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虽然已是春末,却突然下了一场大雪,雪后,天空高远,碧蓝如洗,大地茫茫, 素白如银,两种颜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这蓝白交接的地平线上穿着几粒小黑珠, 小黑珠沿着地平线缓慢移动。太阳悄悄露出一只眼,就被白雪耀得闭上了。为了和 白雪比比光辉,她闭着眼把十万根刚刚烧红的钢针扬上了天空,撒向了大地。蓝色 的天空被染红了东方一角,白色的大地更加晶莹透彻。蓝白之间的小黑点变成了暗 红色。这些会动的小黑点是什么东西?不是东西,是人。他们是什么人?不是别人, 是大汉皇朝温侯吕布的家眷。 庞舒将军带领四个兵士保护着严夫人和貂蝉夫人又走了一个多月,到了河内, 听说吕布在兖州府城,做了兖州牧。又听说在濮阳和曹操打起来了。听说曹操被吕 布活捉了;又说不是活捉了,是教濮阳城中的烈火烧死的。还听说曹操打败了吕布, 吕布阵亡;又听说不是阵亡,是失踪。 严氏和貂蝉听了这些真假难辨不同版本的消息,惊恐和喜悦闪电般地交替着抢 占他们的心房。为了弄清楚将决定自己命运的事实真相,让庞舒派了两个士兵,赵 鹊、钱新到残火未灭的街肆去详细打听。 她们东一头西一头,奔波了一年多,追踪的目标吕布,是死?是活?难以预料。 等待她们的未来命运,是福?是祸?风云莫测。谜底很快就会揭开,但在这真相大 白之前的短暂时刻,却是那么揪心裂肺,令人恐慌不安,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这犹 如赌徒孤注一掷押上了全部家当,在万分焦急地等待着庄家亮出点数。这比大祸已 经当头,命运已经注定,还难熬万分,催人白发。严氏想推开这些烦恼,不再继续 想它,静下心来,等待消息。可怎么也做不到,烦恼挥之不去,心脏却窜到了喉咙 里跳动。 严氏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假设吕布确实已死,我该怎么办?说也奇怪,这样一 想,心里倒好受了许多。 当初嫁吕布时,他是县里的主簿,芝麻大的官儿,夫妻恩爱,如胶似漆,情投 意合,夫倡妇随。吕布自从跟随丁原进了京,就像条疯狗一样,今天杀了丁原跟董 卓,明天杀了董卓跟王允,官越做越大,良心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人情味越 来越少。特别是杀了董卓,夺得貂蝉,就再也不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人们常说为 官者不仁,官越大越是良心丧尽;为富者不义,财富越多越是心狠手辣。讲仁义道 德、正直诚信的人,永远爬不上去,当不了大官;慈善心肠,惜孤怜贫的人,永远 成不了巨富。看来女人还是嫁个穷人好,可是跟一个穷人过一辈子,那得受多少罪 呀?再说,人们常说,人穷志短。是呀!今天活着,明天就有可能饿死,即便有鸿 鹄那么远大的志向往哪里用啊?要不人们就说“冷尿热屁穷撒谎”吗!说的也是, 天冷不出汗,尿就多;天热肚子里的气发胀,自然屁就多;穷人若是尽说实话,谁 还借给他粮食啊?吕布假若真的死了,我就改嫁一个既不富也不穷的殷实人家,找 一个不是高官,又不是泥腿子的中层公人作丈夫。远的不说,庞舒就挺合适。你别 看他假正经,那是他惧怕吕布的威严,要是吕布真的死了,就凭我的风韵,保证他 是第一个吻我石榴裙的人。再说,从长安带出来这一大包袱财宝尚分厘未动,到哪 里安家,我都可以当个富婆。我可没有貂蝉那么傻,一路上把那个喜新厌旧的冤家 临别给她那一包珠宝花得差不多了。 想到貂蝉,严氏不屑地看了貂蝉一眼。貂蝉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我所想 的问题?想也没用,到时我把她卖了,还可以换几十两银子,那就由不得她了。严 氏想了这些后,心里平静多了。 貂蝉的确也在想,不过,同是女人想的却不全一样。貂蝉认为自己完成了义父 王允交给的任务,除掉了董卓,就成了亡余之人。她把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但是,她想假若吕布真的死了,实在不值得为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徇情。死也不在 这个时候死,以免误会。到那时,我要远走高飞,远离男人们争权夺利的势力场, 到一个山乡僻壤,隐姓埋名做一个农妇,宁静地生活,平淡地死去。 大家都这样寂静沉闷地等候着消息,不管是令人兴奋的,还是令人悲痛的。 黄昏之后,赵鹊和钱新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们一进屋,就被严氏及其女儿、 貂蝉、庞舒、孙绍和李费围了起来。一齐迫不及待地问:“主公在何处?”赵鹊说 :“陈宫等趁曹操带兵去打徐州,将主公迎到兖州,占据了大半个兖州。曹操得报 后,回军与主公开战,互有胜负。先是主公把曹操打得大败,几乎活捉曹操。后来 曹操设下阴谋诡计,战胜了主公,收复了兖州。……”严氏问:“那温侯呢?”庞 舒、孙绍和李费问:“那主公呢?”雪梅问:“那我父亲呢?”赵鹊和钱新说: “听说主公到徐州投靠刘备去了。”庞舒不解地问:“刘备不是在平原国为相吗? 怎么又到了徐州了?”“在曹操攻打徐州时,平原相刘备带兵前去援助。曹操撤兵 回救兖州时,徐州牧陶谦因年老多病,再加上曹操攻打徐州时受到了惊吓,就呜呼 哀哉了。临死把印牌交给了刘备,就这样刘备成了徐州牧。”庞舒问:“这些消息 都可靠吗?”“不知道,打听了很多人,都这么说。大街小巷、酒楼茶肆都纷纷议 论,也都这么说。”“主公平安就好。”庞舒从人圈中退了出来,走到院子中,脚 踏台阶,眼望星月,陷于沉思中。 大家听了,知道吕布健在,都兴奋不已,刚才那些胡思乱想,早已被抛到爪哇 国去了。 严氏和貂蝉追到院中问庞舒:“徐州在什么方向?有多少路程?”庞舒说: “徐州和兖州相邻,看东南。路程吗,两州虽只一界之隔,两州府城相距也有近千 里,少说也有七百里。”严氏说:“还有那么远呐!”“难道因为远就不去了吗? 这点路程比起我们已经走过的路程不过是五分之一,算不了什么!三拜九叩的大礼 都行了,不差作揖那最后一哆嗦了。”他稍停了一下,又果断地说,“明晨起程! 二位夫人要是没有意见就早歇了吧!”严氏和貂蝉连连点头。 骄阳似火,枯焦的草木像鱼刺一样立在龟裂的田野里。它们没有叶子,叶子都 被蝗虫吃光了。牛车在大路上走着,惊起密密麻麻的蚂蚱,几百只蚂蚱同时打在你 的脸上,你只感到满脸麻木,却不知哪里疼痒。成团的蚂蚱在空中飞舞,遮住阳光, 挡住视线,天昏地暗。牛走过留下的蹄印里,车走过压下的车辙里,留下了厚厚一 层蝗虫的尸饼。加上所经过的徐兖二州,连年征战,兵患之后,创痍满目。貂蝉心 想,但愿这是最后的行程,别再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