——《黑暗的颂歌》于1969 年问世,同年出版的还有诺曼·托马斯·迪·乔瓦尼编译的第一本博尔赫斯著作英 文本——《幻想生命录》。 1975 年他又出了3 本书:Ellibrodearena(《沙子集》),收有13 篇小说, 该书回到了幻想文学风格上;Larosaprofunda(《永恒的玫瑰》),收有36 首新 诗;pro1ogos(《序言集》,包括一篇序言之序言),这本重要的集子收有1923 年以来所作的30 篇序言,可惜未收入《神曲》的序言。1976年,又有3 本著作问 世:Librodesuenos (《梦幻集》),他在书中复述了他自己及别人的梦;Lamoncdadehierro (《铁币》),收有38 首新诗;以及Queelbudismo(《什么是佛教?》),是与 阿莉西亚·胡拉多合·编的入门书。 失明还使傅尔赫斯回到了诗歌创作上。特别是在过去的10 年中,诗歌似乎自 然地从博尔赫斯身上源源涌出。这位文学泰斗是传统诗人:他明智地专注于十四行 诗,因为这种诗体易于打腹稿:他保留了脚韵,可使诗句不断地回响;他歌颂新的 发现(新的地点和对旧书及其作者的新认识),但也不断回到几个他所信赖的主题 上——晚年、失明、(形而上学的和个人的)空虚、以及对于难以捉摸的现实的渴 望。诗的形式是传统的,但诗人赋予他的题材及其潜在痛苦以强烈的感情,使之深 刻尖锐,那种感情是传统和文雅所无法磨灭的。作为文学泰斗,博尔赫斯的作品带 有明显的自传性。同时,他又不失高雅,因而读者(尽管有机会揭示他的内心)终 于未能真正地接触到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以另一种方式创作短篇小说。现实的与魔幻的小说创作手法仍在继续 争战。1966 年,博尔赫斯告诉塞萨尔·费尔南德斯·莫雷诺,他已厌倦于迷宫、 老虎、镜子,决定不再创作关于它们的小说,并把它们留给他的追随者们:“现在, 让他们去尝试,去扭曲自己吧”(费尔南德斯·莫雷诺,1967)。在1969 年出版 的选集《布罗迪埃的报告》中,他的目标是现实主义。 该书的前言可以说是这位老年大师对创作《杜撰集》的中年博尔赫斯的宣战书 : 我尽我所能——不知结果如何——去写直捷的小说。我不敢说它们简单明了; 世界上不论何处还没有一篇作品或一个单词是简明的,因为每一样事物都包含了宇 宙,而宇宙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复杂。……与本书同名的一篇显然来源于里梅尔·格 利佛的最后一次航海旅行,除这一篇外,我的小说——用如今流行的术语说——是 现实主义的。我相信它们遵循了这一流派的一切手法,与其他任何流派一样,现实 主义也是传统的,我们将对它感到厌倦,即使现在还没有。这些小说惯于编造必需 的细节。(《布罗迪埃的报告》,1969) 在同一页上,他还坚持说他不是个“有奉献精神的作家”,他不“渴望成为伊 索。我的小说,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样,旨在给人享受或令人感动,而不是 为了劝导读者。”博尔赫斯最新创作的短篇小说集《沙子集》是不折不扣的幻想文 学作品。 该书的阿根廷版本没有序言,而有一篇后记及封底上的一段署名声明。博尔赫 斯宣称在前言中讨论读者尚未阅读的小说是不恰当的(不过有谁会去读前言呢?), 接着他逐一评述收编的小说,点明它们的性质(幻想的、性爱的、自传的、历史的, 等等),并强调说有一种梦幻的特质贯穿始终。封底从略为不同的角度重申了上述 某些论点,并称这些小说为“盲人的练习”,其风格和情节模仿了威尔斯、爱伦· 坡和斯威夫特。 这些小说(共13 篇,博尔赫斯并不认为这个数目有“魔力”)重复了他的部 分文学魔念:双重人格(《另一个》),无穷(《沙子集》),地下帮派(《聚会 》),古怪行为(《阿维里诺·阿雷堂多》)。只增加了一个新主题:壮丽的性爱, 傅尔赫斯在以前的作品里拒绝予以明确地表现。当然从他的诗中、甚至某些小说及 随笔中可以找到对性的暗示,但总带有贬义。现在,这位老年大师发表了一篇小说, 描写一位挪威姑娘愉快地委身于一个对她迷惑不解而又充满感激的阿根廷男子;他 在迷宫般的叙述文《聚会》中对性满足的描写很有海明威的风格。 除了发表他独立完成或在朋友帮助下完成的著作以外,博尔赫斯还授权以书的 形式出版一些对他的长篇采访录,其中有些是重复的。有3 本采访录出版于1967 年,编者是乔治·夏博尼埃、让·德米耶赫和塞萨尔·费尔南德斯·莫雷诺。1968 年,丽塔·吉伯特为《西班牙生活》杂志对博尔赫斯进行了一次涉及面广的采访, 以后收入她的《七个呼声》(1973)一书。1969 年,里查德·伯金发表了《豪尔 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谈话录》。同年,维多利亚·奥康普的《与博尔赫斯对话》 问世。1977 年,不断扩充的书目中又增加了两本谈话录。一本重现了博尔赫斯与 阿根廷著名小说家埃内斯托·萨瓦托的一系列交谈;另一本出自玛丽亚·埃丝特· 巴斯克斯之手,她不仅收编了她与博尔赫斯的谈话录,而且回忆了他们之间的长久 友谊与合作。 采访录、杂志专刊以及有关博尔赫斯生活和工作的某一侧面或各个方面的著作 不断问世。今天,傅尔赫斯研究已经达到了顶峰。不管是好是坏,博尔赫斯已进入 了一个不再属于他自己的阶段:他成了大众的财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