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悔的青春 一、美丽的百合花 金大中从木浦商业学校毕业的时候,太平洋战争已进入后期。金大中想,战争 还没有结束,一时还去不了日本留学,那就先找个工作。很快,他进入木浦一家由 日本人经营的海运公司工作。 可能是金大中民族情绪很浓厚,被看成是“需要警惕”的人物,木浦地方警署 曾一度对金大中格外注意。有一天,日本老板对他说:“警察对你不放心,不过没 关系,我已经向他们做担保了,你不必担心。” 参加工作不久,爱神也悄悄地降临到他身上。 那是暮春5 月的一天,天空飘着细雨,街面青石板湿漉漉的,灰暗而杂乱的建 筑物,因着春雨的润泽,也泛着油亮的光影。金大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从公司 往外走。 这时,他眼睛一亮,发现前头小街深处,在茫茫的雨雾中,一位穿着白色连衣 裙的姑娘,举着一把花伞,正款款地走过来。 这位姑娘低着头走路,好像是在数着自己的脚步,步态很细很轻盈,似乎不是 在走着,而是从雨雾中盈盈地飘过来。 小街的背景,那些古色斑驳的楼房,那临街两排老旧的廊柱,在雨雾中显得灰 暗而朦胧。惟一的亮色,是前面这位姑娘,是她头顶上撑着的那把花伞,还有那身 洁白的连衣裙,随着她纤纤的细步,也在轻轻地飘动着。这真是一位白色的天使哟! 金大中的眼睛离不开她了。 她走近了。那双大眼睛,清澈而明亮,整齐的黑发,衬着白皙的脸盘,浑身洋 溢着明媚的青春气息,宛如一朵洁白的百合花,那样美丽圣洁,那样芬芳可人。金 大中如遭电击一般,怔在那儿动不了。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哦,他想起 来了,这位姑娘不就是他木浦商校同年级同学的妹妹吗!金大中以前经常去这位同 学家里,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不过,几年不见,她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动人。 “您好!”金大中憋足了劲,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觉得嗓子发干,声音发涩。 姑娘一愣,发现是眼前这位英俊小伙子在跟她打招呼,大眼睛里满是惊讶的神 色。 “我是大中,是你哥的同学……”金大中耳根发热,心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您好。对不起,我……”姑娘在搜寻着记忆。 “我跟你哥是木浦商校同一年级的,前几年我经常到你家里,您那时还是小姑 娘呢。”金大中的声音开始流利一些了。 “哦——对了,您就是那位大中哥!”姑娘想起来了,脸上绽出笑容,那笑容 很灿烂很纯净,两颊还浮起淡淡的红云,越发显得妩媚可爱。姑娘接着说:“我记 得,您在木浦商校成绩很优秀,我哥挺佩服你的。” “谢谢!您那时是丑小鸭,现在可是白天鹅了。” “谢谢!大中哥,您现在在哪儿做事?” “我在一家海运公司做事。您呢?” “我刚从日本留学回来,还没有出来做事呢。” “哦,几年不见,您已经是留学生了!我原来也想去日本读书。” “那怎么没去呢?” “唉,盟军海上封锁很严密,签证也很难拿到……”提到未能实现出国留学的 梦想,金大中脸上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 “大中哥,吉人自有天佑,您以后准能出去留学的。” “是吗?谢谢您!”金大中望着姑娘美丽的脸庞,眼睛里跳动着火花…… 金大中一见钟情丫。 姑娘的名字叫做车容爱。她父亲从事印刷事业,是一位实业家,在全罗道算是 数得上的有识之士,她母亲是教师,是一位很重视子女教育的女性。她的哥哥,就 是金大中木浦商校同年级的同学。她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妹。 前几年车容爱到日本长野县“伊那女校”读书,后来因为美军对日本本土的轰 炸日趋猛烈,她父亲担心她继续留在日本会出意外,就让她回到木浦。 就在她回到木浦不久,她的那些日本同学,遵照日本政府的学生动员令,全部 被动员到军工厂去做工,结果都在美军的轰炸中被炸死了。 她刚从日本回来,因为太平洋战争还没有结束,父母亲让她待在家中,想等到 局势明朗稳定之后再出来做事。 第二天,金大中就找借口拜访了同学家,表面上说是去看看老同学毕业以后的 情况,实际上是车容爱的青春魅力在吸引着他。他要再看一眼车容爱的白色连衣裙 和花伞,验证一下她的青春靓丽是不是一时的印象。 他跟同学在客厅聊天的时候,车容爱端着两杯咖啡进来了。跟昨天一样,那件 白色的连衣裙摇曳飘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波光闪烁。 “大中哥,您好!”她的声音清脆而轻柔。 “您好广金大中忙回答着。 车容爱把咖啡放在茶几上,加上糖和伴侣,然后用小匙仔细调匀,双手端给金 大中:“大中哥,请喝咖啡。”她白皙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红霞。 “谢谢!‘”接啡咖的时候,金大中闻到了百合花的清香,眼睛一抬,正好与 她两眼相接——那分明是两泓秋天高山上的湖泊,正盈盈的荡漾着明净的秋波!金 大中不禁浑身一颤。 她的哥哥说,这是我妹妹亲手煮的咖啡,大中你喝看看,味道浓不浓。金大中 喝了一口,觉得今天的咖啡,有着不一般的味道,因为他喝出了百合花的清香。他 又喝了一口,不料喝得太急,呛着了,咳了起来,还把手里的咖啡,溅到了自家的 衣服上。 他哥哥说,大中你怎么了?慢慢喝,不着急!金大中满脸通红,车容爱忙掏出 手拍,弯下纤腰,替他擦着,问他:“对不起,是不是咖啡太浓了,不好喝?” 金大中忙说:“不,不,好喝,好喝。就是太好喝了,我才喝猛了,这不,呛 着了!” 她的哥哥哈哈大笑,说大中你真不中,一杯咖啡都把你呛成这样子,要是一坛 酒,不醉成烂泥了!金大中笑了起来,车容爱也笑盈盈地站在旁边。 金大中不禁拿眼光又瞄了车容爱一眼,觉得她那玉立的姿态儿,赛过临风的杨 柳,赛过月宫的嫦娥。他觉得,她是人间最出色的美人! 很自然地,金大中和车容爱有了交谈的机会。他发现车容爱不愧是受过良好教 育的新女性,不仅美丽动人,而且性格活泼开朗,行为落落大方,在家中极受家人 宠爱。 以后,金大中去同学家里的次数骤然增多,名义上是去看望同学,其实是为了 多和车容爱见面。 金大中本来就能说会道,现在心中有了爱情,整个人就更加活泼了。在车容爱 家中,他语言得体,彬彬有礼,风趣幽默,很能获得车容爱父母的喜欢。车容爱家 里设宴请客时,金大中就过去帮着张罗。韩国人感情热烈奔放,十分好客,请客时 要摆上满大桌的山珍海味,以显出主人的好客。客人吃饭时要尽量多吃多喝,以显 出客人领受主人的热情款待。吃饭时要不停地互相敬酒,喝酒时杯子要底朝天,主 人客人酒量都很大,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热烈交谈,脸红耳热的时候,大家都要一 展歌喉,以歌助兴,气氛极为热烈。每当这个时候,金大中就在宾客面前,敲打着 小锣、大鼓、长鼓之类的乐器,为宴席助兴,一边敲打着乐器,一边卖力地唱着歌, 歌词很优美幽默:看我一眼吧,看我一眼吧视我如冰天雪地里开放的鲜花再看我一 眼。 阿里阿里郎,斯里斯里郎心上人来到面前, 不知该如何问安只将裙角含在口中, 以遮甜美的笑颜阿里阿里郎, 斯里斯里郎篱笆外传来情郎的竹笛声汲水姑娘的心中, 激起阵阵漪涟阿里阿里郎, 斯里斯里郎忘了吗? 你我的山盟海誓何曾忘, 窗外细雨中我俩的缠绵阿里阿里郎, 斯里斯里郎世上的鲜花五彩斑斓我心中的花儿更加争奇斗艳 阿里阿里郎,斯里斯里郎…… 金大中手里敲着乐器,嘴里忙着唱歌,一双眼睛也没闲着,眼角的余光一直偷 偷追着车容爱的身影。车容爱像是一只欢快的白蝴蝶,在宴席中间款款穿梭,一会 端上菜,一会端上茶,有时则静静地站在宴席边上,分享着宴会快乐的气氛。这时 金大中的目光和车容爱的目光会碰到一块,那一瞬间他便会有一种幸福感弥漫全身, 是那种酥麻麻的很温暖的感觉。 金大中唱到热烈高潮处,客人就一阵哄堂大笑,然后就是一阵底朝天的干杯豪 饮。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忙碌着的车容爱。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洁白的小重牙。在 金大中眼里,那颗小重牙是那么可爱。 为了能和车容爱多接触,金大中和她的小妹妹也很亲近。他知道姐妹俩经常形 影不离,就经常带小妹妹到林间小路上散步。每当要出门时,小妹妹就嚷着要姐姐 一块走。车容爱正犹豫着,金大中就丢过去一个眼神,说:“你不跟着小妹妹,就 不怕我把小妹拐走了?” 车容爱莞尔一笑,满脸红霞地跟了出来。金大中让小妹妹骑在自己背上,给小 妹妹讲很多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到高句丽、百济、新罗的三国故事, 讲了很多很多。这时车容爱走在他后面,不即不离的,很专心地听着。小妹妹很淘 气,好奇心很强。老骑在金大中脖子上,不断地问这问那,时间长了,车容爱就走 上来,说:“小妹,大中哥背都酸了,下来走走,嗯?” 然后,小妹妹走在中间,他俩在左右两边拉着小妹的手走着。金大中一边回答 着小妹妹各种天真的提问,一边和车容爱悄悄燕语呢哺。这些轻松浪漫的恋爱情景, 几十年后金大中还历历在目。后来金大中在《短暂的幸福,长久的别离》一文中, 这样回忆当年车容爱美好的形象:若在海滨城市懒散的夏日,她那端庄的身姿足以 引来众人的瞩目。她不仅外形装束入时,而且是少见的美人。 不知不觉间,金大中和车容爱的感情发展很顺利,两颗年轻的心相通了,犹如 细雨沾衣那样粘溶在一起。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的婚事却遭到她父亲坚决的反对。当时日本为了挽 回败局,正在到处征调青年人去补充兵员。金大中这个年龄段正好是服役年龄,他 的很多同龄朋友都被征兵去了战场,很快就寄来一份份阵亡通知书。金大中已经通 过了征兵体检,随时都有可能被征去战场打仗。车容爱的父亲是有识之士,自然要 对女儿的婚事多加考虑,要考虑女儿的现在,更要考虑考虑女儿的将来,以及各种 可能出现的情况。最主要的是,她的父亲不想让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去战场 送死的人,甚至她父亲已经相中了一个未来的女婿,是一个超过征兵年龄可以平平 安安地呆在家里的人。 幸好,她母亲和她哥哥都倾向于选择金大中。尤其她的母亲,很关心金大中, 曾明确表示,要把容爱交给大中。 由于父母亲的意见相左,家中决定听取当事人的意见。 那一天,她家开家庭会议,金大中也在场。她父亲当着众人的面问车容爱: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愿意选择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的丈夫呢,还是愿意选 择一个可以居家过日子的丈夫?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父亲的口气很严肃,表情也很威严,显然是要对女儿的婚事作出最后的裁决 了。 40年代还是一个父权时代,做父亲的在家庭中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做儿女的 在态度上不单对父亲要毕恭毕敬,对父亲的意见也要无条件接受和服从。那时韩国 的婚俗讲究“父母之命,媒的之言”,青年男女没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婚姻的决定 权掌握在父母和媒人手中。通婚的双方家庭都很看重门当户对,还很讲究“宫合四 柱”,即男女双方的的生年、月、日、时辰要符合八字,还要经过议婚、纳彩、纳 币、涓吉、迎亲、披露宴、再行、觐亲等一大套程序。车容爱的父母能不干预女儿 的恋爱自由,在那时已经算是很开明了。刚才她父亲的讲话口气虽然很严肃,但还 是表明要听听女儿的意见,这在当时更是难得一见了。 不过金大中仍然忐忑不安,紧张地注视着车容爱白皙的脸庞。他意识到决定他 们爱情命运的时刻到来了,因为他知道车容爱是一位很听话很孝顺的女儿,从来没 有违抗过父母的意见。特别是涉及她自己婚嫁这样的大事,她父亲又持着反对意见。 他真担心她会讲出违心的话来。 “容爱,你爸问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说出来,嗯!”她母亲心里向着 金大中,怕女儿育不由衷,误了事情,就鼓励着车容爱。 她父亲严肃地盯着车容爱,母亲和哥哥也注视着她,只有金大中涨红着脸,眼 睛看着地板,耳朵却大竖着。 此时车容爱的表情十分冷静,冷静得像一个冰冻的美人,似乎父亲的问话跟她 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沉默了很久,她终于说话了,目光很亮,声音很轻,但语气很 坚决:“要是不能跟他结婚,我宁愿终身不嫁!”广说这句话时,她朝金大中投来 深情的一瞥。 这时金大中悬在半空中的心落到肚脐眼底下了,一种欣喜和幸福的感觉一下子 充满全身。 女儿坚决的态度终于瓦解了父亲固执的态度。他们终于在1945年4 月9 日结婚 了。这年金大中20岁。 二、朝鲜战争爆发了 婚后4 个月,金大中和车容爱迎来了日本战败投降、国家光复的历史时刻。 1945年8 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从而结束了对朝鲜半岛长达35年 的殖民统治。很快,苏美联军分别进驻半岛,接受日军投降。 金大中因为在日本人的海运公司上班,最先得到日本投降的消息。这天中午他 跑回家里,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妻子。小俩口兴奋得在屋子里一会儿欢笑, 一会儿流泪,连连欢呼“万岁!万岁!”。 兴奋的心情难以平静,小俩口又跑到屋外,对着人们大声喊道:“日本投降了! 战争结束了!” 可能是日本长期的殖民统治麻木了人们的神经,好多人听到金大中喊“战争结 束了”,似乎还不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反过来问金大中:“谁胜了?是不是日本 又战胜了?” “哼,急死人了!”看到这些人稀里糊涂的样子,车容爱又焦急又兴奋,白皙 的脸庞然得通红通红的。“ 金大中向妻子提议:“我们光欢呼还不够,干脆我们制做一些宣传品,张贴到 市内的热闹处去!” “对,得让人们赶快知道这个大好消息!” 小俩口立即动起手来。金大中书写宣传品,车容爱制做浆糊。宣传品的内容无 非是:“日本战败投降了!” “我们从殖民统治中解放了!” “韩国要独立了!” 张贴宣传品时,围过来很多人。好多人向金大中问这问那,金大中把他从日本 公司得到的消息—一告诉大家。当人们确信日本真的投降了,祖国就要解放了,不 禁爆发出一阵又一阵“万岁”的欢呼声。 很快,日本投降的消息传遍千家万户。压在朝鲜民族头上的大山终于推到了, 人们从心头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恶气,然后纷纷走上街头,聚集在广场,一遍又一遍 地高呼“万岁!”。很多人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围在一起载歌载舞,尽情地欢庆 着民族解放的大好时刻。 那天整整一个下午,金大中和车容爱一直处在极度亢奋之中。 战争刚刚结束,时局一时还很混乱。金大中所在的那家日本人经营的船舶公司, 经营状况很不好。在这个时候,美军军政厅将那家公司转交给另外一些人经营管理。 金大中干脆辞去海运公司的工作,自己成立了一家木浦商船株式会社,自己任社长, 开展海运业务。他看到战后百废待兴,韩国又是一个半岛国家,因此近海运输将是 一个发展潜力很大的行业。 金大中在外头拓展业务,车容爱在家里照料内务,小俩口相亲相爱,甜甜蜜蜜, 小生活过得很幸福。外人都羡慕他们的婚姻,称赞他们夫妻是“恩爱和谐,相亲相 伴”的典范。不久,妻子生下第一个儿子弘一。儿子的降临,使这个小家庭又平添 了许多欢乐的气氛。 金大中每次做完事情回家,都要给妻子和儿子带回一些小礼物。他常常和儿子 在炕上滚来滚去地嬉闹,这时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妻子就会露出那颗洁白的小重牙, 脸上浮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段时间,是金大中思想很活跃的阶段。国家刚刚光复,各种思潮和政治组 织在韩国纷纷兴起,金大中与很多知识青年一样,怀着兴趣和热情,参加过各种团 体,但总是很快退出来。他怀着好奇心,与共产主义者也有过接触,曾经研究过共 产主义。他关心的是,共产主义能不能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什么样的自由和幸福?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他发现他接触过的共产主义者,对苏联的忠诚,远远高于 对祖国和民族的热爱。而在金大中的思想里,祖国和民族的自由和幸福是最高的原 则。他很快与共产主义者断绝来往,放弃了对共产主义的研究。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岁月如静静的溪水,在不经意间,已经悄悄地流逝5 个 年头了。 1950年6 月,金大中因为一项运输业务出差到汉城。 汉城,以前也称汉阳,从1395年起,就是李氏王朝的首都,是朝鲜最大的历史 名城。汉城北面是延绵起伏的群山,南面是蜿蜒开阔的汉江。那座汉江大桥,如横 空出世的彩虹,横跨在宽宽的江面上。汉江南岸,阡陌交错,河叉纵横。每到夏收 季节,一眼望去,只见平畴千里的稻田,随着海风的吹拂,飘翻着千万重富有韵律 的金色稻浪。稻浪中间,时见农人劳作的身影,星星点点的,有时还响起农歌,飘 荡在广袤无垠的稻海上,悠悠扬扬,时断时续的。此情此景,任何人见了,都要赞 一声:“呵,真不愧是三千里锦绣江山!” 6 月25日,这天是星期天。汉城花红柳绿,阳光和熙,人们陶醉在夏日懒洋洋 的休闲气氛中。这天中午,金大中正和一位海军现役军官朋友在繁华的明洞街上闲 逛,忽然看到一辆军车疾驶而来,车上的高音喇叭急促地喊着:“紧急通知:军人 立即返回部队!军人立即返回部队!” 这辆军车在大街上穿梭,高音喇叭里一直喊着同样的话。 金大中瞧了瞧军官朋友,问:“喂,出什么事了?” “是呀,会有什么事呢?”军官朋友一脸茫然,说:一那我还是先回部队吧。 “ 军官朋友匆匆离去。不久,汉城所有公共场所里的喇叭又传出广播员的声音: “今天凌晨天未亮时,北方军队已越过三八线。希望外出、休假的国军官兵立即归 队。” 战争爆发了!是什么深刻的矛盾导致朝鲜半岛爆发了这场同族间的战争呢? 朝鲜半岛北部连接大陆文明的东北亚大陆,南部伸进太平洋,与作为海洋文明 的日本隔海相对。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朝鲜半岛从19世纪起就成为大陆文明和 海洋文明冲突的第一线。 19世纪后半期,俄国和日本曾经围绕朝鲜半岛展开激热的争夺。1896年,日本 提议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与俄国划分势力范围,但被俄国拒绝。 1903年,俄国看到日本正在控制朝鲜半岛,而且将势力范围指向满州,已经威 胁到俄国在满州的利益。为确保其在满州的利益,俄国向日本提议以北纬三十九度 线为界,南部为日本的势力范围,北部为中立地带。但是,日本意在控制整个朝鲜 半岛,并且对满洲的权益也提出要求,因而拒绝了俄国三十九度线的分割方案。结 果,日俄两国诉诸武力。 第二次世界大战,驻扎在朝鲜半岛的日军,以北纬三十八度线为界,分属二个 指挥部。三十八度线以北是日本关东军指挥的军队,三十八度线以南是日本大本营 直辖的野战军和第十七方面军指挥的军队。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苏联根据雅尔塔会议的决定,宣布对日本作战。苏军以 迅雷之势击溃满州的日本关东军,同时分兵占领朝鲜北部的雄基、罗津、清津,并 快速向南推进。此时,美军还在日本南部琉球群岛同日军作战,短期内还无法到达 朝鲜半岛。 看到朝鲜半岛很快要落入苏军之手,焦躁不安的美国,向苏联提议,美苏两军 以三十八度线为界,北部由苏军占领,南部留给美军占领。当时苏联正在期待美国 的经济援助,并且希望美国同意苏军进入日本本土,因而同意了该提议。很快,三 八线成为苏美两军占领朝鲜半岛、接受日军投降的分界线。 当时美苏双方都一再宣称,三十八度线只不过是美苏两军进驻的暂时分界线, 不存在政治上的意义。但严酷的事实是:苏美两军虽然同属于同盟国联军,但苏美 两国却分别属于东西方阵营的核心国,在本质上两军不能兼容。因此,苏美两军进 驻朝鲜半岛不久,三十八度线两侧的交通、电话和电报联系均被切断,人员、物资 交流遭到禁止。在美军司令部未按协议运送粮食等物资去交换北方的电力、煤之后, 北方停止向南方供电,南北之间的各种往来从此被人为地切断。 1945年9 月,进驻朝鲜南部的美军以太平洋陆军总司令的名义在汉城成立军政 厅,并宣布军政厅是朝鲜南部的惟一政府,对南半部实行军政。与此同时,朝鲜北 部建立了以金日成为委员长的临时人民委员会,并着手进行土地改革。 1945年12月,美国、英国、苏联三国外长在莫斯科举行会议,就朝鲜半岛问题 达成协议:建立朝鲜临时统一政府;为帮助建立临时政府,设置美苏联合委员会; 以美。英、苏、中四国政府共同管理朝鲜半岛,托管期为5 年。 围绕着国家的独立、建立什么样的政权和南北关系等问题,美苏两国和南北各 派政治力量展开了激烈的斗争,矛盾极为尖锐。 1946年2 月,美军政厅设置了一个由韩国人组成的最高咨询机构——国民代表 民主议院,由留学美国的李承晚博士任议长。李承晚1875年出生于黄海道平山郡, 是李氏王朝的后裔。1894年入美国教士开办的汉城培才学校读书,后来获得普林斯 顿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李承晚是个民族主义者,他一直在美国从事反日救国活动, 曾一度潜回韩国,组织流亡政府,但又被迫逃到美国,直到1945年,韩国获得解放, 才由美军飞机专程送回韩国。 1946年6 月,李承晚提议建立南韩单独政府,得到以韩国民主党为首的极右势 力的支持。此后,李承晚前往美国,游说联合国讨论朝鲜问题和美国援助建立南韩 政府的“外交”活动。 1947年10月,根据美国的提议,联合国政治安全保证委员会通过了设立联合国 韩国临时委员会的方案。11月,第二届联大又通过美国提出的不经过托管直接实现 韩国独立,和在联合国韩国临时委员会监督下实行普选,成立韩国全国政府等决议。 1948年1 月,联合国韩国临时委员会代表团到达汉城。5 月10日,南半部在联 合国临时委员会监督下进行选举,选出的议员们于5 月31日选举李承晚为临时议长, 组成国会,批准成立宪法起草委员会,通过了由南朝鲜著名律师俞镇午起草的带有 西方民主色彩的宪法。根据这个宪法,国会选举李承晚为总统,于1948年8 月15日 宣布成立大韩民国,同时正式组建大韩民国军队——国军。 在这种形势下,朝鲜北部于1948年8 月举行最高人民会议代议员选举,组成最 高人民会议。9 月2 日,召开第一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通过朝鲜民主主义 人民共和国宪法。9 月9 日宣布成立由金日成任首相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并正式组建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队——人民军。 从此,“三千里锦绣江山”就被人为地分裂为两个不同体制的国家。 南方的李承晚政权建立后,美国心满意足地从朝鲜南部撤出全部美军,只保留 500 人的军事顾问团,并每年向李承晚政权提供1000万美元的军事援助,同时签订 了《韩美相互防卫援助协定》。 但是,李承晚政权在政治、经济方面极不稳定,财政出现巨额赤字,通货严重 膨胀,物价大幅上涨,工业生产大幅下降,政治基础动摇不稳,支持李承晚的势力 仅获得国会210 个议席中的30席,其余180 席被反对派获得。李承晚政权的国军, 装备也很简单,既没有重型火炮和坦克,也没有反坦克武器和空军。 与南方政权积弱和动荡不稳的局面相反,北方的金日成政权很快得到稳定,农 业增产,工业生产力大幅提高,经济实力大大加强,国民生产总规模比建国前扩大 2 倍。全国上下意气风发,万人一心,千人一面。 南北两个政权的军队在三八线上对峙,或大或小的军事冲突不断发生。李承晚 政权为解脱国内政治的失败,提出北进统一论,吹嘘大韩民国国军一旦北伐,“午 餐平壤吃,晚餐新义州吃。”但是,北侧的人民军全副苏式装备,训练有素,士气 高昂。南侧的国军装备简陋,士气不振,柔弱参差。南北两军的优劣势对比已经显 而易见了。 三八线上不断发生的冲突,终于在1950年6 月25日扩大为全面战争。 三、面临枪决:第一次死里逃生 战争爆发后的第三天,韩国总统李承晚通过广播发表讲话:国民们,请你们放 心,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我们决不会放弃汉城!我们一定会坚守到底的! 李承晚在做广播讲话之前,就已经逃到南部的大田了。 战争爆发后的第四天,也就是6 月28日,汉城就已经乱成一团了。这天早晨两 三点钟,在旅馆里睡觉的金大中,被外边一阵噪杂的声音吵醒。原来从北边逃来的 难民,成千上万的拥进汉城的大街小巷,旅馆附近也变得乱哄哄的。 很快,汉城郊外响起隆隆的炮声。金大中往窗外一看,天还未亮,黎明前的街 景黑影沉沉,大街上到处晃动着逃难的人影,成群结队,拖儿带女的,有的是刚从 北边拥进城来,有的是本城的市民正要往南边逃出去。 没多久,城外的枪炮声停止了。这时,旅馆的老板从外头进来,慌张地说: “不好了,国军撤走了,北军要开进来了!” “啊!那我们怎么办?”有人问道。 “逃,逃到南边去!” 天刚亮,人民军开始出现在旅馆周围。直到这时,金大中才意识到局势的严重 性。 他想要赶紧逃出去,可是国军撤退的时候炸毁了汉江大桥,这意味着往南逃难 的陆路被切断了。惟一的办法,只能租一条船渡过汉江,可是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金大中陷人进退维谷的境地。 第二天,金大中和五个朋友凑了一笔钱,终于租到一条小船,来到汉江。 汉江平缓而开阔,江水浩浩荡荡,沿着汉城南面由东向西流去,南岸遥遥在望。 平时江面上大小船只来往穿梭,十分繁忙。如今战乱时期,江面上少有船只,只有 江水在静静地流淌。金大中遥望南岸,心中挂念木浦家中的妻儿老少,恨不得马上 飞回木浦。他离家已很长时间了,如今碰到战争爆发,身陷围城,与家里的通讯皆 断,家中不知道他的安危,也许为他的安全而忧心如焚呢。 正要出船时,南面的空中嗡嗡的飞来一群美军飞机。金大中知道人民军已在汉 江两岸修筑工事和据点,心想这群飞机该不会是来实施轰炸的吧?正观望间,飞机 已冲着他们俯冲下来。 “不好,要轰炸了!快躲起来!”金大中喊道。 一行人乱哄哄地跳下船,躲进江边的树林里。飞机在江面上低空掠过,发出的 强音震耳欲聋,一批炸弹落在江面上,爆炸掀起的水柱高高地冲向天空。金大中他 们蹲在树林里,看着飞机向人民军据点轮番俯冲。撒下的炸弹飘飘摇摇地落下来, 爆炸时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黑色的蘑菇烟尘一团团滚动升腾着,遮住了整个天空。 飞机俯冲时的尖厉声音伴随着阵阵爆炸声,与人民军的机枪和高炮吼叫的声音交织 在一起,直震得大地都在发抖。飞机轮回着低空俯冲,轰炸一浪接着一浪,最后人 民军的机枪和高炮响不起来了,美军飞机这才得意返航。大地终于恢复了平静,只 是汉江两岸火光和黑烟仍然遮天蔽日。 过了良久,金大中他们才缓过神来,几个同伴个个脸色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 样子。金大中望了望南方的天空,估计美军飞机一时不会再来轰炸,此时不过江, 还等什么时候?在金大中的招呼下,一行人重新上船,心惊胆战地渡过汉江,逃离 汉城。 从汉城往南到木浦,有400 多公里的路程。金大中靠着两条腿,开始了千里大 逃难,一路上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人民军继续往南推进,国军一触即溃,一路丢 盔弃甲。路过一些据点和隘口时,还可以看到激战留下的痕迹:马路边遗弃着烧毁 的战车,被炮弹掀开盖的据点,土崩瓦解的掩体。天空中,经常可以看到美军轰炸 机群呼啸着往北掠去。在田野路上i 一群群南逃的难民,肩挑背负,携老带幼的狼 狈景象。有钱人家,则开着汽车带着全家向南驶去。 走到大田的时候,就远远听到隆隆的炮声,从右边的山上传来。抬头望去,山 上冒起一团团浓烟,估计是人民军正在炮击国军阵地。正当他们加紧赶路的时候, 突然从右边的天空传来一阵尖厉的嘶叫声,与山上沉闷厚重的炮声完全不同,那嘶 叫声从天外而来,由远而近,由小而大,像是魔鬼凄厉的怪叫。金大中脑中一闪, 不好,是炮弹!他往地上扑倒,同时大声喊道:“大家快卧倒!” 话音刚落,几发炮弹就在他们的附近爆炸,溅起的尘土落了满满一身。金大中 招呼大家赶快折往左边而去,远离战场,绕过大田,再往南逃去。 金大中夹在难民中间,白天赶路,晚上有时投宿在乡村野店,有时正好赶上前 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时只好露宿野外了,好在夏夜并不太冷,头上枕着行李,和 衣躺在地上,也勉强能够过夜。 整整走了20天,金大中带着一身伤痛,满脸土色,终于回到木浦。可是木浦在 此之前,已被人民军占领了。 金大中是在早晨时分走到家的。木浦是海滨城市,早晨雾气较浓,他的家就在 码头附近。金大中抬头看去,看见薄薄的晨雾里,母亲就站在门外。 “阿妈,我回来了!”金大中忙喊着,奔了过去。 “儿啊,你可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广老人家颤着声说道。 “阿妈,这么早,您怎么站在外头?” 老人家看着儿子满脸灰土色,一身衣衫褴楼的模样,心疼地说:“自从战争爆 发以来,我就天天站在家门外,望着你平安归来,我把眼睛都望穿了。外头兵荒马 乱的,这些日子你怎么样了?没伤着吧?” 金大中眼睛一热,赶快要扶着母亲进屋,却看到家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 “阿妈,这是怎么啦?” “快跟我回山上去。容爱都快临产了,真不知道怎么办!”母亲拉着金大中的 手。 金大中逃难回来,恍如隔世,以前好端端的家没有了,只能跟着母亲住进山上 的防空洞。 妻子车容爱见到他时,含着两眼泪水,儿子弘一嚷着爸爸可回来了,老父亲愁 容满面。一家大小挤在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金大中往里头望去,感觉从黑幽幽的 深处,往外透着一股凉嗖嗖的腐气味儿。妻子正怀着第二个儿子,都快要临产了, 这可怎么办啊?老父亲说,山下人民军到处在抓极右分子,大中你不能下山去。没 办法了,看来妻子只能在这旧防空洞里分娩了。 回到木浦的第三天,金大中这个“资本家”就被人民委员会的人带走了。 关了两个月,到9 月18日,人民军把全部囚犯集中到一个大礼堂,大约有200 人,准备实行处决。正在这时,从仁川登陆的美军,攻占了汉城;对人民军形成大 包围。在木浦的人民军接到上级的指令:十万火急,马上撤退! 就这样,金大中幸免于难。他的第二个儿子弘业,已在他蹲监狱的时候,就降 临到人间了。 四、年轻的海运实业家 1951年秋天,金大中怀着重新发展海运事业的雄心,带着全家迁居到釜山。此 时的釜山是韩国战时首都,中央政府机关和各大机构都云。集于此。金大中在釜山 成立了兴国海运株式会社,任社长,仍然开展海运业务。他与国营的金融合作联合 会签署了长期合同,独揽了联合会的谷物、化肥。农药等运输业务,生意做得很红 火。他的公司发展很快,拥有十几艘货船,经营规模急速膨胀,在仁川、群山、丽 水。木浦等地设立了分社。 他与船员们保持着良好的沟通,跟船员们同吃一锅饭,同甘苦,共命运。每当 货船远航归来,他都要和船员们坐在一起,一块喝酒,一块吃烤肉。那时朝鲜战争 还在继续,各种物资很匮乏,但他总能想到办法,让船员们的餐桌上十分丰富。船 员们都很尊重他,也很听他的话。他赢得了船员们的拥戴和尊重,因此公司保持着 团结奋斗的精神风貌。 在经营海运业的同时,金大中还在木浦经营《木浦日报》,是木浦日报社社长。 这原本是一家在韩国地方报纸中历史最悠久的报纸,光复后却经营不善,被金大中 接管过来,这张报纸又被办得红红火火。 金大中不满30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位拥有多家海运公司和一家报业的实业家了。 在木浦,他是一位有着一定名望的商界成功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