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战争风云 在“避难所”里,人们谈论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巴黎城里的法国人在一个 广场上搭起了一座木板台,台上立起了支架。两个支架上都开了槽沟,槽沟之间固 定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钢座,钢座顺着槽沟落下时,刃口是朝下的。总而言之,法 国人做了一架米兰式的机器,就是早年间米兰的屠夫用来宰牛的那玩意儿。不过法 国人是用它来砍人头的。他们把国王从监禁他的碉楼里带出来,把他放到机器上, 落下沉重的三角形钢铡刀,然后揪着头发把被砍下的头提起来,给聚集在四周的巴 黎老百姓看,一面喊着:“看吧,这就是真正的法国国王。”尼科洛惊异地听着这 些在人们中间流传的故事。有人说,这个国王是个恶棍,背叛了自己的百姓,他被 处死是罪有应得。有人说,法国农村里烽火连天,法国的平民百姓在挨饿,邻国的 君主们联合起来,打算援助路易十六,现在正在同造反的法国百姓作战。 “……你们听说了吗?法国人唱的是我们的歌《卡玛尼奥拉》……”……小帕 格尼尼已经拉得很不错了。他学会了照乐谱拉琴。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自己创 造一些短小的乐曲。他想象法国人是怎样戴着红帽子,举着大旗向巴黎的监狱冲击 的。“巴士底亚、巴士底洛,”小帕格尼尼努力回想着监狱的名字;在他头脑中忽 然出现的那些声音,他都用自己那把大得出奇的旧琴奏出来。《卡玛尼奥拉》变得 生气勃勃,而且声调铿锵。不过,这已经是另一首《卡玛尼奥拉》,是一首新歌了。 小帕格尼尼就趁父亲外出的机会,初次走出家门演奏了这支歌,他带着这支歌,仿 佛是带着自己的猎获物似的,走进了“避难所”昏暗的过道。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 许多听众面前演奏了提琴。当成年的听众忽然随着他的琴声唱起来的时候,他有一 种特殊的自豪感。在“避难所”里聚在他身边的男男女女唱着《卡玛尼奥拉》,不 过唱的是新曲,是尼科洛的提琴赋予了丰富色调的一支新歌。 热那亚的上空仍旧闪耀着明亮的阳光。海浪依旧温情地唱着,拍打着皇家船坞 的防波堤,公园里鲜花盛开的树木依旧有节奏地摇摆着,墓地里白色大理石的墓碑 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洁净,它们宁静肃穆地拱卫着热那亚显贵们古老的坟茔。 除了市议政院之外,谁也不知道掀掉了宫廷房顶的那场风暴正在从北方刮向南 方,从西方刮向东方,热那亚晴朗的天空眼看就要布满乌云。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传 闻,说是在西边阿尔卑斯山中,在一些山口里出现了红蓝白三色的军装,而向弗朗 哥古堡,向巴德要塞逼近的骑兵也打的是三色旗。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人们提到 一个意大利的姓,这个姓表示交上好运,表明用这个姓的人是走运的。波拿巴—— 幸运——这就是那个率领一支造反者的大军,从北向南挺进的人的姓。 “这是个什么人?”饭桌上老帕格尼尼这样议论着。“是科西嘉一个普普通通 的律师的儿子。这个畜生连法国的贵族都算不上,他怎么敢穿上将军的制服?!难 道他们这些人能抵挡得住奥地利皇帝的正规军吗?”然而,到第四瓶酒快喝完的时 候,他说:“世界末日眼看就要到了,连个逃难的地方也找不到了。”热那亚的交 易所开过两次。帕格尼尼先生每次都赚了一大笔钱。无论是赌牌,还是在彩票上做 手脚,他都交了好运。邻居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说彩票的号码上有名堂,说开彩机的 齿轮是用黄金油抹过的。……老头子是时来运转了。 快到冬天的时候,热那亚的街头出现了动荡,人们公开地谈论法国军队从西面, 从尼斯开始的进军。帕格尼尼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看见身边发生的种种事情。他 的心思全都用在了错综复杂的彩票勾当上。计数机虽然有许多硬纸板做的圆圈、木 制的图板、钢针、指示针,可是已经不象以前那样使他入迷了。这架机器现在蒙满 了灰尘,躺在角落里,小猫毫不客气地把它翻来翻去。如今用不着象发了疯似的, 通宵达旦地去计算了。钢针已经不再在硬纸板上沙沙地移动,现在是时钟的指针在 为帕格尼尼先生而移动了。时间对他有利。 帕格尼尼是在顺水行船。时间的河流载着他航行。河水已经浑浊了,而热那亚 昔日的经纪人却在浑水里捞到了大鱼。 北方的形势不妙。各城市有声望的、靠得住的字号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船只不能出海。英国的“军事海盗”成了地中海上的主宰。热那亚一家银行的 东家罗马奈利和斯皮罗大清早就把经纪人安东尼奥·帕格尼尼找去了。他们正在读 波拿巴将军的告示: “士兵们,你们吃不饱,几乎是在挨饿,共和国政府多亏你们出了力,但什么 也不能替你们解决。你们的忍耐,你们的勇敢,是可以引以为荣的;可是这些品格 既没有给你们带来光荣,也没有带来好处。所以我决定带领你们走出山地,进入世 界上最富饶的一条河谷。在你们面前将展现宽阔的道路和巨大的城市,你们会看到 最富庶的地区,看到一个新的国家,在那里等待你们的是荣誉、声名和财富。” “什么话!”银行家斯皮罗喊道,在帕格尼尼的眼前晃动一张蓝色的纸。 “这个粗鲁的士兵由尼斯带出来一支强盗军队,他是要实现向这支军队许下的 诺言吗?”他自己回答说:“是的!他会把城市抢劫一空,而且逼居民交出大笔罚 款,让你活着比死掉还难受!”“我们决定关闭银行,”他的合伙人接过话头,对 安东尼奥·帕格尼尼说。“你是我们的可靠帮手,所以我们想托你办一件光荣的差 事,请你带点东西到北方去。带的是一些口袋,里面装着我们的文件、典契、期票、 收据、股票和债券。现金我们不打算运走。我们关掉银行,自己也离开热那亚,出 去躲一段时间。你就把我们银行的心脏和灵魂运到克雷莫纳去。”安东尼奥一言不 发。他的神情越来越忧伤。他不抬起眼睛,却从镜子里观察着两个银行家的脸色。 最后他才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故作惊骇的神色。 两个银行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托你办过许多大宗交易,银行的所有海上业务都是你经手的。你说吧, 我们应该怎样预先酬谢你呢?”罗马奈利说得太多了。斯皮罗忽然眉头一皱,说道 : “帕格尼尼先生,如果您感到为难的话,我可以去找我弟弟,他正打算到北方 去。”老练的经纪人这时才决定回击。他知道兄弟俩的关系。他了解那件导致两兄 弟最终决裂的勾当。他明白,斯皮罗先生完全不是出于手足之情才拒绝奥地利警方 干预他同兄弟之间的关系,而迅速地了结了这桩纠纷。 帕格尼尼看了他们一眼,脸色更加凄楚地说: “尊敬的先生们,我有妻子儿女,我不能自己甩手一走,抛下他们不管。 要走就要带他们一起走。我得买一辆结结实实的马车,为了在换马时不耽搁时 间,我就得比其他旅客多付钱,同时我还要让别人把我看成一个流落在外的穷汉子。 说句公道话,你们这件差事等于是叫我往老虎嘴里跳,你们说,是吗?”大家都不 开口了。这个场面重复了三次,然后斯皮罗先生才狠狠心,出价五千里拉。帕格尼 尼站起身来,手里拿着帽子,说:“先生们,家里人还等着我呢。我告辞了,请你 们相信,我是真心实意……”可是罗马奈利立即一挥手,不让他说下去: “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好吧,你就说一个对你一家也有利的数目吧。 你干嘛一定要带上妻子儿女呢?”“算了,先生们,告辞了……”帕格尼尼朝 门口走去。斯皮罗先生赶紧走到放着银行账册的书架跟前,挡住他的去路。他拿起 一本厚厚的账簿,叉开两腿,站在门口说: “你这个人真犟,你来看,我们都快破产了,还出得起多少钱呢?”“先生们, 我不想使你们更为难了,”帕格尼尼说。“我自己也是靠了近来好不容易挣来的一 点钱在勉强糊口呢。”“哎,你倒是说说,究竟要多少呀!”帕格尼尼这才低下头 说: “你们两位一旦恢复了海上业务,我就参与分成。在我将要带到克雷莫纳去的 文件里,请两位尊贵的先生加进一份保证书,表明我也参与银行利润的分成,另外, 在我动身的那一天,付给我两万里拉现款。”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