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在路上 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毛泽东 家里有一摞奖状,证明我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始终在又红又专的境界中。 间或有些小的波折,也无碍大局。 一上大学,情况陡变。 有人曾问我,大学你作过弊吗?我说,不是作过弊吗,而是以作弊为主。阶梯 教室,我坐在最后一排,可以看到前5 排的卷子。虽说是玩笑话,但广播学院相对 宽松的体制,确实保护了学生的个性,没让我们走进后千人一面,而是活灵灵进去, 活灵灵出来,这是后话。 进大学后,第一个感觉是没人管了。班主任难得一见,家长鞭长莫及。这时才 觉得,以前虽然阳光雨露的,却是用很多不自由换来的。 可怜的是,一个人习惯了一种态势,改起来都难。 班上的第一次团支部活动,大家一起去了圆明园遗址,从系里借了砖头录音机, 我把着,做录音报道。 按我的想法,总该有个仪式感强些的开场,团队活动嘛。没想到一到地点,一 哄而散,上树的上树,爬墙的爬墙,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压抑。 梁悦掌握着相机,总有女生嘹亮地喊着他的名字要求留影。一个解说员正给游 客讲解,他凑了上去,举起相机。解说员眼睛有问题,忌讳拍照,厉声问他,你干 什么,梁悦说,拍人物照。解说员不依不饶,拍人物你拍我干什么,梁悦说,看你 像人物。梁悦他爸是北京人艺的编剧,他从小在人艺院里长大,人艺的好东西他一 点没学到。 相片没拍成,嘴上占了便宜,一群人嬉笑着跑开了。 到了晚上,大家挤成一团在宿舍里听录音回放,这段听了7 遍。 在录音报道里,我不失时机地录一上了鸟鸣声、汽车关门声、售票员报站名, 还有很多我个人对新时期共青团工作的见解,可惜,这些根本无人理会。 后来,那盘听了7 遍的录音带也很快被扔到一边,大家公开在宿舍里听邓丽君。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在此一年前,我在北京十二中文科班的主题班会上,以“歌声与修养”为题, 做了发言。我详细比较了《祝酒歌》和《美酒加咖啡》的不同,善意地提醒大家警 惕腐朽思想的侵蚀。会后,几个同学提出,为了增强识别能力,再听两遍《美酒加 咖啡》。 我观察到,在大学我们这个团体里,另类挺吃香的。如果追寻文学轨迹,这代 人无疑受浩然影响大些。但我们班的复员军人张浩居然说,最喜欢索尔仁尼琴。来 自北京幻灯厂的王子军更邪,喜欢迪伦·马特。 八一级编采班开始排斥民族的东西,头发争相蓄长。 单从艺术的纷争来看,我处在劣势,像红军的井冈山时期。那时候,艺术界也 没什么领军人物振臂高呼,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好在大家还有共同的喜好,那就是看北京人艺的话剧。 看完《茶馆》,所有人都啧啧赞叹。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路上还有个插曲, 留着长发的陈杰在无轨电车上给抱小孩的妇女让座,那妇女对孩子说,快,谢谢阿 姨。 不过,进了人艺剧场,长头发就海了。这就难怪总有人把头发的长短和艺术见 识相提并论。 那时的人艺,于是之、蓝天野、郑榕、任宝贤、黄宗洛、英若诚、童超、童弟、 胡宗温,随便一个都是挑大梁的,而《茶馆》,一台子全是角。打手谁演的?说出 来吓死你,林连昆。 真正的艺术是不惧怕偏见的,真正的艺术会打动你,会感染你,会融化你,但 有一条,一定是真正的艺术。 我最后一次看人艺的演出,是《官兵拿贼》,那以后,就再没进过首都剧场。 等我和同事们一起做《实话实说》的时候,总爱拿人艺举例子。事干得漂亮要 几个前提,人要聪明,还得敬业。通俗讲就是爱这行。在人艺,就是做动效,拉大 幕也和别人干得不一样,你得觉得自己是为这行生的,才能豁得出来,钻得进去。 剩下就是个合作,高手是把自己表现出来还不能耽误衬托别人,妙在不言中。 李婉芬、谭宗尧参加过《实话实说》,那就是不一样。 再回到八一级编采班。 那时,每天晚上宿舍关灯总会有卧谈,没什么主题,谁的有意思听谁的,你的 话题总不提神,就得退出第一集团。 吴忠伟喜欢谈意大利电影,宋健喜欢谈清史,辛如计喜欢谈掌故,我喜欢说笑 话。笑话就是个过渡,永远成不了主要话题,我知道了侯宝林先生把它从地摊整到 舞台上有多难。 想明白以后,我一头扎进图书馆,死啃诗集和诗歌史。一次,辛如计诚惶诚恐 地问我,胡也频是谁?这一问我知道,我行了。 那一段的感觉是在诗的海洋里遨游,人也怪,一沾诗就细腻,情绪起伏不定。 虽然每天还是在食堂里挤着抢饭,一点不耽误脑子里不断生发浪漫的念头。诗 歌引导着人们拥抱单纯,醉卧世外桃源。我喜欢保罗·福尔、应修人、海涅、北岛 …… 看得多了,自己也忍不住要写。人们说,诗人的生活是痛苦的。无论有多好的 心境,拿起笔来,意识到要写诗了,心情马上就糟糕起来。如果当时你在校园遇见 我,“愤青”一样,满脸愁容,那一定是在构思一首新诗。 诗的情绪最怕打击,有时候饭钱不够了回家去要,母亲叨叨几句,回来后好几 天写不出诗来。 重要的是,你有了些诗人的形象,方便了许多。比如胡子不刮、头发蓬乱,就 被算到气质里面了。一些小女生,蠢蠢欲动,要借走我的诗集。班上的另一诗人河 南人都晓,主攻浪漫派诗歌。他的每首诗里都有春、绿、梦、翠4 个字,以至于4 年后分手时大家相互留言,一个同学给他写道,人生不是四字经。诗人都晓现在是 闻名全国的电视剧导演,《红旗渠的故事》、《李克农》就出自他之手,这和诗牵 不上关系,更印证了那句话:功夫在诗外。 我的第一本诗集写完后没出版,压在褥子底下。起名为《涂鸦集》,用的是唐 代卢仝“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沫诗书如老鸦”的意境。不管写得怎么样,你说是信 手拈来的,都是个像样的托辞。 我谢绝了出版社要结集捆绑出版的美意,选用3 首精品,其中两首还是片断。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