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舞台艺术片《荒山泪》 电影《荒山泪》是唯一的一部记录程砚秋在舞台上音容丰采的影片,是极其珍 贵的资料,它记录了程砚秋感人肺腑的唱腔,千姿百态的水袖,美不胜收的身段, 生动细腻的表演。这部片子是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诞生的。 一九五四年的一天,周总理邀请吴祖光和夫人新凤霞、老舍和夫人胡絜青、曹 禺和夫人邓泽生到家里吃螃蟹,席间谈起了吴祖光正在筹备拍摄《梅兰芳的舞台艺 术》影片一事,周总理为程砚秋体型胖大不能拍片而惋借,吴祖光对周总理说,胖 大和瘦小是比较而言,如果将程和比他更胖的人站在一起,程就会显得更小,电影 最能“弄虚作假”,可以解决在舞台上克服不了的困难。总理听了高兴得笑了起来, 说道:“在延安的时候,我们对京剧的爱好也有两派,我是程派。”一九五五年的 冬天,吴祖光完成了《梅兰芳的舞台艺术》影片拍摄工作以后,又被指派拍摄程砚 秋的舞台艺术,吴祖光怔住了,对当时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厂长兼北影厂厂长 钱筱璋说:“程先生的体型这么胖,这部戏你让我怎么拍?”钱筱璋回答:“昨天 总理交任务的时候我也向总理提出程的体型问题,但是总理说,让我们选择比程更 高大的配角演员,作大尺寸的布景道具,电影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吴祖光哑然 了! 钱筱璋说:“总理对此还作了更加具体的指示,这部电影不要照梅先生那样拍 几个剧目,而是只拍一个节目,但是要进行一些加工,希望通过这一个节目,把程 在唱、念、做各方面的长处都表现出来。 “啊!”吴祖光的心理极为感激,敬爱的周总理想得这样细致周到,这样认真 负责地热爱和扶持戏曲艺术,自己应当责无旁贷地担当起导演这一新片的任务。 程砚秋对自己的体型上银幕也苦恼,由于周总理事先说服了程砚秋,当吴祖光 去拜访他时,首先谈到的是剧目问题,程砚秋提出拍摄他自己认为最理想的《锁麟 囊》,但因《锁》剧在当时引起争议,程砚秋只得忍痛割爱,决定拍摄《荒山泪》。 《荒山泪》的剧本经北京电影制片厂艺术委员会研究后,拟定了修改方案,由 吴祖光执笔改写。程砚秋嘱咐吴祖光,写唱词时不要受任何格律的限制,希望他多 写长短参差的句子,他说:“你怎么写,我怎么唱,你写什么,我唱什么;你的唱 词越别致,我的唱腔也就越别致。”后来的实践证明了吴祖光写什么,程砚秋唱什 么。程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歌唱家,也是一位优秀的作曲家。 摄制组里的录音师出身于“梨园世家”,但与程不属于一个派系,程砚秋怀疑 他会从中作梗而影响录音质量,尽管吴祖光向他解释,程砚秋仍然将信将疑。录音 工作开始了,为了保证录音质量,工作时间定在晚上八点以后。 程砚秋提前来到录音室,见录音师和他的助手早就到现场作准备工作,录音师 为了音响的强弱反复试验,不断调整乐队演奏人员的座位。当第一段唱腔试录完以 后,立即放出来听取大家的意见,录音师首先对这段唱腔中声音的质量、唱和伴奏 等问题提出意见。看见录音师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程砚秋心里像打翻 了五味瓶,别有一番滋味。第二日正式录音,工作到晚上十点多钟,程剧团的两个 人担着两副担子进来,四个圆笼里盛着精制的点心,程砚秋热情地请大家吃夜宵。 这热气腾腾的点心,表达了程砚秋对摄制组成员的信任和感激之情。 一开始,程砚秋不仅对录音师不信任,筹拍时,他对吴祖光也存有戒心。 他曾到吴祖光的老朋友盛家伦那里去了解吴祖光为人如何?会不会真心诚意、 毫无恶意地从事这一拍摄工作。盛家伦如实地告诉他,吴祖光一定会诚心诚意地拍 好《荒山泪》时,程砚秋方才满意地离去。程在与吴祖光一同工作过程中,吴祖光 的艺术才华,坦诚的人品,勤奋工作的精神都给程砚秋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们 两人经常一起挤公共汽车,一起吃饭。吴祖光发现唱了一辈子旦角的程砚秋却是典 型的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派,抽粗大的烈性雪茄烟,喝烈性的白酒,饮必豪饮。程砚 秋向吴祖光敞开了心扉,说道:“自己狭隘,错疑了录音师。因为过去的社会太黑 暗,自己吃尽了苦头,便随时提防有人在暗中使坏。举个例子,我唱戏必须自己培 养琴师为我伴奏,培养一个理想的能够合作无间的琴师非常困难。首先是物色人才, 然后是长时期地训练,合作,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和时间。但是在社会上,特别是 同行里,多次有人‘阴’我,就在我正要演出的时候,琴师被人家挖走了,他们用 金钱收买,给金条,甚至用美人计,用这样的手段让我演不了戏,临时拆我的台。 除此以外,拆台的手段还多得很。”程砚秋当然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介绍俞振飞拜 程继先为师,后来俞振飞参加了程砚秋的剧团。俞第一次公演时,程砚秋演《玉狮 坠》,俞演《辕门射戴》,鼓师和几个配角,因为俞是南方来的,又是票友下海, 便故意捣乱,使俞振飞在台上没法唱下去。程继先在台下气得要打那个使坏的鼓师, 这位鼓师吓得从后台溜走了。事后,俞振飞忿然离开剧团,回到了南方。 旧社会的戏班流行着“同行是冤家”,“学得好吃戏饭,学不好吃气饭”等语 言,正是这险恶人际关系的真实写照。程砚秋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必然形成了他这 种思维方式。可如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尤其是五十年代初期,人与人之间的 关系是那样的坦诚、和谐、融洽、团结,沐浴着这和煦的人际关系的春风,程砚秋 深感歉意,五十几岁的人了,竟腼腆的像少年一样对吴祖光说道: “今天的事情教育了我,使我看到了新社会。”吴祖光激动地望着这位新朋友, 原来他和自己竟是这样对脾气,也是这样的坦率、光明磊落、心口如一。 《荒山泪》拍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程砚秋的体型问题,程本人也为此 苦恼,他早已表示决定“退休”,结束他的舞台生涯。吴祖光当初关于为胖大身材 藏拙的设想,待一实践起来,才发现自己主观的臆想和客观的现实是何等不相符合。 比如在选择演员上,因为程砚秋有自己的班底,又是多年艺术上合作的伙伴,即使 在全国范围内选演员,也很难选出比程砚秋更魁梧、且又具有艺术造诣的京剧演员。 又因为《荒山泪》并非程砚秋一个人演出,身材参差不齐的演员同演一台戏,即使 将布景和道具放大也无用。倒是程砚秋卓越的表演和荡气迥肠的歌唱,以他神奇的 艺术魅力征服了观众。 程砚秋的水袖功夫造诣高深,《荒山泪》中为了塑造张慧珠的形象,他运用了 二百多个水袖动作,影片形象、直观地将这些精湛的表演活灵活现地展示在观众面 前。但吴祖光仍感到有点遗憾,在拍到二公差到张家催税的一场戏,程砚秋扮演的 张慧珠回说没有时,抬起右手把水袖抡起了一朵花,向四周散开,然后落下。当时 有人提出是否太花哨了一些,程砚秋立即改了一个拂袖的动作,吴祖光当时正忙于 处理别的事,未经深思熟虑就将修改动作拍下来,结果原来那个精彩的水袖动作被 舍弃了。事后他后悔没有把两者都拍下来,丢掉了选择的机会,深深感到电影确实 是一门不无遗憾的艺术。 《荒山泪》的摄制是吴祖光与程砚秋两位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上的第一次合作, 也是最后一次合作,影片完成后一年多,程砚秋不幸逝世。说来也巧,吴祖光与程 砚秋第一次见面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如此。因为吴祖光从 小是个戏迷,他记不清楚第一次看程砚秋的戏,也就是第一次见程的面是哪年哪月, 但他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得与程砚秋最后一次见面是1957 年夏天在团中央礼 堂一次批判大右派吴祖光的会上,程砚秋坐在主席台上,皱着眉头看着坐在第一排 的吴祖光。当吴祖光低下头去记录批判他的发言,再抬起头时,程砚秋已不在台上 了,直到批判会结束,程砚秋再也没回到主席台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