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勇斗敌伪 结束了在上海的演出,程砚秋一行人乘车北上。路过天津,又在天津中国大戏 院演出三场,程砚秋让剧团人员先回北平,自己在天津看望了老朋友,晚了几天回 北平。 火车喘着大气驶进了前门火车站,程砚秋独自走下车厢,他头载一项深棕色士 耳其式毡帽,身着青布夹袍,母亲逝世虽近一年,程砚秋仍在服孝。 他是有名的孝子,有一年从上海、武汉演出回来,收入非常可观,在万元以上, 他全部交给了母亲。程母说: “你三哥(程丽秋)很久没有出台了,生活很困难,这笔钱就先给他吧。” “是。”尽管程砚秋已成名角,但对老母亲的话仍然言听计从。程家老大老二,游 手好闲,将老一辈留下的产业败落得精光。程砚秋出师以后,几个哥哥的生活费用, 从孩子念书,以至油盐酱醋茶直到手纸全部包下来,他不但孝母,还重手足之情。 程砚秋随着人流朝外定去,他真恨不得一步走进家门,早点给夫人报个平安。 这次赴上海演出,程夫人听说敌伪霸占的火车上,是豺狼当道,地头蛇乱窜,日本 兵、伪路警、稽查们敲诈勒索,殴打辱骂旅客,还随便给扣上“共党嫌疑”的帽子 抓起来,临行时,便千叮咛万嘱咐程砚秋一路要小心。 程夫人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程砚秋拒绝为日寇演义务戏,并义正词严,使出面 者难堪,日寇和汉奸怀恨在心,寻衅报复。程砚秋快走近站口时,两个戴日本豆包 帽的伪路警走过来问道: “有居住证吗?”程砚秋递过居住证。 “啊,果然你是程砚秋,”两个伪路警互相交换了眼色,“走,跟我们走。” 程砚秋不动。 “我们要检查你。”因为单身一人,程砚秋只好忍气跟他们来到站台北侧靠城 根的一间僻静的小屋中。屋内有三个人等候在那里,程砚秋刚一进门,伪路警们围 上来竟要动武搜身。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要干什么?!”程砚秋喝斥道。 “干什么,教训教训你。”几个伪路警凑上前来,动手要打程砚秋。 “一场蓄意的谋害!”程砚秋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这个念头,他一个箭步跨到 一根立柱前,背靠柱而站,以防身后受敌。伪路警知道他有深厚的太极拳功底,一 个个色厉内荏不敢近身。程砚秋趁机勇敢地用手拨开群丑,跳出屋外,迅速避入人 流之中,方才脱险。 程砚秋回到家中,怒气不息,程夫人见丈夫平安回家,也就放心了。 程砚秋却警觉地说:“这帮坏家伙不会就此罢休的,还会来找麻烦的。”前门 车站发生的事很快在社会上传开,对京剧界震动很大。敌伪时,前门火车站的“白 箍”、“红箍”(押车的伪警),“红帽子”(搬运工)等,狼狈为奸,还勾结一 些地痞流氓为非作歹,欺诈旅客。金少山、荀慧生、吴素秋等著名京剧演员们到外 地演出,都被他们欺负过,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听说程砚秋只身勇斗歹人,没让他们得逞,众人拍手称快。著名花脸侯喜瑞伸 着大姆指说:“还是我们四弟有种,好样的,替咱们出了口气。”但正如程砚秋所 料,跟包的把托运的行李、戏箱拉回来,发现许多戏箱都被刺刀刺得乱七八糟,堂 鼓也被挑破。 后来伪内四区打来的电话,日本“友邦”要用《春闺梦》剧本,让快准备好, 一会儿来人取。程砚秋怒不可遏地说:“我的剧本不能给日本人演出,”程夫人忙 将丈夫推进内室,决定由自己出面应付。 不一会,来了个戴墨镜的,穿戴洋气,架子很大,自称是宪兵队的人,进门第 一句话就是:“《春闺梦》的剧本在哪儿?”程夫人不卑不亢地回答:“剧本都锁 着,先生不在家,钥匙带走了。”“我们事先来过电话,你们是故意不给,”来人 蛮横地吓唬道,“不行! 你非得把剧本交出来!”程夫人正言厉色地回答:“甭说先生不在家,就是在 家也不能给你。我认识你是谁呀?不给你,你又拿我怎么样?”“你……”程夫人 冷冷地一笑。 那人气急败坏,边走边威胁:“你们要小心点,我可不是好惹的……”由于程 砚秋的刚正性格,对日伪不断反抗,敌人对他的迫害也接踵而来。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严重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深夜的时钟敲了两下,程砚秋 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常常因在书房读书到深夜,有时编改剧本,通宵不睡,故而 患了失眠症。今夜他又犯病了,他索性披上衣服,点上支雪茄烟抽起来。夜静得一 片死寂,他的心却难以平静:“日本人想让我做一个服服贴贴的亡国奴,哼!办不 到。可是那日本人烧杀抢掠,心狠手辣,下一步他们不知还要唱什么戏呢。”程砚 秋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几年来,为了剧团同仁的生活到处奔走演出。身 在沦陷区,国破民穷,一切都是末路,旧剧更是走上穷途毫无希望,苦哇……”也 许是因“苦”字触发,程砚秋突然想起了他赠给陈叔通先生的一首诗中的末两句: “惊心尚有东篱菊,正在风霜苦战中。”他反复吟诵着,吟着吟着,一个惊人计划 正在心中酝酿:“不如从此不演,乡间觅一居处,靠自己种田,年年有口窝窝头吃 已是满足了……”。 他将自己的想法同程夫人商量,最后说道:“这自称‘仁者之师’的日本军队 和特务的蛮横霸道,老百姓逆来顺受的处境实在叫人无法忍受,我们惹不起难道还 躲不起吗?”“好,归隐务农,反正他们也不会让你过平安日子。”程夫人积极支 持丈夫的计划。 “但愿从此无声无息,让世人把我忘掉。”程砚秋积极作务农的准备,为了麻 痹敌人,避免纠缠,他到德国医院内科就诊。进门见主治大夫杨学涛,抱拳作礼, 尊称“杨老伯!”对主诊的德国主任医生义克德和任翻译的杨大夫说:“请二位给 我作体检,我现在这样胖,哪还能上舞台表演呢?”杨学涛顿时悟到程砚秋这番话 的真意,当时日伪为了笼络人心,常常拉拢胁迫一些有影响的名流、学者、艺术家 出来参加各种社会活动。程砚秋决非问病而来,其真正的目的可能是遮人耳目。中 国人理当帮助中国人,杨学涛最后用中文在诊断书上写着:“程砚秋经本院内科检 查,体胖行动不便,不宜去舞台献艺,应休息。”义克德主任签了子。 一周以后,程砚秋来医院表示谢意,赠送杨学涛一幅有亲笔题诗的扇面。 上面写着: 紫薇花对紫薇翁,名目虽同貌不同。 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 浮阳官舍双高树,兴善僧庭一大丛。 何以苏州安置处,花堂阑下月明中。 程砚秋舍弃了城内优裕的生活,舍弃了丰厚的票房收入,舍弃了眷恋的舞台, 从此罢歌息舞,在颐和园西北的青龙桥山村刘家大院三号买下一座小型四合院,开 始了务农生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