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赎身 罗瘿公,原名惇曧,字掞东,号瘿庵,晚号瘿公,祖籍广东顺德,一八八○年 生于北京,其父罗家动为清翰林院编修。瘿公幼承家学,自幼聪慧,早年就读于广 雅学院,师从康有为,与梁启超、陈千秋等同为康门弟子。光绪二十九年(一九○ 三年)中副贡,后屡试不第,乃与林纾(琴南)、樊增祥(樊山)等人集为诗社, 以文会友,并选择名山胜地,结伴游览,林纾绘画,众人题诗,颇得古代兰亭集会 的流风遗韵。 罗瘿公曾在清末任邮传部郎中,辛亥革命后,历任总统府秘书、国务院秘书、 参议、顾问、礼制馆编纂等职,与袁世凯等要人有交往,曾是袁子寒云的老师。袁 世凯一心复辟帝制,看中罗的才华和名气,曾有心拉拢,但罗瘿公不肯苟合,拒不 受禄。他厌弃官场中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宁肯清贫淡泊,不去趋炎附势。于是 纵情诗酒、拍曲听歌、流连戏园,就成了他的最佳选择。他曾赋诗明志: 扰拢名利趋苦恼,纷纷蛮触自争持;终年听曲行吟处,尽是先生快活时。 为了能够“清歌日日吾耳娱”,即使节衣缩食、卖文鬻字,他也在所不惜。尽 管囊中羞涩,仍不忘听歌。有人对此不以为然,加以非议;也有好心人劝他重入仕 途,再振祖业。罗瘿公却不为所动,并以诗作答: 有客叩门屡不值,每向吾友三叹息。 谓我昏然废百事,苦伴歌郎忘日夕。 “苦伴歌郎忘日夕”,这确是罗瘿公真实的自我写照。他甘愿与被人瞧不起的 戏子为伍,同情他们的遭遇,尊重他们的人格,欣赏他们的艺术,将他们当做知心 朋友,相与盘桓,彼此切磋,乃至投入其中,撰写剧本,参与艺术实践。他与王瑶 卿、梅兰芳等名伶,都有着深厚的友谊,称得上是至交。 梅兰芳早年首演的《西施》,就出自罗的手笔。罗瘿公认识菊侬,也是通过 “戏”这媒介。他后来在《赠程郎》五首诗的小序中,记载了他与菊侬相识的经过 : 余屡闻人誉艳秋,未之奇也。一日观梅郎剧罢,杨子穆生盛道艳秋声色之美, 遂偕听曲。一见,惊其慧丽;聆其音,婉转妥贴,有先正之风。异日见于伶官钱家, 温婉绰约,容光四照;与之谈,温雅有度。迩来菊部颓靡,有乏才之叹,方恐他日 无继梅郎者;今艳秋脱出,风华相映,他时继轨,舍艳秋为谁?他在一首诗中更写 道: 风雅何人作总持,老夫无日不开眉。 纷纷子弟皆相识,只觉程郎是可儿。 罗瘿公以无比的惊喜和敏锐的目光,发现了菊侬资质优异的禀赋和超凡脱俗的 才华,并断言是继梅兰芳之后的又一天才。他深为菊侬的艺术所陶醉,成了最热心 的观众,有戏必看。他曾在诗中披露了这种喜不自禁的心情: 日上新声渐寂寥,梅郎方调本天骄;谁知后辈风华甚,听彻清歌意也消。 除却梅郎无此才,城东车马为君来;笑余计日忙何事,看罢秋花又看梅。 罗瘿公不但自己欣赏梅兰芳和程菊侬,而且极力向诗、书、画界的朋友们推荐。 他常常自己买了戏票,分赠给好友,邀他们一起观赏,徐悲鸿就是其中的一位,当 时年轻的徐悲鸿已在画坛初露锋芒。他从上海来北京,持康有为的亲笔信,拜会罗 瘿公。罗对徐的绘画才能极为赞赏,立即向教育总长作了推荐;同时将徐悲鸿介绍 给北京文化名流。通过罗的邀请,徐悲鸿也经常观看梅兰芳、程菊侬的演出,并与 之结下友情。 正当罗瘿公和朋友们为菊侬的脱颖而出兴高采烈的时候,菊侬“倒仓”了,大 家都很关心,希望他能好生休养,缓解过来,顺利渡过这一关。不料却传来荣蝶仙 答应上海之约,让菊侬到沪上唱戏的消息,这无异于将菊侬推入险境,后果堪忧。 当罗瘿公的好友许伯明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找罗商议,如何加以挽回。他们先托 人去说项,希望荣蝶仙收回成命,结果不欢而散。 看来惟一的途径,只有解除“师徒契约”,为程赎身;但这需要一笔巨款。 罗瘿公是清贫之士,哪来这回天之力?好在一些金融界的朋友鼎力相助,使罗 筹措借款七百银元交给荣家,退了上海的合同,将菊侬从师门赎出。这时菊侬才十 三岁,提前一年出师。后来菊侬成名赚钱之后,才将这笔巨款还清。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罗瘿公从住地广州会馆步行到荣蝶仙家中,将菊侬 接走。当时还是少年的菊侬,不明就里,信步跟着罗瘿公离开了荣家。 眼看着菊侬挣脱牢笼,像雏鸟一样,飞向高空,罗瘿公一阵阵为他高兴。望着 随风飞舞的团团柳絮,这位诗人不禁口占一首: 金绦初解鸟高飞,谁道轻抛旧舞衣。 柳絮作团春烂熳,随风直送玉郎归。 菊侬的家境比前几年并未好转,老太太每天挎着小柳条筐上街买煤球,苦熬日 子。她还要从口中夺食,省下钱买香烛纸钱,去前门关帝庙烧香,盼望儿子早日出 师,好挣钱养家。一天,菊侬的跟包徐伙计向老太太道喜,说罗先生给菊侬出了师 了,以后日子就有指望啦!老太太没有想到,这世上真有活菩萨,为菊侬解救危难。 她日夜盼望的事,如今果然就要实现了。她见到罗先生将儿子送回家,真是千恩万 谢,无以回报。她只能叮嘱菊侬,一定要一辈子牢记罗公的恩情,好好报答。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