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去敦煌 1942 年3 月上旬,张大千带着张心智和五名藏族喇嘛画师昂吉、格朗、三知、 小乌才朗和杜杰林切,以及厨师何师傅、勤务员孙好恭共9 人,乘坐包租的卡车, 从西宁出发,前往敦煌。 途经武威,张大千拜望了忘年交范振绪,同时宴请马步青,对他的帮助表示感 谢。同时挥笔为他及其部下作画留念。 离开武威,因汽车抛锚,只好夜宿张掖,第二天抵达酒泉。在酒泉的三天里, 张大千受到当地各界人士的盛情款待。张大千理解他们的心情,一共作画几十幅, 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但也有人例外,酒泉地区的曹专员就异常不满。据张心智回忆 :“父亲对求画者们的要求,只要时间许可,不论职位高低,一视同仁,有求必应。 父亲给这位专员画了一块奇石,石上面有两只小鸟,石的后面是墨竹,画款画在左 上角。这是一幅写意画,包括题款只不过半个小时即完成。这位专员拿走后,没想 到第二天又把画拿来,要求父亲在这幅已经完成的画上多添几笔。父亲对此很恼火, 压住气说:这幅画我自己还满意,请你先放下,以后我给你再画。但两天过去,直 到离开酒泉,父亲没有给他再画。并且把那张画撕了,从此埋下了祸根。”他调职 以后,曾向甘肃有关部门反映,说张大千在敦煌破坏、盗窃壁画,给张大千的工作 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离开酒泉,张大千们乘车于次日抵达敦煌。几天以后,张大千在西宁、兰州采 办的食物、画具、用品等陆续运到,大约有七十八辆驴车。商人刘鼎臣每过三四天 就送一大车生活用品来,解除了后顾之忧。 此时,张大千一行连同李、窦二位师傅和驻军马团长派的两名士兵,共13 人 住在上寺。张大千非常尊重大家不同的生活习惯,吃饭开了三个灶,而且还请人到 很远的牧区为五位画师买来了酥油和青稞炒面,尽量为他们的生活提供方便。 生活安顿好之后,便开始了紧张的临摹工作。张大千把人分成三组,自己带心 智、李复、窦占彪、孙好恭为一组,昂吉等三位画师为一组,这二组人负责临摹壁 画;三知等两人为一组,负责加工画布和矿物颜料。 张大千对临摹壁画工作非常认真,有着严格的要求。他认为,临摹不是照猫画 虎,而是首先要把临摹的对象搞清楚。敦煌壁画大都以人物为主,在临摹时不仅要 表现出人物的形,更重要的是要表达出人物的情,不仅要形似,更要神似。临摹时 要认真观察,特别是对人物的面部、手脚以及人体其它露出部分,熟读之后,方能 下笔勾线,这样才能把壁画中佛像的肃穆端庄、菩萨的慈祥可亲、飞天的秀丽活泼、 天王、力士的威武雄壮表现出来。 在临摹过程中,张大千一丝不苟,稍有误差,便要换幅重来。对壁画的着色也 非常慎重,遇有年代久远变色者,张大千必要参酌同时期作品,考出其原色,再在 摹品上着色,以其恢复其原貌。当时在敦煌还有一个西北文物考察团,是于右任从 敦煌回去后组织的,一行十余人,由历史、考古、美术等各方面专家组成,画家王 子云任团长。他们在敦煌也临摹了不少壁画,但是从文物的角度出发,如实临摹, 即壁画是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而张大千所画则完全不同,临摹出的作品,常显 得比壁画原作更鲜艳、更漂亮。 张大千临摹有一套自己的程序:“先以大幅玻璃纸(透明纸)依壁画原作勾出 线条初稿,各部记下原作颜色,然后将此纸贴在木框绷着的画布背后,迎着阳光照 射,用柳炭条先在画布上勾出影子,再用墨描,然后依稿上标记,上一至二遍底色, 再将画架抬进窟内,对照原作,看一眼,画一笔”。〔10〕着色和上线的主要部分 由张大千亲自动手,次要部分交给他人分绘,最后由张大千审定。每一幅摹品上, 除署张大千名字外,都注明合作者姓名,如“番僧某某同画”、“门人×××同画” 等,这在当时的画坛上是少见的,反映了张大千对他人劳动的尊重,和对门人的提 携。张大千当时在国内名气已经很大,但他从不摆架子,平易近人,非常尊重同行, 这种事例比比皆是。张大千与篆刻家陈巨来的交往就可证明这一点。 张大千自从与陈巨来结交以后,深爱陈巨来的治印风格,常常请陈为其镌刻。 尤其在他成名以后,其所有名章、书斋印几乎都出自陈手。有一次陈巨来与张大千 开玩笑,请他为自己治印一方,张大千坚决不同意,并正色说道:“样样事情我都 可以替你做,就是不能刻图章。我替你刻,岂不是变成笑话了。”在石窟里临摹壁 画,和室内作画不同,非常艰苦。“特别是临摹大幅壁画的上面部分,一手提着煤 油马灯,一手拿着画笔爬在梯子上,上下仔细观察壁画,看清一点,然后在画布上 画一点,一天上下爬多少次梯子,就很难统计了。”“临摹到壁画的底部时,还得 铺着羊毛毡或油布趴在地上勾线、着色,不到一个小时,脖子和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只得站起来休息片刻再继续临摹。”〔11〕在当时的条件下,工作很辛苦,但张大 千从不退缩,而是带头去作,早上进洞,晚上出洞,攀悬崖峭壁,登独木高梯,总 是走在前面。 一天下来,经常是一身砂土,满身颜色。他自己也曾说:“我们简直就跟犯人 一样罗,跑到这里来受徒刑,而且还是心甘情愿!”〔12〕晚上,别人都休息了, 张大千还要在灯下作画到深夜,再托朋友在成都卖出,以维持生计。 看到张大千的样子,子侄、弟子们工作得就更加勤奋,即使有时累得想休息一 下,也不好意思,只好咬牙坚持。 张大千是个在生活方面颇为讲究的人,尤其是精于吃“道”。旧时中国人通常 以为作菜是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但张大千却把它视为艺术。他论起吃来,头头是 道;亲临厨房化理论为实际,则功夫细腻、精道。谈到吃,他会告诉你,缩得干干 的皱巴巴的鲍鱼是上好材料,因为那是在活的时候抓到的,所以它感到痛,皱成一 团;一般人认为好的漂漂亮亮肥肥厚厚的鲍鱼是早就死了的,味道反而差劲。他还 旁征博引,讲故事来论述自己的吃“道”。 他说,明末清初的名士冒辟疆从北方找来一位厨娘,来时坐三人大轿,跟随仆 从婢女10 余人,来势不凡。她问冒辟疆:“你要做上席,还是中席?”冒问: “敢问何为上席?何为中席?”厨娘答:“上席需羊300 只,中席需羊200 只。” 冒惊问其故,什么席要用上那么多只羊?厨娘说:“珍馔美味,就要用羊嘴那点羊 馐,调汤炖菜都要用它取其味。”冒想,用100 只羊的话丢不起人哪,只好说用中 席好了。张大千的饮食哲学便是,要“吃”就不要怕贵,要用好材料。他不但讲究 吃好、喝茶也非同一般人。他最爱铁观音,其次是乌龙,平时也喝清茶。他喝的茶, 为怕灰尘,冲茶的第一道水要倒掉,冲第二道时,再依次倒入杯中:第一杯要少, 第二杯稍多,第三杯再多,嗣后再从最后一杯由少渐多倒回来,这样每杯的浓淡和 份量就均等了。大风堂平日都用扁平的铁砂壶泡茶,喝茶则用陶土制的棕色茶托、 竹绿色小茶碗。 喝清茶时,则用白色的杯子,以观其淡绿的茶色。无论喝多好的茶,张大千也 只喝三过便倒掉。 这样一个食不厌精的美食家,却能在异常艰苦的敦煌呆下去,可见毅力之大, 追求之执着。敦煌一年四季都缺乏蔬菜,为了改善伙食,张大千曾率众人在莫高窟 开荒种菜,并请人从兰州带藕苗来栽种,但由于气候等条件不具备,未能成功,为 此,张大千画《荷塘》一幅,题诗并跋道: 绿腰红颊锁黄娥,凝想菱花滟滟波。 自种沙州门外水,可怜肠断采莲歌! 莫高窟去敦煌东南四十里,白杨夹路,流水绕门,予深爱之。尝自金城(今兰 州)携藕根移植于此,待薰风乍发,摇蒲葵扇,行岸曲间,风棠翠盖,自有江南米 夏之胜矣。惜乎不植!怅望清波,轻涟无语,沧浪濯足,情见乎辞。〔13〕张大千 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使临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三个多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盛夏 来临了。 8 月,黄凝素携幼子心澄、杨宛君、六侄张比德以及门人肖建初、刘力上,朋 友谢稚柳分别从成都、北平、重庆赶到敦煌。 由于人员的增加,工作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规模也越来越大,临摹的壁画由几 平方米的局部,发展到几十平方米的整个一堵墙面,在以后的两三个月的时间里, 大家工作勤奋,刘力上曾写道: 每日侵晨入洞,从事勾摹,藉暮始归,书有未完,夜以继泛。工作姿态不一, 或立或坐或居梯上或卧地下,因地制宜。惟仰勾极苦,隆冬之际,勾不行时,气喘 汗出,头目晕眩,手足摇颤,力不能支,犹不敢告退,因吾师工作较吾辈犹为勤苦, 尚孜孜探讨,不厌不倦,洵足为我辈轨式模范。…… (大家)逐日蓬头垢面,席卧其间,逍遥竹素,寄情玄豪,不知时日,恍若身 置另一世界也。〔14〕书法家沈尹默曾在写给谢稚柳的信中以诗赞道: 左对莫高窟,右倚三危山。 万材叶黄落,老鸦高飞翻。 象外意无尽,古洞精灵蟠。 面壁复面壁,不离祖师禅。 既启三唐室,更闯六朝关。 张谢各运思,顾阎纷笔端。 一纸倘寄我,定识非人间。 言此心已弛,留滞何时还?〔15〕秋天,敦煌驻军换防,马步青部调往青海, 在张大千处帮忙的两名士兵,与大千洒泪而别,大千送二人法市几百元(当时相当 于银元几十块),胡宗南部进驻敦煌,派一个连驻莫高窟,有一个班住进了上寺。 一天,从兰州来了两名军官,带着一群便衣,来到刘鼎臣家,把刘家翻了个底 朝上,最后拿出一包大烟,称是在刘鼎臣房里搜出来的,遂以贩卖大烟罪,将刘铐 送到县法庭关押起来。张大千得知此事,觉得其中必有文章,这刘氏可是自己在敦 煌日常生活用品的供应商啊。经陈县长和驻军夹团长查问,对方果真是冲着张大千 来的,声称要以画换人。大千只得赶紧作画,以七、八张画换回了刘鼎臣,并赶至 家中慰问他。刘氏感动异常。 冬季来临,戈壁滩上寒风呼啸,在莫高扈,取暖就成了大问题。因敦煌不产煤, 取暖多用木炭。刘鼎臣为张大千雇了骆驼队,请民工带着20 多峰骆驼前往200 里 以外的沙漠,寻找挖掘原始枯木,其往返一趟得七、八天时间,整整运了一个冬天。 天寒地冻,在石窟里临摹壁画已十分困难,不仅冻手冻脚,颜料也常被冻在画 布上。张大千决定把工作转向室内进行。他把夏、秋两季临摹的大批中、小型单幅 画稿初样拿出,让众人在室内分头描上画布,再按初样上标明的颜色,依次上色、 勾线。由于人手多,安排得又较有顺序,室内作画进展很快。尤其张大千,不管工 作多么紧张,他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除画人物五官时,他精力集中,屏息不语外, 一般情况下,总是喜欢和周围的人“摆龙门阵”,天南地北,无所不讲,使大家的 工作心情非常愉快。 一日,天降鹅毛大雪,张大千和众人同到外面欣赏雪景,发现上寺后面河滩的 对岸,有不少藏族牧民在搭帐篷,张大千遂带着白糖、砖茶前往拜访,很快与他们 交上了朋友,并在短短的二三天内,速写了一本反映藏民生活、服饰的画稿,后来 作品中的《训犬图》、《藏族姐妹》等,都是采用的这些原稿。 12 月30 日,张大千与谢稚柳等人离开莫高窟,前往敦煌西35 公里南湖店 附近党河北岸断崖上的西千佛洞考察。西千佛洞的创建时间晚于莫高窟,现存洞窟 20 个,计有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时代。洞窟形制与莫高窟相同, 塑像多经后代重修。五代彩塑十六罗汉像,为西北地区石窟所不见,可惜的是多已 残损。壁画题材与莫高窟相同。 张大千等人在西千佛洞只居留了3 日。由于天气奇寒,随行的护送士兵的脚指 都被冻掉了。可张大千还是坚持奔走于各石窟之间,从东到西为保存完好或有壁画 残迹的石窟编号,共编得19 窟。张大千是为西千佛洞编号的第一人。 1944 年1 月18 日,国民政府行政院通过决议:设立敦煌艺术研究所,隶属 于教育部。同时成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备委员会,聘请高一涵担任筹备委员会主任 委员,张大千、张维、王子云、常书鸿、郑西谷、张庚由、窦景椿等7 人为筹委会 委员。 春节来临时候,大千一行清理完成的半成品画达100 多幅。但张大千并不满足, 他说:“这部分画毕竟不是成品,还有大量工作要在石窟里面去做。”认为“我们 这次来敦煌临摹壁画,具备了三个有利条件:一是人多,力量集中;二是有青海请 来的藏族画师协助工作;三是得到西北各方面的支持,特别是敦煌各界朋友的关照。 我们算是一个民间小团体,自费来到这里工作,仔细想一想,真不容易啊!因此, 不能错过机会,一定要利用这有利的条件和时间,多画,画好。否则就辜负了帮助 我们的朋友。”〔16〕3 月,春寒料峭,但为了抓紧时间,尽力求真,张大千决定 再次入洞工作。他把众人分成三四个小组,集中力量把一个冬天在室内所画的中、 小幅壁画的半成品,又带到石窟里面去一幅一幅地照着壁画原作核对,补充颜色。 从此,临摹工作又转向石窟现场。着色完毕,张大千再将人物的面部、手、脚 以及服饰等所有的线条,全部勾勒一遍,方算定稿完工。 就在他们紧张工作的时候,一天,敦煌县长陈儒学突然来访,把甘肃省政府主 席谷正伦的一份急电交给张大千,电文如下: 张君大千,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颇有烦言。敕告张君大千,对于壁画,勿稍 污损,免滋误会。短短的两行字,如针一般,刺痛了大千的心。 在莫高窟近两年的时间里,张大千非常注意对这座巨大艺术宝库的爱护,在临 摹壁画的过程中,考虑得非常仔细。他说:“敦煌壁画遭受了严重的破坏,除因年 久自然残蚀剥落外,令人痛心的是有些外国人,特别是斯坦因、伯希和偷愉揭取破 坏和盗走了大量的壁画、塑像以及写经。而当时政府软弱,竟不敢追究。”他一再 告诫子侄和门人,“我们来临摹壁画,务必注意,千万小心,比如在石窟里搬挪梯 子桌凳时,不要碰着墙壁,甩笔时不要把颜色或脏水洒在墙上。这些看起来都是小 事,似乎不值得一提,但稍不注意就有破坏玷污壁画的可能,我们岂不成了历史的 罪人。”“莫高窟是世界艺术宝库,是我们国家的国宝,却长期无人管理,当然就 谈不上保护了。这个责任应该由政府来负。”〔17〕因此,他极力呼吁政府时敦煌 加以保护、研究。其后,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正式成立,就有张大千的一份功劳。 现在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有人在这个问题上攻击他,他怎能不气愤,怎能不 心痛! 深知张大千为人的陈县长忙安慰他道:“你们在这儿的情况我最清楚,我已经 给你们向谷主席复电了,说的都是老实话,你们不要管这事,尽管安心工作好了。” 但张大子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加快工作速度,尽早结束在敦煌的临摹工作。原因约 有四:“一、有了谷正伦的电报,此处不便再留;二、准备的颜料、画布、纸绢等 作画用品已剩下不多,只够去榆林窟临摹部分壁画使用;三、前曾向马步芳表示过 昂吉等五位喇嘛画师离青海至多不超过一年半时间,现时日已经迫近;四、在此临 摹耗资巨大,有出无入,现已债台高筑,筹款不易。”〔18〕3 月22 日,张大千 渡过了“在敦煌两年又七个月中最不好过的一天”。 清晨,门人刘力上忽闻有人大呼“哈萨(土匪)!哈萨!”急忙唤醒张大千。 一个回民来报,说哈萨离此地只有一里多路了。众人一片紧张。因为两天前,驻扎 在莫高窟的一连士兵开到城里去参加检阅,只留下了两名兵士和数名保安留守。大 家经过商议,决定:全体人员进入位置最高的第305 号洞窟躲避;请一位喇嘛骑骆 驼绕路出去求救;再派一位枪法很准的士兵携带手榴弹及步枪入山,放空枪吸引哈 萨。 这一日枪声不绝,哈萨围山不断射击。晚上9 时,援军才从城内赶回,立即在 莫高窟周围密布岗哨,巡逻达旦。直至凌晨,哈萨才退去。 3 月底,常书鸿来到莫高窟,他与大千在保护敦煌的一系列问题上意见颇为一 致,结为好友。张大千把张君义将军的断手用木匣装好,还将在敦煌各洞捡到的敦 煌遗书碎经残页贴在精装簿上,请常书鸿转交敦煌艺术研究所。他说:“这些东西 都是祖先在敦煌留下的,都是我们国家的宝贝,还是让它们留在敦煌。”张大千也 把自己在敦煌两年来的调查研究成果留给了常书鸿,这些资料为敦煌艺术研究所提 供了研究的基础。可以说,这也是张大千对保护、研究敦煌艺术作出的贡献。 张大千及子侄、门人和喇嘛画师夜以继日地工作,到4 月中旬,顺利地完成了 冬天在室内所画的100 多幅临摹壁画中的大部分,这样张大千等人在莫高窟前后共 临摹了大小200 多幅壁画。 4 月下旬,张大千一行开始打点行装。如何把临摹的壁画妥善送走是一个难题。 因为临摹品全部是在丝绢和画布上画的,所着的颜色多是石青、石绿、朱砂等矿质 颜料,要使其在运输中不受损坏,十分重要。张大千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按照临 摹壁画的长度和宽度,大致分出几个不同尺寸的规格,订做了几十个长木箱,还有 几十根碗口粗的长木杆当作卷画的轴,然后把炕上铺的羊毛毡全部铺在上寺大院地 上,按尺寸先大后小一幅一幅地卷上画轴,画幅之间以一层白纸相隔,以防磨擦损 坏,每箱装一卷,每卷有四五幅或十余幅,有的木箱重达100 多斤。忙碌了几天, 才将摹品全部装好。张大千请刘鼎臣先将画箱拉至他家保存,待他从榆林窟回来后, 再用汽车运到兰州。 就要离开莫高窟了,张大千心里沉甸甸的,不断地在各洞里浏览,看着那些让 他总也看不够的佛像、维摩诘像、菩萨像、飞天、帝王……感慨万千。 在这座巨大的绘画、雕塑艺术博物馆里,需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尤其让张 大千敬佩不已的是没有留下姓名的壁画作者,他觉得这些来自民间的画师,仅凭佛 经里讲的某一个故事,就能在石窟的墙壁上创造出巨大、复杂而又生动的画面,他 们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绘画技巧,足以证明“他们才是真正了不起的画师”!张 大千仔细观察着,不时地讲解着,拿着小本子不断地记着,他说:“现在尽可能记 详细点。不仔细核对清楚,以后事隔多年遇到疑问,就很难弄清楚,那将是永远的 遗憾。”5 月1 日,张大千一行骑乘一队骆驼,离开莫高窟前往榆林窟。当驼队将 转过三危山进入一条山沟时,张大千要求驼队停下,回过头去久久地凝望远处的莫 高窟,满怀深情地挥了挥手,轻声说:“别了,莫高窟!”经过3 天的风餐露宿, 张大千一行终于在5 月3 日晚10 时左右抵达了榆林窟。 榆林窟俗称“万佛峡”,位于甘肃省安西县城西南约70 公里的踏实河两岸。 现存41 窟,其中东岸30 窟,西岸11 窟。建窟年代无文献可考,依洞窟形制和 壁画判断,唐、五代、宋代、西夏、元代、清均曾在此建窟。 张大千与众人一起安顿在大佛洞窟前面左右两侧的大空房里,并用木条、芦席 钉了门窗,以防风沙。 5 月5 日,临摹工作正式开始。由于榆林窟地处偏僻,一行人的吃用都是从敦 煌带来的,只能维持一个月,因此必须抓紧时间工作。首先进行的还是编号工作, 共编得29 窟。为榆林窟编号,张大千是第一人。然后便全力投入到临摹工作中。 榆林窟壁画的总体水平虽不如莫高窟,但其中也有些精品,尤其是唐代所开石 窟的壁画,造型丰腴,构图严谨,色彩绚丽,线描圆润潇洒,象《卢舍那佛》、《 西方净土变》等等,还有西夏时的《水月观音像》、五代《曹议金夫人李氏像》… …。张大千率众人每日工作十四五个小时以上,比在莫高窟还要辛苦,大家皆“左 手持灯,右手秉笔,不一时辄觉手软,稍憩继续为之,工作其苦则远过于千佛洞矣, 第淬励之气未渝耳!此间较千佛洞尤为荒僻,画壁亦不逮焉。且居所年久失修,毒 蝎集聚,同行者数数被螫,夜眠则蒙头裹被而卧,醒则又闻狼嚎之声,凄厉惨闻, 虽有戒备,仍令人战栗无己。”〔19〕可见工作之艰苦。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张大千终于完成了在榆林窟的临摹计划,共临得西夏水 月观音、唐代的吉祥天女、大势至菩萨以及供养人像等大大小小60余幅。 6 月15 日,张大千一行离开了榆林窟。临行,怅然若失的张大千作诗道: 摩掌洞窟纪循行,散尽天花佛有情。 晏坐小桥听流水,乱山回首夕阳明。 当天夜里抵达安西县城。刘鼎臣早已将装有临摹敦煌壁画的木箱全部送到。由 于等候直达兰州的包车,在安西停顿了两三天,张大千遂用一天的时间作画酬谢安 西的朋友。之后,张大千安排谢稚柳、黄凝素、杨宛君和幼子心澄乘从新疆开往兰 州的轿车先走,第二日便率其余的十几人乘坐租用的卡车赶赴兰州。 卡车奔驰在茫茫的戈壁滩上,一路顺利地通过了酒泉、张掖、武威、永登,还 看到了戈壁奇观“海市蜃楼”。一行人兴高采烈。不料在6 月23 日,汽车行抵河 口时出现了麻烦,有两名军人声称到兰州有急事,请求搭车。二人见张大千同意, 没吭一声,便一边一个站在驾驶室外面的踏板上。车到兰州,二人便出示军统证件, 命令将车开至畅家巷汽车站进行检查。车到站后,上来几名军统特务检查行李。正 要检查画箱的时候,得知消息的高一涵、鲁大昌、第八战区中将参议张高参、甘肃 省政府秘书长王漱芳赶到了,他们为大千说情道:“张大千先生是画家,这些都是 他在敦煌临摹的壁画,战区和省政府都可以证明。”可领头检查的中校却冷冰冰地 说:“我们就是要检查壁画,要免于检查找组长去吧,他到重庆去了。”又说: “就是谷主席(指当时甘肃省主席谷正伦)来,我们也要检查!”没有办法,张大 千怕朋友为难,只好与朋友们先走了。 这些人查得很仔细,每只画箱,每一卷临摹的作品都被打开铺在地上,拉来扯 去,使临摹品受到了损伤。事后,张大千才得知此事是缘于那位没有得到自己作品 的曹专员的告状,他气愤地说:“一句恶语不仅能败坏一个人的名誉,甚至能把一 个人置于死地啊!”张大千一行分别在鲁大昌、高一涵家下榻后,即命刘力上和张 心智护送昂吉等五位喇嘛画师回塔尔寺,并对他们表示了深切的谢意。 为了扩大对敦煌艺术的宣传,张大千决定在兰州举行临摹敦煌壁画展,同时举 行个人画展。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筹备,8 月14 日,“张大千临抚敦煌壁画展览” 在兰州三青团大礼堂隆重开幕。第八战区军政长官朱绍良、第八战区东路总指挥兼 新编十四师师长鲁大昌、甘肃省政府主席谷正伦、甘宁青监察使高一涵、甘肃省参 议会议长张维等主持开幕式。《西北日报》当日在头版刊文道: 中国绘事,千百年来,六法多门,人物寝绝,宗师不作,一发难维。大千先生 近数年间,寄迹敦煌,研治壁画,黼黻丹青,追风千代,使敦煌石室之名,隐而复 彰;六朝隋唐之迹,晦而复显。……展览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参观者达万人以上。 各界人士均认为此次展品实为张大千近年之杰作,“均别具风格,观者无不饱赏眼 福而去。”8 月23 日,展览圆满结束。 10 月初,张大千一行离开兰州,踏上了蜀道归途。临行、青海朋友送给大千 两只藏犬,一称“黑虎”,一称“丹格尔”,不但体型高大,且身体墨黑,十分可 爱。后都曾人张大千之画。从兰州出发经天水、汉中、广元南下。 张大千游天水麦积山、广元千佛崖等名胜,11 月抵达成都,敦煌之行结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