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炉灶 罗瘿公的去世,对刚刚二十岁的程艳秋是严峻的考验。过去一切有恩师操持, 自己只管演戏就是了。如今失去依靠,他得自己挑担子,自己拿主意。 好在几年之间,在罗瘿公、王瑶卿等人的培养和指导下,程艳秋已找到了自己 的“位置”,知道应当如何发展。在短短几个月里,程艳秋仿佛一下从少年跃入到 成年,成熟了许多。他决心沿着瘿师指点的道路,继续排新戏,大胆往前闯。面对 一些人的冷眼旁观、幸灾乐祸,他不服输、不后退,坚定地对夫人说: “我程某人难道离开了罗公,就一事无成了吗?”罗瘿公更具远见,未雨绸缪。 他在重病期间,拜托挚友金仲荪接替自己,继续为程艳秋写戏,全力辅佐程艳秋。 面对知己的恳求和重托,金仲荪毅然接受了这一重担。 金仲荪(一八七九——一九四四),原名兆棪,青年时期就读于京师大学堂, 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辛亥革命后,入选民国参议员,后因对曹锟贿选总统(一张 选票五千银元)不满,不愿同流合污,遂辞职挂冠而去,从此自号悔庐,野鹤闲云, 逍遥自在,纵情诗酒,出入戏园。其经历、修养和兴趣,与罗瘿公有相似之处,两 个十分契合,成为至交好友。罗瘿公去世之后,金仲荪不负老友托咐,接着为程艳 秋写戏,两人合作多年,成为亲密的艺术伙伴,并一起创办和主持了中华戏曲专科 学校。程对金十分尊重,视之为良师益友。 金仲荪为程艳秋写的第一出戏为《碧玉簪》,这是江南地方戏曲剧种越剧、绍 剧、婺剧常演的剧目,其中“三盖衣”一折,更是脸炙人口。金仲荪原籍浙江,曾 任金华中学校长,从小对家乡戏耳闻目睹,十分熟悉,对此剧尤为喜爱,故将它改 编为京剧,作为与程艳秋合作的“见面礼”,以投石问路。因为金仲荪尽管素负诗 名,但毕竟是初次写戏,因而选择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戏进行改编,以期旗开得胜, 一举成功。 《碧玉簪》描写明代礼部尚书张瑞华,有女名玉贞,许配与同乡赵启贤。 玉贞的表兄陆少庄因求婚被拒,怀恨在心,买通媒婆,骗得玉贞的碧玉簪,并 假造情书,乘玉贞新婚之夜暗中放于洞房。赵启贤不察,误中奸计,怀疑玉贞不轨, 一怒离开洞房,从此与玉贞不和,并加以辱骂。玉贞抱病回娘家,丫环小蕙,把情 况告知张母,正值张瑞华返家,亲去赵府质问,真相始得大白。陆少庄畏罪而死, 赵启贤向玉贞认错赔礼,夫妻言归于好。 程艳秋看了几遍剧本,很喜欢这个戏,觉得对自己的路子,既委婉含蓄,又不 乏情趣,估计观众也会欢迎。他像过去一样,将剧本送到大马神庙王瑶卿家中,请 王先生过目,帮忙安腔,指导排演。不料王先生只翻了翻本子,脸上露出不屑的神 情,随即将本子扔在桌子上,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是什么玩艺儿?只能拿到 天桥的棚里去唱!”话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已没有商量的余地。程艳秋的满腔热望 被泼了一瓢冷水,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不明白王老夫子为什么拒绝得这么 快速,回答得这么干脆。原来当时不少京剧界人士,以“老大”自居,瞧不起地方 戏曲,认为登不了大雅之堂,只配在天桥一带低档次的大棚内演出,供下层观众欣 赏。王先生虽是名家,也未能免俗。这是时代和传统造成的偏见,不足为怪。而作 为后起之秀的程艳秋,则不受这种保守思想和传统偏见的束缚,能够积极地从地方 戏曲中汲取营养,丰富和充实自己的艺术库藏。 这次出师不利,并未使程艳秋灰心,反倒激起他倔强的性子,老师不管,就自 己动手,不能让别人等着看笑话。多亏王瑶卿先生几年来的耳提面命和耐心教诲, 使程艳秋掌握了以腔就字的制曲方法,又通过排演十多出新戏的实践,在创腔上已 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不致于束手无策。他感情复杂地对果素瑛说:“这回需要另起 炉灶了!”其中有遗憾,有担心,更有自信。 程艳秋认准了的事,就绝不反悔。为了设计《碧玉簪》的唱腔,他将自己关在 书房里,低声吟唱,觉得不合适的,就反复修改;在安腔的同时,考虑身段动作和 场面调度,经过苦心竭虑的思索和合作伙伴的努力,《碧玉簪》终于在年终上演了。 程艳秋饰演张玉贞,有不少新颖的创造,尤其是“洞房”一场,相当精彩。张玉贞 在新婚之夜无端受到丈夫的冷落,不明白原因何在,左思右想,无从猜测,唱〔南 梆子〕: 莫不是听谗言将人错怪, 莫不是嫌貌丑有口难开; 莫不是另藏娇无心纳采, 倒叫我费心思难以详猜! 程艳秋以舒展得体、起伏有致的唱腔,将人物思索、疑虑、判断而难于得出结 论的心理过程,揭示得细腻而清晰。夜深人静、顿觉寒冷,张玉贞怕丈夫受冻,几 次欲为其盖衣,又几次彷徨退却,一段内心独白和又一段〔南梆子〕唱腔,将张玉 贞关心丈夫、体贴他人而又担心被丈夫误解、自讨无趣的种种微妙复杂的感情,渲 染得一波三折,情理兼备,很有感染力。张玉贞受冤时被丈夫冷落的委屈辛酸与真 相大白、丈夫赔礼时的矜持不理,被演得恰如其分,不温不火,处处不失大家闺秀 风范。剧中的婢女小蕙,属于戏胆式人物,起着重要作用,吴富琴、芙蓉草都是饰 演过这个角色,演得活泼自然,为全剧增色不少。吴富琴认为赵启贤将小蕙收为侧 室,以一夫二妾作结不好,便向程艳秋提出:“不会把丫环小蕙收为养女,非把她 收为二房就好了吗?”程艳秋很以为然,作了修改,使全剧更加完整而又不损其喜 剧性。 《碧》剧的演出获得了成功,这使不少等着看笑话的人改变了看法,对程艳秋 不得不服。王瑶卿看了演出以后也由衷地夸奖徒弟:“程老四真行!”经过这次波 折,师徒二人之间又进一步加深了理解,从此程艳秋再排新戏,王瑶卿就让他放心 大胆地自己设计唱腔和动作;而程艳秋有了初步的设想后,再去向王先生请教,让 王老加以审正,使之更臻完美。 正如两年前赴沪演出因余叔岩临时缺席,无形中给了程艳秋挂头牌的机遇一样, 这次王瑶卿又无意中给了程艳秋一次机遇,使他在音乐设计和创腔艺术上显示出非 凡的才华。从此程艳秋将音乐设计和演唱集于一身,将程腔艺术一步步推向灿烂辉 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