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师生之间 “这么说,关于你的风言风语都是讹传啦?”皇家室内乐指挥斐迪南·帕叶院 士问道。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面前坐着疲惫苍白的帕格尼尼,他仰靠在圈手椅里,浓 密的黑色卷发垂在椅背上。 帕叶身着深紫色家常便服,雪白的领子、白绸领带,镶着紫晶宝石的袖口和白 金领带别针熠熠发亮。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和他给人的整个印象依然如故,仿佛在他 的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透明的金属,这金属虽然是活动的,但却是沉重的、 冰冷的。只有他的脸上呈现出衰老的样子。 “你使我感到莫大忧伤。每次听到你的消息我都将信将疑。我觉得,你的为人 似乎有两副面孔。一副面孔是音乐天才帕格尼尼,他拯救过年轻的詹德利,帮助过 成千上万个遭水灾的家庭,而另一副面孔是在寒冷的冬夜将不幸的妻子赶出门外的 帕格尼尼,关于你已去世的噩耗一而再,再而三地传来。 报纸上登载的关于你的消息是如此荒诞无稽,你的死被描绘得如此令人作呕, 以致我不再为你的猝然去世而感到痛惜。我简直弄不明白,你怎么会招致这么多的 仇恨。人们还纷纷传说你热衷于土耳其音乐风格。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人们说你肆 意毁坏古人精制的提琴。还说你行为放荡,输掉了格瓦尔奈利制作的精致的提琴。 当然,皮诺已经向我说明决无此事。我们先把这些怪事说说清楚,然后我们一起去 剧院听女歌唱家马里布兰的演出。”帕格尼尼合上了发青的眼皮。他一个小时以前 才抵达巴黎。 前一天他还在里昂。他怀着恐惧的心情回想着这座可怕城市的那些工人哨所。 这里有在意大利见不到的装备着各种机器和汽锅炉的庞大工厂,烟囱林立。人们, 成千上万的人们,穿着黑色、蓝色的破衣烂衫,个个骨瘦如柴,疲惫不堪,通过警 察守卫的大门鱼贯而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这是什么地方,是监狱,还 是一部分人类残杀另一部分人类的刑场? 无论是在德国,还是在意大利,没有一个城市如此使帕格尼尼惊心动魄。 夜幕降临,到处是明亮的煤气路灯。人们似乎贪婪地寻求光明。这种抖动不定 的灯光同平静、摇曳的淡黄色鲸蜡烛光、油灯或长明灯的火光迥然不同。 人们疯狂地向前奔跑,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他们加快步伐,夜空中的亮 光显得更为耀眼。 帕格尼尼乘坐的马车行驶在巴黎大街上,他从车窗里好奇地观看着熙熙攘攘的 人群。年轻人都身穿五颜六色的坎肩。被废黜的国王的拥护者的衣着都带有某种特 别标记:扣眼里插一技绿色花朵,或者绿色的坎肩,或者嫩绿色的帽子;大学生们 穿着奇装异服;女人们穿着侍卫官的服装;街上驶过一辆四轮马车,车上坐着一个 满脸胡茬的人,人群发狂地鼓掌、欢呼、挥手,向马车抛掷花束。帕格尼尼的车夫 说:“这是一个波兰将军,现在巴黎人对波兰人的崇拜已经到了颠狂的地步。”被 种种光怪陆离的现象弄得头昏脑胀的帕格尼尼懒洋洋地听着年迈的老师的教诲。 “你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敌视?都说你有不计其数的财富。当然,有些人仇恨你 是因为你挡住了他们的生财之道,有些人仇恨你是因为你的才能压倒了他们,这些 都不奇怪。不过,你是否在庸常之辈面前过于锋芒毕露?你要明白,你不能同这些 神通广大、三头六臂的资产者闹僵。他们将你看作自己的财富。这一切都是可以理 解的,这一切并不是无法挽回的。我担心的是另一方面,担心的是你帕格尼尼自己 在引火烧身。你要知道,什么污泥浊水没有朝你头上泼来?我可以给你看,”他用 手指着书柜说,“他们怎么描绘你身陷囹圄,面壁操琴。我不想再说那些法国新闻 记者是如何糟塌你的了。有一个名叫茹尔·雅南的人,他受尽耶稣会的折磨,现在 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将你的音乐比作恼羞成怒的魔鬼。是否有一个面貌与你酷似 的人,是否有什么罪犯在冒你的名胡作非为?这也许是一个无处安身、到处游荡的 阿格斯菲尔幽灵。告诉我,你能不能向我坦露心曲。我要帮助你安排你的事情,我 要保证你在巴黎获得成功,而这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呀!你正在步履维艰地向顶峰 攀登,你有可能一下子摔倒了就起不来。告诉我,你同施波尔这个怪人之间究竟发 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秘书现正在巴黎。倘若你确实将施波尔的乐曲改编为提琴协奏 曲,那么,首次演出以后你就会吃官司。那时,巴黎全城的人都会蜂涌到法庭旁听, 他们对这件丑闻表现出来的兴趣将大大超过对你的演奏的兴趣……你是否有一个什 么隐藏着的敌人,你是否得罪过哪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你是否同教会闹过什么别扭? 在巴黎演出之前,所有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到。意大利烧炭党人垮台之后,很多逃亡 分子移居到了巴黎,巴黎也正在清查他们。在烧炭党人举行暴动和遭到镇压过程中 成千上万意大利青年遭到杀戮,现在正在同特务们算帐。片言只语的诽谤就能断送 一个人的性命。”帕格尼尼从常礼服口袋中摸出丰培纳·皮诺的一封短信递给帕叶。 “是的,”帕叶读毕信说,“既然有人往法兰克福去信告诉你巴黎有一个冒名 者在扮演帕格尼尼的角色,那么,这个人一定已经给你制造了很多麻烦,所以,首 先要弄清你的处境,然后才谈得上演出问题。你的朋友信上说到的这些怪事不是什 么好的征兆。他做得对,应该催你早来巴黎。”他们一起走进餐厅。丽卡尔迪夫人 迎接他们,她凤韵犹存,丝毫不见老。 她责备帕格尼尼没有把小阿希利诺带来共进晚餐。不过,帕叶说,不带来也好, 因为他想晚上同帕格尼尼好好谈谈。 “晚上意大利剧院演出《奥赛罗》。由马里布兰演唱。尽管我的夫人不喜欢我 赞赏别人的歌喉,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马里布兰和帕斯塔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女 演员。马里布兰的声音能达到三个八度,她每唱一句都充满了魅力。你别忘了,你 以前是碰过她的钉子的!她现正以西班牙女郎炽烈的感情热恋着小提琴家贝里奥。 贝里奥正是你的对手。他是一个罕见的天才。除了贝里奥,巴黎还有拉封,听说你 过去同他一起演奏过。还有马里布兰的兄弟,亚历山大·马里布兰,他们都是第一 流小提琴家,不过,你的首场音乐会就会令他们沮丧。我就不说巴约、克鲁比尼等 人了。克莱策去世了,这也是你的运气。你知道他逝世的消息吗?”帕格尼尼点点 头。 “所以,如果再加上克莱策和罗德,那么你最好就不要来巴黎啦。”帕叶以审 视的目光看着帕格尼尼。帕格尼尼不动声色地往面包上涂着黄油,一语不发。 “同你一起来的还有乔治·哈里斯?”丽卡尔迪问。 “是的。”帕格尼尼说。 “他写过一些喜剧和笑话是吗?”帕格尼尼笑了起来。 “幸好他不在这里。他最不愿意提起自己在文坛上的失败了。不过,他的喜剧 还曾在卡塞尔和汉诺威上演过。”“是谁把他推荐给你的?”帕叶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在里窝那的英国领事家认识他的。”“喔,我想起来了。”帕叶说, “跟你在一起的还有谁?”“乌尔班尼,我们的同胞。”帕叶没有柞声:姓氏对他 来说无关紧要。 帕格尼尼忽然陷入沉思,他想起了门帘的事。“他当时想干什么?”帕格尼尼 心里想,“为什么近来他经常脸色阴沉?”帕格尼尼脸上的阴影没有瞒过丽卡尔迪 夫人的眼睛。她转换话题,想让帕格尼尼情绪好起来。他们谈起剧院;帕格尼尼提 起了罗西尼。帕叶一听到罗西尼的名字,脸上顿时显出了愠色。丽卡尔迪夫人迅速 瞧了丈夫一眼,又立即转换话题,分散帕叶和帕格尼尼的注意力。帕格尼尼感到自 己有些失礼。 他们吃完饭,离去听歌剧还有两个来小时。帕格尼尼和帕叶又回到小客厅里。 帕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小册子递给帕格尼尼。 “这就是对你关于罗西尼问题的回答。”他说。 帕格尼尼匆匆翻了几页。通篇都是诬蔑诽谤,大肆渲染两位音乐巨匠之间的敌 对。显然,帕叶和罗西尼彼此不能相容。很难说,在这场意外的争吵中谁是谁非, 然而显然事出有因。罗西尼到巴黎之后,帕叶的歌剧几乎完全停止上演。罗西尼征 服了巴黎。连衔头顽童也哼着《塞维利亚理发师》中的咏叹调。斐迪南·帕叶先生 的崇高威望第一次出现了动摇。有人利用了这一点,散布他们彼此日益敌视的消息, 因此本来并没有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帕叶怀疑这本小册子出自罗西尼的手 笔,罗西尼认为,只有帕叶的朋友才能对他罗西尼如此极尽诽谤之能事。两位音乐 家都否认自己同这本小册子有什么干系。巴黎音乐界在对这件事的看法上分成两派 :一部分利用这本书反对罗西尼,一部分人利用这本书抨击帕叶。 帕格尼尼将书放在桌子上说:”是啊,亲爱的老师,这些仇恨的根源在哪里? 您富有,您地位高,一些平庸的音乐家就必然嫉妒您,他们巴不得您同我年轻的朋 友罗西尼之间发生龃龉。”帕格尼尼学着帕叶的腔调继续说道:“您有没有同当局 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您有没有什么暗藏的敌人?亲爱的大师,您自己也体会到了, 尽管您什么过错也没有,您也会陷入我一向处在的境地……”“好啦,不要再谈我 的事了,”帕叶说,“看来,你不想在巴黎过清闲日子,还是要举行音乐会。你要 知道,——不过,也不用我多说——世界性名声始于巴黎,如果你在巴黎受不到欢 迎,你就不能象你来巴黎时所想的那样,作为一个光荣的胜利者回到欧洲。因此, 你就不如干脆离开巴黎,一场音乐会也不要举行。关于你的种种流言蜚语和假冒你 名字的人的种种活动已经引起巴黎人的极大好奇心。我亲眼见到一些记者,当你根 本还没有到巴黎来的想法的时候,他们已绘声绘色地描述同你的谈话。你想一想, 现在的情况下怎么进行演出?你读到了些什么?你了解了些什么?你现在是什么处 境?现在打消演出的念头尚为时不晚。我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我现在同你说 的这些话只是根据一些传闻。请你记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看到您很疲倦。” 帕叶蹙起了眉头。 “你大概以为我对你在巴黎的事夸大了。你要知道,去年青年作家维克多·雨 果的剧本《爱尔那尼》上演时发生了一件空前的丑闻。剧本辍演了。 形势逼得作者走投无路。青年们和一次机会帮了他的忙。他向观众说了些廉价 的想法,使他摆脱了窘境。一些妒贤忌能者的聒噪竟被报刊说成是浪漫主义和古典 主义的哲学之争。身着征服者制服的青年,化装成中世纪侍从的女子,以及穿着红 色坎肩、贼头贼脑和手持瘢节累累的拐杖的白痴挤满了剧院,差一点没有大打出手。 你也会说,这同为艺术服务毫无共同之处。起先几场演出大获成功,那是因为池座 坐满了青年,他们大概让作者破费了不少。然而,《爱尔那尼》的后几场演出都招 来唿哨、倒彩,舞台上扔满了果皮、吃剩的东西、破鞋,真是无奇不有。巴黎的什 么事都同记者们的嘴皮子有很大关系。你应该坦率地告诉我:欧洲各报刊对你群起 而攻之的原因何在?大量荒诞无稽的说法从何而来?这些说法使所有正经的人家、 每个循规蹈矩的法国资产者视你为洪水猛兽?你要知道,这种恐惧在巴黎会上升到 无以复加的地步,凡是在德国、奥地利、意大利出现的危言耸听的丑闻都可能在巴 黎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亲爱的大师,”帕格尼尼说,“我没有敌人。关于我 的那些报道,同活生生的帕格尼尼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我不知道,有什么人值得 我提心吊胆地加以防范。我觉得自己还是个精力充沛的小提琴家,怎么能剥夺我为 之献出了整个生命的东西呢?大自然赋予我巨大的才能,我除了自己以外,为什么 还要怕谁呢?您说,人们嫉妒我,而我不敌视任何人,我不想对谁进行报复,我对 谁也不怀敌意。我一生从未对谁心怀叵测,耿耿于怀。我还想告诉您:任何一个天 才的出现都使我欢欣鼓舞,人们的每一个美好的内心活动都让我感到高兴。我不觉 得出现一个同我旗鼓相当的小提琴家对我有什么损害,相反,这还会减轻我的工作, 因为每一场音乐会都会减少我一年的寿命。 有人来助我一臂之力,来分担我的为艺术服务的炽烈之情,这有什么不好。” 帕叶听了这一番意外的倾诉,膛目结舌,无言以对。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回 忆了自从这个羸弱的热那亚经纪人之子在帕尔马逗留六个月以来所消逝的岁月。他 想起了自己在威尼斯度过的日子。那时,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又建立了美满的家庭。 后来他到了维也纳和德累斯顿。他在德累斯顿获得了意外的成功。一天晚上,一个 面色泛黄,身材矮小的男人走进宽敞的宫殿大厅,他一只手按在前襟,无名指不时 敲打着荣誉军团勋章的金星,用银灰色的眼睛打量了帕叶一下。音乐会结束以后, 这个人被将军们簇拥着,他没有朝音乐家看一眼就签署了邀请音乐家同他一起去巴 黎的建议。以后就是在巴黎获得盛誉和成功的年月。意大利剧院,技艺平庸的同胞 们的嫉妒以及他的大获全胜。后来是波拿巴垮台。波旁王朗复辟。路易十八从巴黎 出走。 波拿巴又当了一百天皇帝。以后是查理十世国王和力图恢复旧秩序的神甫、僧 侣、贵族长期得势。 在这个时期,斐迪南·帕叶的处境十分艰难。意大利的一切都得不到查理国王 的赏识。半年以前,街垒、炮击接踵而至,响亮明确的共和要求同意大利原来的自 由口号交织一片。一些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姓名在帕叶脑海中闪现,不知从何处出 现了一些朋友,帕叶先生这时正象躲避瘟疫一样尽力躲避着他们。音乐家尼科洛· 帕格尼尼在这些岁月里战胜了人生征途上的重重障碍和对手,而形形色色荒诞不经 的恶毒诽谤也对他紧迫不舍。 种种传闻给人造成的印象是,帕格尼尼是一个倨傲自大、令人讨厌的人,他为 了钱财不惜拿生命作赌注。一个把小提琴也输掉的人不配自认为演员。 一个用崇高的艺术换取金钱、用自己的天才换取侥幸的小提琴家不能受到老斐 迪南·帕叶的亲切接待。而这个人,无论他走到哪里,对他的污言秽语必先期而至。 现在,这个人坐在帕叶面前已经好几个小时,帕叶不能中止同他的谈话。这个面色 蜡黄的黑发怪人以自己的惊人话语和思想使他折服,而这些话语和思想同报刊对他 的评论竟如此格格不入。这个提琴家的最后一番话表明,他有多么宽广的胸怀,这 些话同帕叶先生从他周围那些演员口里听到的话迥然不同,在坚决劝阻帕格尼尼在 巴黎演出以前必须慎重考虑。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敌人。那么,你想怎么办呢?”“我想经常同 您见面,大师。”“那好,”帕叶先生应声道。“今天我们就一起去剧院。你现在 不想拉个什么曲子吗?”帕格尼尼断然地摇摇头。 “我要在音乐会上演奏。”帕叶皱起眉头。“他是否过于自信了?”他心想, 但没有作声。 “我应该先熟悉一下巴黎,”帕格尼尼说,“这座城市使我感到吃惊,街道和 广场都这么宽阔,真令人叹为观止。我不明白,这样宽的街道和这样空旷的大广场 有什么用。我看到了煤气路灯。这梦幻般的白光表明,法国人渴望在黑暗中出现一 片光明。等我了解了这座城市之后,也许要请您帮助我安排音乐会,也许要请您给 我介绍几个人为我和哈里斯租赁住处和拟定最合适的音乐会日程。““那么演出曲 目呢?”“这我自己会考虑的。”“你过于自信了!”帕格尼尼对这句话未予理会。 “巴黎人对当今国王有什么议论,大师?”“当今国王有什么好议论的!他做 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奥尔良的家产转移到了伦敦自己子孙的名下。波旁公爵是波旁家 族中唯一留在巴黎的人,他年迈体衰,深居简出,将自己的遗产留给了路易·菲力 浦的长子奥马尔公爵。 奇怪的是,老头子立完遗嘱后就在卧室里悬梁自尽了。还有什么可告诉你的呢? 巴黎银行家们拥立了路易·菲力浦,拉法夷特把他推荐给闹事的巴黎,以此回答关 于建立最好的共和国的叫嚣。当然,我这是对你说,对别人我是不会这样说的。你 知道,波伦亚、摩德纳、帕尔马发生那些不愉快事件以后,巴黎当局对所有意大利 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你的那位丰塔纳·皮诺……你最好不要同他联系!”帕叶压 低嗓门接着说:“此外,你知道,我是竭诚为国王效劳的,很多人求过我。在法国 受到庇护的意大利流亡者现在都聚集在里昂和马赛。他们想回意大利,但法国当局 不准许,并且让法国警方对他们进行监视。”帕叶进一步压低声音。 “奥地利军队正在屠杀摩德纳、帕尔马和波伦亚的居民。奥地利军队已经开进 罗马努,有消息说,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参与了意大利事务。 你在巴黎一定要小心谨慎,特别是在和同胞接触的时候。你会不知不觉地招来 一大堆麻烦。”帕格尼尼异常兴奋地听了《奥赛罗》的演出。苔丝黛蒙娜完全攫住 了帕格尼尼的心。西班牙女歌唱家的歌喉,她那非凡的活力和魅力使帕格尼尼陶醉 了几个小时,将帕叶的警告丢在了脑后。 幕间休息后帕格尼尼和帕叶回到自己座位上时,他们已经成为好奇的邻座们注 意的目标。第二场结束后,一个蓄着骑兵胡子、有着军人姿态、身材魁梧的年轻人 向帕叶走来。他就是小提琴家贝里奥。他很坦率地说,他想请帕叶先生将他介绍给 帕格尼尼先生。 帕叶很喜欢这种纯法国人的举止,这种社交场上无拘无束的风度。帕格尼尼从 贝里奥简短的几句话中发现,巴黎不同于那个施波尔的迟钝的祖国,它能无私地给 予一位演员应得的评价。他将自己的这个看法告诉了老师。帕叶看了他一眼,没有 回答。他还没有足够的根据来判断贝里奥的举动。这位巴黎首席小提琴家的法国式 社交风度应该可以证明巴黎作为主人对意大利客人的欢迎态度,但是,这也可能是 一种暗示:巴黎的音乐家没有为帕格尼尼的到来而诚惶诚恐,他们十分自信,对他 的出现并不担心。帕格尼尼的老师立即觉察到了这种微妙之处。这位意大利提琴家 觉得是竭诚欢迎,而他的老师却认为是一种极其严重的警告。 1820 年2 月13 日,路易十八国王的侄子、法国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贝里公爵 从剧院中出来。木匠卢威尔走到他跟前,举起一把菜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1831 年2 月11 日,残余的巴黎显贵,那些把波旁家族的徽记白百合花奉若 圣物保存的人们聚集在圣·日尔曼·洛克塞鲁阿教区的贵族教堂。教堂内外挤满了 轿式马车和四轮马车。为贝里公爵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这是巴黎圣·日尔曼教 区对新秩序、对执政的资产阶级以及成千上万个向国王挥舞菜刀的卢威尔的抗议。 祭奠仪式以向波尔多公爵遗像敬献鲜花结束。消息象电波一样传遍巴黎大街小 巷。祭奠仪式完毕时,教堂门前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群,人群堵塞了道路,狂怒的 巴黎人中有一个人将第一个走出来的神甫抓起来扔进了河里。 四轮马车、轻便马车载着伯爵夫人、公爵夫人和子爵们纷纷疾驶而去。人群冲 进教堂,打砸圣·日尔曼·洛克塞鲁阿圣坛,将圣徒塑像砸得粉碎,用刀砍圣像, 将圣餐扔出窗外。教堂里的十字架都被取了下来。神甫住宅和耶稣会神甫会会址也 遭到袭击。所有的东西部被砸坏,玻璃窗被打碎、窗框散了架,地板、天花板都被 烧了。 人群折腾了一整天。巨大人流经过警察和军队严密防守的王官。人们没有触动 国王,他们到处寻找“神甫和波旁家族成员”。随后人群又涌到大主教的宫殿,一 些人捣毁宫殿旁的教堂,另一些人击溃那里的国民近卫军,冲进宫殿,砸烂石十字 架、桌椅和圣像。人们将从各个房间搜来的大批十字架堆在镶木地板上烧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主教宫殿前面驶过一辆轻便马车,一张镶着黑色卷发的丑陋面孔 吃惊地朝车外张望。此人面如土色,又黄又灰,眼皮发青,如猫头鹰的翅膀似的分 布在两条漆黑的眉毛下面,一双大眼睛闪射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一个魔鬼来到了巴 黎。这个魔鬼就是尼科洛·帕格尼尼先生。 他通过一道关卡,来到唐费尔街,同他的魔鬼侍从乔治·哈里斯这条英国犬一 起安顿下来,哈里斯无疑是魔鬼的化身,他赢得了这个意大利提琴大师的心。 ……一个身着宽大的黑色常礼服、相貌猥琐的人向警察局副局长报告当天发生 的事情。这时,帕格尼尼和帕叶先生正安安稳稳地在听歌剧《奥赛罗》。 警察局通宵达旦地在忙碌。惊慌失措的神甫们不知道谁能保护他们。过去查理 治下的警察局同耶稣会有过密切的联系,不过,耶稣会对巴黎银行家的财力了如指 掌。他们对巴黎巨商富豪继承人的家产也一清二楚。他们还知道,天主教会将从胜 利的飘飘然中清醒过来,将通过它那些秘密的组织重新成为当局必不可少的帮手, 然后还会成为法国政治的真正主宰。 警察局密探用枯燥单调的声音向副局长报告自己的侦探结果。密探是受双重领 导的,他感到极度乏累,报告时常常把思想动态和民众情绪方面的情况同政治情况 和属于警察局本行的刑事案件搅在一起。但是,他也明白,副局长先生本人正想同 耶稣会接头,所以不大在乎把他应该向一个警察局副局长报告的事同一个耶稣会副 主教所感兴趣的事搅合在一起、“还有什么要说的?”副局长问。 “一群年轻人在‘象征’咖啡馆争论文学方面的问题。其中一个人大嚷大叫普 通人的权利。”“哪又怎么样呢?窃听这种空谈家的高谈阔论有必要吗?”“他叫 嚷什么,没有才气的人们应联合起来。”副局长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这些疯疯癫癫、游手好闲的毛头小伙子聚在咖啡馆里吵吵嚷嚷,警察局去管 它干什么?”“他的叫嚣很引人注目。”“谁的叫嚣?”“一个叫米尔日的人。他 大声嚷嚷说:‘我捍卫普通人的权利,让天才见鬼去吧!’”“哎!这倒有点意思! 后来怎么样了呢?”“我清他给我们做事。”“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对我们有 用的。”“他是干什么的,浪漫派?”“他什么也不是。不过他既然能高喊:‘我 捍卫普通人的权利,让天才见鬼去吧,我捍卫卑贱者和手淫者的权利!’就一定会 帮我们不少忙。我已经给了他一些钱。”“你方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 他注了册,办了证件。他姓米尔日。”“是这样!俄国沙皇的奸细!咖啡馆里还有 什么人?”“还有诺迪埃。”“就是那个文学家?他说些什么?”“他发言反对煤 气路灯。”副局长兴奋起来。睡意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在圈手椅里挪动了一下身体, 坐得舒服一些。 “这很有意思。现在素尔蓬纳学院和医学院的青年学生简直成了滋生蛇和青蛙 的泥塘。他们简直无法无天:一会儿在剧院大打出手,一会儿在德拉克鲁瓦先生的 画室里用画笔互相画鬼脸,一会儿又在意大利林荫道同姑娘们打闹,拉扯她们的裙 子。要注意他们,密切注意!首相先生说得对:‘今天这帮人是浪漫派,明天他们 就是革命派啦。’我赞成吸收米尔日这个年轻人。 让他既为我们,也为彼得堡熊干活吧,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的,”密探 说,“首相先生说过:‘只有效义问答手册才能使法国免遭社会主义之灾。’” “你好象变成个哲学家了!”副局长说,“我对你的工作很满意。米尔日是块好材 料!诺迪埃具体说了些什么呢?”“诺迪埃还是重复他反对过年时在和平街和维维 安区点煤气灯那一套老调,叫嚷什么煤气有毒,会使树木枯死,这种亮得使人睁不 开眼的该死的煤气灯发出看不见摸不着的毒气会使咖啡馆的油画变黑。马车会掉进 马路当中的坑里去,因为煤气灯会使马睁不开眼。”副局长从卷宗里找出一个蓝色 的厚本子。 “这是个疯子,”他说,“他向政府递了一份禁止使用氢气的备忘录。”副局 长翻阅着本子,密探清楚地看到本子上诺迪埃的签名。 《备忘录》作者写道,巴黎火灾、霍乱、骚动以及种种祸害都是氢气造成的, 氧气发出的毒光污染了巴黎的大街小巷。 凌晨四点,这个密探接到了耶稣会副主教的指令。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