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混在报社 地之险易因人而险易,无险无不险,无易无不易。———李筌(唐)《太白阴 经》 大学毕业闹了场肄业风波,结果阴差阳错分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报社。 报到后回到家躺在床上睡不着,心想,人要是不顺,喝口凉水都塞牙。有长者谆谆 教导,广播报很重要,听众不经报纸的指点,怎么分辨哪个节目好。每次,我都会 把长者一竿子顶回去,重要?重要你怎么不来干? 1997年,我主持一期《实话实说》节目叫“新春心愿”。一位来自济南的炊事 员小伙对领导的不重视耿耿于怀。 我问,你怎么知道不重视? 他说,每次领导讲话,都会说上至主要干部,下至炊事员,你听,这不就是最 底层吗? 我很理解他,因为我俩有同样的际遇。 开全台大会,逐个部门点名,就是没有节目报,顿觉低人一等。更有甚者,直 接闯到办公室,扯张报纸去包带鱼。不认同你的工作不说,还顺手把人也侮辱了。 过去宣传,总爱提刘少奇主席接见时传祥,说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其实,这件 事说的是刘主席平易近人,丝毫不影响社会上把人和工作分成三六九等。 我还听过胡志明的故事。他拿着一只小巧的怀表告诉大家,怀表是由多个零件 组装而成的,即使是个小零件也有自己的作用。更绝的是,胡志明说到这儿,随口 就能列出全国、全军闻名的模范饲养员、炊事员的名字。由此可见胡志明的惊人记 忆力和巧妙的工作方式,同时,对我们友好邻邦越南保留的看人下菜碟的习俗,也 略知一二。 不知被轻视的那部分越南人如何排遣自己的郁闷。我的办法简单,有苦水回家 倒给妈。 母亲是最好的倾听者,每个母亲都对自己的儿子有最大的耐心。 我母亲常年做居委会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有一套。她一张嘴,就让节目报升了 格,,别瞎想,节目报怎么了,总比要饭的强。我父亲是部队的政委,政治思想工 作该是他的饭碗,可能是干多了,顶了,离休以后他不太喜欢言传,开始琢磨身教。 他像邮递员一样把我办的报纸塞得满院都是。有一天刮大风,两张节目报并排在天 上飞着。 1985年8 月到广播报报到。看到编辑记者们在长安街旁,这座50年代十大建筑 的楼中穿梭,很是羡慕。广播节目报就惨多了,挨着“十大建筑”盖排板房,十几 口人挤在里面办公。 说实在话,当时我走上邪路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我觉得没劲。 报到第一天,社长找我谈话。他先介绍了报社的成长历程,以前叫《广播电视 节目报》发行180 万份,现在分家了,我们叫《广播之友》报,发行25万份,你来 正赶上好时候,我们马上改大报,对开四版,名字也响亮《中国广播报》,你小伙 运气怎么这么好呢! 五谷杂粮吃着,谁没点虚荣心。听说有中国两字,我心里一下好受了很多。 年轻人情感转移得快。我很快就适应了报社的生活:约稿、画版、校对、去印 厂、卸车,一个流程干下来,一周还挺紧张。 大家在一起说说闲话,聊聊天,下下象棋,打打扑克,半年不知不觉过去了, 感觉像3 个月。 有时看着年轻伙伴戴着套袖出出进进,心中生出一种暖暖的感觉,就在这儿退 休也行。 人,坏事就坏在虚荣心上。 一个班毕业,谁也不比谁差,别人天天四处采访,骄傲地宣称,我是中央人民 广播电台的记者。事后,还拎一袋礼品回来。他们可以走遍祖国大地,每到一处, 顺带游山玩水。甚至遨游异域他乡。我呢,只能在木板房里死扛。 我因此而心理严重失衡,怨气冲天,发泄方式也愈发无聊。一天,我在一张大 白纸上画了张巨型邮票,下面写着“中国扯淡邮票公司·8 分”的字样,正自我欣 赏,乐不可支,领导悄悄站在我身后,吊着脸问,扯淡是什么意思?我说,扯淡就 是扯淡呗。他大吼,办公室不许扯淡。说完摔门而去,我麻利地掏出笔,改成“中 国不扯淡邮票公司”,还是8 分。一会儿,头儿回来了,一把撕下大邮票,愤然扔 在地上,脏话连篇,我不甘示弱,以牙还牙。 无聊竟然也能让人筋疲力尽。 后来,电视台的新闻评论部采用了新的运作机制,我概括为用人之长,我搭台, 你唱戏。年轻人一进来,个个咄咄逼人,人人觉得自己是当台长的料。我第一天到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上班的时候,一进北大门心里就想,我来了,这回电台有救了。 评论部的办法是你有想法,让你实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加上电视工作是 多工种合作,你的十分想法,摸爬滚打下来,能实现七分就算不错了。所以过不了 多久,每个人都觉得力不从心。我亲眼看到一年轻朋友浮躁着进来,干了半年,总 结的题目成了《笨鸟先飞》。 1995年,我们一帮人聚在一起,鼓捣一大型栏目《真实再现》。纪录片+故事 片的制作手法,分成5 个组,结果个个翻了船。那天总结会上,我从没见这群人这 么踏实过。好像是站在珠峰顶上,忽然悟到了自己的矮小,步履沉重起来。 干《实话实说》以后,天天绷在心里的念头都是“知耻而后勇”。不是科班出 身,什么都不懂,混到今天连电脑打字都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书。更苦的是敢 到演播室的嘉宾都是才华横溢,不要说对话,能听懂对方说什么就不易,毕竟隔行 如隔山。我向毛主席保证,干上《实话实说》以后,就没怎么骄傲过。再看看我的 同行,敬一丹是硕士,方宏进专攻经济管理,水均益说外语不用动脑子。所以,我 觉得从新闻系万金油科出来的我,真是一穷二白。 2000年第一天,我和水均益做直播,早晨8 点钟看见赵忠祥夹着一叠资料走过 来,一打听,是为晚上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做准备。从一开始转播新年音乐会就是 他老人家解说,年年都是施特劳斯家族的曲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丝不苟,精 心准备,我和小水顿生敬仰之情。 电视台采用的是放飞式管理方法,一介乳鸽与苍鹰并行翻飞,一争高低,不怕 你不喊力不从心。 而电台采用的是笼养法,食不多,肚量更小。自己每况愈下还爱翻着白眼说,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1986年底,《午间半小时》筹备,我削尖脑袋,钻营进去。回报社收拾东西的 时候,有种虎口脱险的感觉。内心也涌出一阵阵酸涩。多少人在节目报社默默无闻 地奉献。我向他们致敬,也希望他们理解。人各有志,事情都是相对的。你说皇帝 好不好,并非人人想当。你说要饭惨不惨,真干上了,给个县长未必换。有一种东 西,盛饭的时候叫饭盒,扔在地上就叫白色污染。另一种东西,文化人叫它有机肥, 老百姓就叫马粪。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