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子恺回到了祖国。为了还债,他只得又复任了上海专科师范的教职。可他回国 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上虞春晖中学的夏丐尊的耳朵里。夏丐尊原本是上虞人。 此时原浙江省立第一师范的校长经亨颐已转到该地任了春晖中学的校长,夏丐尊正 是应邀回乡执教的。 春晖中学濒临风光旖旎的白马湖畔。这里环境幽雅,少有人间烟火,却是一个 办学的好地方。经亨颐对夏丐尊非常信任,几乎把所有的校务都交给了他。夏丐尊 极善招集名人贤士,丰子恺的回国,自然引起他的重视,他一向对自己这位颇具才 气、为人真率的学生非常器重,于是决定亲自写信到上海,约请子恺前来共事。 这是白马湖的一个萧瑟的寒冬。湖北面山角下的小村落里横躺着一排小平房。 夏丐尊的平屋,就在这一排平房之中。他的家不大,连堂屋在内也不过三间低矮的 居舍。这天夜里,屋外的寒风呼呼作响,好似虎吼。风从门窗的隙缝中吹进来,分 外尖厉。一家老小早早地躲进被窝里入睡了。只有夏丐尊还坐在靠山的小后轩的 “书斋”里。这间小屋算是全家进风最少的一间。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一顶罗宋帽压得低低的,在一晃一晃的油灯下给丰子恺写 信。 子恺吾兄: 知你已于去年底归国,目下正在上海任职。你若乐意,不妨举家迁白马湖。春 晖中学乃经亨颐先生创办,学生也老实。教员中已有匡互生、刘熏宇诸君,皆意气 相投,气氛和谐。加上白马湖环境幽静,人间烟火极少,谅亦合你口味。三思尔后, 盼速回玉。这里已替你觅得建屋之地,与吾家毗邻也。 即颂冬祺! 丐尊顿首 春晖中学模规虽不比一师,但也颇可观。一笑! 又及 夏丐尊仍未忘记当年丰子恺来浙一师报到时的情景,特意加上了“春晖中学规 模虽不比一师,但也颇可观”这句话。颇以为单凭这话,子恺也会来的。夏丐尊写 完信,把笔往砚上一搁,搓着手眯眼一笑,胖胖的脸庞上堆起了丰润的肉块。此时 窗外松涛如吼,霜月当空。屋里几只似乎从不睡觉的饥鼠吱吱地在屋梁上奔窜。他 拨了拨炭炉中的余火,心中顿然产生了一种深沉、古朴而萧瑟的诗趣,仿佛置身于 幽远、空灵的氛围里。他又抬起头望了望灰黑灰黑的夜空,心想,子恺一定会很喜 欢这里的。 1922 年春天,丰子恺告别了上海专科师范的诸同事好友,只身来到了白马湖。 当时他已有了第二个女孩林先,胞姐梦忍的女儿宁欣也寄养他的家中。 子恺觉得不如先让力民带着孩子们先回石门暂住一阵子,待他在白马湖安顿下 来,再接她们一起同住。 白马湖,这真是一个独具风情的好地方。它位于曹娥江以东十余里,面积不及 西湖的一半,四面环山,虽无楼台亭阁,但山林间错落有致的农舍,颇能让人感受 到一种淡泊、幽深的野趣。子恺一来到这里,就被这里的环境吸引住了。他想起日 本作家夏目漱石来,这位深受唯美主义影响的文学大师在他的《旅宿》中不是描绘 了一个脱离社会各种利害关系的画师,来到山青水秀的风景胜地,寻求没有世俗的 世界,以“无心和稚心”来尽一个艺术家的天职吗?要是漱石先生到了这里,大概 会满足了吧!自从子恺从日本回国后,一直想找一个安静的居处,好好地消化一下 他从日本带回来的艺术营养,更想也能如竹久梦二一样,在自己的笔下描出一幅幅 诗趣盎然的风俗小画来。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这块可以自由施展的艺术天地,为此他 从心眼里感谢夏丐尊先生的盛情邀情。 且说子恺一来到春晖中学,就受到了经亨颐校长和夏丐尊先生的热情接待。尤 其是夏丐尊,他一面把子恺先安排在校舍里住下,一面赶紧雇工替子恺建房。不出 一月,丰子恺的居舍就造好了。 这天,子恺正在收拾房间,夏丐尊走了进来:“哟,子恺,屋子不大,可这物 什还放得整整齐齐的。”子恺见夏丐尊来了,非常高兴:“丐师,请坐!”子恺总 还爱称他过去的称呼。夏丐尊并没有坐下,他前后转了一圈,仔细察看了一遍室内 室外,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加工的地方。这是一个独户居住的平房。大门里面是 一个约摸十余平方的小院,紧靠小院的是三间天花板低矮的居室,其中间的那间就 充作小客厅。在小客厅的后面就是紧依山角的一间小厨房了。夏丐尊巡视一遍后, 觉得还算满意,刚要坐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也给居舍取一个室名呵?就象我取得的那个叫‘ 平屋’。”“本来是要跟您商量的,可刚才我看见有人在湖边栽种杨柳树,我便也 要了一株,现已种在了屋前,于是我便称它叫‘小杨柳屋’算了。”丐尊一听,连 声叫好。他说着就与子恺一起走到了屋前,共同欣赏着这颗刚培上新土的小杨柳。 他有意开玩笑地问子恺: “要是刚才你看到别人种的是荆棘,你也会要来种上吗?”“也许,那就叫它 ‘小荆棘屋’吧!”子恺说完,丐尊一阵开怀大笑,子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在 子恺看来,自从他认识夏丐尊那天起,他还从未象今天笑的那样畅快过。子恺想, 这素来对万事都要发愁的丐师,也许他的心也被这白马湖的清新气氛润泽了吧。 小杨柳屋与夏丐尊的平屋靠得很近,他们俩亲近得就象一家人一样。有一个夏 夜,他们正在柳树下乘凉。丐尊告诉子恺,说是与经校长合计要替春晖中学作一首 校歌,歌词选的是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丐尊说: “来春晖求学的学生,是从各地招收来的,我们要给他们一种近似母子般的挚 爱,教育上也要循循善诱,让学生们在一种爱的气氛里学习。孟郊的这首诗,想必 是较适宜的。”丐尊说罢便吟诵起了这首小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子恺仰望着那群星闪烁的夜空,一字一句聆听着丐师的吟诵,他仿佛想起了自 己那身兼严父慈母于一身的母亲,想起了当年在浙一师时李叔同、夏丐尊诸师对自 己的挚爱深情和辛勤培育。一种难以言说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在骚动。“谁言寸 草心,报得三春晖?”子恺反复念着这两句,他说:“那么这曲子,定要深沉,富 有情感才是!”“是啊……所以我想请你来谱写,你看如何?”子恺欣然接受了谱 曲任务,连夜写下了春晖的校歌: 春晖中学确可称为当时全国中等学校对学生施行美育的典范之一。在学校里, 丰子恺一人就承担了绘画、音乐、英语三门课程的教学。他一方面把自己从日本学 得的知识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学生,另一方面他还十分注重课外艺术活动,以使学生 们在艺术中得到陶冶,培养其高尚的情操。每逢佳节,在那月白风清之夜,子恺就 率领学生在草坪上举行“月光晚会”。有时在学生的要求下,他便用钢琴演奏贝多 芬的《月光曲》。真是凉风习习,柳叶微飘,月光洒地,乐声悠扬。大家都为之陶 醉在美丽的白马湖景致和优雅的旋律之中。 在这种师生融洽,风情独具的氛围里,子恺由衷感到难以言说的愉悦。 第二年春天,他索性把力民和孩子们都接了过来,大有卜居终老的味道。 …… 二 1924 年初,在子恺的艺术生涯中,迎来了一个令人难忘的时期。 这年,当时就以抒情散文而名噪一时的朱自清和刚从香港大学毕业不久的朱光 潜陆续应邀来到了春晖。这二朱的到来,给子恺的生活情趣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 也对他的艺术事业起到了无可替代的推动作用。丐尊、子恺与二朱,被人戏称为 “白马湖四友”,四个人就如同胞兄一般相处,在丐尊这位老大哥带领下,尽情的 在生活和艺术的天地里享受着人间的情味。 说来确格外的有趣,这四位老兄都爱喝酒,而且皆酷嗜绍兴花雕,好在此地距 绍兴颇近,酒源是不成问题的。谁也说不准,这“白马湖四友”或许就是由这花雕 作媒而凝聚在一起的亦未可知。 在离春晖中学一里多路的地方,有一家人称姚掌柜开设的烟杂小店,这里自然 也代售各类黄酒。由于春晖的教师们经常前来买酒,所以姚掌柜似乎也与他们混得 很熟。这天,姚掌柜正与坐在一旁糊火柴盒子的老伴拉家常,他一眼望去,便看见 四个穿长衫的男人说说笑笑的朝这里走来,其中一个个头最高,长得最壮实的就是 夏丐尊。也许是他的目标最显眼,姚掌柜很快就认了出来。“夏先生来了。”姚掌 柜急忙对老伴说。“准又是买酒来了。”老伴并不在意。“可他们都没有带酒瓶子 呀?”掌柜一边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这四个来人,一边用疑惑的口气自言自语地嘀 咕着。不一会儿,四个人就走近了小店。 “嗐,原来是四位先生哩,买点啥?”姚掌柜早就跟他们每个人都相熟了。 “还用问,有花雕吗?”朱光潜首先开了腔。 “有,我这里刚到几坛,都是十年八载的陈货,决不含糊!……可诸位先生今 天怎么未拿酒瓶呢?”“不用啦,我们每人买一坛!”夏丐尊的话委实使姚掌柜一 愣。 “每人一坛?”“对!我想掌柜今天不会只有三坛酒吧?否则就要让我们当中 的一位扫兴了。”丰子恺幽默的开了个玩笑。 子恺正说着,四个人便都掏出了酒钱。这可让姚掌柜有些为难了,因为酒倒是 有四坛,可其中一坛,他已答应给经校长留下的,一会儿经校长要是派人来取,这 可怎么交代呢?姚掌柜把实情如实相告。丐尊笑着说:“那还不好办?经校长要是 真的来取了,就让他到我家来,烟酒不分家嘛!”丐尊的一席话,逗得大伙直笑。 姚掌柜终于无奈,只好如数付货,他急急巴巴地说:“那……那就劳驾诸位自己进 来取吧。”于是四人道了谢,一人手里捧着一坛花雕,面露喜色的走出了店门。 “真没办法,酒量越来越大了。”姚掌柜的老伴这会儿也站起身来目送他们远 去。她又问老头:“那个大眼睛的先生是不是叫丰子恺?”“可不就是吗!守着一 瓶酒能从中午喝到晚上。”“哎呀,这还算好哩,上回我听说,有一回丰先生一面 喝酒一面在湖边上画画,不知是什么神差鬼使的,他一时来了作曲的兴致,竟在白 衬衫上画起了‘五羊谱子’了……”“哈哈哈哈……我说老太婆,什么五羊谱五牛 谱的,那叫五线谱,西洋来的。”“我管它西洋东洋的,反正这事让人不可思议!” “你不懂,他们玩艺术的都那样。你听过春晖的校歌吗?”“蛮好听的!”老伴显 然对老头子嘲笑她而生气了。 “这就是丰先生作的曲子。”“那就是丰先生作的?还真不简单哩?”老伴说 完又望了望远方,可惜此时他们四人早已无影无踪了。 再说丐尊他们四个从店里捧着酒坛子出来后,一路兴高采烈。始终说话很少的 朱自清此时提出了一个大家都还来不及考虑的问题: “你们说,我们这四坛酒先开哪一坛呢?”朱光潜咋一听这话,觉得有些奇怪, 可再一想,这倒也是个实际问题。 因为除了子恺有时夜间还要过一下瘾外,每次喝酒大家总在一起。要是大家都 将酒坛打开,走了味也的确可惜,还不如一坛一坛的喝呢。朱光潜觉得自清的问题 提得好,便也附和了。子恺听了二朱的意见,不加思索的就说:“先开我的吧!否 则夜里瘾头上来而又徒望着封口的酒坛,那滋味可就难受了。”子恺的话,稚朴得 有些可笑,惹得大家乐得不行。还是丐尊作了一个谁也没有理由反对的决定,他说 :“我意还是先开我的坛子,一来我年纪最大,应该从我轮起,最后是光潜。再说 我们昨晚就约定,今晚在我家聚会;二来也是提防经先生来要酒,到时他见我的坛 子已喝了大半,总不好意思再到你们这些小青年这里来讨吧!”“太妙了!这法子 绝了!”朱光潜一个劲地赞扬这个主意好。朱自清和丰子恺自然也没有意见。一场 开坛子的争论就此结束。 这天傍晚,大家相约来到了丐尊的平屋。因为是常来常往,大家也都不事客套, 进了小客堂,便就斟起酒来。桌上的菜很简单,大凡也就是花生米、豆腐干、霉干 菜蒸肉一类。说也巧,丐尊在下午回家时,校工正好送来了几份刚出版的校刊《春 晖》。自从学校诞生后不久,丐尊就着手办起了这份公开发行的刊物。丰子恺比朱 自清、朱光潜早来,他已在《春晖》上发表了好几篇散文,象《山水间的生活》、 《青年与自然》等,都是令春晖师生耳目一新的好作品。而在今天新出版的《春晖 》上,又刊载了子恺的几幅漫画。 丐尊见大家都来了,便拿出小报分给每人一份。“瞧瞧我们子恺画的漫画! 蛮有点意到笔不到的境界。”朱自清、朱光潜一看,果然觉得清新不凡,两幅 画各有各的特色,一幅用简洁的笔触把人物勾勒得神韵具全,脸上虽没有眼睛,但 可以看出他在看什么;没有耳朵,却也可以知道他在听什么。另一幅笔法细腻,颇 似工笔。朱自清越看越有味,他对子恺说: “你这画法,在中国不多见呢!”朱自清又指指那幅工笔的说:“真是新鲜! 想不到你这落落不羁的子恺,也绘得如此细腻风流。有趣!有趣!”“这是学日人 蕗谷虹儿的,不过我还是喜欢那一张,借用了竹久梦二的风格,笔法简练,但能想 象。”子恺从容地向大家作解释。 “我看也是这样,真是做到笔简意赅了。”朱光潜也赞赏地说。 丐尊见二位都喜欢子恺的画,笑眯眯地说:“有一次我去小杨柳屋,见子恺壁 上贴着几张画,觉得很有新意,便纵容他再画,要不是我催,这两张还不肯拿出来 发表呢!”大家本是来喝酒的,而今天有了一个特别的谈话资料,于是四人越喝越 有兴味。朱光潜问子恺:“你怎么想起画这类画的?”丰子恺笑了笑说:“最初是 受了七道士曾衍东的影响,后来又读了不少陈师曾的风俗画。不过这都还未使我动 心。那回在日本,偶然看到竹久梦二的漫画集,这才激起我的笔兴。”子恺说话总 是那样恬淡,他酒量很大,但一喝脸就红,那一副面红耳热,雍容恬静,一团和气 的风度往往会成为他们谈话的材料。 朱自清还在欣赏子恺的漫画,似乎越品越有味,他觉得,这种形式的画仅仅是 在校刊上发表远远不够,完全应该让它传播到社会上去。于是他便向子恺提出了索 画的要求。他说:“我从北平来时,就与俞平伯君拟定办一份刊物,题目叫做《我 们的×月》,预定今年出一个《我们的七月》,现在文已备齐,正想觅些插画,你 的画是再适合不过的了。”丐尊对朱自清的话很有同感,他想到自己正着手翻译的 意大利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便也向子恺提出了作插画的要求。面对新朋老友 们的赞赏和鼓励,子恺心里很感动。这种支持,在子恺创作的起步阶段所起的作用, 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向主人告辞,各自带着一腔的兴奋和满足,飘飘然的回去 了。这种在友情中、文艺中领取的乐趣,在他们看来,是无法用任何东西来替代的。 子恺一人漫步向湖边走去。此时夜幕早已降临,一钩初夏的新月高挂中天,白 马湖的水波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哗哗的声响。面对这样的情境,他忽然想起一句 古诗句来:“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太美了,多富有诗情的境界!子恺想, 要是把这种情味用一幅小画体现出来,该是够美的吧! 朱自清刚才要索画,想必这幅是最适宜的了。子恺一时来了情绪,世上也许没 有任何事情能比得上灵感降临时所产生的快感了。他快步回到小杨柳屋,走进卧室 就往桌前一坐。力民见子恺回来,关切地问:“饭吃饱了么?”“力民,此刻你勿 要和我说话,阿宝也勿要让她跑进来。”力民早已摸到了子恺的脾性,她见子恺这 么说,知道准又要操持他那笔墨了,连忙退出屋子,走到一群孩子中去了。 不一会儿,子恺就把画描好了,他画的是廊下栏杆旁的一张桌子,桌子上不规 则地放着一把茶壶和几只茶杯。廊上的竹帘子卷着,天上一弯新月——夜深了,夜 气凉了,品茶聊天的人也散了。至于那些品茶人现在干什么,想什么,则任凭读者 去想象了。子恺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回头看看桌上的画,终于感觉良好。于是乎他 在画的右上侧空白处,题上了画题:《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又在左侧下方 画了一个小圆圈,圈内注上了自己名字的英文缩写“TK”,这算是充作图章了。子 恺搁下笔,心头一阵兴奋,他想,我这就叫作“古诗新画”吧! …… 1924 年7 月,《我们的七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正式出版发行了。子恺的画 首次在社会上流传开来,象是盛夏七月里的一股清风,为中国艺术的园地送来了一 朵夺目而别致的小花,一时赞誉声四起。作为一个立志艺术事业的人,恐怕再也没 有什么能比得上作品受到社会承认而带来的巨大慰藉的了。从此,丰子恺作画一发 而不可收。在这个时期,他极善于将平日信口低吟的古诗词句译作小画,他每画一 张,就往小客厅的壁上用图钉一挂,没过多久,那互相垂直的两壁上,便排满了那 小眼睛似的画稿,微风穿过它们间时,就发出飒飒的声响。 就在丰子恺醉心于绘画创作的时候,春晖中学接连发生了几件教师与校长由于 意见不合而造成的纠纷。诸如对学生施行爱的教育还是严厉管制;是着眼于发展学 生个性,还是强迫学生一律按校长的意向行事。如此等等,一时闹得好不愉快。此 时,省里的官方势力也渗透到了春晖。他们强迫学校添置《党义》一课,还要唱所 谓“党歌”。提倡李叔同所作歌曲最热烈的丰子恺首先表示了异议。后来又在一个 所谓“帽子事件”上,两方彻底闹僵了。 那是在一次早操课上发生的事。一个名叫黄源的学生在上操时戴了一顶大毡帽, 省里的“督学”觉得这样不成体统,定要黄源把帽子除下,而性情刚烈的黄源硬是 不干。最后终于告到了校方。教务长匡互生先生坚持对学生采取说服教育的态度, 可校长却一定要开除黄源。久积的矛盾象干柴般的一点即燃了。匡互生愤而辞职, 紧接着夏丐尊也提出辞职,丰子恺、朱光潜、朱自清等自然也不愿再继续教下去。 这样,成立五年的春晖中学发生了第一次集体辞职事件。 1924 年秋末一个晓风残月的清晨,匡互生和丰子恺率先辞别了难忘的春晖, 只身带着不多的几件行李准备到上海创办一所新的学校。在驿亭火车站上,几位最 先获知先生们去意的学生挥泪向两位敬爱的师长告别,几位感情脆弱的女生,靠在 柳树下呜咽个不停。子恺走到学生们中间,好一阵安慰,表示将来新学校创办起来, 一定欢迎他们前来就学。匡互生也一个劲地相劝,让他们赶紧回校,不要误了上午 的课程。可学生们哪里肯走。 火车终于开动了,一直消失在铁路的拐弯口,学生们还在车站上黯然站着,久 久不愿离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