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艳秋的遗憾 一九五四年,程砚秋率团到上海演出,一晚演出《英台抗婚》时,剧场里坐着 一位特殊的观众新艳秋,她和朋友从外地回南京路过上海,特地来观看。 新艳秋原名王玉华,九岁学戏,原是河北梆子剧种的演员,后改唱京剧。 一九二五年左右,十五岁的新艳秋和拉胡琴的哥哥如醉如痴地迷上了程派艺术。 那时,刚二十出头的程砚秋常在北京华乐园演出《红拂传》、《金锁记》、《青霜 剑》等戏,每逢程砚秋演出,新艳秋和哥哥必去“偷”戏,他们躲在戏园楼上的角 落里,二人的眼睛和耳朵犹如录像机,哥哥专记胡琴、唱腔的工尺谱,新艳秋记唱、 念、身段。戏完以后,兄妹二人步行回家,一路上两人像过电影一样将记录下的东 西“放映”一遍,哥哥哼着胡琴伴奏,新艳秋一边唱一边舞蹈。回到家里,已是深 夜了,虽然十分疲倦,也不敢睡觉,还得继续练,没有镜子,新艳秋就借月亮光对 着地上的影子反复练习身段,依照自己“录”下来的形象找差距,直到将当天所学 的东西巩固了,才肯罢休。 有时,一琢磨就到天明。“偷”戏在旧社会是犯忌的,为了怕被人发现赶出剧 场,新艳秋就女扮男装到剧场里去“偷”戏。这样执着地“偷”艺几年,居然将程 砚秋当时演出的全部程派剧目都学到了手。 新艳秋虽痴迷程派艺术,却未能如愿以偿地拜程砚秋为师。程当时年轻,以自 己艺术上尚不成熟为由,婉言拒绝了。为求深造,新艳秋拜王瑶卿、梅兰芳为师, 在学习程派艺术上深得王瑶卿的指点和程砚秋的艺术伙伴的帮助。除了绕着弯子学, 她还刻苦自学。为了学好程派唱腔,唱出“味儿”,她把当时程砚秋所有的唱片搜 集起来,一遍一遍地听,跟着低声哼唱,错了再来,不厌其烦,不知磨坏了多少张 唱片,终于摸索到了程砚秋的发声方法和演唱技巧。为了练习身段动作,不但学程 的“形”还要学其“神”,她每天在家里双手绑上毛巾权当水袖,一练就是几百遍。 楔而不舍,金石可镂,新艳秋终于在程派艺术上取得了较高的造诣。一九四九年后, 新艳秋先后在江苏省京剧团、江苏省戏曲学校从事演出和教学。 虽然远离了京剧发源地的古都北京,虽然岁月流逝,她已近中年,但她对程派 艺术依然钟爱。她坐在观众席中,看着舞台上程砚秋精湛的表演、歌唱,令她心驰 神往。戏完以后,新艳秋要求同行的朋友陪她去后台看望程砚秋。她心里是十分矛 盾的,想见,又怕见。这种心态在二十多年前也曾产生过,那是一九三三年程砚秋 到欧洲考察戏剧归来,一次新艳秋演出《红拂传》,程砚秋戴着墨镜悄悄来到剧场, 想看看这位无师自通的年轻姑娘演得怎么样。新艳秋在后台化妆,得知消息十分紧 张,王又荃、侯喜瑞都鼓励她大着胆子演。开演以后,新艳秋演得非常认真。事后 同台的侯喜瑞对她说:“他能看完了走,就说明对你的戏还满意。要是看到你在台 上乱糟糟地改他的戏,他早就走了。”新艳秋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新艳秋和朋友朝后台走去,虽然不出百米远,距离很短,然而二十多年的恩恩 怨怨这路又很长。一九三二年程砚秋赴欧洲,一年多没有演出,新艳秋抓住这一机 遇,将与程砚秋合作的王又荃、侯喜瑞等人拉进了自己的班社,痛快淋漓地演出了 《红拂传》、《青霜剑》、《鸳鸯冢》、《梅妃》、《碧玉簪》、《金锁记》、《 朱痕记》、《骂殿》等程派早期名作,满足了程派爱好者的欣赏需求,她大红大紫, 蜚声剧坛。程砚秋一回国,眼看惨淡经营,形成程派风格的剧团成了一盘残局;多 年合作,艺术上的黄金搭挡已被挖走,程砚秋不得不另起炉灶,重组鸣和社。想到 此事,新艳秋觉得有些内疚,步履也开始沉重起来,心里直打鼓:“就拿自己的艺 名来说,对程先生也不大尊重。记得一次春节,我去给梅兰芳先生拜年,梅先生开 玩笑说:‘新老板来了,怎么旧老板还没来?’唉!生在那样的社会里,我又年轻, 有些事做得不合适,对不起程先生。”走进后台,新艳秋更是忐忑不安,因为解放 前在王瑶卿先生家中,她和程砚秋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但从来没有说过话。 她担心程砚秋要是不理她,该有多难堪呀!正在新艳秋顾虑重重,进退维谷时, 程砚秋认出了她,高兴地走过来,热情地握住新艳秋的手: “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身体怎么样?是在台上唱戏还是教学生?”“还 在台上唱戏。”“《荒山泪》、《春闺梦》你会不会?《锁麟囊》你会唱吗?”新 艳秋不好意思地:“我也是偷着学的。”程砚秋笑了:“我住在国际饭店,你来玩, 随时来找我。”新艳秋心里一热,二十多年的隔阂,竟被程砚秋暖如春风的话语融 化了。 她激动得泪水盈眶。 “你随时来找我,你一定要来啊!”程砚秋再次叮咛道。 新艳秋频频点头,感激地望着程砚秋,因为她对早期程派戏学得多,对中期程 派戏不太熟悉。如今,程砚秋要给她说戏,要把程派艺术传给她,老师不仅原谅了 她,老师还承认了她,信任她。多少年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新艳秋只觉得 浑身充满了幸福感。不巧的是她因为任务在身,第二日就匆匆离开了上海,以后再 也没有机会见到程砚秋,未能亲自聆听程先生的教诲,留下了终身遗憾。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