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夫妻反目 孩子的第一次笑容的出现,使帕格尼尼心醉神迷,对他宠爱得要命。似乎整个 世界郁已退居次要地位,整个生命都集中在这双浅蓝色的眼睛上。帕格尼尼盲目到 了这种程度,竟然对妻子的某种不满浑然不觉。她抱怨地说,她的嗓子不如以前了。 他也没有注意到女人的嫉妒:孩子从她那里偷走了丈夫的关注。 还在阿希利诺出生前很久,安托妮娅就渴望到北方去旅行,到欧洲各地举行音 乐会。而现在她无可奈何地听丈夫念叨说,他喜欢住在巴勒摩,他从小就在阿尔卑 斯山区湖泊的下雪天,在克雷莫纳的寒冷中度过,一直没有暖和过来,他需要晒晒 西西里的太阳。 帕格尼尼享受着巴勒摩生活的平静。他觉得,他再次进入了曾在卢卡经历过的 梦境。 但处于阿尔米达地位的是欧律狄刻,她逐渐变成了美狄亚,这一迅速的变化使 帕格尼尼发现,在他妻子因日晒而变得粗糙的脸上开始出现成熟的阴影,两颊和上 嘴唇之间出现了细细的皱纹,有可能使美狄亚愤怒的脑袋变成美格拉的脑袋。 帕格尼尼晚上常把儿子带到海边去。渔民的孩子们跑来给他们看桔黄色的和鲜 绿色的小鱼,奇妙的水藻和海星。阿希利诺张开小手,但只要海花的花瓣一动,小 手就吓得缩回去了,孩子开心地哈哈大笑。 阿希利诺四岁时,无所事事的生活开始使发胖的安托妮娅夫人感到厌倦。她开 始为印象的单调而感到痛苦。帕格尼尼从她不认识的北方朋友那里收到的信越来越 少。而她又提出要到北方去,帕格尼尼越来越闷闷不乐。这时候夫妻关系紧张起来, 只是因为害怕离婚和失去孩子,帕格尼尼才不得不让步。 这是转折的时刻。帕格尼尼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创作热情,他在一天之内就收 拾好,动身到北方去了。他把马车、马匹都装上船,还带上姑母、保姆、姑母的狗, 以及四只绿色的金丝雀。这些金丝雀是小阿希利诺喜爱的玩物。 在卡拉布里亚山,帕格尼尼一行遇上了每天都在暗中等待着他的不愉快。在经 过十字路口时,帕格尼尼没有下车。他没有在自己胸口划十字,没有表现出对教会 的足够尊敬。乡村宪兵在神甫示意下拦住马车。马扭向一边,孩子醒了,笼子里的 鸟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狗也吠叫起来。被吵醒的孩子的哭声使帕格尼尼沉不住气 了。“这神甫想干什么?”他大声问道。 宪兵要求出示证件,记下了旅客的名字,然后板着脸一声不吭地把证件还给帕 格尼尼。 他们晚上才到那不勒斯。 进城时在关卡上,一个年老的白发税吏惊奇地说:“先生,您一个星期就变年 轻了!”帕格尼尼大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税吏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地向后退了几 步,犹豫不决地转身背对帕格尼尼。 在君士坦丁堡大街的“太阳”旅馆,看门人一面放马车进去,一面喊道: “大师,阁下,您年轻多啦!”“这些那不勒斯人都疯了,”帕格尼尼心里想。 但大餐厅里悬接着一张大幅海报,上面说,伟大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刚刚从萨莱诺 来,打算举行音乐会。帕格尼尼抓起盘子摔到地板上,揭下桌布,吼道: “你们那不勒斯是怎么回事?!”旅馆老板慌忙跑进餐厅: “先生有什么吩咐?先生,是怎么回事?”先生指指墙上的海报。 “是的,是的,”老板说,样子仿佛他的消息使帕格尼尼极为高兴。“他被捕 了,三天以前被捕的。他原来是萨莱诺的一个会计,曾在阿马尔菲、阿特拉尼、拉 维洛的城市婚礼上演奏。”帕格尼尼气得用拳头敲桌子。 “还在拉卡瓦、萨莱诺、那不勒斯、佩斯托呢。让你们大家都见鬼去吧!……” 他又加上几句早已遗忘的宗教歌集《避难所》里的话。 第一场音乐会带来了新的意外。对帕格尼尼来说,那些曾经对他的艺术佩服得 五体投地的那不勒斯老居民变得认不出来了。一部分听众仍象以前一样热烈鼓掌, 但帕格尼尼发现,前四排及场内还有些地方一直保持沉默。 一个身穿黑礼服、眼露咄咄逼人的凶光的高个子坐在第一排,他的目光老是在 帕格尼尼身旁扫过。 全场满座。第二天一早,帕格尼尼和安托妮娅出门去拜访那不勒斯权贵和音乐 家们。所到的人家多数让他们吃了闭门羹。不凑巧的事总是有的!帕格尼尼对此并 不介意。但当他的马车第六次不得不离开紧闭的大门时,帕格尼尼看了安托妮娅一 眼,说他不想继续这种徒劳的尝试了。 午饭前安托妮娅没有出门。有两个女友来看她,她们都是那不勒斯的芭蕾舞演 员。她们走后,安托妮娅说,那不勒斯的情绪发生了巨大变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 城市。波旁王朝东山再起以后,进行了严酷的镇压,把这个城市的欢乐气氛一扫而 光。 “记得吗,先生,”安托妮娅说,“这里是反基督教的烧炭党匪徒的老巢。那 不勒斯的音乐家们确信你和魔鬼有交往,只是魔鬼的帮助才给了你可怕的力量。而 且,帕格尼尼先生,请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您的生活伴侣,您的小提琴上绷的是 什么弦?”“啊,太太,这些弦的声音无论如何比不上您那现已停止歌唱的嗓子。” 他感到一阵窒息。他是一个有坚定信念的人,对艺术的爱在他身上驱走了一切。这 些野蛮的中世纪愚昧及对文明的摧残的余毒,人们渺小的可耻行为及天主教会的残 暴,突然使他觉得十分荒谬。但是他却对人们的愚昧无能为力,这使他感到压抑。 他的可爱的孩子的母亲,他的妻子,以冷静的目光看着他。她似乎理解了那种 使他的意识分裂为两半,一时打击得他头脑发懵的苦痛。她向他点了点头,她的迷 人的睫毛合拢了,美狄亚的眉毛动了动,脸上出现了痛苦和沉思的表情。他的欧律 狄刻以平静、清澈、洞察肺腑的目光回答他。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她说,“那我们的收入就完了,音乐会不会给我们带 来一个巴约科……”帕格尼尼没有听。 大清早,安托妮娅抛开孩子和丈夫,急忙乘邮政马车到罗马去了。她在一切有 可能的地方,利用她当演员时和教廷首府的行政当局及宗教界头面人物的旧关系, 积极为丈夫的到来作准备。 来到罗马后,帕格尼尼在旅馆里,在为他准备的房间里,突然看见了老朋友罗 西尼。他俩紧紧拥抱。放开帕格尼尼后,罗西尼告诉他,指挥病了,他罗西尼来请 朋友指挥乐队。还能有什么怀疑吗?帕格尼尼当然同意了。两个朋友坐了下来。这 时候,一个男孩子跑进来递给罗西尼一张便条。 “可怜的贝洛,”罗西尼说,“他死了。是命运派您来接替他的位置。”“什 么时候排练?”帕格尼尼问。 “太阳落山以后。”罗西尼惊奇地回答说。“对不起,今天星期几?”“今天 星期五。”罗西尼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星期五?这么说,我又荒废了一天。由于贝洛生病,已经整整荒废一星期了。 我的歌剧什么时候能上演?”楼梯上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和快乐的笑声。安托妮娅 满面春风地笑着上楼。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奥地利军官在楼梯口向她道别。门开着, 一切都看得见。安托妮娅微笑着,军官在吻她的手,左手,右手,左手,又是右手。 “这要什么时候算完?”帕格尼尼想。罗西尼一声不吭。安托妮娅夫人走进房间, 她身后有两个教士紧跟着也上了楼梯,他们身穿淡紫色教士服,披着棕色长袍,系 着腰带,后面还有一个身穿军服的年轻人和一个身穿黑衣服的老头。 他们都跟着太太进了帕格尼尼的房间。她接过话头说: “星期五又怎么样,罗西尼先生。您已被准许排练了。今天早晨我就从特拉斯 特维勒到警察局长红衣主教大人那里去过了,他准许您星期五排练。 还有你,”她走近帕格尼尼,托住他的下巴,“他准许你举行音乐会。”排练 进行了三天。罗西尼满意极了。乐队起初对帕格尼尼的挑剔感到恼怒,后来终于变 得象驯服的动物一样听话。但是这个贝洛……“据说,天生的乐感是意大利人的特 点。但这些怪音是从哪里来的?”帕格尼尼问自己。 又过了两天,乐队的面貌焕然一新。这些人曾经认为他一皱眉头就是对自己的 侮辱,现在却变得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脸。看到这张因饱经风霜而早已出现皱纹的脸 渐渐舒展,他们感到是一种快乐。“就这样!好极了!”帕格尼尼喊着。这些本来 素不相识的人萍水相逢地聚集在小提琴家的指挥棒下,关于他有各种流言蜚语。突 然之间他们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对艺术的渴望,开始把艺术看作一种功勋,看作毕生 的伟大事业。他们服从着这个怪人手中的象牙棒的指挥,都感到自己变成了大艺术 家、音乐大师。 罗西尼的歌剧公演的日子到了。被奥地利军官称为乔基姆先生的作者面色苍白 地坐在幕后单独给他准备的小房间里。他面前的桌上有一杯桔汁加冰块,还有一本 红色封面的书。帕格尼尼迟到了一会儿。 他一进来,罗西尼就抓住他礼服的袖子,把他拉到桌旁。罗西尼给他看那本书, 上面有题辞:“作者的话”。他特意翻到第451 页。这是斯丹达尔先生写的《罗西 尼生平》,1824 年印于巴黎布杜瓦尔大街。 “你记得他吗?你在波伦亚看见过他,——他是第六龙骑兵团最最声名狼藉的 一个军官。而布杜瓦尔大街,你知道吗?那里住着最鲁莽的法国诗人——贝朗热, 他和《马赛曲》的作者鲁日·德·李尔住在一起。鲁日·德·李尔被刽子手打伤了, 他现在非常穷困。我去过这条街,在那里买到了这本书。”帕格尼尼阅读着斯丹达 尔先生谈到他的那些话。作者说,他是意大利第一小提琴,也许是人类有史以来最 伟大的小提琴家;但他的惊人才华不是靠在某个音乐学院内潜心学习得到的,而是 象人们所说的那样,由于爱的迷误多年陷身囹圄的结果。在狱中他孤独地远离人群, 时刻受到断头台的威胁,手头只有一件事可做——拉小提琴。他就是在狱中学会了 把自己心灵的语言转化为琴声。被囚禁的漫漫长夜使他有可能完全学会这种新的、 非人的语言。 仅仅在音乐会上听到他象赫刺克勒斯一样把与他竞赛的北方国家的小提琴手打 得落花流水是不够的。还应该听听他在全神贯注时的灵感状态下演奏他的随想曲。 在谈到这些随想曲的特点时,作者还说,从难度来说这些曲子简直是演奏不出来的, 一切高难度的协奏曲在它们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帕格尼尼想把书放到桌子上,但掉在地板上了。书页弄折了,更糟的是,帕格 尼尼戴上白手套时,不小心把脚踩到了干净的书皮上。 他青春焕发地快步走向乐队,登上指挥台。他用指挥棒短促而冷漠地敲敲乐谱 架,这是紧张的时刻,场内响起了意大利从未听到过的极为美妙动听的乐音——这 是罗西尼的新歌剧的旋律。 第一幕结束后休息时,一个身材矮小、留着小胡子的军官迈着与他的身材不相 称的大步走进房间。帕格尼尼正和歌剧的作者坐在房间里。两人都默然无语,结果 这个年轻军官站在门口,有点不敢往里走了。罗西尼第一个发现了他,头脑中闪过 一丝顽皮的念头:“他马上要咳嗽一声,用右手摸胡子了”。军官就象受到暗示似 的果然这样做了,罗西尼忍不住哈哈大笑。帕格尼尼抬起头来。 “您有什么事?”他问道,并站起身来。 军官敬了个礼。“耶稣保佑,”帕格尼尼想,“见你的鬼去吧,看来,这还不 是逮捕!”军官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大纸袋,交给帕格尼尼。封套上打了五个红色的 火漆印,角上露出丝线绳。军官鞠着躬把纸袋交给帕格尼尼后,以灵敏的动作掀开 门帘,走出门去。帕格尼尼看到走廊里有不少人。他心不在焉地拽了一下绳头。纸 袋打开了。里面是一份印有教皇冠冕和十字交叉的钥匙的证书,宣布教皇、基督的 全权代理人,为罗马教廷的仆人、世界教会的忠实儿子帕格尼尼天使般的效劳祝福, 封他为金马刺勋章获得者,现将勋章送去。帕格尼尼手中捧着绶带和精致、漂亮的 勋章。他象孩子在海边捡到美丽的贝壳一样看着它,但是莫名其妙。 帕格尼尼被人抬到前台,手里拿着钻石和黄金,大惑不解地向听众鞠躬。 他弯腰深深地鞠躬,把右手放在心口,表示完全不明白罗马教皇为何如此错爱, 也表示他谦恭地请求罗马的人们宽恕他具有超群的、压倒众人的才华。 他请求人们宽恕他的天才,请求硕大的剧院原谅他的灵感的不可逾越的威力。 对卑鄙小人和宪兵,盗贼和小公务员,理发师和拉皮条者,对罗马的银行家,他请 求他们原谅他不知比他们高明和高尚多少倍,因为他每分钟都把自己的生命在熊熊 的不可熄灭的艺术之火上燃烧。他请求他们原谅他永远既不会成为卑鄙小人和盗贼, 也不会成为神甫的小办公室里默默无闻的小公务员;这时候,坐在第一排的主教们 和担任总督的红衣主教赞赏地笑了,用肥胖的手向这位受到教皇恩宠的卑微的小提 琴家鼓掌。他们看到这位小提琴家的卑躬屈节,而没有感到这个不被人理解并仅仅 因此而有罪的天才在为自己抑制不住的才华而请求宽恕,此时他心里只想到一个眼 睛明亮的小人儿在睡着,带着至为聪慧的微笑,象大自然本身一样,带着孩童的快 乐面容,他的生命完全取决于他的父亲。 但是,掌声越来越热烈。人们在喧哗、喊叫。帕格尼尼越来越感到自己比所有 这些人优越。这种熟悉的感觉使他陶醉。勇敢的航海者古老的热那亚血液骄傲地在 血管里奔腾,涌向额头。然后,他又感到这些人十分可怜。 帕格厄尼带着沉重的孤独感坐进马车。安托妮娅坐在他前面;她的绯红的脸, 过分鲜艳的嘴唇和闪耀着光辉的眼睛表明,她对产生的效果满意极了。 她在等着丈夫开口说话。他应该说些感谢的话。但是帕格尼尼疲倦地把头垂到 肩上,心不在焉地掉下了打着教皇印记的纸袋。鲜红的火漆碰到黑漆皮鞋,发出了 响声。 安托妮娅瞪了丈夫一眼。这样藐视教皇的恩赐使她感到震惊。安托妮娅恐惧地 叫起来,在帕格尼尼脸上打了一巴掌。车夫没有回头看,马车往前一冲,马受了惊, 狂奔起来。帕格尼尼闭眼靠在靠垫上。夫妇俩直到第二天一句话也没有说。 早晨,帕格尼尼拿起“蓬松”,把它放在阿希利诺幼弱的肩上。孩子高兴地接 过弓,他已经会模仿父亲,机械地用细小的手指按弦,发生仿佛哭泣的、幼稚可笑 的声音。 “他是我的竞争对手!”帕格尼尼笑着叫道,“说老实话,他是我的竞争对手! 他无论如何拉得比我好。你是我的金马刺骑士,”他抱着小帕格尼尼在房间里打转, 说道:“教皇陛下把这一最高奖赏授予三个人——莫扎特、格柳克和我。啊,我的 宝贝,你多么配得上你的父亲!”安托妮娅走进房间。关于昨天的事她只字不提。 帕格尼尼憨厚地、毫不惊奇地看着他的妻子。他决定将昨天的风波玩笑置之, 而不考虑自尊心,这完全是为了她,为了安托妮娅。 但是安托妮娅什么也没有忘记,她记得每一秒钟的事——她的沉默只是因为对 自己的口才没有把握。此外,她作为天主教会的忠实女儿,认为对宗教旨意的最小 反抗也是可怕的罪过,无需用显而易见的道理来劝说一个胆敢违抗基督代理人及其 助手的人。她感到为难的主要是,在她打算实行的计划中,并不是一切都只取决于 她。她几乎毫不怀疑,帕格尼尼不会同意晚上去拜会警察局长红衣主教阁下。 她终于发动进攻了,但与她所预料的相反,帕格尼尼没有抵抗。他简直什么也 不明白。坐在马车里,他感到不安的只是,昏昏欲睡的阿希利诺咳嗽了三次;他懊 恼的只是,没有人提醒他带上提琴。 在主教家举行的晚会上,一个矮小的人向帕格尼尼走来,他头戴扑上粉的假发, 满身是星花、勋章和装饰华美的绶带。他对著名小提琴家的琴技感兴趣,询问他高 超技艺的秘诀。有人拿来一把琴。这是一把专为在婚礼上奏乐的乐师制造乐器的蹩 脚工匠制作的便宜货,但帕格尼尼用弓一接触这把琴,它便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美妙 乐声。帕格尼尼放下弓以后,戴勋章的矮个子仁厚地说:“您到我们维也纳来吧, 就说是波尔塔拉公爵邀请您来的。现在欧洲各地的道路对您都畅通无阻。当局是完 全按照基督和罗马教皇的谕示来行使权力的,只要一提起您在罗马来见过我,您就 可以相信,通往阿尔卑斯山以北的道路到处都是通畅的。”回家的路上,安托妮娅 不安地问他会见情况和印象如何,帕格尼尼突然想起来,应该和梅特涅亲王殿下谈 话。 “不过他不在呀,”帕格尼尼辩解说。 “怎么不在?!”太太叫了起来,面孔气得通红。眼睛愤怒地盯着倒霉的丈夫。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梅特涅公爵就站在您面前,仁慈地和您说话,可是您却只顾拉那个讨厌的提 琴。”“什么梅特涅公爵?”帕格尼尼忧郁地说,“那是波尔塔拉公爵。”“是啊, 波尔塔拉公爵就是梅特涅公爵……”谈话被打碎玻璃的声音所打断。一辆双套单辕 马车在交叉路口撞到了他们的车上。喊叫、吵闹、车夫们对骂,小警官干预,帕格 尼尼想不到一个身穿黑衣服的年轻人竟对他进行侮辱性的盘问。然后,大家各奔前 程。 ……拖着疲倦的身子躺倒在沙发上,帕格尼尼昏昏欲睡,想起了不久后将到欧 洲各地旅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他不可能预料到的、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事。 严厉的、冷冰冰的目光停留在送到梵蒂冈第249 号房间的一份记录上。 这个房间的陈设值得注意:一张非常窄的白色小床,床的上方有一个黑色木制 十字架,上面有象牙雕刻的耶稣像;糊墙纸破了,地板上铺着印度黄麻席;两把椅 子,一张没有铺桌布的木制桌子。一个瓷瓶和一个玻璃大碗,碗里装着清水。桌上 有蘸水笔和墨水瓶,一叠印有主教会议标记的蓝纸,旁边是小些的浅蓝色纸张,上 面盖着耶稣会会长的大印。窗户边上有一个保险柜,柜子的门开着……一只手开始 在一个蓝色大信封上写地址,还没有写完第一个词。这只蜡黄的手的长手指上没有 戴戒指。桌旁坐着一个人,他掌握着耶稣会首脑的大权。 塔德乌什·布若佐夫斯基于1820 年去世后,他的职位由阿洛伊斯·福蒂斯接 替。这时耶稣会会长出门去了,于是由年轻的荷兰人彼得·罗塔安代理他的职务。 他少年老成、稳重,冷漠无情,律已极严,并鄙视一切人类的热情,因而赢得了耶 稣会同道的尊敬。明于分析的智慧使他能准确和果断地处理问题,无论是人们的日 常生活小事还是与耶稣会在世界五大洲开展工作的庞大计划有关的问题。罗塔安先 生并不是直接收到关于帕格尼尼马车事件的报告的。小警官们先把罗马城内发生的 事报告给了警察局长红衣主教大人。 “疏忽大意的车夫逮捕了吗?”罗塔安问道。 “没有,”报告人回答,“他是在暗处,不是有意的……”罗塔安做了个手势, 于是报告人住了嘴。 “那么,帕格尼尼先生和他的妻子平安到达了,现在正在休息吗?”报告人点 点头。 “你们知道吗,车夫打碎了谁的马车的玻璃?他受到教皇的恩宠,并且是梅特 涅公爵邀请到维也纳的。”“知道。”“车夫说什么?”报告人摊开双手: “他说下次注意些。”罗塔安把纸放到一边。 “奥地利首相的突然关照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对谁也没有约束力,”罗塔安 小声说,“不过,教皇给予的奖励——这倒是不应重复的疏忽。帕格尼尼先生的儿 子几岁了?”得到回答后,罗塔安沉思起来,然后象是自言自语:“应该让帕格尼 尼先生的儿子的教育由富有经验的人来负责指导。”离开罗马时,罗西尼的冷淡态 度使帕格尼尼感到惊奇。近来罗西尼从各方面都听到对帕格尼尼的一片赞扬,甚至 是过分的夸奖。虽然歌剧出自罗西尼的手笔,但许多人似乎是故意当着罗西尼的面 强调自己对指挥的钦佩。有人甚至直截了当地说,由象帕格尼尼这样富有经验的人 来指挥乐队,使歌剧大为增色了。罗西尼终于觉得:既然人们这样一个劲地谈论帕 格尼尼,而且说得都一样,那么这样的看法一定有些道理。 帕格尼尼对于这些议论一无所知。 安托妮娅准备了一打介绍信。帕格尼尼名声大振,更加雄心勃勃。他想去巴黎。 帕格尼尼听说,被人称为伟大的大师的斐迪南·帕叶已成为法国音乐界的思想领袖。 但是怎么到法国去呢?奥地利人实行了严格的护照制度,给出境增加了许多麻 烦。帕格尼尼先生,您是哪一个意大利国家的臣民?不错,您是意大利公民,但意 大利是一个地理概念,亚平宁半岛上有整整二十个国家。如果现在您被允许离开巴 勒摩,经过罗马到北方去,那得感谢您的夫人。每一步都要多加小心。落到您口袋 里的每一个金币,每一个杜卡特的响声,在那个房间里都听得见,那里有人瞪大眼 在注视着您,哪怕您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您找到。他们关心着您的收入,帕格尼 尼先生,您应该留下一大笔遗产,您的儿子应该成为天主教会的虔诚儿子。于是, 金马刺骑士阁下,您被允许踏上逼往北方的道路了,尽管您不知礼数:您自己就想 不到,应该写些教堂颂歌,在教堂里拉拉小提琴。在这种情况下,是您夫人的美妙 歌喉帮了您的忙。而由于波尔塔拉公爵、梅特涅公爵和考尼茨公爵殿下的垂青,才 使您荣幸地在弗兰茨皇帝陛下的城市里受到隆重的接待。但是以后可要小心谨慎, 不要再看那些危险的书,不要以为音乐天才使您成为世界公民了,摒弃这种想法吧。 在伦巴第一威尼斯地区,您只是陛下的臣民,而在罗马城,您还得受警察局长红衣 主教的管束。帕格尼尼的好朋友中只剩下一个皮诺了。帕格尼尼把几乎所有财产— —书籍、乐谱、信件,都留给他,动身北上了。 在的里雅斯特、威尼斯、佛罗伦萨、佩鲁贾和波伦亚举行的音乐会忙忙碌碌地 过去了。 夫妇俩在科莫湖岸边度过了一个星期。意大利北方的湖泊是安托妮娅喜爱的地 方。帕格尼尼这才知道,他的妻子是在这里出生的。 接着是急剧转折。他们带上护照,开始了经过克来因纳、卡林西亚、什蒂里亚 的艰难的山路。他们过了泽默林。远处,在峭壁上是骑士城堡的废墟。 夜间,赶车人唱起了古老的斯拉夫歌曲。他们当中有一个叫洛伦齐诺的,在停 车场上低声告诉同伴们,这里常有死人从坟墓里出来,他们专喝人血。 他还打开一个绸包袱,上面粗针粗线地绣着教皇的钥匙和十字架。他从包里拿 出一头蒜来,并说蒜是抵御吸血鬼的灵丹妙药。 这些话对帕格尼尼发生了作用,特别是关于吸血鬼吸小孩血的故事。他好几夜 睡不着觉,担心地看着暗处,保护着熟睡的阿希利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