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心》一展英姿 《琐麟囊》的成功,增强了程砚秋和翁偶虹艺术合作的信心,他们再次携手合 作,准备编演《女儿心》。 一天,吉祥戏园的日场戏很热闹,由山西梆子著名演员吉凤贞演出《百花亭》。 戏一结束,送客的鼓乐声响起,观众争先恐后地涌出了戏园。一位胖太太与一位瘦 太太手挽手朝人力车停放的地方走去,两人一边走一边议论所看的戏。瘦太太在寻 觅人力车时,忽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穿瓦灰色哔叽长袍,西装裤,皮肤 白晰,头发中分,迈着轻盈的步履从身旁走过,她惊奇地说: “程砚秋,程砚秋也来看戏了!”胖太太快步走上前去,借回头招呼女友,趁 机仔细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不由得嘲笑女友:“亏你长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大 白天的你还看惜人。 唱旦角的,台上是浓装艳服,台下是油头粉面。刚才那个人斯斯文文的,不知 是哪个大学的教授,你把人家看成唱戏的了。”“没错,”瘦太太固执地说,“我 看过程砚秋的戏,还看过他的生活照片。”胖太大自诩地说:“你大概忘了我先生 就是‘程党’吧,再说程砚秋是名角,出门看戏还不坐轿车?只有穷书生,穷教授 才步行。”“我没说错,肯定是程砚秋。”“这样,你赶上前去叫一声,他要不是 程砚秋,你把你这新买的戒指输给我;他要是程砚秋,我照买一个这样的戒指输给 你。”“行。”瘦太太快速走了几步,当抬手望着手上的戒指时,犹豫再三,终于 刹住了脚步。 胖太太得意地笑了。 也该着瘦太大没有财运,那位中年男子正是程砚秋,他也是来看《百花亭》的 热心观众。 一般人总以为“程派”就是以唱腔取胜,这是很片面的看法,程砚秋为此也苦 恼。在他逝世前的一个礼拜的一天,即一九五八年春节后,他曾约著名文艺理论家、 程派知音冯牧在北京西四同和居一起吃午饭。他在一番豪饮之后,带着几分酒意吐 露了心曲,他说有的人认为好像唱腔才是他唯一的特点,不了解几十年来他在京剧 艺术其他方面所下的苦功,流的汗水,一点也不比用在唱腔上的少。还说起,他在 表演上博采众长,除了得益于王瑶卿及一些前辈同行外,还向不同行当的艺术家学 习。他说:“我是从余叔岩先生那里开始懂得了如何演戏和入戏的。在追求身段、 特别是步法的优美方面,我从九阵风”甚至杨老板(杨小楼)那儿都学到过不少东 西。现在,人们都赞扬我的水袖功夫,可是也很少谈到过,我这方面受益最多的应 该说是别的剧种,特别是川戏和山西蒲剧;当然,我也不能忘记中国武术,特别是 太极拳──几十年来,我没有断过打太极拳,对我设计身段上带来许多的好处。 平时,我也爱看话剧和电影,而且感到对于我深化表现人物性格方面有很大帮 助。没有这种广泛吸取众家之长的勤学苦练,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程砚秋,也不可能 有程派。” 为了使人们对自己有全面的了解,也为了超越自己,程砚秋想排演一出武功戏。 传奇《百花记》情节曲折,人物性格鲜明,既有青年男女含情脉脉载歌载舞的抒情 场面,又有争权夺利兵刃相见的火爆武打,程砚秋选中了它,请翁偶虹来编写。他 和翁研究了几次,对百花公主的生死问题还没有最后敲定。传奇《百花记》中,百 花公主误爱了江六云,以“青萍剑”作为定情礼物相赠。江六云内应外合起事,百 花兵败,遁入德清庵为尼。江六云又用了苦肉计,感动了百花,二人终成眷属。按 理,百花误中了自己所爱的人的计,导致全军覆没,应该自责自悔,如此轻松的结 局似乎有悖于百花公主的性格,有的改编本末尾是百花在悔恨交加之中拔剑自刎。 究竟怎样处理百花公主的结局,才符合人物性格,又适应程砚秋的表演风格呢,翁 偶虹在思考,程砚秋也在思考。 看完山西梆子的演出,似乎触发了程砚秋的灵感,他显得有些兴奋,正要过街, 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翁偶虹。翁偶虹也认出了程砚秋。 “你也来了?”两人几乎同时说出。 “走,咱们到东亚楼吃晚饭。”程砚秋热情相邀,当他看出翁偶虹有所犹豫时, 补充一句:“我有事和你商量。”二人来到紧邻吉祥园北边的东亚楼,程砚秋要了 酒、菜,他一边豪饮,一边说: “地方戏和民间戏中,确是有许多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百花亭》的‘饮茶 ’、‘背兵书’,演员表演时的神气,‘点将’一场掏翎子的身段,非常好。”说 着,举杯相邀:“我还得感谢您为我推荐此剧。”“这算什么,”翁偶虹说道, “这个戏有些地方演员表演很细致。”“对,表演细致人物才演得活。”两人就山 西梆子戏中的演员表演进行了一番探讨,酒逢知己千杯少,程砚秋发觉有的菜未动, 两人喜爱的下酒菜白斩鸡吃完了,忙吩咐堂信: “再来一个白斩鸡。”第二盘白斩鸡端上来了,菜助酒兴,酒助才思。程砚秋 喝了大半杯酒润了润喉,话题便转到了百花公主如何结局的问题上了。和以往排演 新剧目一样,程砚秋不像有的演员,同铁路警察一样,各管一段,只管自己的表演 部分。他总是从剧本编写、唱腔设计、表演、身段、场面调度、服装等等,都积极 参与创作。此刻他又给剧本编写出了点子: “我反复看了传奇原本,觉得百花不死,终成眷属的结尾,不无道理。”“我 也仔细推敲,不知是否所见略同?”翁偶虹兴奋地说。 “从整个剧情看,故事起源于百花公主的父亲安西王,因与朝中左丞相铁木迭 尔有矛盾,为泄私愤,蓄意谋反,百花公主恃勇而骄,帮助父亲发动战争。江六云 为了制止这场战争,暗探安西王府,无意遇到百花而赠剑联姻。 在这里,可以写一写江六云暗中劝阻百花以国事为重,不要穷兵黩武。百花不 听,江六云无奈,只得按照他的预谋,釜底抽薪,迫使百花兵败,最后在德清庵外, 假借苦肉计的时候,仍贯串着这条线索,再次晓以大义,并用情感动百花……” “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翕偶虹忍耐不住插话道:“同时写出百花公主听了 江六云的话之后,表现出她那由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女儿心肠。 这样结构,似乎也说得过去了。剧名就叫《女儿心》吧!”果然是艺术上默契 的朋友,二人一拍即合。程砚秋忙给翕偶虹斟满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满了酒,忽 见第二盘白斩鸡又吃光了,急吩咐堂馆: “再来一个白斩鸡。”第三盘白斩鸡端上来,程砚秋夹了一块往嘴里一送,将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两手一拍:“好,我们就这样写,剧名也这样定了。”连日来, 困扰二人心中的难题终于解开了,二人都很惬意,就菜下酒饮起来,又就一些细节 问题进行了商量。最后,程砚秋再次举杯相邀,二人一饮而尽:为今天的收获而干 杯。其实翁偶虹还有一个收获,在他的印象之中,一直认为程砚秋是个沉默寡言的 人,原来程砚秋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口里也是滔滔不绝的啊! 翁偶虹很快写出了《女儿心》的剧本,程砚秋比较满意,稍加修改,便积极地 设计唱腔、表演、身段、服装。他创造了几段新颖而符合百花公主性格的唱腔,特 制了豹尾双枪,欲在台上展现武打身手。“点将”一场,特制了二十四面百花旗, 按照二十四个节令各绣应节花枝叶,百花争艳,色彩绚丽。 该剧首演于上海的黄金大戏院,首演的阵容和《锁麟囊》一样整齐,由顾珏荪 演江六云,芙蓉草演江花右,苗胜春演安西王,刘连荣演巴辣铁头,张春彦演邹化, 曹二庚、李四广、刘斌昆、韩金奎、盖三省、慈少泉、李小龙、杨善华等分饰瞎、 老、哑、瘸四对情侣。上海的观众热情赞赏程派代表作中,又增加了一部突出“武”、 “舞”风格的新剧目,程砚秋手使双枪,枪后还缠着豹尾,没有功夫的人很难摆弄, 可他舞得干净利落。在“德清庵”一场,程砚秋好腔迭出,又多新腔,一大段〔二 黄反调〕歌唱,揭示了百花公主内心情感。“百花亭”一场的“饮茶”、“背兵书”, “点将”一场的“怒斩巴辣”,程砚秋吸收融化了昆曲、山西梆子中的优点,眉眼 表情细腻,掏翎子的身段既符合百花性格,又很优美。“赠剑联姻”时,百花公主 与江六云翩翩起舞,那些合扇身段,高矮亮相,组成了一幅幅优美的画面,在那十 分的身段里蕴藏着十二分的含意,令观众思考,回味。程砚秋曾说,这一场的身段, 有些是从芭蕾舞中学习过来的。 有一天演出,观众没能看到程砚秋英姿勃勃的豹尾双枪舞蹈,但也不遗憾,却 看到了程砚秋身手矫健的“趟马”。其原因是程砚秋要更换服装出场时,管服装的 人发现忘了带一身新做的女改良靠的前身部分,若回家去取,已经来不及了,程砚 秋急得正要说出:“我穿什么出场呀!我总得要出场呀!”可一见管服装的人急得 冷汗直冒,也就将话咽了回去。场上的锣鼓敲着,一声声胡琴伴随着唱过一句又一 句唱腔,程砚秋上场的时间也一秒秒临近。大家跑上跑下,打算从剧场所存的衣箱 里找到合适的改良靠前身代用品,也落了空,后台顿时一片慌乱。 “这样,今天就穿‘官中’女靠吧,把双枪舞蹈改为‘趟马’。”程砚秋轻声 细语一句话使后台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有人赶紧找来正站在后台幕边看戏的一个青年,让他扮演马僮,他一边化妆, 程砚秋一边给他说戏。虽然是临时凑合,但凭着程砚秋深厚的武功底子,仍然不悖 剧情,也使观众得到了美的享受。戏班的人舒了口大气,只有那位管服装的人,程 砚秋越是不责备他,他越觉得内疚。 《女儿心》让上海的观众大饱眼福,可程砚秋的出生之地——常年居家的北京, 观众直到程砚秋逝世也没能看上他演出的《女儿心》。这是何故呢? 且看下文分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