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百年节歌 泛白的石板路上车辆行人络绎不绝。伦巴第的朝圣者、无所事事的旅行家、热 衷于娱乐的人,还有从事集市上各种行业的许许多多人,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 有的步行,有的骑驴,有的乘着容纳许多旅客的大驿车,纷纷沿着这条道路赶往卢 卡。 有人把它看成是圣马丁节的集市,另一些人看做是庆祝新世纪的来临,而对帕 格尼尼来说,除去这两种节日之外,还要加上自己获得自由、完全摆脱父亲的桎梏 的节日。他感到晕眩,心跳得厉害,虽然他对父亲守口如瓶,可是他暗自发誓绝不 再回家来。出走是坚定不移的了,他决心要同家庭彻底决裂。 一方面,他是一个对生活满怀好奇心的年青人,他那尚未成熟的思想有时也感 到提心吊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完全成熟了的大艺术家,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 要求摆脱父亲自私意志的束缚,不再把艺术当做商品交易。 帕格尼尼日益强烈地感到,在父亲家里不可能扩大自己的音乐视野。如果说早 先小帕格尼尼只是由于挨打、由于力不能胜的练习而感到痛苦,那么现在他的痛苦 是更加深刻了,因为他对音乐的态度、他作为艺术家的感情受到了侮辱。 他早已感到窒息,即使没有这次的卢卡之行,他也会跑到船上去当一名见习水 手,到英国餐厅里去当一名小厨师;只要能摆脱平庸乏味的家庭生活,他情愿去做 任何事情。在他心境苦闷的时刻,在他同父亲冲突的时刻,在选择生活道路上举棋 不定的时刻,帕格尼尼往往扔下提琴而拿起吉他。他演奏吉他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这是炉火纯青的技巧所创造的新的奇迹。不过,他精炼了小提琴的演奏技巧,使它 能充分揭示一个艺术大师的全部感受,而吉百年节是古罗马庆祝新世纪开始的节日, 祀奉神祇的活动持续三天三夜。均为法国古代舞曲。 俄语的mrpa 一词既有演奏某种乐器的意思,又有赌博的意思,还有游戏的意 思。制琴大师朱塞佩·格瓦尔亲利和父亲同名,人们就在他的姓上加以“耶稣的” 三字以示区别。据史书记载是2 月15日。参见《拿破仑一世传》,上卷,商务印书 馆,第187 页。酒神狄奥倪索斯的别名。波提乏的妻子引话约瑟未成的故事见《旧 约·创世纪》第三十九章。此地是反其意而用之。伏打(1745— 1827 ),意大利 物理学家。伽伐尼(1737— 1798 ),意大利物理学家,电学创始人之一。帕列斯 特里那(1524— 1594 ),杰出的意大利作曲家。十六世纪反宗教改革时期兴起的 罗马复调乐派的主要人物。 其作品多为宗教音乐,但同时又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世界观和世俗 音乐文化的种种特征。 罗卡台里(1693— 1764 ),意大利小提琴家及作曲家。契马罗萨(1749— 1801), 意大利作曲家,最著名的喜歌剧大师之一。阿多尼斯是腓尼基的主宰自然之神。希 腊神话中的美男子。阿佛洛狄忒曾倾心于他。指波河以北地区。西威拉是古希腊人、 罗马人及其他一些民族的女预言家。平奇奥山丘和下文中的卡皮托利山丘、帕拉廷 山丘同瞩罗马在其上建城的七个山丘。塞西里乌斯·梅特卢斯卒于公元前90 年左 右。为罗马统帅、政治家。公元前109 年任执政官时,曾击败努米底亚王朱古达。 俄文игра一词主要有两个意思,一为演奏,一为游戏。即所丹达尔。希腊神话 中奥菲士的妻子。希腊神话中伊阿宋的妻子,曾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后被伊阿 宋遗弃,做了雅典王埃勾斯的妻子。复仇女神之一,愤怒和复仇的化身,转义为爱 吵架的泼妇。威尼斯金币名。古代埃及高级军事及行政长官的称号。意大利旧时的 金币。拉丁语,意为“请关门”。拉丁语,意为“已经关上了”。当时的德国银币, 一塔勒合三马克。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常戴的帽子,为锥形高帽,尖顶前倾, 通常为红色,被认为是自由的象征。 他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作用,他用吉他来表现自己新的怨恨。因此,用吉他弹奏 的一支普通舞曲变成了被帕格尼尼的指头故意庸俗化了的一件讽刺作品。 人们越是不能领悟这位年青的吉他演奏家的讽刺风格,帕格尼尼就越是暗自得 意。吉他日益成为他嘲弄自己无法摆脱的精神状态的手段,成为他嘲弄人们的手段, 他要报复这些人,因为是他们使他自己有时也不相信自己的精神功绩。 一把提琴加一个小小的旅行袋。风吹日晒,尘土飞扬。然而,当前面展现着丰 富的生活的时候,还有什么东西能比感受到完全的自由更美好呢? 意大利各个城市的节日几乎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场面了。全体居民都参加节日的 庆祝活动。一到星期天,意大利的各条街道都是一派欢乐气氛。人们大群大群地随 着由会各种乐器的邻居临时凑成的乐队涌上街头。男人、妇女和孩子都用各色彩带 和鲜花打扮起来,有的人一本正经地唱着歌,有的人燃放鞭炮和焰火。越是往南的 城市越热闹。在那不勒斯,人们把几百响鞭炮装在一个庞大的金属框子上,一个当 天到达的疲惫旅客如果在旅店里昏昏入睡,他常常会被震天的鞭炮声惊醒。他从床 上跳起来,困惑地打开百叶窗,以为城里发生了暴动,隆隆的炮声正在宣告旧政权 的垮台。在威尼斯,随处可以听到小夜曲,河道上满是装饰着彩灯的小船,男女歌 手不停地唱着,岸上有舞蹈,海里有游船。所有这些都一定伴有意大利式的欢乐不 可或缺的部分——音乐。 卢卡合唱队的经理人事先已经收到了帕叶的信,所以卢卡热情地接待了帕格尼 尼。他的第一场演出被安排在晚间的节日集会上。第二天晚上他又演出了一次。年 青的提琴家获得了圆满的成功。演出之后,在市政厅举行了晚宴,帕格尼尼同那些 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素昧平生的朋友痛饮了一场,以致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怎样进了 旅店。这不是他下榻的那家旅店,可是音乐家对这种细节并不介意:反正都一样。 晚上又演出了一场。帕格尼尼生平第一次不经准备就出场了。他走上舞台时, 有一种难以解释的自信,这种情绪很象一个新入伍的士兵在经历了最初的胆怯之后, 突然奋起冲锋时感到的热血沸腾。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帕格尼尼举起了琴弓。已经逝去的那个世纪的旋律, 吕里和拉莫的旋律,美女艾舞曲和加沃特舞曲令人陶醉的节拍逐渐被猎人的角笛声 所取代。庄重的教堂钟声、殡葬曲和严肃的圣歌逐渐让位于偶然掺杂进来的、叮当 不绝的轻脆铃声。这是那个怪诞的十年的音乐,当时在教堂的圣歌声里掺进了猥亵 的轻佻舞蹈的曲调。祝福的钟声转成了警钟声,警钟声又变成了法国士兵和农民的 简单歌曲。然后又是教堂歌曲《愤怒的一天》,接着仿佛是从深渊里响起一些沉闷 的打击声,马蹄奔驰声和风暴的呼啸声闯进了坐满身着节日盛装的听众的音乐厅。 拨弦的和音越来越急遽,帕格尼尼用声音、用急风暴雨般的音乐描绘出震撼了欧洲 的那些事件的雄伟场面。在结束的节拍里,他奏出了意大利的《卡玛尼奥拉》和《 马赛曲》的调子。这是新世纪前进的脚步声。这是“贺节之歌”。 圣马丁节的一周过去了,庆祝活动也过去了,被踏坏了的花束、彩纸屑和彩纸 条、残留的彩带都清扫干净了,在沉醉于第一周的自由之后,帕格尼尼开始清醒了。 他很想回顾走过的道路,但是这种愿望并没有获得成功。音乐中和生活中的体系、 调式和节奏,这一切仿佛都听命于支配世间万物的、符合某种目的的一条重大规则。 帕格尼尼的这个看法是很幼稚的,它既带有一个新信徒的谨慎小心,又有初出茅庐 的思想家的羞涩。他十分明确地感到,几乎可以说是察觉到自己作为体现音乐的一 个人的价值。帕格尼尼觉得自己和刚来临的世纪是同龄人。 他把整个教堂音乐看做是同其形式体现在《卡玛尼奥拉》和《马赛曲》中的那 些乐音相敌对的。新时代的火光、起义的怒潮及其迅猛地扑向旧世界代表者的毁灭 性火焰,这一切同宁静安详的教堂曲调、同天主教会的赞美歌、同那种认为音乐应 该象奥菲士的曲调使人的野性驯服那样,使人变得俯首贴耳、谦恭温顺的看法是水 火不相容的。 帕格尼尼喜欢往一杯热水里加几匙盐。然后他就看到,只消往这饱和的溶液里 投进一颗小小的干盐粒,它就立即在这杯沉重而没有固定形态的物质中引起急速的 结晶现象。 在这个改造无生命物质的过程中,帕格尼尼看到的现象犹如他在音乐厅里见到 的情形:人的思想和意志的零散的、不定形的那些成分在音乐的影响下忽然凝成了 晶体,变得极其严整。他觉察到由于把一些不常见的和声和乐音大胆地结合起来而 引起的激动,人们努力摆脱突然汹涌激荡起来的情感,可是摆脱不了,因为音乐和 感情的大胆结合具有十分和谐的形式,它紧紧地抓住了人的思想。于是听到了这种 结合的人就被它征服了,虽然知道这种结合是违犯禁条的。 帕格尼尼在音乐会之后昏昏入睡时,往往象在梦呓中或是高烧中那样突然惊醒。 他觉得,音乐应当改造整个物质世界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体系。不过,这种音乐应 该是怎样的呢?在探索这种音乐的过程中,他越来越感到疲乏,而卢卡的印象更加 重了他的疲惫感。 帕格尼尼追逐着另一种博戏。铺着绿毯的桌子、一段段粉笔、象牙做的记录牌、 铅笔、庄家的小耙子和一把把金币——这些使他长久地撂下提琴。 这一切改变了帕格尼尼的昼和夜、他的每时每刻、他的思想和感情。 快天亮时,这个年青人走出赌场,他眼皮浮肿,脸色蜡黄,眼圈暗黑。 睡眼朦胧的仆人把帽子和手杖递给他。卢卡空荡荡的大街上,迎接他的是潮湿 的雾气。菜贩子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夜游女郎嘲弄地招呼他,邀他同她们一起去纵 情玩乐一番。帕格尼尼既被赌场的失意,也被过度的纵情弄得精疲力尽。他对生活 感到厌倦:而过去他只是个孩子,虽然被过分繁重的工作,被不能由他负责的浪费 精力所折磨,却没有这种厌倦感。 帕格尼尼不记得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他发誓要永远记住这一切,绝不重犯。 他正躺在里窝那的一家医院里。他到里窝那有多久了?他又是怎样到了里窝那的? 围在他身边的人都穿着医院的白色衣服,大夫戴着一顶红色小帽,手里拿着一 柄小锤子和一副听诊器。帕格尼尼听见有人说:“……他说过胡话。”“也许,这 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他想。“最好是对谁也别说。”他回想起了什么事?一个 妇女和被杀的孩子的哀号!……醉醺醺的人们在篝火边的胡言乱语。昏暗的山谷, 还有长在远方高处的大树。他仿佛是在井底。人们围坐在树丛后面的篝火旁。一张 张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挂着狞笑的醉汉面孔。一个蓄着连鬓胡子、青鼻头、烂眼 圈的人拿着他的提琴,仿佛是想用琴弓把它锯开似的拉着。提琴发出一阵阵难听的、 刺耳的哀鸣。后来他又失去了知觉。 “……啊,我想起来了!”帕格尼尼忽然大声说。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的最后一场音乐会是在里窝那演出的。 大夫仿佛是在同他搭腔似的说: “对,我听了您的演出。可是音乐会之后的第二天,您被人发现在距里窝那城 南门不远的地方。看来您是被抢了个精光,连您的提琴也没有了。当时您发着高烧, 现在您必须绝对安静,这样才能痊愈。”“我到里窝那来有多少时间了?”帕格尼 尼惶惶不安地问道。 “我说不上来。我照料您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利伏隆先生来看过您两次。” “我不认识他,”帕格尼尼说。 “是吗?他是我们这座城市很受人尊敬的公民,是市政委员。”“他找我干嘛?” “这您就得问他本人了,”大夫说,一面满腹狐疑地看看帕格尼尼。 黄昏时分果真来了一个仪表堂堂、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请求准许他同帕格尼尼 先生谈谈。利伏隆小心翼翼、彬彬有礼地请帕格尼尼先生“赏光”检验一下他利伏 隆拥有的一把格瓦尔奈利制作的提琴的质量。帕格尼尼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不 过他很快就有了主意。他向利伏隆致谢,说他希望在痊愈后的第一次音乐会上就试 试这把提琴。 帕格尼尼对利伏隆先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后,就搬到他家去住了。里窝那的这位 市政委员原来是一位十分好客的主人。他拨出几间极为安静、便于练琴的房间听任 帕格尼尼支配,而自己又很少去打搅客人,因此帕格尼尼对他很是感激。但是在这 些日子里,帕格尼尼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尝试过同人的意识通常的光明岁月并存 的别一半可怕的生活,他就感到烦恼。现在,在练琴的时候,帕格尼尼感到必须把 浅蓝色的帷幔从笼罩在世界之上的黑色天空上扯下来。他对自己说,城门外的这场 恶梦向他展示了迄今为止他所不知道的惨剧。 他的这种感觉爆发为一连串魔鬼般的、支离破碎的、互不相容的旋律。 他看到,当这种忧郁的、如泣如诉的、令人恐惧的声音闯进流畅悦耳的旋律中 时,在音乐厅的一排排座位上掠过一阵颤抖。他看到听众脸上的痛苦表情,他感到 人们在请求停止这种折磨。他看到那种保存自己的下意识的感情,它迫使人们立即 用一块罩布把死亡的秘密、灾难的秘密、毁灭和痛苦的秘密遮盖起来。于是帕格尼 尼觉得自己是站在高高的地方,他只能稍稍触及这块罩布,而把这块罩布、幸福的 这个泡影看成是比人类的痛苦更为真实的现实,赋予它拯救人类魄意义。生活终于 战胜了这个偶然被稍稍揭开的、令人惊骇而又近在咫尺的世界。 格瓦尔奈利的这把提琴音色洪亮,而且拉起来得心应手,完全足以代替他早先 用的那把琴。他从科齐奥伯爵处见到的石印专题著作里就知道了这把琴。它的编号 是300 ,名字是“耶稣的格瓦尔奈利”。音乐会结束后,帕格尼尼小心翼翼地把它 递给来到后台的利伏隆,一面对这把提琴赞不绝口。利伏隆却摇了摇头。 “我哪敢再碰一下圣手帕格尼尼用过的这件乐器妮,”他说。看来这是他早已 想好了的话。 帕格尼尼的梦想实现了,“耶稣的”属于他了。 这把琴琴身宽阔,漫长的岁月已经使音孔的边沿微微绷裂了,漆皮上有些磨损 的痕迹,腹板左面的音孔上有一个方形的裂痕,许多收藏家在琴上留下了印记。可 是它发出的声音依然使帕格尼尼惊叹不已。 “这是大自然本身的声音,是活生生的声音!”他兴奋地说。 第一次音乐会后的第三天,帕格尼尼做了一个试验。他给这把琴装上了大提琴 的弦,而且请罗凯扎尼的作坊将两把图尔特琴弓并成一把远超出通常长度的弓。 帕格尼尼说:“科齐奥对日益临近的时代心怀恐惧,而我却欢迎这个时代。我 倒是对闯进今天时代的那些陈旧的东西感到憎恶;我把新的琴弦装到古老的琴上, 而且无法无天地加长了图尔特大师的琴弓,我这样做是对的。 在法国,新的人正在发现人类社会结构的新规律。谁又能禁止别人去发现乐音 世界里新的属性呢?给小提琴装上大提琴的弦为演奏开辟了无数的可能性,扩大了 音域,而延长琴弓(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是使声音具有必需的延长度的最好手段。 不知是怎么回事,谁也没有察觉帕格尼尼先生使用的乐器外部的变化。 四场音乐会都很圆满。这是超出帕格尼尼预料的成功,人数众多的听众简直是 如醉如狂。 不过,帕格尼尼仍然在等待着灾祸临头。演出的成功是对他越来越经常地感受 到的那股抵制他的力量、那种敌对情绪的胜利。大量风言风语在城里流传,这些流 言也传到了帕格尼尼耳中。 “帕格尼尼赌钱,输掉了自己的提琴,所以不能演出。帕格尼尼染上了不光彩 的疾病,所以躺在医院里。”大教堂的胖神甫对来参加为里窝那港口经纪人的新生 儿举行的受洗仪式的商人们说: “我了解这个提琴手。他那把琴是魔鬼的琴,发出的是遭到上帝诅咒的声音, 这是妖魔的音乐,教会的虔诚儿女不应当听这种音乐。”来自意大利北部各地的音 乐家参加了第七场音乐会。一些人怀着仇恨和嫉妒的心情听帕格尼尼演奏,另一些 人则怀着宗教的虔诚和热忱。两种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对他形成了前所未闻的赞 颂。 这时帕格尼尼才得知匿名信是干什么用的。 有人给他寄来一封诽谤信,称他为魔鬼一般可憎的人,咒他永世受苦,嘲笑他, 说他把阉牛的筋绷在从商人利伏隆那里愉来的琴上,骂他这个意大利的提琴手不识 羞耻,居然在这座光明正大的城市受人尊敬的音乐堂里招摇撞骗,用一把和阿尔诺 河上的大桥一样长的琴弓未愚弄听众。 另一封匿名信的作者起劲地吹嘘自己的阉牛,夸它们筋骨强健,而且建议帕格 尼尼购买一大群阉牛来做琴弦。写信人最后表示相信,拉琴的帕格尼尼本人是最大、 最名符其实的阉牛。 还有一封信看来同上一封信是彼此呼应的,信里建议把里窝那公园里最高大的 树砍伐来做琴弓。信里附了一幅漫画,画的是帕格尼尼的琴房:帕格尼尼手脚并用, 紧紧地揿住琴弦,同时,琴弓的两头各有十名壮汉,就象锯木厂里拉锯似的拉着一 把出奇的长弓。 帕格尼尼对最初的这些恶言秽语并不在意。 “我正在成名,”他对利伏隆说,“既然是这样,那就会有一些狗跟在后面咬 我的脚跟。”利伏隆看了帕格尼尼给他看的这些信,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气恼和 困惑的神情。 威尼斯曾经被置于奥地利的统治之下,可是到了1798 年,罗马教皇忽然被剥 夺了世俗的权力。从旧的教皇国里划出了一个罗马共和国。1798 年12月15 日, 罗马被法国人占领了。罗马教会并没有公开反对法国,只是通过几十万神甫秘密地 展开活动,而且给这种活动涂上一层广泛的民众运动的色彩。神甫们一发觉法国军 队有侵犯教会利益的打算,所有教堂里的圣徒像、圣母像和耶稣像就都流起泪来。 在罗马,绘在方布上的基督遗体像一夜之间睁开了眼睛,对法国军队的恣意妄为怒 目而视。城里有一些故意穿上破旧衣服、赤着脚的人成群结队上街游行。居民中交 头接耳,奔走相告说,某一座基督雕像两次睁开眼睛,满面怒容。在波拉罗尔广场 上,萨波纳罗雕刻的圣母像“流出了乳汁”。这些乳汁灌满了两百盏“不点自燃” 的神灯。穿着法衣和肩带的神甫们只收取不多的费用,就给百姓把他们带来的念珠 浸在这种含油的自色液体中。 但是,有些年青人却投奔了法国国民自卫军,而且在庆祝联盟成立的日子里, 许多人穿上古代的服装,头戴花环参加了共和国的游行行列,然后在圣彼得广场上 参加罗马居民同法国国民自卫军亲善的盛宴。于是有人放出风声,说“这个节日引 来了几千魔鬼,他们将因为罗马居民参加庆祝活动而惩罚不笃信神祇的罗马”。 可是,就在罗马教廷以为新世纪会给罗马教会带来无数灾难的时候,事情又全 都变了样。 波拿巴感到必须同罗马教皇讲和。然而庇护六世恰巧在这时去世了。罗马处于 被占领状态,即使想订立一个协定,也找不到签字的人。罗马教廷的红衣主教们乔 装改扮,秘密地沿着北部的道路汇集到威尼斯附近的圣乔治,处于奥地利宪兵的卵 翼之下。他们在新世纪第三个月的13 日召集了秘密会议,着手选举新教皇。这样 就产主了庇护七世,当初他是起劲反对法国的。 庇护七世不惜一切,要保持罗马教会的威力。失掉法国,这对罗马教会的收入 是很沉重的打击。他承认了教会的庄园被收归国有。这就使他丧失了四亿法郎。他 同意按照新办法组织法国教会,使得政府有权任命神职人员而且支付薪俸;他只为 自己争得了一点让步——罗马教皇仍旧一如既往,有权从教规上加以批准。 他的算计是很精明的:教皇麾下的天主教大军的成员能决定许许多多问题。罗 马教会在法国被认为是国教会,因而可以宣称自己获得了胜利。1802年一天深夜, 一名罗马红衣主教悄悄启程去巴黎。他带着一份由庇护七世签署的条约,即法国的 共和派将军和罗马教皇之间的协议,按照这份条约,教育法国大部分民众的工作又 交给了天主教会,而天主教会则从把法军统帅部骂得狗血喷头的敌人一变而为盟友。 这样一来,波拿巴起初宣布在意大利全境废除宗教,主张平等和博爱,而最后 却把法国也交到了天主教会手中。两个不由自主走到一起的朋友——庇护七世和波 拿巴将军——都感到有些尴尬。 波拿巴的同僚们听着巴黎圣母院凄凉的钟声,他们问道,既然要把这头山羊再 度放进菜园里来,当初又何苦把那么多的神甫吊死在巴黎的街灯柱上呢?原先是革 命的将军现在却梦想着有朝一日天主教会的主持人会把王冠戴到他的头上,他戏谑 地回答说,把天主教神甫安置在巴黎和法国的乡村里并不等于说他波拿巴和他的将 领们都必须尊崇天主教会。 波拿巴的下一步棋是建议教皇选择巴黎或是阿维尼翁做天主教世界的京城。 庇护七世对此答复说,在巴勒摩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教皇退位的文件,如果教皇 庇护七世在去罗马途中被法国人扣留,那么这份文件就将宣布废除同法国订立的一 切条约。当天晚上教皇就接见了英国分舰队的司令,司令许诺说,如果教皇需要逃 走,他将全力协助。 天主教会正在变成不久前的敌对双方手中的工具。英国人指望利用罗马教皇和 法国之间的敌视情绪,他们仇恨波拿巴,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来制止他在亚平宁半岛 上推行的种种新政。天主教会又感到自己是意大利的统治力量了。 接待帕格尼尼寄寓的利伏隆是法国人,由于帕格尼尼亲法,所以宾主之间关系 融洽。可是帕格尼尼有一件事处理欠妥。他没有同利伏隆商量,就接受了英国驻里 窝那领事的邀请,在他家里消磨了一个晚上。他用利伏隆赠送给他的提琴在英国领 事家里演奏了乐曲。他接受了英国领事和舰队司令的建议,同意在里窝那举行一场 盛大的音乐会,而且拟定了一份内容广泛的节目单。这样一来,他同利伏隆的龃龉 就无法避免了。利伏隆示意说,帕格尼尼的寄寓使他很苦恼。小提琴家当天就搬到 了黑马旅馆。 举行音乐会的日子到了。里窝那剧院的池座和走廊都挤满了听众。英国水兵组 成的仪仗队排列在剧院门口,挡住人群的冲击。 但是,虽然听众很多,而且焦急地等着音乐会开始,帕格尼尼先生却迟迟不见 露面。 音乐会开始前不久,帕格尼尼发现他放在房门口的高筒靴子不翼而飞了。他拉 了叫人铃,他大声喊叫,然而没有人答应。烂醉如泥的茶役和门房在旅馆进门处的 长凳上酣睡不醒。帕格尼尼穿着拖鞋,朝马路对面的鞋店走去,忽然他察觉有人在 监视他。有两个人一直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在街上奔跑的一群孩子高声喊着他的名字。帕格尼尼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 人。人们认出了帕格尼尼,惊异地打量着他。人们看着他的软底鞋、裤脚口的松紧 带和长袜。好事之徒打着唿哨,朝他扔石块。幸好帕格尼尼这时已经走到了鞋店。 店伙请他试试高筒靴。靴子太小,挤得脚生疼。离音乐会开始只剩十分钟了。 帕格尼尼让店伙换一双。店伙摇了摇头。给帕格尼尼先生拿来的是唯一的一双靴子。 店伙说他的名字时,那口气不知是语含讥讽,还是极其笨拙地表示毕恭毕敬。 帕格尼尼把钱扔在柜台上,拎起靴子走出了商店。于是他又一次尝到被人跟踪 的苦头。店门口有一群人在等着他。直勾勾地瞪着眼看他的闲汉和在他身前身后跟 着跑,不时拽拽他的高筒靴的孩子一直把他送到旅馆门口。 音乐厅里,人们不耐烦地高声吵嚷着。帕格尼尼从来没有这样迟到过。 当帕格尼尼打发了马丰夫,从脚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时,剧场 里既有人打唿哨,也有人鼓掌。帕格尼尼走到楼梯头上时,忽然觉得左脚的靴子里 有一颗尖利的钉子。难道店伙的微笑就是要告诉他靴子里有名堂吗? 当帕格尼尼走到灯光明亮的舞台上时,他觉得血已经渗透了袜子。他走到台口 时,不禁浑身战栗了一下:玻璃碴和钉子扎进他的脚里了。 他开始演奏了。 第一个节目是《卡玛尼奥拉》主题变奏曲。 下一个节目应该是他同乐队的协奏。他坐在演员休息室里,听见剧场中人声鼎 沸。不知为什么,乐队队员都没有露面。好不容易有一个高身材的人拿着一面鼓从 他身边走过,后面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拿着一支巴松管。 两人都困惑地东张张西望望,他们看见帕格尼尼之后,就走到他面前: “卓越的大师,难道整个乐队就只来了我们两个人吗?”帕格尼尼怒不可遏: 的确,走廊里,演员休息室里,还有乐队队员通常聚集的地方都空荡荡的,一个人 也没有。来的确实只有巴松管手和鼓手。但听众却在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一张女人 的三角脸,脸上挂着狐狸的奸笑,从帷幔后面伸出来,随后又消失了,走廊里传来 吃吃的窃笑声。帕格尼尼高声喊道: “经理!”没有人回答他。他用客气一些的口吻又一次叫道: “经理先生!”还是没有回答。 帕格尼尼在走廊里奔来奔去,从一间屋子跑到另一间屋子。他听见有人踮起脚 尖躲开了,有人在他进屋时藏了起来,他走到哪里都是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帕格尼尼伸手摸了摸额头。不,这不是梦! 侧幕后面出现了英国领事先生和夫人,还有海军上将基思。他们互相问了好, 简短地交谈了几句。领事走出房间去了。他夫人一面用扇子敲打着手心,一面急切 地劝说帕格尼尼,即使没有乐队也必须演出,只要把节目略加修改就行了。她敏捷 地拿起一支铅笔,请帕格尼尼告诉她,哪些曲子他不用乐队就能演出。她坚起食指 说: “我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很清楚是谁在捣鬼。都是本地那些滥竽充数的家 伙。”她说最后几个字时,略带一点鄙视,一面却仍旧朝着帕格尼尼微笑。 忽然有一个人掀开帷幔,走了进来。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慢馒地走到帕格尼尼 身边,他一面皱着眉头,一面微笑着朝帕格尼尼点了点头,向他伸出双手。这是诺 维神甫。他拥抱了帕格尼尼,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温存而宽厚的话: “是的,你今天不走运,不过上帝是宽厚的。你怎么能扔下家庭呢!你又不是 不知道你父亲病倒了!你知道,上帝是要惩罚那些不孝顺的儿女的! 是的,你知道家里现在很困难!不错,你是大名鼎鼎的提琴家,对,对,我弟 弟说过……”“好了,节目单排好了!”英国妇人说。“我要一直待在这里,我会 帮助你的。”“怎么?乐队没有来?”诺维说。“是的,是的,你得罪了,得罪了 许许多多人。这怎么能行呢!里窝那有自己的音乐界。有很出色的提琴家。可是你 一个也没有邀请,现在悔之晚矣。对自己亲近的人不能这样无情无义。 耶稣基督和教会……”“等一等!”帕格尼尼打断了他的话。“这么说来,这 是存心捣乱,是故意挑动乐队,让它给音乐会拆台啰?!”他不容诺维分说,朝英 国妇人一点头,强忍着脚掌上的疼痛,奔上舞台。 剧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了,接着就爆发出一阵掌声。这是听众对乐队队员的示威 行动做出的响亮而严厉的回答。帕格尼尼觉得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 可是,塔蒂尼的奏鸣曲刚演奏了几小节,一根琴弦就断了,在帕格尼尼四处寻 找经理时,有人割破了他的琴弦。于是帕格尼尼立即转而演奏塔蒂尼主题的变奏曲。 他使用了一个大胆的跳弓。第二根弦又断了!帕格尼尼毫不畏缩,他仍旧以原来的 速度,用两根琴弦奏完了他不久前才完成的、极难演奏的作品。 英国领事的马车在黑马旅馆门边停下时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清早,英国领事 馆的书记员哈里斯就来了。庇护人派他来听候帕格尼尼先生差遣。哈里斯奉命尽力 协助帕格尼尼安排演出,不仅在里窝那,而且在意大利全国各地。他身材矮小,衣 着考究,瓜子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可是修饰得很精心,斑白的头发与众不同,象斑 马那样,一条条黑白分明。帕格尼尼很欣赏他那一丝冷冷的笑意,这一丝笑意更象 是讥笑他自己的心思,而不是嘲弄交谈者的话语。帕格尼尼请他向英国领事转达谢 意,领受了他的盛情。 帕格尼尼先生应邀参加了领事先生举行的午宴。 当天,有八名里窝那的提琴手拜访了帕格尼尼。他们含胡其词地解释说,他们 被收到的一封封信件搞糊涂了,信里写着“里窝那剧院乐队队员向他们请教”。他 们说得很快,而且争先恐后地抢着说,但是他们始终没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只有一 个人阴阳怪气地声称,他们习惯于尊重提琴艺术的老传统,所以担心象帕格尼尼这 样年青的提琴家会败坏提琴演奏的声誉,而且损害当地听众的情趣。 帕格尼尼感到,他永远也不能克服这些“里窝那的朋友”暗中怀有的敌意。 最后,向他提出了乐队的一纸集体声明,宣称只有在获得一定报酬——帕格尼 尼看到,这笔钱是他根本负担不起的——的条件下,里窝那的乐队才同意为以后的 几场音乐会伴奏。他们对帕格尼尼说,里窝那的乐队通常有120 人,而在下一场演 出之前,还需要增加47 个人。帕格尼尼打断了他们的话,回答说让他考虑一下再 定,不过他自己更清楚下几场音乐会上究竟需要多大的乐队。 提琴手们一面亲热地客套着、微笑着,一面告辞。 帕格尼尼没有回访他们。他不肯拿生活来做交易。涅科、帕叶和吉列蒂一贯教 导他要尊重那种摆脱了形形色色的算计的艺术所具有的崇高威望。他这样做也因为 他是青年人。 就这样,那些对教会的事情从来不很热心的人忽然都变得十分虔诚了。 凡此种种,帕格尼尼都一无所知。他没有发觉在黑马旅馆的隔壁房间里就有两 条腿的耗子在鬼鬼祟祟地活动,他没有觉察到空气已经被诽谤和嫉妒所毒化,他也 没有看出有几十只眼睛从帷幔后面、从窗帘后面、从窗户外面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哈里斯向领事报告了帕格尼尼的遭际。海报宣称将连续举行三场音乐会。 但是,第一场音乐会因为当天宣布要为里窝那省长夫人出殡而未能举行。 第二天,当帕格尼尼和哈里斯一起来到剧场时,他看到大门是锁着的。 一张大海报声明原订近期举行的几场音乐会统统取消了。 “这是谁干的?”帕格尼尼嚷道。 哈里斯耸耸肩膀。 帕格尼尼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回旅馆去了。一小时以后,哈里斯来了。 他满脸惊诧,摊开双手跑上楼梯,一声不响地把一封信递给帕格尼尼。 这封信是用帕格尼尼本人的名义写的,声称他因病不能演出,而且打算离开里 窝那。信是写给里窝那剧院乐队队长巴尔狄先生的,暑名的是谦恭有礼的尼科洛· 帕格尼尼先生本人。 “我琢磨不透,”哈里斯终于开口了,“你究竟得罪了谁。”“领事先生能不 能……”帕格尼尼欲言又止,因为他看见哈里斯在摇头。 “领事先生决定不再干预这件事,他眼下正忙于处理罗马屠杀造成的后果。” “这是怎么回事?”帕格尼尼问道。 “是这么回事,”哈里斯原原本本地讲起来,“去年马塞纳将军在罗马的时候, 法国人的举止就象一群强盗一样,不单是教皇受了侮辱,一名法军的参谋硬是从他 手指上拽走了一枚镶着宝石的戒指,也不只是这片地方遭到了蹂躏,被课以一千五 百万金法郎的罚款,而且法国士兵和军官到处劫掠杀戮,把整条街上的居民都赶出 来,把妇女从家里赶出来,只许她们穿着内衣,您知道教皇庇护六世是怎么死的吗?” 帕格尼尼低下了头。 “您知道,我们出色的将军纳尔逊击溃了法国的舰队,您也知道,红衣主教法 布里齐奥·卢福率领他那支宗教大军迫使居民忘掉法国士兵的残酷,您知道罗马的 宗教裁判所眼下正在积极活动。昨天,被宗教裁判所看成是法国人的一些英国人到 里窝那来了,所以领事先生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只好稍等几天了。”哈里斯不久就 得以使领事再度注意帕格尼尼的事情了。他向领事陈述了全部情况,直至最近的那 一封信,详细地介绍了帕格尼尼的处境。他的房间里十分凌乱。在帕格尼尼外出时, 他的提琴,包括那把名贵的格瓦尔奈利制作的琴在内,都留在没有上锁的房间里。 表、戒指、金链条,这些东西都没有人保管。年青人处于一种狂热的亢奋状态,他 一张接一张地把大张乐谱纸写得密密麻麻的。看来,他对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觉察: 他似乎没有看到正在他头顶上聚积起来的乌云。 西德尼阁下听完这段叙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他从桌子上拿起手套,一句话 也不说就走了出去,同时把一个密探的简短报告递给哈里斯。 英国国王的一处秘密机关对意大利各城市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极其关心,因此 领事们除了保护英国公民这种直接的职责之外,还要执行千百种十分复杂的任务, 执行的结果要提交圣詹姆斯委员会的大会议桌上讨论。把这些片断的材料拼起来就 是一幅完整的意大利政治地图,图上特别标明那些“受法国雅各宾派传染和中了波 拿巴影响之毒的地区”。 哈里斯从简短的报告里得知,如果提琴家帕格尼尼在里窝那的一家剧院里演出, 那么所有的剧院就在一周内得不到蜡烛。 哈里斯不禁打了个寒噤。看起来帕格尼尼一定是得罪了某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好几个新的乐谱本在黑马旅馆里被写满了。完成了三部新 的乐曲。这是帕格尼尼最早的几部狂想曲。他不得已卖掉了表、戒指和金链条。旅 馆主人的账单都付清了。还有一笔钱经过里窝那的银行汇给了热那亚的苔丽丝·帕 格尼尼夫人。帕格尼尼满不在意地指望举行几场音乐会就可以摆脱拮据。可是时间 一天天过去,而哈里斯先生却一筹莫展。帕格尼尼只剩下三十法郎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