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两面镜子 帕格尼尼一到巴黎就受到警察局的监视。当时,政治警察和刑事警察的界线尚 未明确划分,但他们相互之间的敌对情绪日益明显。1827 年,科科·拉库尔取代 了巴黎的维多克,人们称他为老脾扒手骑士。他的方法是用小罪犯抓大罪犯,这遭 到吉斯基埃先生的反对。吉斯基埃先生想在警察局的政治工作中采用一些新方法, 但他遭到了失败,因为路易·菲力浦政府在秘密的警察监视活动中仍然采用老一套 办法,如开设赌场,组织吸引青年人参加的破坏小组。 科科·拉库尔直接继承了维多克的衣钵。维多克于1817 年按照波旁王朝复辟 时期的精神自告奋勇向警察局长当格莱兹提出组织一个特务小组,小组的活动只受 他维多克的领导。正因为他自己曾是一个惯偷集团的成员,因此他的办法一开始非 常有效,维多克过去尝过惯偷生涯的滋味,后来跟苦役时又因供出同伙而被宽赦。 科科·拉库尔效仿他组织了一个机动小组,并以此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吉斯基埃曾 提过异议,但最后不得不甘拜下凤。此外,作为警察局长,他自己在内务部设立了 一个制造可怕的政治毒药的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培养了一批伪政治活动家,他们建立名称稀奇古怪、实行最极端的 纲领的秘密社团。这种作法保证了警察局的收入。这种作法事半功倍,为官运亨通 的政治特务开创了锦绣前程。 还有另一面镜子反映着秘密的巴黎和秘密的法国。这面镜子的反映日益清晰。 咸尼斯经验丰富的老牌“制镜匠”磨拭了这块奇异的玻璃,并给它涂上了汞合金。 1829 年,罗塔安成为耶稣会会长。这个严厉、冷酷、极其稳健的荷兰人具有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预政治的才能,他善于出其不意地出击,使欧洲那些老谋深 算的外交家惊慌失措。 身着世俗服装的耶稣会徒们坐在邮局里。他们的名字甚至出现在秘密检查室的 名单上。 1829 年,查理十世已经公开走上反动道路,维勒尔首相公布了一份所谓《黑 皮书》。路易·菲力浦政府宣布取消秘密检查室,并说维勒尔公布的《黑皮书》纯 属谎言。在七月革命中,表面上取消了秘密检查室,而实际上它只是迁到了一幢新 房子里。各种刊物、公文副本、各式火漆、各部信笺、法国各贵族的徽记印章和法 国银行的外汇应有尽有。送给收信人的信件装在密封的信封里,这样就万无一失。 1831 年,巴黎法庭审理拉瓦列尔侯爵小姐的离婚案。拉瓦列尔侯爵小姐的丈 夫是索尔蓬纳学院一位可敬的教授。当她知道这位教授是秘书检查室头子之一时, 她提出了离婚要求。尽管法庭的判决对她有利,但是巴黎大主教和罗马宗教法庭却 不批准离婚。耶稣会只是利用自己的合法地位来办学校、管理耶稣会的财产,然而 耶稣会的实力,这个无所不在的庞大机体的财富和秘密意图不仅社会公众不清楚, 连耶稣会各下级组织也不知底细。 当意大利烧炭党同耶稣会展开斗争时,为了有利于同这个暗藏的可怕敌人搏斗, 也效法耶稣会实行了铁的纪律。耶稣会是欧洲机体上的一个毒瘤。 到处都有它的腺体、分支,这些腺体、分支能够膨胀、扩大,一旦罗马的活动 瘫痪,它们都能完全独立活动。这是反映巴黎秘密生活的另一面镜子,它也反映了 路易·菲力浦的秘密警察的活动。但是,尽管当局花了很大力气,这面镜子一直未 曾落入政府的监视范围。 帕格尼尼在巴黎很引起特别注意,因而在这两面镜子中都反映了一连串人物的 活动。 有一天,唐费尔街上出现了一个部里的信差。这件事传到了副局长和吉斯基 埃先生耳里。第二天,医生、音乐家、文学家、画家和诗人都来了。拉菲特先生的 马车也来了。这位前大臣、法国所有四轮马车的主人、欧洲一家大银行的老板,他 找提琴家有何贵干?噢,他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拉菲特先生想在自己的旅馆 听提琴家演奏;他路过这里,想把这个可爱的孩子、尼科洛先生的儿子用自己的敞 篷马车带到帕西或者布洛涅森林去,春天的新鲜空气对孩子大有稗益。 两匹矫健的阿拉伯马佩戴着羽饰和用俄国皮革制作的马具,奔跑在木板马路上, 马蹄发出得得的声音。兰朵车上坐着帕格尼尼先生,小阿希利诺和拉菲特先生。拉 菲特先生坦率地说,他离开内阁是因为不满意新政府的对外政策。出于对国王的尊 敬,他应该指出:国王路易·菲力浦仍然身不由己。 “我是主张街垒战的,”拉菲特郑重其事地说,“我赞成干预您的美丽祖国的 事务。早就该将意大利从野蛮人手中解放出来了!”效游以后,帕格尼尼拒绝了到 拉菲特先生住处去的邀请。拉菲特先生的秘书在同哈里斯握别时轻声说,帕格尼尼 先生的钱财、资金,以及在巴黎即将得到的巨额收益都可以存到拉菲特先生的银行 里去,因为这家银行利率最高。 晚上,哈里斯向帕格尼尼先生谈起这件事时,那个向副局长报告的密探正站在 另外一个地方的一张桌子前面。大街上有一块牌子:“公证人布拉乔利尼”。一间 闷热的小房间里放着一张写字台。满屋浓烈的烟味。一个办事员同时在和两个顾主 谈话。但是,再过去三个房间,在走廊的深处有一间隐蔽的屋子,屋内陈设简陋: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窄床、一个洗脸盆、一罐水。床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耶 稣受难十字架。一个目光敏锐的老头儿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听着密探的汇报,密 探报告说,就在巴黎各寺院和大主教住宅遭到袭击破坏的可怕的那一天,帕格尼尼 来到巴黎。 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身旁站着面部表情凶狠又带失望神情的诺维先生。密探的到 来,打断了为时已久的争论。 老头儿对帕格尼尼没有任何恶意。密探的谈话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不过,他还是想从中找到一点什么,可以证明诺维极为担心地谈到的情况。 诺维到巴黎来干什么?诺维的使命无需动问:书面指示就在眼前,要诺维通过 获取某些人的遗嘱来增加耶稣会的收入,这些人的名字他牢记在心里。老头儿对帕 格尼尼抵达巴黎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感兴趣的是,诺维什么时候同这个密探见过面。 他仔细打量着诺维,生怕自己估计错误。 密探正在报告所谓秘密小组的新活动。法国的小五金商、铁皮商、古董商、裱 糊工和帷幔装饰工一下子都阔了起来,竟纷纷收购巴黎的古老庄园、城堡、贵族荒 芜的别墅,而且以惊人的速度摧毁这些建筑。谁是罪魁祸首,谁是后台老板,一定 要弄个水落石出。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老头儿转身问诺维,“我这里就有一张你关心的提 琴家全部旅行路线图。你说他的巡回演出同烧炭党活动有联系,你认为丰塔纳·皮 诺是烧炭党人。那么,帕格尼尼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从他那些信件抄本来看, 他只不过想摸摸巴黎的底细,仅此而已。我还是希望他在巴黎财源茂盛。只要他的 财产增加,我们就还有很多年能将他的金银财宝送进耶稣会的金库。我们总是可以 引而不发,迫使他就范。我们可以使他有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巴黎的医生 在我们掌握之中。巴黎最好的法医乔治·贝努瓦·福德雷忠实执行我们的命令。医 生罗斯唐、克吕维列和拉赛格都是些医治心灵的高手……”“是的,”诺维打断他 的话头说,“不过,只要乌尔班尼在这个该死的帕格尼尼身边,我们的工作就注定 要失败。”老头儿的目光暗淡下来,变得深不可测,他挥了挥手,没有说什么。 “利用恶习和欲望比利用美德更能驾御人,”老头儿说,“让社会染上一些小 小的恶习,我们就可以消除大的恶习。你这个小提琴家容易上钩的最大欲望是什么?” “他简直是个魔鬼,他无所不欲,无恶不为。”老头儿摇了摇头。 “你说起话来活象个黄口小儿,你应该老练些。你已经是教会有经验的儿子了。 为了对帕格尼尼施加影响,我们该从哪儿着手呢?他若是一个皇家军队的军官,我 们可以散布诋毁他的军人荣誉的流言蜚语。他若是一个神甫,我们可以扬言他冒渎 神灵。而他偏偏是一个提琴手,一个演员,对这种人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有了!” 诺维嚷道,“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可以利用报章杂志置他于死地。我们可以给他 的演出设置重重障碍,我们可以使他情绪低落到举不起琴弓!我们用不着花钱太多 就能使巴黎各家报社、杂志社将帕格尼尼创作灵感已枯竭的新闻沸沸扬扬地传遍全 巴黎。我们要连篇累牍地发表一些文章,用肆意歪曲来使他感到愤懑。我们要让一 些刊物出专号,叫一些傻瓜笨蛋为帕格尼尼写生平传记,刊登伪像,刊登监禁帕格 尼尼牢房的图片,以及他的情妇们的像片。我们用这些办法使他大动肝火。人们很 快就会原谅胡言乱语的评论,而对一个提琴大师的狷傲狂妄却不然。神甫,你懂吗? 只有用这种办法我们才能阻止帕格尼尼在巴黎演出!”老头子站起身来。 “我的孩子,你又回到老路上来了。”他说,“我以耶稣会授予我的权力命令 你摒弃陷害帕格尼尼的想法。我们并没有阻止他在巴黎演出的打算,我们也不要使 他成为只是耶稣会注意的中心人物。给你的直接命令是利用教会各种便利条件向帕 格尼尼展开活动,将他的巨大财富变成耶稣会的财富。 行动吧。”观看《奥赛罗》次日,帕格尼尼一整天都在思索老师的谈话。马里 布兰使他如醉似痴。歌剧使他激动不已,使他看到了巴黎的音乐修养达到了何等高 的水平。 他在剧院里看到罗西尼,罗西尼从远处向他鞠了个躬,但是没有走近,因为帕 格尼尼身旁坐着帕叶。 帕格尼尼翻阅一本小记事本。那里写着:打听拉封的地址,写信邀请达摩罗夫 人;以下记录着帕叶提供的情况:洛拉- 辛提娅·达摩罗,蒙特尔兰的女儿,30 岁,艺名钦蒂。问罗西尼。奥贝尔为她创作了歌剧《黑色的多米诺》。 正当帕格尼尼打算写信给钦蒂夫人,建议同她联合举行音乐会的时候,响起了 敲门声。乌尔班尼同巴黎音乐学院的一名信差走了进来。信差送来了帕叶的信: “国王陛下希望今晚在王宫听你的演奏。我们将从那里开始征服巴黎。我对你充满 信心。”“亲爱的斐迪南先生,”帕格尼尼心想,“我没有看错,您363 不仅是我 的老师,您还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然而,现在要他到王宫去。当争取意大利自 由的战争重新爆发的时候,他怎么能到王官去呢?帕格尼尼转瞬间就作出了决定。 他歪歪扭扭地写了一纸短笺,告诉帕叶先生说,自己突然病倒了,所以不能接受国 王的邀请。 起初报刊上有关帕格尼尼的报道充满了溢美之词,现在忽然变得含蓄起来。没 过两天,已经出现了抨击意大利小提琴家妄自尊大的辛辣文章。 帕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说: “我对你在巴黎是否能成功已不能肯定。你到巴黎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 国王难堪。这是你做的第一件事。”当老提琴家痛苦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那风 采如故的脸上出现了细细的僵硬的皱纹,目光呆滞。 帕格尼尼能将自己的想法部向老师倾诉吗?不过,帕叶似乎窥探到了他内心深 处的活动。 “你没有接受国王的邀请,是不是因为路易·菲力浦国王拒绝援助我们的祖国?” 他孩子般地俯身在帕格尼尼的耳边轻声问,但随即仿佛自问自答地站直身子说: “是啊,不过我读到关于你在巴伐利亚演出的报道。你在巴伐利亚女王的特根泽城 堡里演出了!”帕格尼尼默不作声。 “我说的是实话,当时我病了。”他终于说道。 “路易·菲力浦”,帕格尼尼心想,“是又一条背信弃义的卡里尼亚诺狗!” 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是一个意大利人。 “那就算啦!”帕叶接着说,“我已经同我们的指挥加别涅克谈过了。 你今天到巴黎各个大厅去看看,哪一个地方最适合演奏小提琴。”整整六天的 时间帕格尼尼都在为场地奔波,根本还谈不上场地的好坏。 帕格尼尼每次精疲力尽地迈出马车,上楼走进老师房间,他们的谈话内容都大 同小异。 帕叶每次都抬头问道: “怎么样?”“没有找到。我和哈里斯跑遍了巴黎。一座音乐厅里正有医科大 学学生和妓女举行舞会,他们要跳三天三夜,有14 支乐队轮流伴奏,另一座音乐 厅里正有世界著名钢琴家普拉斯科举行音乐会。”“哪一个普拉斯科?”帕叶双手 一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第三个大厅里有印度魔术师变魔术,他能使死狗 复生;第四个大厅里有“恢复失去的青春”协会召开大会;第五座大厅里有圣西门 信徒组织的某个叫昂方丹的人的报告会;第六座大厅里正有外地来的一个无与伦比 的著名天才小提琴家阿佛洛狄多举行音乐会,他的音乐会简直使所有的巴黎人莫明 其妙。”帕叶又用拳击桌说:“这是什么蠢货?这个阿佛洛狄多是打哪儿来的?” 帕格尼尼继续说道: “维尼奥里在一个大厅里演讲,自称是世界戏剧天才。萨市莱朗诵他根据维多 克生平写的一部新小说。”“岂有此理!”帕叶喊道。 “杜克洛做报告,想证明莎士比亚的愚蠢和无能。”“这更不象话啦,”帕叶 说,“不知名的杜克洛竟比莎士比亚更天才。这一切什么时候才有个完? 你到底租到了场地没有?”帕格尼尼手放在背后站着说: “亲爱的老师,巴黎的音乐天才比比皆是,这里聚集了这么多杰出的小提琴家! 您却向我隐瞒了这一情况。”3 月7 日,帕叶派了一名信差给他送信,告诉他出任 大歌剧院指挥的韦隆先生同意3 月9 日将剧院提供帕格尼尼演出使用。信差敲了很 长时间的门,没有人答应。那时已是下午两点。信差下台阶时碰见一个男孩和一个 蓄长胡子的皓发男人。他们身后是一个高大的黑发意大利人和一位老妇人。他们看 见他从帕格尼尼住处的门前走下来,就拦住他问道: “怎么?您敲门没有人答应?”哈里斯、乌尔班尼和老妇人互相看了一下。 “你们也是来找帕格尼尼先生的?”信差问。哈里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迅速打 开门走了进去。“他难道已经出去了?早晨他还躺在床上叫我们不要叫醒他呢。” 他们稍稍打开一点先生的房门,看到他躺在桌子旁边。头靠在墙上,脖子变得几乎 同身子成直角。小提琴在一旁。 阿希利诺惊叫着冲进房间。魏丝豪普特小姐惶恐地拍了一下手。乌尔班尼紧闭 着嘴。 “请大夫,快请大夫!”哈里斯嚷道。 乌尔班尼慌忙向楼梯跑去。 送信人放下信,关切地说: “我现在就去报告院士先生,我们就请大夫来。”好几位大夫接踵而至。他们 不认为是死亡。病状很奇怪,既不象嗜睡症,也不象是人为的强制睡眠,但肯定不 是死亡。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头晕的甜滋滋的气味,乌尔班尼赶紧打开窗户。 药物按摩、冷敷、热敷都无济于事。年轻大夫让·克吕维列用小刀撬开病人的 牙齿,送进几滴药水。三分钟过后帕格尼尼睁开了眼睛。克吕维列将乌尔班尼叫到 一旁,详细地询问了情况。当帕格尼尼微弱地说出话来,想吃东西时,大夫快步走 到他的跟前,给他号了脉,然后说: “您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告辞了。”哈里斯小心翼翼地问大夫要多少酬金。 克吕维列摇摇头说: “不用酬金。我只请求你们在我将情况弄清楚之前,不要将这件奇怪的事情说 出去。此外,如果我能得到先生小提琴的托垫作为酬谢,我将衷心感谢。我能挽救 这位音乐艺术骄子于垂危之际,是我莫大的幸福。”话说得并不新鲜,没有人感到 诧异。哈里斯耸耸肩膀。帕格尼尼先生很乐意满足这位怪医生的要求。 帕格尼尼记不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说,他做了一个 梦,在梦里听到周围有一种古怪的声音。他说他听到自己的安魂曲,并且对自己的 过早离开人世表示了哀悼。 这些俏皮话说明,危险的确过去了。 深夜,克吕维列大夫坐在老耶稣会徒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一个黑丝绒提琴托垫。 他说: “全巴黎只有我一个人能说出是怎么一回事儿。盗窃未能得逞纯属偶然。暗探 们正想用配好的钥匙打开房门时,他们同时都回来了。”“你说什么?!”老头几 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想说,”克吕维列大夫答道,“我隐约知道,帕格尼尼会遭到抢劫,而 抢劫的阴谋正来自巴黎警察当局。”“为了什么目的?”“目的我就不清楚了。我 只知道,两个月前苏贝朗医生在警察局监狱里开始进行一种药物试验,这种药物会 使人完全失去记忆力,失去意识和感觉,它不会致病,副作用不大。他发明的这种 药物名叫哥罗芳。他做试验时我曾见过,效果极佳。目前这还是秘密。这一发明用 途甚大,因为它将大大减少外科手术的困难。苏贝朗大夫掌握了这种麻醉药的秘密, 这事除了警察局和我谁也不知道。警察局曾将这个琴托垫偷走,洒上了哥罗芳。” “你把提琴家救过来了?”“是的。”大夫得意地点点头。 “警察局的做法令人费解。”老耶稣会徒说。“不过,好象不是什么钱财的问 题。帕格尼尼先生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是的,哈里斯先生今天未找过我说,被 偷了12 万法郎。”“这同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警察局干的这件事,警察局会 找到罪犯的。根据耶稣会的纪律,您不得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还有一个问题:您 说先生昏厥过去时门是锁上的。帕格尼尼先生住宅有没有空无一人的时候?”“他 的秘书说,住宅里总是有人的。”大夫答道。 “好吧。您要严守秘密。”3 月9 日,帕格尼尼在大歌剧院的宽敞大厅里举行 了音乐会。 法国人写道:“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世界之都最华丽的大厅座无虚席。人 们对这次音乐会盼望已久,在音乐会的前几天,它成了巴黎人谈论的唯一话题。在 这令人目眩的一年里,巴黎接待了各种名声显赫的人物,从威震沙场的军人到宫殿 修筑者;从世界闻名的诗人、音乐家到英雄队伍的首领,走出地下的烧炭党人和雅 各宾党人那些大规模征战的参加者。 为这个城市举行首次音乐会的帕格尼尼也知道,他应将自己的全部天才力量, 全部精神威力倾注到这场音乐会中去。他要用自己精湛的演奏技巧征服全场。他对 这个城市要比对任何其它城市更卖力气,他要使这个世界的心脏停止跳动数分钟。 但现在他忘掉了一切。他倾斜、弯曲着身子,活象一只丛庞贝古城挖掘出来的 石膏猴子,他向大厅奏出成千上万只银钟、金钟、铜钟、钢钟的声音,人们觉得好 象有一阵风吹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有些人觉得,这风来自古寺的排钟之间,是 盘旋在古老钟楼周围的旋风,是吹醒沉睡在寺院屋檐下的小鸟的清风。小鸟们苏醒 过来,振动着自己的翅膀;它们在睡意朦胧之中还抓着钟铃和钟身的边沿,用尾巴、 爪子和羽毛不住地抚弄着钟铃和钟身。它们在晨雾蒙蒙之中用嘴啄到了钟身上的花 纹,唤醒安睡着的排钟。钟楼苏醒了。青铜用它悠扬的歌声来回报这一番惊动,因 此又发出了警钟的响声。有些人听到了王宫墙外火药桶的爆炸声,从投石党人街垒 传来厮杀声。而有些人似乎只看到了蝴蝶■动着轻薄的翅翼扑向摇曳不定的烛光。 一把小提琴分成两半,发出了两把小提琴的声音,每一把又迸发出十把小提琴 的声音。接着又发出二十把、一百把、一千把小提琴绝妙的声音。这简直是中国瓷 娃娃和手持弓箭的带翼爱情小天使们纷纷落地时发出的声音。 这是身着丝绸衣裳,头戴白色扑粉假发的牧童和牧女们跳着拉莫和吕里的小步 舞,无意间把这些瓷玩具从架上碰掉下来时发出的声音。舞蹈突然被惊呼声打断, 从丝绸窗帘后面爬出了大灰鼠和成千上万只小灰鼠。它们在撕裂这些丝帘。伴随这 场袭击而来的是粗野的口哨,吠叫,破裂的声声,打碎玻璃的声音,街灯倒塌的声 音,城堡打开了,一股寒风将它席卷而去,无影无踪。 琴声荡漾,忽然响起了激昂的凯歌,响起了人民熟悉的起义民众的英勇战歌。 接着又是如诉如泣的柔板。 这音乐使许多听众想起不久前离世的诗人拜伦的诗句: 在迷人的腊万纳城郊外,有一片青青的密林,那里美好的晨光使我留连。 当年也曾有过硝烟弥漫的轰鸣,还有末代凯撒的壁垒森严,让世界时刻不得稍 安。 我爱那片四时葱郁的森林,薄伽丘和德莱顿讴歌过的森林。 寂静的丛林睡得香甜,只有蝉鸣长短期间;我的马在打响鼻,还有那钟声从远 处传来,打破沉寂。 四周虽然仍是昏暗,我的幻想却创造出神奇: 猎手象幽灵在兽群中周旋,美女如云在天国展现。 在轻柔的短歌之后,突然又传来疾风骤雨般的声音。 当时弗朗茨·李斯特也在听众席上。事后他谈到,听帕格尼尼演奏的那一天改 变了他的整个生活。他觉得自己从剧院走出来时变得凝重成熟,勇气百倍。第二天 恰巧是他自己举行音乐会。但是,他突然发现,直到昨天他还对生活和艺术一无所 知。今天他已成为一个新人。无论多么贫困和孤立无援,必要的话,即使完全得不 到人们的理解,也都只能以创作为重,在自己的技巧不能充分表达成熟的思想之前, 决不进行演出。让别人随便招摇过市去兜售他们廉价的玩意儿吧,让他们用这类音 乐会去换取各种有限的方便和舒适的生活吧。在不能象那个全身心投入音乐、燃烧 着心灵和激情的疯狂小提琴家演奏小提琴那样运用自如地掌握钢琴以前,李斯特决 不公开演出。 对李斯特来说,这是一堆篝火,他将自己过去的音乐生活全部掷进篝火,燃烧 殆尽。 李斯特的邻座却是另一种人。他是清醒理智的评论家路德维希·贝尔纳。 幕间休息了,他还激动不已,说不出话来。他搓揉着笔记本的皮封面,颤抖地 用铅笔写道: “这是一种魔鬼的迷惑力。我平生从来没有见过和体验过这种情景。他的听众 被一种疯狂的力量攫住了,无力自控。在他演奏时,大家都屏气凝神,都听到了自 己心脏的跳动。听众的心都在颤栗,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当他的琴声响起时, 听众个人的生命似乎都停止了。”晚上贝尔纳回到家里,继续写道: “帕格尼尼一出台还没演奏,就受到暴风雨般的欢迎。简直无法形容,这个一 切舞蹈艺术的强烈反对者的动作竟会那样笨拙可笑。帕格尼尼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 踉踉跄跄。他一会儿将双手高高举起,一会儿又垂了下来,随后挺直了身子向天地 祈祷,仿佛请求保佑度过难关。然后他屏住声息,摊开双手,似乎把自己钉在十字 架上。”当这个魔法师躺在床上,精疲力竭地说不出话来,小阿希利诺轻轻抚摸着 他的手的时候,他的名声正到处传扬。皇家科学院推选帕格尼尼为院士的决议传遍 了全世界。他赢得了巴黎。 《巴黎评论报》写道: “这个人在世时已成为奇迹。赞美、欢呼从四面八方涌来,使一些人陷入了绝 望,他们原来在世界上所占有的地位被帕格尼尼的演奏剥夺了。他们只好想方设法 排挤这位伟大的提琴家。然而这也挽回不了他们昔日的声誉,因为人类已经看到了 这位意大利天才无与伦比的成就。 帕格尼尼不仅是一个掌握了这种乐器的一切奥秘的提琴家,而且是一个真正伟 大的演员,对他说来,小提琴主要是表现自己天才的手段。他是一个创造家、发明 家,他向人们展现了崭新的、前所未见的世界。可以感觉到,为了掌握小提琴世界 的奥秘,他以顽强的意志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劳动。 帕格尼尼是艺术世界独一无二的负有特殊使命的现象,他的对手们不得不用一 句古老的谚语来自我安慰:不是人人都能生为阿波罗那样的美男子。 从帕格尼尼的技法来看,他的手指、手掌、腕关节特别发达。他的双手如闪电 般在提琴上疾驰,提琴宛如径自悬挂在空中一样,它是提琴家伟大心脏的延伸,它 能用人的活泼语言倾诉,这种特殊的语言谁都能懂,然而,能够用这种语言说话的 只有这位伟大的演员。 在帕格尼尼举行音乐会的几小时内,人们在巴黎大歌剧院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 是不可想象的,只有把帕格尼尼的提琴和琴弓比作人类征服全世界的魔杖才最为合 适。 我们为没有听到这场音乐会的人深感惋惜。难道生活中这样的天才是常见的吗? 难道不应该趋之若鹜,一睹他的风采!难道我们的生活已如此丰富,以致可以放弃 这些对未来的希望和永恒的象征——它们象一只从遥远国度飞来的小鸟,使我们蓦 然醒悟和感到,在我们现在的世界上有一个多么美妙的,谜一般的未来世界! 帕格尼尼惊人的朴实,这是一个伟人的朴实。”巴黎被征服了。从这一天起, 帕格尼尼的每一场音乐会都是一次胜利的进军。 费底斯写道: “小提琴在帕格尼尼的手里就象是一件活物,而小提琴家本人则象是专为这种 美妙绝伦,独一无二的演技所创造的机体,一个同小提琴一道出世的机体。帕格尼 尼把丰富的、充满灵感的幻想同精深的音乐知识和对乐器一切技术奥秘的掌握结合 起来了。坚韧不拔的意志是帕格尼尼的性格特点,只有这样的意志才能使一个人为 了崇高的目的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去克服极大的、非人力所能承担的困难。他是 我们这个世纪罕见的典范,他将机械的计算同天才的激情结合起来,他能够为了崇 高的艺术而燃烧自己的生命,他以摧残自己个人的身体换得了成功,这成功就是达 到了崇高而惊人的目的。”卡斯蒂尔·布拉兹于帕格尼尼在巴黎的第三场音乐会之 后声称:“帕格尼尼是一个学者。他的乐曲就象发现新天地一样意义非凡。它们仿 佛是超人类的音乐设计和知识的结晶……”3 月27 日,帕格尼尼举行了告别音乐 会。辛提娅·达摩罗接受帕格尼尼的邀请在这场音乐会上参加了演唱。贝里奥整日 同帕格尼尼在一起,如师生那样形影不离。以辛提娅·达摩罗、马里布兰、贝里奥 和帕斯塔为代表的巴黎音乐界聚在这位贵宾的周围,对他关怀备至。 然而,对帕格尼尼的另一个包围圈,一个隐秘的包围圈仍未消失。 在巴黎的收益已高达五位数。哈里斯为了防止钱财被盗,想尽了办法。 帕格尼尼先生对前次的失窃虽然记忆犹新,但还是不听哈里斯的建议和恳切劝 告,他吩咐将四万法郎带到住处,而没有存入拉菲特先生的银行。哈里斯觉得,帕 格尼尼先生近来的举止很奇怪。几天来他竭力避免开诚布公地交谈,甚至没有问过 哈里斯为何忧心忡忡。乌尔班尼已经一个多星期不露面了,帕格尼尼竟然毫无察觉。 哈里斯先生惶恐不安,也不知道是否该向警察局报告。 告别音乐会结束后,丰塔纳·皮诺先生深夜来访。他同帕格尼尼先生谈了很久, 好象讨论了什么“意大利事件”。 “当然,这样做不大合适。”哈里斯心想,但是,从门缝中射出来一束煤气灯 光,灯光中飘散着灰尘。灯光投射到前厅的一面镜子上。这面镜子有一人高,是很 久以前这座古老宅邸的前主人安放在这里的。这是一面优质的威尼斯镜子,镶着银 边,框子上端模压有细小的爱神。“纯巴洛克式的爱神。”哈里斯心想,他自诩是 一个意大利艺术的行家。 这样当然不大好:应该去把门关上,但是眼睛却紧盯着镜子。帕格尼尼先生取 出一大捆钞票和一小袋金子。丰培纳·皮诺先生将钞票和金子放进一个皮旅行袋里, 接着听到了轻轻的话音: “好吧,为了解放意大利的神圣事业。再见!”哈里斯听不清这话是谁说的。 他不熟悉丰塔纳的声音,他说起话来也同帕格尼尼先生一样,嗓音嘶哑,嘟嘟哝哝。 丰塔纳·皮诺离去了。帕格尼尼先生准备到英国去,为办护照延误了三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