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窗上竹影婆挲,窗外秋蝉悲鸣,貂蝉在屋内临窗而坐,感到非常孤寂。她的眼 底在流泪,她的心田在流血。吕布占领了徐州,把貂蝉搬进下邳城来,丝毫没有使 她快乐,反而使她如坠深渊,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她的眼因流尽泪水而愈益清明, 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她对吕布已完全失望了,对受到吕布坑害的恩人更加同 情和思念。 吕布进来,她不是没有听到,但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仍像贴 在窗上的剪影一样,一动不动地依窗而坐。 吕布心中不悦。我,一个得胜的将军,徐州之主;我,也是一家之主,为你们 将来的荣华富贵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我有兴致来看你,不趋步以礼相迎,倒头不 抬眼不睁,无动于衷,真是不识抬举!吕布压住火,走上前去问:“怎么啦?哪儿 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吕布手扶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扳过身来,见她面带泪 痕,就问:“你哭啦?心里怎么不舒服?”“住在别人的家里不舒服。”吕布皱了 皱眉头说:“住在别人的家里?你糊涂了?这是咱们的家呀!”“不!这不是咱们 的家。我们可以以四海为家,就是不能以这里为家。”“为什么?”“这个屋子我 曾经住过,它是甘夫人的卧室。”“何时你住过?”“我们来徐州时,被贼人劫掠, 多亏关将军搭救,就是住在这屋子里。要是没有关将军的搭救,我,还有严夫人和 雪梅,还能活到现在吗?也许你的大老婆和女儿还活着,但已经不是你的老婆和女 儿了,而都成了山大王的押寨夫人了。甘夫人把我们安排在这个卧室内,和她住一 起。她拿出自己的衣服给我们,让我们沐浴更衣,待我们如同亲姐妹一般。而如今 我们把她们赶走,我厚颜无耻住了进来,还心安理得,扬扬得意,那我的良心何在? 我还算是人吗?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如果我连点儿愧疚之感都没有,与禽兽又有什 么区别呢?我现在感到无比羞愧,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无地自容啊!”吕布听 出貂蝉的话中有话,是在含沙射影,对自己进行讥讽。他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 辱,自己的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怒火骤然而起。他气得哑口无言,浑身发抖,怒目 圆睁,拳头攥得喀吧喀吧响,恨不得一拳打去,把她砸成柿饼。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不希望把话题延伸到整个徐州事件上。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他深知自己在 这次徐州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不那么光彩,所作所为更不能算是光明磊落的。这件 事很快就会传遍全国,到那时,在诸侯的眼里,就会在自己脸上又增添了一道污秽 的色彩。他愣愣地戳在那里,就像在台上跑了板眼忘了词的伶人,不知往下该如何 唱做念打。最后,他恶狠狠地说:“随你便!爱上哪就上哪。对你这样的人解释也 是对牛弹琴,妇人之仁!”说完一跺脚,扭身就走了。 吕布气走了,貂蝉倒笑了。她把压在心底的怒火喷泄出来,感到很舒服;把一 头瞎驴气得尥蹶子,很是开心。这是她一生第一次真枪真刀地跟男人世界的主宰者 短兵相接,硬碰硬地对着干,而且语言也辛辣够味,居然还能大获全胜。这使作为 弱者的她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使作为女人的她增强了掌握自己命运的信心。然 而,她又哭了。不知这是为胜利喜悦而闪烁的泪花,还是因悲愤苍天不公而流出来 的泪水。 吕布径直回到大院正厅的卧房内,和衣而卧。身上虽然很疲倦,却辗转反侧难 以入睡。新得徐州本来是又实惠又风光的事,不但无人喝彩,反而内外遭怨,难以 做人。烦恼和幸福是双胞胎,高兴至极,烦恼立至。他倍感茫然,更显孤寂。男人 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尊严和自信。 不知到了几更,他才恍恍忽忽入睡。等他一睁眼,太阳已经很高了。早已静候 在外的侍女侍侯着梳洗完毕,刚要进早膳,秦宜禄弓着腰曲着背,迈着轻轻的碎步 走了进来。他先向吕布鞠了一躬,就说:“大人吩咐的几件事情都已就绪,现向大 人回禀……”“算了!不要罗嗦了。还有什么事?”秦宜禄是徐州的一名书吏,三 十岁左右,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伶俐俊俏。办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属于 那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类型。正是因为他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所以徐州历任的多 届长官都没有辞退他;又因为他只有苦劳而少有功劳,所以也没有哪个长官提拔他。 要说他没有什么奋斗目标,那是没有真正了解他。他的第一目标是要保住饭碗,第 二目标是,若哪个州牧或刺史赏识他,提拔他当个从事什么的,也是求之不得的。 第一目标他做到了,军阀混战的岁月里,徐州长吏走马灯似地更迭,陶谦、刘备、 吕布,他都以不变应万变,谁来了我忠于谁,替谁办事。而这第二目标尚未实现, 也许幸运的到来还很遥远。 秦宜禄从话音中听出吕布心情不佳。秦宜禄嘴里不说,心里非常明白。他想, 这也难怪,自打进城以来,日夜操劳,再加上,上上下下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 这使吕布在心理上受到很大的压力。秦宜禄很机敏,溜须拍马是他的专长,见风使 舵是他的长项。于是,秦宜禄决定先不向吕布汇报工作,先领他去外边走走,散散 心。想到这里,他就回答说:“将军进城数日了,整日劳累,很辛苦,何不到市井 走走,一来可以观景散心,二来可以视察民情。”吕布高兴地说:“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