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赴上海 一九二三年秋,程艳秋应上海丹桂第一台之约,再次赴沪演出。与去年不同的 是,此次同行的有和声社的合作伙伴王又宸、郭仲衡、王又荃、侯喜瑞、吴富琴、 荣蝶仙、曹二庚、文亮臣等。程夫人果素瑛陪同前往,罗瘿公照例为之张罗一切。 自去年程艳秋在上海滩唱红之后,他在广大观众心目中已占据了重要地位。一 年来,程艳秋在北京不断上演新戏的消息,传到上海,使沪上的戏迷们望眼欲穿, 希望一睹为快。还未露演,他已接到许多信,要求他上演新戏,甚至点名要看《红 拂传》。但程艳秋按剧场的惯例,仍以《女起解》、《能仁寺》、《玉堂春》、《 御碑亭》、《贺后骂殿》等老戏打炮。剧场老板见到戏码中有《贺后骂殿》,未免 踌躇,觉得这是一出冷戏,怕观众坐不住,建议码后,以免出师不利。可程艳秋心 中有底,坚持原先的安排,不作更动。 原来《贺后骂殿》是“青衣泰斗”陈德霖的代表作,唱工虽很繁重,但以二黄 慢板到底,缺乏变化,显得单调板滞,演出效果较“冷”,因此陈老夫子也只是偶 尔演出。王瑶卿先生为程艳秋说这出戏时,对唱腔作了新的处理,改为二黄慢板转 快三眼,使曲调、旋律上富于变化,尤其是几个“只骂得”,层层递进,锋芒逼人, 唱到第三个“只骂得”,一句二十二个字,垛字叠韵,如连珠炮一般倾泻而出,将 贺后的一腔愤懑和怨怒,渲泄得酣畅淋漓,听来大快人心,硬是将一出冷戏唱热、 唱红,大受戏迷们青睐,就连陈德霖听了都极其夸赞: “老四唱了,我都不敢再唱了!”这固然表示了前辈的谦虚,同时也说明了程 艳秋独到的艺术创造。对此,王瑶卿曾评论说: “老夫子尽管声音高亢,气量足,但板头慢而板。程有一种很峭拔的劲头,足 以泄骂之忿。有了‘忿’字做灵魂,唱出来就不一样了。”有了前辈的鼓励,又经 过北京观众的检验,程艳秋胸有成竹,因此将它作为打炮戏,奉献给上海观众。果 不出所料,这出戏亦如他去年演出的《玉堂春》、《六月雪》一样,戏虽旧而演唱 新,让人感到意外的惊喜,其中的“有本后在金殿一声高骂”等唱段,不胫而走, 很快在戏迷中传唱开来。多年来该剧几乎成为程艳秋的独门剧目,传唱不衰。 待到程艳秋的新戏出台,又是一番盛况。首演《鸳鸯冢》,丹桂第一台三层楼 被挤得无立脚之地,台下加凳直至入场门口,舞台两侧竟破例卖了两百多张票。全 场几千观众屏息凝神,被剧情深深打动,竟忘了叫好,常常是一曲清歌之后,观众 从沉醉中醒悟过来,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上海报刊发了不少剧照和评论,有 的文章指出: 这出戏的情节很曲折。艳秋的表情很细腻,譬如同谢招郎订婚一场的羞态,独 坐闺房中的愁情,以及最后诀别时悲痛的神情,都做得非常佳妙,一处有一处的精 彩。这种艺术手段,恐怕除了他的老师梅兰芳,没有人及得上了。 程艳秋有意识地将他一年中排的新戏在上海作一次展览演出,《花舫缘》、《 花筵赚》、《风流棒》、《孔雀屏》等一一亮相,宛如各种美味佳肴,调剂着不同 胃口的食客。由于各剧中新腔迭出,脍炙人口,观众边听边学,纷纷索要唱词,于 是在节目单上附上唱词,开了京剧史上的先例。 到了《红拂传》公演,再次掀起高潮。首演当晚,只见舞台两侧高悬一副对联 : 艳色天下重秋声海上来对联二尺宽、八尺长,以红缎为底、黑绒剪字,既鲜亮 醒目,又庄重大方。对联的对仗工整,构思巧妙,寓意深远,特别是将艳秋二字嵌 入联首,更是匠心独运,让人赞叹。锣鼓未响,已是热浪满堂,连站票也十分抢手。 即使外国朋友也很难弄到戏票。当晚到场的仅日本驻沪领事和日本朋友,就有 六十多人。英文的《大陆报》、《字林西报》的主笔都赶到剧场观看。戏园门口的 小汽车竟达三百多辆。各报刊好评如潮,《大陆报》女主笔对程进行了采访,《字 林西报》的总编辑亲自撰写剧评。上海影响最大的《申报》,于十月十三日、十月 十六日、十月二十三日分别以《今晚开演》、《记程艳秋之两夕》、《记程艳秋三 度表演之》为题,进行跟踪报道,表现出少见的热情。上海名流金拱北先生还举行 了盛大的茶话会,将程艳秋和果素瑛夫妇介绍给外国朋友。 令程艳秋甚为快慰的还有一件事,是同俞振飞合作演出了昆曲《游园惊梦》。 俞振飞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其父俞粟庐为南昆名宿。振飞幼承家学,六岁时学昆曲, 十四岁业余演出,工小生,后又从沈月泉深造,虽为票友,技艺不凡。俞比程大两 岁,两人正是风华正茂之际,在台上容光焕发,朝气夺人,将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梦 中相会、一往情深,演得含蓄细腻,其典雅清新、缠绵悱侧极有意境。两人从此订 交,成为知己。此后程每次来沪,必邀俞振飞客串合演。程艳秋多次邀请俞振飞到 北京与自己合作,正式下海。俞振飞总以父命在身不会应允为辞婉谢。一九三○年 俞粟庐先生辞世后,经程艳秋再三邀请,俞振飞辞去暨南大学讲师职务,于一九三 一年到北京,拜在程继先门下,学京剧小生,与程艳秋合作,排演不少新戏,直至 抗战爆发,才被迫分手。俞振飞后来又与不少名家合作,在艺术上独树一帜,造诣 精深,成为一代京昆大师,以九十二岁高龄,于一九九三年在上海病逝。 程艳秋此次来沪,自九月二十七日起,至十一月十八日至,共演戏七十次,三 十四出,其中: 演一次者十三出:《苏三起解》、《琵琶缘》、《弓砚缘》、《玉镜台》、《 龙凤呈祥》、《骂殿》、《樊江关》、《游园惊梦》、《梨花记》、《花筵赚》、 《战蒲关》、《武家坡》、《琴挑》。 演二次者十出:《御碑亭》、《游龙戏凤》、《四郎探母》、《花舫缘》、《 五花洞》、《宝莲灯》、《鸳鸯冢》、《红鬃烈马》、《六月雪》、《庆顶珠》。 演三次者十出:《汾河湾》、《审头刺汤》、《贩马记》、《虹霓关》、《玉 堂春》、《法门寺》、《能仁寺》、《孔雀屏》、《风流棒》、《芦花河》。 演七次者一出:《红拂传》。 从这一小统计中,不难看出程艳秋演出的剧目新旧并举,十分丰富。比之去年, 自是更上层楼,让人刮目相看。 程艳秋再次风靡上海,罗瘿公自然异常兴奋。但多年的劳累,事无巨细地操心, 高强度的笔耕之苦,加上这次赴沪的四处奔波,使得他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病倒了。 即使在病中,他仍时刻牵挂程的演出,有时还不顾劝阻,扶病进剧场,观察观众的 反应,从中获取启示,加以改进,使程的演出更加圆满。罗瘿公不顾自己,呕心沥 血辅佐艳秋,使艳秋感激不尽,不管每天排练、演出、应酬多忙,他总要到罗的病 床前亲自问候,端茶送药,百般安慰,殷勤侍奉。师生之间,亲如父子。 这年冬天,程艳秋圆满结束上海之行,又一次凯旋而归,梅兰芳亲自到车站迎 接,向程艳秋表示祝贺,向罗瘿公表示慰问。他衷心祝愿罗瘿公早日康复,为艳秋 创作更多的剧本,为中国剧坛做出更大的贡献。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