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爱的追寻 帕格尼尼象一个有经验的战略家和军事统帅一样,把都灵定为寻找失去的幸福 的出发点。离开威尼斯后第四天,一切神秘的虚无飘渺的形象都消失了,他寻找的 是完全现实的安托妮娅·比扬基,他骂自己不该在威尼斯浪费了整整一年时光。他 的身体好起来了,自我感觉不错。在都灵他举行了一系列出色的音乐会。 安托妮娅·比扬基的朋友们又说她到波伦亚去了。 又是波伦亚,又象当时一样见到了罗西尼。罗西尼写了一部十分好听的歌剧《 阿尔米达》。他的《灰姑娘》写完了,《玛蒂尔达·迪沙布朗》将在罗马上演。帕 格尼尼打算和罗西尼一起到永恒之城去。 行李已经托运,他们上路前在波伦亚一家小咖啡馆喝最后一杯咖啡。突然,两 名留小胡子的宪兵拍拍帕格尼尼的肩膀,粗暴地给他戴上了手铐。咖啡馆里的客人 一下子四散逃走了,好奇者隔窗张望。帕格尼尼惊呆了,他由气愤变为不解,又从 不解变为大怒。满街是人。宪兵把像片和特征给罗西尼看。一名苦役犯逃跑了—— 这就是他。 “你们胡说些什么,混蛋!”罗西尼吼道。“这哪里是什么苦役犯!这是著名 小提琴家帕格尼尼,我们祖国的光荣!”“您说‘祖国’吗,”宪兵长官打断音乐 家的话。“您的祖国,这就是弗兰茨·约瑟夫皇帝陛下的国家。”“我们的祖国是 意大利!”罗西尼大叫一声,用拳头在桌子上一击。 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平静下来。市长来了,误会消除了。帕格尼尼先生获得自 由,宪兵们道了歉。 “他长得多象那个苦役犯!”咖啡馆里的侍者们交头接耳地说。“简直一模一 样。”咖啡馆老板和他的妻子摇摇头,互相对视了一下。 在罗马,帕格尼尼兴致勃勃地参加了《灰姑娘》的演出。罗西尼泡沫飞溅的、 闪耀着金色火花的音乐非同寻常地甜美、饱满、和谐,博得了帕格尼尼的好感,有 一次他紧紧抱住年青的朋友,笑着告诉他自己的故事。这也是一个“灰姑娘”的故 事,在家里不受喜爱的儿子、自己闯出通往荣誉之路的男孩子的故事。 在罗马演出《塞维利亚理发师》的事情要复杂得多。博马舍本是个好人,但他 不慎嘲笑了耶稣会代表人物。如果说在最后一个凡尔赛国王的时代,作者差点因路 易十六的牧师请求正在打牌的国王下令逮捕博马舍,而被投入监狱,那么现在罗马 也几乎发生类似的事,差点把胆敢写以《塞绝利亚理发师》为题的音乐的人投进监 狱。好象有一道密令把罗马城所有神甫都发动起来了。 起初,油漆匠把一桶黄油漆倾倒在罗西尼礼眼的坎肩上,帷幕升起前,帕格尼 尼递给罗西尼一件不合身的棉毛混纺服装,它穿在削瘦的作曲家身上就象挂在竹竿 上一样。时间过得飞快,乐队已经到齐。罗西尼卷了卷太长的袖子。这时帕格尼尼 恐惧地看着阿尔坚廷剧院座无虚席的观众席。看来,神甫们和修遭土们已经紧密联 合起来,摆开阵势,准备向不幸的作曲家发动进攻,而罗西尼却未曾料到面临的进 攻。 演唱阿尔马维瓦的加尔契亚吊儿郎当地直接用酒瓶对着嘴喝葡萄酒。唱费加罗 的桑博尼找不到自己的曼陀林。这时罗西尼出现在剧场里,他起初的动作并未引起 听众注意,但当他象登上断头台一样登上指挥台的台阶时,全场以哄堂大笑迎接了 这位因衣服不合身而显得滑稽可笑的作曲家。罗西尼举手示意乐队开始演奏,场内 安静下来,乐声充满全场。但这时加尔契亚出现在罗季娜的窗下,乐队停止演奏。 阿尔马维瓦开始唱歌。如位如诉的第一和声以后,吉他的弦断了。刹那间安静的场 内响起了哄笑声和喊叫声。讽刺的鼓掌声夹杂着叫骂声。终于,幕后伸出一只仁慈 的手,递给不知所措的加尔契亚一把新吉他。下一场里,桑博尼先生的曼陀林也发 生了同样的事。同一只手又递给他一把新的曼陀林。 幕间休息时,帕格尼尼好容易才说服半死过去的罗西尼振作起来,把戏演到底。 下一幕开始得很好。罗西尼镇定下来,聚精会神地沉浸于指挥的充满灵感的工作。 该由丑陋的修道士堂·巴季利奥唱咏叹调《诽谤》了。歌手退到舞台的一角,没有 发现阴险的手把一根细网绳拉到他膝盖的高度。他绊了一下,鼻子撞到钢琴上。鲜 血如注顺着白衣领流下。倒霉的演员赶紧用僧袍的下摆擦脸。场内听众大哗。罗马 僧侣们象内龙马戏团里的术士一样大吼大叫。街上快乐的孩子们突然冲进剧场,吹 着口哨,喊叫着。鲜血淋漓的修道士步履蹒跚地退下舞台。被搅断的歌剧的作者恐 惧地跳下指挥台,魂不附体地跑回家去了。乐队一哄而散。修道院长、教堂执事、 神甫和教堂唱诗班歌手们面露得意之色走出剧场。他们向罗西尼报了仇。 几天过去了。帕格尼尼坐在朋友身边。罗西尼不相信,“阿尔坚廷”剧院经理 处居然坚持继续每天上演《塞维利亚理发师》,场场爆满。他头缠绷带躺在自己的 房间里。 有一天半夜里,罗西尼被街上的暄闹声吵醒了。喧闹声越来越靠近他房间的窗 口。罗西尼吓坏了,抬起头来喊帕格尼尼。帕格尼尼没有答应。罗西尼恐惧地听到, 嘈杂的人群在呼喊他的名字:“罗西尼!罗西尼!”他急忙穿上衣服,打开朋友房 间的门。帕格尼尼不在。床铺得好好的,床罩没有揭开。罗西尼跑回自己房间,钻 进沙发底下。“这是神甫,”他想,“现在该打我了。”这时候,楼梯上响起了脚 步声。有人敲门了。粗鲁、快乐的声音要求他开门。罗西尼不吭声。他从沙发下伸 出头来,害怕地望着门。一扇薄门受到许多有力的拳头的敲击,突然,从门下方为 猫开的小方洞里伸进来一个可怕的红头发脑袋,他高声大叫: “罗西尼,醒醒!胜利者,醒醒!”说话人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沙发下面伸出的 罗西尼的头。红头发的人把头缩回门外。门外响起一阵友好的哈哈大笑声。罗西尼 很快从沙发下爬了出来,掸去身上的灰尘,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打开房门,走出房 间。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人群中走出四个人来,其中一个代表大家讲话,祝贺罗 西尼的《理发师》获得非凡的成功。罗西尼克制住自己,稳重而体面地向大家鞠了 一躬。 但这群不速之客有自己的行动纲领。他们是歌剧散场后直接从剧院赶来的。 他们手擎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整个街道。他们把罗西尼抬了起来,嘴里喊着 “往东,往东,往东”,一直抬到小餐馆里。一连三天,罗马为罗西尼举行了盛大 的宴会。 庆祝活动结束后,帕格尼尼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朋友留在罗马了。 帕格尼尼动身前,罗西尼默默地把一张报纸递给他。 在威尼斯时,帕格尼尼曾举行了自己最好的音乐会之一。年老的、德高望重的 小提琴家施波尔当时正在威尼斯。报上刊登的就是他评论帕格尼尼的小提琴的文章。 “我是到施波尔那儿去过,”帕格尼尼回答罗西尼的问题说,“我在他那里度 过了整整一个上午。我觉得同音乐界人士交往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在去的里雅斯特 以后到他那里去的。我想休息一下,忘掉咸尼斯留下的印象,以及威尼斯老是对我 产生的那种催眠作用。”帕格尼尼读道: “今天一清早,帕格尼尼来访,于是我终于有机会亲自结识这位传奇性人物, 我一进入意大利境内,每天都有人向我叙述有关他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整个意 大利都为之倾倒。虽然在我们欧洲这种音乐会一般没有多少听众,但人们却乐意听 帕格尼尼,他的12 场音乐会全部满座。我详细打听过,帕格尼尼这样的提琴手究 竟是以什么使听众入迷的。可是听到的回答总是说明这些人不懂音乐。人们兴奋起 来,一个劲地称他为魔术师、魔法师,说他创造了小提琴过去从未产生过的音响。 这就是广大听众对帕格尼尼演奏的反应。而专家们,有音乐修养的人,他们虽然不 否认这位小提琴家双手的灵敏,但却证明说,他用来使听众震惊的东西,其实正好 贬低了他,使帕格尼尼降低到平庸的招摇撞骗者的水平,无论如何不能弥补他的缺 点,那就是在表达优美旋律时缺乏宽广的调性和深刻的音乐鉴赏力。所有这一切并 未超过德国外省老魔术师——舍勒尔的魅力。帕格尼尼以自己不礼貌的粗鲁态度把 本地的许多音乐爱好者变成了自己的敌人,而我在自己家中演奏了一点东西以后, 他们便一有机会就吹捧我,以便使这个自吹自擂的帕格尼尼感到沮丧。 这是不公正的。不能把我和帕格尼尼进行比较。而且,这对我也是有害的,因 为所有帕格尼尼的狂热崇拜者都会变成我的敌人。仇恨帕格尼尼的人在报上登了篇 短文说,我在意大利复活了古老学派的迷人的、无与伦比的经典演奏法,而这种演 奏法一向受到与帕格尼尼截然不同的真正意大利小提琴家浦尼亚尼、塔蒂尼、科列 里等人的崇拜。这篇文章在报上登出是我事先不知道的。它登在今天的报上,对我 有害而无益,因为令人遗憾的是,威尼斯人和广大听众至今仍坚信帕格尼尼是别人 望尘莫及的。”帕格尼尼放下报纸。 “不过,施波尔从来没有听过我演奏,他一次也没有听过我的音乐会!”“可 是你听过他的音乐会吗?”罗西尼问。 “没有,”帕格尼尼回答说,“这位德国著名音乐家来到威尼斯,一次音乐会 也没有举行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罗西尼问。 帕格尼尼耸耸肩膀。 “是啊,”多西尼说,“你的样子是完全真诚的。但你要知道,我感到苦恼的 是:你阻挡了施波尔的道路,他只比你大几岁。有你在,他就不能在威尼斯演出: 如果没有你,人们便会给他献上桂冠,给他鼓掌,而有你在,他连台也不能上。大 师啊,您不知道,您的才华在我们这块罪恶的土地上驰骋,在何种程度上烧毁了自 己道路上的一切。”“可是,他部说了些什么!”帕格尼尼说,“奇怪,我听说他 是一个正直的人。他确实有一种德国式的高傲,不过这次他在报上发表的言论,却 是不正派的、虚弱的行为。好在我从来不看威尼斯报纸,我只看英雄史书和神话书。 我还读过拉丁文诗歌。你知道吗,我现在突然想起来了,我忘了告诉你,现在出现 了一位杰出的诗人。他是一位英国勋爵,曾经到东方旅行……”“拜伦,”罗西尼 打断他的话。“我听说过。他现在住在米兰。”帕格尼尼的面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波伦亚发生的事使我担心,”他说。“那确实是我的像片。”罗西尼一阵颤 抖,紧盯着朋友的眼睛看。他想起了自己听说的有关帕格尼尼神秘生涯的传闻:帕 格尼尼被称为两重存在的人,被称为危险的烧炭党人,教会的敌人。罗西尼总是只 相信自己的印象,但生活毕竟总是充满惊人的意外。 不久,帕格尼尼遇上了新的公开仇视的表现。他再次来到米兰,当选为“奥菲 士协会”主席。这时,法国小提琴家拉封表示希望加入协会。他们相识了。拉封狂 热地崇拜克莱策,在第一次交谈中便表示对这位音乐家钦佩得五体投地。 “您喜欢的是哪一个克莱策?”帕格尼尼问道,“有两个克莱策呢。”“完全 正确,两人是亲兄弟,鲁道夫和奥古斯特,两人都出生于凡尔赛,两人现在都在巴 黎。我的老师是小提琴家奥古斯特·克莱策,而鲁道夫·克莱策是我所崇敬的作曲 家,贝多芬曾把自己写的一首小提琴奏鸣曲献给他。”帕格尼尼点点头。 ……不久以后,米兰报纸上登出一篇匿名短评,谈到法国小提琴家比名噪一时 的“奥菲士协会主席”要高明得多。这家报纸说:“……毫无疑问,拉封先生的小 提琴一响,就会把这个以疯狂的诱惑污染了我们所有城市的拿着小提琴的幽灵驱走, 就象驱走夜间的蝙蝠一样。”“岂有此理!不过,不知您意下如何?”见面时拉封 问道。“我准备接受这个挑战。不过请告诉我,这篇文章是您的哪位朋友写的?” 帕格尼尼皱了皱眉头,脸色阴沉起来。他打断拉封的话: “您这样提出问题,我就要开始怀疑您的朋友了……那么,如果我们一起在音 乐会上演出,您看我们演奏什么曲子好呢?”“我们来演奏那首奏鸣曲吧,就是克 莱策本人和著名的罗德一起演奏过的那首。”他们立刻着手准备,确定了一个星期 后演出。 帕格尼尼显得满不在乎。他出城到乡下去听“西蒙内塔的回声”去了,他在那 里观察一个黑头发、稍有些跛足、面容十分英俊、有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的人的行动。 此人经常沉湎于一种奇怪的娱乐。仆人把手枪放在银托盘里递给他,老爷拿起枪来 朝空中射击。无数次回声重复着这些枪声。 “这位英国勋爵在取乐,”有一次一个不认识的人告诉他,一面指着帕格尼尼 所看的方向。“这是拜伦勋爵。”拉封先生打发时间的方式却不同。这位杰出小提 琴家和一帆风顺的人一贯具有的那种法国人性格的轻松自如到哪里去了!他向女佣 人打听消息,他派奥地利仆人到旅馆去询问,帕格尼尼先生一天练几小时琴。一个 小时也不练,帕格尼尼根本不练琴。可以肯定地说,当地的米兰医生发现,帕格尼 尼先生象是得了奇怪的阵发性神经病,忽冷忽热的。每一次演出都引起他身体的疼 痛,在家里他从来不拿起小提琴。拉封开始感到胆怯了。 终于,举行音乐会的日子到了。 各种各样的人蜂拥而至。有欧洲各家报纸的大记者、维也纳各家剧院的业主、 靠别人的才华发财致富的音乐经纪人,还有一大堆好奇的寄生虫,对他们来说天才 的失败和成功同样宝贵,只要能从他的桌上打扫到一些残羹剩饭,只要能诌上六十 行新闻,只要能解开领带,大胆地宣布天才名不副实,哪怕在想象中、在一瞬间感 到自己站得比帕格尼尼高。 帕格尼尼心情沉重地走进演员休息室。 一个乐呵呵的、样子有些怪诞的小提琴手,留着长头发,身穿灰坎肩、灰色条 纹袜和灰色便鞋、红裤子,扣眼上还古怪地挂着荣誉军团的勋章,说着问候的话向 自己的对手迎面走来。 帕格尼尼首先演奏。他忘记了比赛,象往常一样集中全力演奏着,表面上显得 很轻松,这使听众感到惊奇和入迷。但他演奏的是一首简单的小提琴曲,科列里的 悲歌。选择这样简单的东西来参加比赛,这使听众迷惑不解,几乎目瞪口呆。拉封 登台了。帕格尼尼兴致勃勃地听他演奏。他拉得深沉、优雅,越来越赢得听众的同 情。场内鼓掌声震耳欲聋,对帕格尼尼怀有敌对情绪的听众激动了。全场紧张,好 多排座席上的听众站了起来。帕格尼尼的下一个曲子引起他的意大利崇拜者们活跃 的反应,维也纳的来客也和他们一样。帕格尼尼的尖利而带刺激性的音乐引起了一 派听众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另一派听众的愤怒喊叫。剧场变成了战场。有人在喊: “帕格尼尼必败!”在第二回合中,充满激情的法国人以出人意料的精湛技艺开始 压倒意大利小提琴家。第三首曲子,法国人简直洋洋得意。但还有第四首、第五首, 终于轮到第六首了——克莱策的奏鸣曲。拉封是怎么搞的?他拉得无精打采,听众 几乎感觉不到他在演奏。楼座上响起了友好的笑声。这时候,帕格尼尼登台了,他 拉了同一首奏鸣曲。 场内一片肃静,连心跳声都听得见。心跳声有碍于听琴,于是人们把手按在胸 口,屏住呼吸。突然,在延长音之后,全场都理解了这种运动员、拳击手和角斗士 在决定性时刻到来前先退后一步的巧妙策略。帕格尼尼起初的失败越显得大,他的 充分优势就显得越明显。帕格尼尼默默无言地站着,垂下双臂,左手拿着琴和弓, 仿佛将自己交给全体听众审判。 垂下大拇指并喊“打倒!”,这种古老的罗马习惯突然在这场比赛中得到新的 用途。欣赏高超艺术的纯粹享受现在突然掺进了意大利的爱国主义。 意大利公民们忘记了礼貌,高喊:“意大利万岁!帕格尼尼万岁!世界第一小 提琴万岁!卓越的大师万岁!”出席音乐会的一位奥地利军官皱眉头了。他向检票 员挥手,他要喊奥地利警察来。他指着一个包厢,那里坐着罗多维科·布烈姆先主、 费德里戈·康法隆尼里先生,他身边坐着他的小秘书西尔维奥·佩利科和诗人蒙蒂。 就是从那里发出了喊声:“意大利万岁!”场面迅速变化。两个人——法国人和意 大利人——都伸出双手,大步向对方走去。两个对手紧紧拥抱,手位手走向前台谢 幕。现在很难搞得清楚,欢呼声是对谁而发。第十次谢幕以后,帷幕拉上了。 帕格尼尼下台往演员休息室走去,主办人急忙追过去,在他耳边咕哝了几句。 帕格尼尼甚至连头也没有回,然后不屑地说了个“不”字,就走开了。 法国人得到了双倍的酬金,足以保证他在欧洲旅行一年。 对欧律狄刻的寻找没有成功。都灵、米兰和波伦亚都没有她。一个月过去了。 有一次在米兰的大街上,他无意之中听到两个过路人在谈话中提到比扬基的名字和 佛罗伦萨。谈到的可能是费德里戈·比扬基先生,也可能是阿尔贝蒂尼·比扬基先 生,也可能谈到的是在里卡素利大街上卖肉的佛罗伦萨商人、胖胖的、面颊红润的 比扬基先生。帕格尼尼没有问。第二天一早,他就动身到佛罗伦萨去了。 那时,波兰小提琴家利平斯基正在佛罗伦萨举行音乐会。两位小提琴家在友好 会见后联合举行了两场音乐会。然后,帕格尼尼劝利平斯基和他一起到皮亚琴察和 热那亚去。 他们谈论音乐,谈论当时音乐界所关心的事,不止一次地谈到了巴黎发生的一 场使所有欧洲音乐家激动不已的争论,两位音乐大师——思想深沉的格柳克,《奥 菲士》的作者,和“轻松的旋律家”比契尼之间的争论。帕格尼尼不理解这场争论。 “纯粹为美声服务和纯粹为音乐思想服务”,他在自己的演奏中出色地把这两者结 合起来了,对他来说比契尼和格柳克的音乐都同样可以理解。这都是“合法”作品。 但他觉得格柳克派和比契尼派之间的争吵是不合法和可笑的。他认为这些名称都是 可笑的术语,只适用于意大利歌剧。 一艘非洲船把霍乱带到了那不勒斯。 “这些游客是魔鬼撒旦带来的!”帕格尼尼的房东吼道。不论这位著名提琴家 如何对自己的房东说明,他根本不能算是海上来的游客,他是乘驿车从罗马来的, 房东仍然寸步不让。帕格尼尼决定要强硬些。房东、房东的大儿子、二儿子、女儿、 妻子,全都手持各种厨房用具,站在帕格尼尼门口。 他们把他的床抬到街上去,把小提琴家不多的财产全堆在床上,最上面是那把 著名的格瓦尔奈利制的小提琴。天下雨了。帕格尼尼从房间里跳出来,把自己的宝 贝盖好。他不得不留在街上,因为制高点已被对方占领。突然降下的秋雨淋得他直 打哆嗦,他象孩子一样孤苦无援地站在大街上,这时利平斯基来看他,才把他拉到 自己的住处。帕格尼尼病了。患病期间,他获悉北方发生了可怕的事件。都灵爆发 了起义,就象一年前那不勒斯的起义一样。人们悄悄议论这件事。确切消息帕格尼 尼听不到。他和自己的波兰朋友分手后,来到米兰。他恐惧地看到了发生的情况。 烧炭党人的起义在不同时间爆发,由于南北方组织的行动缺乏协调配合而失败了, 结果引起大逮捕。被烧炭党人抓获的那不勒斯国王发誓忠于人民后被释放。现在他 又在外国联军的帮助下重登王位。由于烧炭党领袖过分轻信,都灵和米兰的起义轻 易被镇压下去。 费德里戈·康法隆尼里先生、西尔维奥·佩利科、马隆切利和其他数千人被奥 地利当局投入监狱。 罗马教会以建立锅炉工的部队来回击烧炭党运动。耶稣会代理人请了草莽流寇、 大小盗贼来为罗马教会效劳。接受教皇的祝福后,锅炉工的部队开始采取行动。首 先要搜集情报。在广场上安放了检举箱,让人往里面投名单。 神甫就在检举箱旁给检举者恕罪。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审阅名单,不久以后, 烧炭党嫌疑分子便失踪了。帕格尼尼终于不得不买了一辆马车,他乘坐自己的马车 走遍意大利,又再次来到米兰。罗拉把一封收到很久的信交给他。帕格尼尼急忙拆 开信封,感到万分激动。 请早,他又赶往南方,一路上反复重新阅读这封使他激动不已的信。 “莫非这就是爱情?莫非她爱我?”他高兴得心儿怦怦直跳,暗自询问自己。 他已不必问自己是否爱她。 带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他走近西班牙阶梯附近的一座小屋。屋顶上方,在月 光照射下,特里尼塔·德伊·蒙蒂教堂闪闪发光,一支流浪乐队在演奏风笛,一个 身穿白色衣裙的姑娘和一个身穿浅蓝色上衣、头戴缀有参谋部军官帽徽的浅蓝色帽 子的小伙子在小巷的一角分手前热烈地亲吻。帕格尼尼敲了一下门。又敲了第二次。 门里响起一个不高兴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什么事?”帕格尼尼问道,他能否见到比扬基小姐。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比扬基小姐三天前就走了。”“什么?”帕格尼尼再次问道。 老太婆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帕格尼尼把小包袱放在地上,疲惫不堪地坐在包 袱上,用手捂住脸。门吱扭一声开了,老太婆走了出来,拿灯照照他的脸。 “您叫什么名字?”得到回答后,她递给帕格尼尼一个洒上香水的粉红色信封。 帕格尼尼给她一个里拉,老太婆脸上似笑未笑。帕格尼尼请求她给他照个亮,手颤 抖着看了信。比扬基小姐要他在那不勒斯会面。信很简短:“我在那不勒斯等你。 在‘太阳’旅馆。”早晨他又急忙赶路,第二天晚上——又是在月光下——他 到达了目的地。人家让他进屋等候。比扬基小姐并不在旅馆里,而是在主人住的厢 房里。 有人对他说去问一下。帕格尼尼坐在外观和陈设没有什么特色的房间里。他心 中忐忑不安地计算着重逢前的最后时刻,仿佛想加快时间的脚步。突然,一个身穿 白色衣裙的姑娘飘然走进房间,她爽朗地笑着,不断按华尔兹的节拍哼着:“帕格 尼尼,帕格尼尼,帕格尼尼!”“怪人!”她在他面前再一次转身,在他鼻子跟前 拍了一下巴掌。“您白等了,鸟儿今天早晨飞到巴勒摩去了。”……又到了那个路 口,绘有帕格尼尼画像的巨大海报上面写着:“新的奥菲士,卓越的大师。”“这 是去年的海报,”帕格尼尼心里想。噢,不,这是三天前举行的一场音乐会的海报。 “这是怎么回事?”帕格尼尼想让马车夫停下,于是点点头说。 “好啊!”他喊道:“好在您回来了。”帕格尼尼又问道: “如此说来,那个人到北方去了?”“哪个人?”帕格尼尼感到不安。有人冒 他的名演出。这是谁呢?这个狂妄的家伙。 ……离巴勒摩越近,天气越热。愤恨使他的心变得冷酷起来,而换马又耽误了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共耽误了十八个小时。自等了整整一夜,到海边了。这里 已是意大利的南方,这里的龙舌草和人一样高。 收人们头戴宽边帽,背上背着猎枪,在驱赶牛羊。阴沉沉的古铜色的脸。 头发上插着羽毛。这是些长着鹰钩鼻、鹰眼,动作轻捷、体格强健的人。他们 是象匪徒一样的教士,象牧师一样的匪徒。一个专门带路的人身背火枪坐上马车。 为这个带路人又得交付十五里拉,这是强制护卫。“如果不要,那就更糟,”旅馆 里的一个人告诉帕格尼尼。终于,要渡海了。海面不宽,完全没有风,只有平滑的 巨大绿色波涛。 巴勒摩。再往前没处可跑了。再往前是大海和非洲海岸。再往前是突尼斯和阿 尔及尔,还有大沙漠。“假如她是逃避自己,”帕格尼尼想,“那将持续终生。可 是,假如是逃避我呢?……”突然,脑海里清楚地闪现出一种想怯,确切些说,是 一种回忆,更确切些说,是一个形象。那不勒斯博物馆的一个小房间里,一块墓碑 一样的长方形石头,石头上躺着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那是一个伸直身子的两性人。 西西里人不是音乐的热烈爱好者。来到巴勒摩剧院听音乐会的主要是英国舰队 的水兵、奥地利军官和偶然来此的游客。阿布德—阿尔—拉赫曼全家,父亲和四个 儿子,总是占第一排。 宣告安托妮娅·比扬基和尼科洛·帕格尼尼联合举行音乐会的海报越来越少。 安托妮娅对音乐的荣誉很计较。第三场音乐会开过后,开始了争论。 夫人认为,小提琴家只应该为女歌唱家伴奏。帕格尼尼笑了,他劝她说,对他 俩这样的关系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伴奏;两人都是独立地按乐谱演出的。但后 来他又高高兴兴地让了步。 安托妮娅眼中异样的光彩和脸上再次出现的红晕很快就被他发现并正确理解了。 安托妮娅含羞承认了。在佩斯图姆附近的乡下,在山区居住着她的姑母。处于这种 状态的女人需要女人的帮助。 安托妮娅的姑母是个年老而爱唠叨的老妇人。鹰钩鼻,脸长得象巫婆,明显地 看得出有希腊血统。她对帕格尼尼很友好。她喜欢这个人,他这样伶牙俐齿,迫切 地想要孩子;她喜欢他富裕、无牵无挂;她很快就因为经常不如节制地夸奖帕格尼 尼先生而和侄女争吵起来。只有一次,由微不足道的原因引起的小小不和使她和新 亲戚的关系蒙上少许阴影。姑母感到很奇怪,安托妮娅竟不撤娇:有孕在身的女人 应该是爱撒娇的。帕格尼尼央求老太太千万不要向安托妮娅灌输这种危险的思想。 但是姑母的启发起了作用,安托妮娅决定撒撒娇。 第一场争吵是由于得知帕格尼尼的许多朋友在意大利北方阵亡的消息而发生的。 争吵持续了两天,夫妻之间不说话。比扬基女士突然生气地责备丈夫不该同情造反 者。 她坚决声称,她要“亲手掐死每一个烧炭党人”。 在巴勒摩,帕格尼尼喜欢和少数熟人在一起。他喜欢在离城外不远的渔村休息。 他说,他的小提琴演奏在那里得到了最高的奖赏,这时有数百名西西里渔民从各地 赶来,在小港上围成半圆圈,听他拉琴。这是在寂静的无风之夜举行的露天音乐会, 打鱼归来的渔船挂着彩色的风帆,在夕阳下映出斑斑光点。 1825 年7 月23 日,阿希利诺·帕格尼尼出世了。在我们所知道的有关这位 伟大小提琴家的生平材料中,只有这个日期是绝对准确的。即使对尼科洛·帕格尼 尼本人的出生日期,传记作者们也说法不一。伟大小提琴家的崇拜者肖特基撰写的 歌颂性传记、音乐家本人的书信以及后来的研究文章和文献,都难以使我们确定帕 格尼尼生平事业的年表。但是孩子的诞生日期却是一致肯定的:1825 年7 月23 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