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花开大西北 程砚秋两次赴西北,结识了许多人,播下了友谊的种子。他曾不只一次地对程 夫人念叨:西北的同志纯朴、直爽、热情,富有侠义气,很对他的脾气禀性,一见 如故;他又说文艺界的张季纯、马健翎、苏一平等同志与他见解一致,探讨起来非 常投机。马健翎每次来北京,首先就来看望程砚秋,两人亲切交谈,只恨相识太晚, 还要同去北京的西安菜馆吃羊肉泡馍,那极富地方色彩的食物一下肚,更激起两人 的西北情结,话匣子一打开,就难以关住了。 西北部队的各级领导,待人热情真挚,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等级职位区别, 就像阔别多年的一家人那样,使人感到格外的亲切和融洽。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 程砚秋率团到达西安时,刚参加完西北文艺界举行的欢迎大会,回到自己的住处, 王维舟副司令员早已等候在屋内,他满面春风地握着程砚秋的手说: “昨天看了您的演出,确实很好。贺老总没有在西安,特意嘱咐我代表他本人 向程先生表示热烈的欢迎和亲切的慰问。老总很快就返回西安,二位还可以深谈呢!” “谢谢您的夸奖,谢谢首长的关心。”程砚秋谦虚地说。 “古城西安有许多名胜古迹,与你们文艺工作者演的戏有联系,程先生什么时 候有空,我们一同去游览。”游览名胜古迹,既长知识又有益于身心健康,程砚秋 当然愿意去。可一想到王维舟工作繁忙,便婉言推辞了。 “不妨事,你难得到此地,我们别处先不看,唯有王宝钏的寒窑和塑像是一定 要去看的。程先生在表现王宝钏形象上是有很深的修养,您的《武家坡》一剧我是 闻名已久的了。”王维舟说罢,与程砚秋相视同笑。 次日,王维舟等人亲自陪程砚秋及其程剧团的人一同去游览了西安郊区的武家 坡遗址。程砚秋认真、仔细地观察着,他历来重视向生活学习,早年学青衣戏时, 为了表现古代妇女的“端庄流丽、刚健婀娜”的姿态,克服捂着肚子出来进去的单 调表演,他就留意揣摩。有一次在前门大街看见抬轿子的脚步走得很稳,他就追上 去,注意观察抬轿人的步伐,一直跟了几里路,看见人家走的又平又稳又准,脚步 整齐,非常好看。他将这一新发现告诉了王瑶卿,王先生告诉他,过去北京抬杠的 练碎步,是用一碗水顶在头上,待到走起步来水不洒才算成功。程砚秋听后,便学 着这样练习碎步,练得腰酸腿痛,他毫不气馁,终于从苦练中找到了窍门,练出了 又端庄、又稳重、又大方、又流丽的台步。演出时再也不捂着肚子死板地走了,而 是走得又美又稳又灵活。这一从生活中来又经过艺术化的台步,令观众感到新颖、 别致,格外受欢迎。 如今,站在窑洞前,程砚秋又在琢磨戏与生活的关系了。他所演的《武家坡》 中的王宝钏、《汾河湾》中的柳迎春都是住的寒窑,且都有绝活。《武家坡》中的 “跑坡”,王宝钏发现薛平贵言语行动不规矩,非常气愤,当薛平贵追到身边时, 王宝钏讹指“那旁有人来了’,出其不意,抛袖搠沙迷薛的眼睛,其水袖“啪”地 抛出,跟箭似的射了出去,干净利索,然后疾步如飞似的跑下,真是妙不可言。王 宝钏进窑的身段,更令人叹为观止。程砚秋左手拿着篮子和挖野菜刀,右手涮水袖, 先是矮身然后蹲下;左脚先进窑,并以它为轴心,一个快速稳转,白色的腰裙随之 飘动,像盛开的莲花一样,然后顺势与左手合并将窑门关上,动作十分优美,每演 到此,观众总是报以热烈的掌声。想着台上的表演,望着黄土坡下的窑洞,程砚秋 皱起眉头,搓着双手,原来他唱了几十年的《武家坡》、《汾河湾》,却一直不知 道寒窑是什么样子,戏词里有“破瓦寒窑”、“破砖碎瓦”,他还以为寒窑是砖砌 的瓦盖的,如今砖在哪里,瓦在何方?多少年来,师傅这样教,学生这么念,观众 这么听。窑洞原是在黄土坡下挖成的,上等窑洞,用砖坯垒上半堵墙,安上门窗; 次等窑洞不过遮挡窑门。程砚秋反复思考,终于悟出了在陕西方言里有“坡挖寒窑”, “坡挖”与“破瓦”谐音,故而讹传。想到此,程砚秋倒抽了口冷气,“若不到陕 西来,亲眼看窑洞,我还得错念下去,既害了观众,也误了下一代。”正由于程砚 秋这样重视向生活学习,他演的戏才分外真实、感人。 没过两天,一个晴朗的下午,程砚秋在屋内临窗写日记,见大门外健步走进来 一位客人,身披风衣,神态非凡。“是贺龙来了!”程砚秋的脑里刚闪过这一念头, 忽又否定了:“贺龙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是一位大花脸的角色,来客是一位长靠武 生的样儿……”还没等程砚秋仔细判断,客人已迈进了屋子,热情地伸手说道: “程先生,我是贺龙。”“贺将军,您好,您好,”程砚秋忙与贺龙紧握双手, “您军务繁忙,为什么还这么客气要亲自来此地呢?”“程先生是‘四大名旦’中 第一个率团来到刚解放的西安的,听说同志们来时火车不通,程先生的脚受了伤, 现在怎么样?”“骨头给正过来了,没事。”“铁路就要抢修通了,同志们回北京, 决不会再吃苦了。”“比起流血的解放军同志们,这点苦算不了什么,”程砚秋诚 恳地说,“砚秋这次来,受到西北人民的热情欢迎和党政军领导的关怀,我准备把 所有的程派戏,全与西北人民见面。”“好!”贺龙以他特有的军人口吻,大加赞 赏:“我代表西北人民感谢你。”“我也得感谢西北人民,我此行是求学之行。我 一来就宣布了入学计划。”“程先生过谦了,你这样的名演员难得到这里来,我们 西北军区有个京剧团,底子差,希望你帮助提高。”“行,我们两个团可以联合演 出。”“多谢程先生了。”贺龙说着,环顾屋内,关切地问:“在生活上有哪些问 题不要客气,一定要告诉我呀!”他走出屋门到东西房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才 放心。临走叮嘱道:“此地刚刚解放,情况比较复杂,要多加注意,过两天我再来 看您。”正如贺龙所说,刚解放的西安确实很复杂,一天,程砚秋隐隐约约听说有 人向贺龙打黑枪,他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直为贺龙的安全担心。虽然初次见面,但 贺龙为人诚恳直率,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不有。他那一声声“同志们”的称呼, 像春风一样吹暖了程砚秋的心,一扫他职业的自卑感。这样的好人应该长命百岁, 程砚秋暗暗祈祷,忽又念出了一句戏词,抒发了内心的愤懑:“恨只恨歹徒心黑手 毒。”他急欲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有的说歹徒打了两枪,有的说打了三枪,有的说 打中了贺龙,有的说没打中。就在程砚秋悬望时,贺龙大步流星地来到程砚秋的住 所。 “贺龙同志……你……你挺好的!”程砚秋惊喜之中,一时没找到准确的表达 语言。 “哈哈哈……”贺龙大笑道,“俺命大也,那小子三枪也没沾我的身。”“这 就好……。”程砚秋心里一块重重的石头落了地。 “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四川解放了,我要转到西南地区去。什么时候请你 到西南演出,我准备欢迎你。”“重庆一解放,我马上就到。”“那我就先行一步 了。今天我带来一件礼物作为我们西北相聚的纪念吧!”贺龙说着,叫警卫员呈上 一个用绿丝绦系着的杏红缎的长形包裹,褪去了套子,是一柄泥金红底色鞘、带有 华丽镏金饰件的日本将官的指挥刀。 程砚秋望着闪亮的战刀,心想那是贺龙将军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冒着穿梭的 子弹,轰鸣的大炮,夺得的战利品,忙推谢:“这不能收,这不能收。”“程先生 见外了。”“这是老总的心爱之物,我如何收得?”程砚秋实在过意不去。 贺龙笑道:“‘宝刀赠烈士,红粉送佳人’,程先生你当然受得喽,收下吧!” 程砚秋庄重地接过那载着友谊的战刀,犹如千斤重压在手上。战刀上那金红的颜色, 那闪闪的青光,似贺龙同志那火热而又纯洁的心灵。程砚秋抚今追昔,百感交集, 一位身经百战的英雄,一位屡建奇功的将军,这样看得起我程某,他亲笔题词: “新国肇造,西北壮遨,贺龙将军,慨赠宝刀。”并请人镌刻在战刀上。 一位艺术家与一位军人的珍贵纪念,一位京剧演员与一位将军的深厚情谊,刻 在了战刀上,刻在了人们心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