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佳搭档 在尼克松当上总统和基辛格成为杰出的外交家之后多年,剧作家克莱尔·布思· 卢斯还常常津津乐道当初的情景说:“这可是我的主意啊,那时我一心想把亨利介 绍给尼克松,后来总算搞成了,我明知亨利不是尼克松派,他既不喜欢、也不信任 尼克松,他是十足的洛克菲勒的人,但我还是相信他们会搞在一起的。我对尼克松 说,我想你会赏识亨利的。我认为只要亨利同尼克松谈上一小时,两人就会非常投 机的。”这一次有点掷骰子味道的撮合,是卢斯夫人的杰作。这位当过剧作家、驻 意大利大使、代表康涅狄格州的女议员卢斯夫人,从来认为美国只有在共和党手里 才保险。这一幕的场景是纽约五马路993 号她的雅致时公寓,时间是1967 年12 月10 日,一次圣诞节前的酒会上,基辛格是最早到会的客人之一,他这种守时的 习惯,在进入白宫、权势熏人之后就逐渐失掉了。却说这天晚上,他认识的客人不 多,也没有几个认识他,加之他又不善于寒暄应酬,这些“客观情况”,用他爱用 的字眼来说,表明了他是会赶快“脱身”的。 他正待要走时,尼克松来了。卢斯夫人立即把两人领出拥挤的客厅,带到僻静 的书房,这就是她亲手试办的牵线工作。尼克松和基辛格交谈了不到5 分钟。这次 谈话是在他们功名事业的重大时刻进行的:尼克松在1960 年大选中败于约翰·肯 尼迪,1964 年又眼巴巴看着巴里·戈德华特赢得了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提名,现 在正力图在政治上东山再起,一心想在明年夏天击败各派对手,拿下共和党总统候 选人提名;基辛格呢,这位鼎鼎大名、才华出众的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同时兼任 着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的外交政策顾问,而洛克菲勒正是尼克松所有对手 中最厉害、最顽强的一个。 但是两人没有涉及竞选总统这个敏感问题,倒是谈到了基辛格的著作。 这位前副总统谈到了他对基辛格第一本主要著作、1957 年的畅销书《核武器 与对外政策》的钦佩之意。基辛格也提起尼克松曾就该书给他去过一封贺信,使他 十分感激。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只做到彬彬有礼的程度,如此而已。多年后基辛格回忆当时 情况说:“我们两人都不甚擅长于酒会上的谈话。”他说,尼克松当时有点生硬, 他自己则有点矜持。莫非是因为冥冥之中有个第三者洛克菲勒游荡其间?或者只是 因为基辛格虽然与尼克松素未谋面,但却对他抱有一般“书生偏见”之故?但在这 次简短的交往中,尼克松的言谈证明那些偏见并无根据,倒是基辛格不得不修改自 己心目中对尼克松的漫画形象。他颇为惊奇地发现,尼克松“谈吐之文雅,议论之 精辟”,均非始料所及。 至于尼克松,他给卢斯夫人留下的印象是,他对同基辛格进行的第一次个人接 触是满意的。他很赏识这位同共和党素有联系的哈佛学者,此人与居心叵测的东部 权势集团中的邦迪、施莱辛格之流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之后,直到1968 年11 月25 日,基辛格和尼克松才再次相会。这是在尼 克松以微弱多数险胜休伯特·汉弗莱当选为总统后不过几个星期的事,距尼克松在 共和党迈阿密全国代表大会上大败洛克菲勒、一次投票即获得提名为总统候选人也 只有三个多月。如果说这是尼克松踌躇满志之日,却是基辛格伤心失意之时。 尽管基辛格同尼克松的初次会见挺愉快,但他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一想到尼 克松要当总统,就感到不是滋味。在他们眼中,尼克松其人见识浅陋,权迷心窍, 不择手段,其一味反共的程度,准会把美国弄到同苏联、中国进行核对抗的地步。 基辛格常对他的反尼克松派的朋友们说:“尼克松这人哪里配当总统!”在1968 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前夕,有人曾引用过基辛格的一句话:“在所有竟选人当中, 理查德·尼克松当总统最危险。”基辛格当时认为,1968 年的美国需要一个能够 团结全国、懂得国内问题的轻重缓急、善于区别对待国际挑战的领袖。他期望洛克 菲勒出来担任这个角色。在1968 年初,能取得基辛格同样信任的政治家只有罗伯 特·肯尼迪一人。基辛格说过:“博比(肯尼迪的呢称)有干劲,有魄力。他来领 导,行!”基辛格在洛克菲勒手下已经干了十多年,从50 年代中期就开始担任洛 克菲勒兄弟基金会主办的一系列对外政策研究工作的主持人。但是基辛格的工作绝 不仅限于关门搞学术研究,他还参与了洛克菲勒的政治活动。他作为共和党竞选纲 领委员会的对外政策顾问,目睹了1964 年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耳闻了右派如 何欢呼巴里·戈德华特的胜利和如何嘲笑那位纽约州州长的失败。 过了四年,连约翰逊总统也因越南战争而遭了殃,这时洛克菲勒便再次出来竞 选总统。5 月,他宣布同名列前茅的尼克松竞争提名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基辛格 使出肉体与心灵的浑身解数投入了洛克菲勒的这场竞选运动,他整天奔走操劳,上 午同洛克菲勒研讨对外政策,下午赶到哈佛大学给研究生讲授同样的题目,然后搭 乘末班飞机从波士顿飞回纽约。 基辛格扮演的是一种独特的角色。往往当记者们就越南问题或北大西洋公约组 织问题或战略武器问题采访洛克菲勒州长,并听了这位竞选人的高见之后仍然感到 不得要顿时,他们就被带到基辛格的办公室去。“找亨利吧”,洛克菲勒手下的人 总是这样说,“我们这里只有他有办法把我们的立场讲得头头是道。”人们之所以 被指点去找基辛格,既是由于他的学识,同时也由于他的作风。他从大处着眼掌握 政策的功夫,是与他共事的人无不承认的,尽管有时不免有点不服气。但同样重要 的是,他深请官场的诀窍。假如他有什么政策主张可供洛克菲勒采用,他必然亲自 进言,决不假手他人。可见基辛格对于官场中顾问和东家之间要建立亲密关系的极 端重要性,早已心领神会了。 洛克菲勒的一些其他顾问反对基辛格的这种包办作风。其中有当年文森豪威尔 的演说撰搞人、专栏作家、洛克菲勒的心腹顾问和发言人埃米特·约翰·休斯。 “亨利替州长掌管对外政策问题,按说应该是我的下属嘛”,休斯后来这样说, “但是,我想让洛克菲勒就越南问题发表一个声明,不通过基辛格就不行。后来我 们终于搞出了一篇政策声明,但我感到调子不够强硬。 基辛格最拿手的一招,就是叫人相信他是一贯反对战争的……”就因为休斯与 基辛格之间不断明争暗斗,于是“同亨利共事”是如何如何“困难”的话便传开了。 但就算所传属实,那也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洛克菲勒同基辛格共事却从不感到困 难。基辛格对州长真可谓鞠躬尽瘁了。他这份对上司的忠心劲几,也正是他日后的 上司所最需要的。 8 月,基辛格随洛克菲勒前往迈阿密参加共和党的全国代表大会。虽然当时尼 克松的呼声最高,但是州长手下的人员仍然希望他们的老板时来运转,还能赢得提 名。基辛格在美洲饭店14 层楼上占用了一个大套间,与洛克菲勒的房间只有一厅 之隔。那饭店走廊里,那大庭之中,那密室深处,那全国电视上,所进行的一幕幕 政治活剧真把他看入迷了:总统竟选活动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操纵、发布和 透露新闻,候选人和政客之间、政客和幕僚之间、幕僚和财东之间、财东和记者之 间、记者和公众之间所进行的说不尽的公开的、秘密的谈话。凡此种种,对于这位 度暑假的教授来说,真是大开眼界,上了一堂哈佛大学永远学不到的政治学课程。 对基辛格来说,重要的是使洛克菲勒获胜,或者最低限度要使洛克菲勒在越南 问题上的观点获得胜利。几星期以前,州长在《纽约时报》上以一整版广告的方式 发表了一项从越南撤军的具体方案,人们认为挺新鲜,尤其是由一个共和党人提出 来的。这基本上是基辛格的思想。这项方案规定了撤军分四步走:先从单方面撤出 7.5 万名美军开始,随后建立一支国际维护和平部队,最后交战双方达成政治和解。 对此,尼克松在战略上保持沉默。他不理会洛克菲勒的具体建议,暗示他另有 高招,只是暂时不端出来。这时,尼克松一心要为自己树立一个谨慎通达、深知党 和国家最高利益何在的保守派形象,用以影射洛克菲勒大事宣扬他的越南方案的做 法对州长本人招揽选票可能很有利,但对国家争取和平的目的却不见得有好处。 由于在代表大会上散发了一份半正式的对越南采取强硬路线的政纲草案,其中 反映的是尼克松一派的观点,而不是洛克菲勒的观点,于是两个候选人之间的冲突 就更尖锐了。为了这个有分歧的问题,基辛格在洛克菲勒的同意下,悄悄地同敌对 营垒尼克松总部进行了接触。 基辛格以讨论政策而不讨论政治为幌子来进行试探,他并没有改换门庭的意思。 在这次代表大会期间,甚至在此以前,就有几个尼克松的干将想拉他脱离洛克菲勒, 并且居然用金钱为诱饵。这些人,基辛格后来说,都不是“正经”人。根据一个说 法,那些人为了收买基辛格,曾把出价翻了两番,但是他“一想到居然有人以为用 钱可以收买他,就愤慨万分,感到莫大侮辱”。 基辛格的来意无非是争取尼克松那一派支持一项在越南问题上比较接近洛克菲 勒思想的政纲。开始时,事情很难办。对方看来对越南问题的复杂性不怎么了解。 这班人大部分来自加利福尼亚南部,是搞宣传的人,他们把这个问题纯粹看作是一 个政争问题。不过最后还是搞出了一个政纲,把共和党的政策重点放在谈判,而不 是放在炸弹上。 但是,代表大会现场的政治算术很快就使竞选纲领委员会内部妥协的意义大为 逊色。尼克松的机器势不可当,一次表决就使洛克菲勒以277 票对692 票败下阵来。 一时全国的电视屏上便只见理查德·尼克松的面孔。 基辛格为洛克菲勒的失败伤心地哭了。他回到自己在曼哈顿东55 街400 号的 单间公寓房里,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一位打电话把他吵醒了的记者朋友后来回 忆说,当时他讲话的声调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那样颤抖,那样灰心,那样丧气”。 他口口声声轻蔑地骂“尼克松这家伙”,说“这家伙根本没有资格统治美国”。 但是,基辛格反对尼克松,尼克松却不反对基辛格。迈阿密全国代表大会收场 那天下午,基辛格的电话铃又响了,是尼克松的一个助手打来的,他打听基辛格博 士有没有可能同共和党总统侯选人共事。 基辛格的回答是有条件的。他说,他“以专家的身份”,随时准备回答有关对 外政策的实际问题。但是他不想出席正式的会议,不起草阐明立场的文件。换句话 说,他不准备参加尼克松的竞选班子,但是,如果他们想经常找他,他是愿意提供 他的专业知识的。 整个8 月和9 月,厄克松营垒里不断地有人来找他,以此表示那位胜利者对这 位仍然矢志效忠于失败者的教授兴趣之大。 民主党方面,休伯特·汉弗莱手下的人偶尔也就某一方面的外交政策问题来请 教基辛格,但是民主党方面的这些试探总是浅尝辄止。几乎所有的人都把基辛格看 成是共和党人,尽管他一直自认为是“无党派人士”。 当时任尼克松竟选总管的约翰·米切尔,有一次就巴黎的越南问题谈判征询过 基辛格的意见。尼克松手下的其他人,也曾为欧洲、北约组织以及苏联入侵捷克斯 洛伐克等问题来求教。基辛格总是有求必应,毫无派性。 又有一次,尼克松的助手打电话问基辛格对改组国务院有何意见。在正常情况 下,他对这个问题是不会不谈的。他对国务院机构的臃肿有不少意见。 那年,他在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一个讲习班上发表的论文里就说:“总之,如果 我们能够把基层外交人员裁减一半,我们的情况可能要好些。”但是这次基辛格却 表现了不寻常的自我克制,推说这个问题十分复杂,在电话上说不清,况且这对竞 选运动或国家的对外政策说来,都不是当务之急。 在竞选期间,只有一次,提出了一个看来超出单纯征询专业知识范围的问题, 尼克松手下的人问基辛格博士是否愿意同共和党候选人见见面?见面的事并未实现。 基辛格解释说:“我们就是没有进行过接触。”但是,尼克松这边频频送去的秋波 显然打动了他。就在代表大会以后几星期,基辛格同他的老朋友赫尔穆特·索南费 尔特议论政局时(索南费尔特也是年轻时从德国来到美国的难民,在第二次世界大 战期间同基辛格相识),就向这位在国务院里专门搞政策分析工作的索南费尔特谈 到了尼克松圈子里发出来的试探。两人琢磨了基辛格在尼克松政府里供职的可能性, 逐一研究了各种官职,如负责欧洲事务助理国务卿,国务院政策计划室主任,助理 国防部长,以至于出任大使等等。索南费尔特竭力主张基辛格争取“罗斯托的那个 职务”——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当时在约翰逊政府里,这项职务是由另一 位教授沃尔特·罗斯托担任的。索南费尔特劝他说:“共和党里我知道只有你一人 具有干这一行必备的学识条件。”基辛格免不了谦虚一番,说恐怕不大可能给他这 样的职位吧。不过,既然都只是瞎猜,基辛格也就表示,如果他真的担任这个职务, 他要请索南费尔特参加他的白宫班子。 基辛格尽管有这类盘算,但在代表大会到总统选举这段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 花在往返于两个具有鲜明的反尼克松色彩的天地之间——一个是洛克菲勒的政界, 一个是哈佛大学的学界。他继续同洛克菲勒保持亲密的关系,按时飞到纽约去同这 位州长共进午餐。洛克菲勒对尼克松的怨气,虽然为了全党团结这一暂时利益而有 所收敛,但仍然很强烈。他的另一天地,哈佛大学的学界,反对这位共和党候选人 的情绪就更强烈了。基辛格在哈佛的许多朋友认为,尼克松是美国政治中最不讨人 喜欢的人物。他们不同意所谓“新的尼克松”的说法,他们认为他是个品质卑劣的 投机政客,是个一味哗众取宠、玩弄反共把戏的走私贩子;认为他的上台意味着美 国历史上以前受玷污的时期——麦卡锡主义的卷土重来。最严重的是,他们把尼克 松看作是造成美国分裂的越南问题上的一名鹰派。 基宰格对尼克松的看法,他的同事们是尽人皆知的。这些同事当中,有些人已 在打算,在这场势均力敌的大选中,一旦民主党候选人获胜,如何到汉弗莱政府里 谋求一官半职。10 月,离大选只有几个星期了,基辛格在罗得岛新港的海军军事 学院作报告进午餐的时候,大家议论起大选来。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说,这位作客 的教授对尼克松的诊断是“偏执狂”,并对他能否桃得起白宫重担表示怀疑。 甚至尼克松11 月的大捷,也止不住基辛格对这位当选总统评头论足。当月, 他访问加利福尼亚州圣莫尼卡的兰德公司时发表的一些坦率的评论,曾使不少在场 的人大吃一惊,其中有丹尼尔·埃尔斯伯格。埃尔斯伯格后来回忆说,基辛格对尼 克松的品评真是“极尽挑剔之能事”。埃尔斯伯格说:“一个同这些政界人物有来 往的人,对刚当选的总统竟敢如此直言不讳,实在令入惊讶。根子在于他同洛克菲 勒的关系。”后来,在基辛格参加了尼克松政府之后,他椎说想不起讲过那些刻薄 话了,但说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基辛格对这段往事另有一套说法。他说: “对总统的看法,回忆起来,主要不是我认为他不合适,而是他使我感到不安;对 他的优点我当时毫无所知,对于缺点却又信以为真。其实那都不是我自己的见解, 我以前还没有真正认识他嘛。”11 月22 日,星期五,基辛格飞到纽约,同洛克 菲勒进行例行的午餐约会。他们谈到了外面盛传州长将被邀出任尼克松内阁的国防 部长,并且还讨论了应不应该接受的问题。基辛格说:“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会让我 担任什么职务,否则我们也会加以讨论的。”谈话中间,电话铃响了,是找基辛格 的。 对方的声音和名字都是陌生的,是尼克松的一名年轻助手,名叫德怀特·查平。 他说:“可否请基辛格博士下星期一来皮埃尔饭店与当选总统一晤?上午10 点, 行吗?”星期一上午,基辛格被领进了尼克松在皮埃尔饭店39 层楼的套间。不待 介绍,基辛格早已赫赫有名了:5 本著作,几十篇文章,外交问题学有专长,熟识 许多外国领导人。两人谈了3 个多小时,讨论了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 美国对外政策。这种就具体问题交换意见的方式巧妙地掩盖了这次会晤的实质 :两个精明人在互相摸底。这对基辛格来说,是一次奇特的经历。相互打量的后面 隐伏着这样一个突出的问题:尼克松要不要给他一个差事干? 尼克松进行了一般性的试探,看基辛格是否愿在新政府里工作。尼克松采取这 种缓进的做法,足以反映他的持重态度,这也可能是他照顾到基辛格公开的反尼情 绪,也可能是他体谅基辛格同洛克菲勒的特殊关系。基辛格对这种欲语还休的做法 也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还得看工作的性质和州长的进退;假如洛克菲勒参加政府, 那么他必然要先来请基辛格为他工作的。基辛格暂时只答应尼克松这个具体要求: 帮他找一些专家来填补外事部门的重要职位。 在讨论过程中,尼克松把霍尔德曼叫了进来。这是基辛格第一次见到这个留着 小平头的在加利福尼亚搞宣传的人。此人后来成了总统的心腹,直到1973 年4 月 30 日因水门事件而垮台为止。当选总统指示他,为了联系方便,搞一条直通哈佛 大学基辛格那里的电话专线。但是基辛格感到自己还没有担任什么重要职务,安电 话专线不免过份张扬,便说,找他不难,通过哈佛大学的总机就行了。 基辛格匆匆离开皮埃尔饭店直奔机场,飞往哈佛大学去赶他下午4 点钟的那堂 课。 第二天,他把他同当选总统3 小时会晤的情况打电话告诉了洛克菲勒。 州长说,他刚接到尼克松的通知说,决定不邀请他本人在新政府中担任内阁职 务了。据洛克菲勒记忆所及,尼克松没有对他提及可能聘用基辛格的事。 却说基辛格刚在哀叹洛克菲勒被排斥在内阁之外,这里电话铃又响了,还是查 平,从纽约用普通电话线打到坎布里奇来的:基辛格博士星期三是否有空再来皮 埃尔饭店见见约翰·米切尔?基辛格后来回忆说:“我一听就有数,也许他们现在 要谈我的事情了。”他赶忙同他的哈佛老朋友麦乔治·邦迪联系。邦迪当过肯尼迪 和约翰逊两届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现在是福特基金会主席。“可能他们要我担任 一个什么职务”,基辛格悄悄地对他说,“你看我干哪个工作好呢?”邦迪替他出 主意,争取当政策计划室主任。 11 月27 日,星期三,基辛格怀着鸿鹄将至的心情,坐飞机离开哈佛,到了 皮埃尔饭店。 正式邀请是在当选总统的套间里提出的。尼克松聘请基辛格担任他的国家安全 事务助理。基辛格沉吟了一会,解释说,他感到非常荣幸,但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 “好”,当选总统说,“一个星期吧。”这事谈完后,尼克松和基辛格接着便 就新总统对外政策的基本方针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正午到了,又谈到午后。尼克 松是很少吃中饭的,基辛格是很少不吃中饭的,但这回两人却都不曾想到这顿饭, 接连谈了差不多4 个钟头。他们谈到了越南问题。当选总统想要把苏联拉进来共同 解决这场战争。 基辛格对这场战争引起的国内不团结表示忧虑。他们还谈到中国、三角外交、 限制战略武器会谈和核均势等问题。基辛格认为,主要由于华盛顿忙于印度支那问 题,忽略西欧的时间太长了。尼克松分析了苏联在中东的意图,并说,他打算派宾 夕法尼亚州前州长威廉·斯克兰顿到那里去了解情况。基辛格认为美国内政和外交 的重点都应该重新安排。两人都觉得谈得很合辙儿,十分满意。 这以后,基辛格便成为皮埃尔饭店的一位常客了,尽管尼克松的助手们对他还 莫测高深。他的著作也未必是他们床头的读物。“不过如此而已。”总统的忠实发 言人、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搞宣传出身的罗纳德·齐格勒日后这样描述基辛格给他的 最初印象。约翰·埃利希曼也有同感,此人从前在西雅图市一个区里当律师,后来 成了白宫内圈的一个关键人物,也在1973 年4 月30 日因水门事件而栽了跟斗。 他承认说:“我本来以为此公很了不起。我从来没有看过亨利写的东西,因此我不 很了解他有多大本事。我听说他很有才华,大概很爱发脾气,很难与人共事,我们 同他在一起可能会闹别扭。”此后的一两天内,基辛格忙于打定主意接受尼克松明 确请他担任的那个称心的职务。这时候,他一下子就把以前对尼克松的许多书生偏 见都抛在一边了,从他对专栏作家约瑟夫·克拉夫特的一次颇能说明问题的谈话中, 可以看到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说:“对我这一代人来说,尼克松有某种坏名声。 我需要使我相信,他这个坏名声是不该有的。”基辛格很相信自己对尼克松的印象, 这是很符合基辛格这个人的特点的。他后来回忆说:“我对他有根深刻的印象。” 在对外政策方面,他觉得尼克松的素养要比1956 年以来他见过的所有总统候选人 (除了巴里·戈德华特,他都见过)都好。他并不稳讳他对这些候选人的评价:就 连那些他称为非常有才华的候选人,在对外政策方面给他的观感也是十分无知的。 艾森豪威尔算得是战争年代的英雄——一个伟大的军人,但却是个平庸的总统。史 蒂文森有口才,有风度,但是比较软弱,尤其是在对待俄国人的问题上。对于肯尼 迪,基辛格感到有点难下断语。肯尼迪很吸引人,可是同样优柔寡断。 在肯尼迪遇刺身死前那段时间里,基辛格认为,如果肯尼迪再任一届总统的话, 大概不是创出丰功伟绩,就是闯一场大祸。至于戈德华特,从远处看去,他似乎一 味相信军事力量在核时代也是完全得用的,不应受外交手腕的牵制。基辛格认为这 是一种简单化的危险观点。约翰逊对全球政治一窍不通,自不待言。汉弗莱(他在 几年后透露说,他本也想提名基辛格为他的对外政策顾问)要不是因为同约翰逊的 关系玷污了自己的形象,破坏了自己当领导的资格,本来是很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 总统的。洛克菲勒虽然“智力是二流的”,但“对人的直觉了解却是头等的”。然 而,他虽能鼓舞他周围的人,却无法赢得竞选总统的胜利。 这才使基辛格回到了问题的起点——尼克松,这位1969 年1 月20 日就要走 马上任的大总统。 基辛格把自己的想法向洛克菲勒作了汇报。洛克菲勒很痛快,很干脆,力促基 辛格接受邀请。州长说:“我生来凭直觉办事,我觉得这样做对头。 我认为这是好事,我赞成。”洛克菲勒并未因为自己败在尼克松手下而影响他 对基辛格的推荐。他说:“我向来主张基辛格为任何一位当总统的人效劳,尽力协 助总统。他为肯尼迪做过事,为约翰逊也做过事,我常常鼓励他,要求他把他的才 能和点子贡献给任何一个当总统的人。”他停了一下,又说: “我觉得当总统是非常孤独的,任何可以出一臂之力的人都应该不分党派做出 贡献。”下一步,基辛格向他的哈佛同事麦乔治·邦迪、阿瑟·施莱辛格以及其它 朋友们一一征求了意见。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劝他接受那个职务。他们把他看作是 他们安在尼克松朝廷里的人,是他们进入共和党政权新世界的开路先锋。 基辛格的老友弗里茨·克雷默尔却拿不定主意。他对基辛格说:“作为你的朋 友,我只能说这将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右派’将骂你是丢掉东南亚的那个犹太人 ;‘左派’将骂你是叛徒。但是作为一个公民,当然你应该接受这个职务,因为再 没有比你更合格的人了,至于你个人的幸福,那是无关紧要的。”11 月29 日, 基辛格打电话给尼克松的办公室,要求约见当选总统。他从尼克松那里出来,再到 尼克松那里去,前后相隔不到48 小时。基辛格对尼克松说:“我已经考虑过了, 咱们就一言为定吧。”这是基辛格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和转折点。事实证明,他与 尼克松是一对最佳搭档。 聘用基辛格这件事,预定在12 月2 日正式发表,但是,要是尼克松以为他将 宣布一件出人意外的新闻而洋洋得意的话,那么他是会失望的。皮埃尔饭店39 层 楼证明是保密不严的。11 月30 日的《纽约时报》头版登出了罗伯特·森普尔写 的一条新闻,标题是《尼克松内定基辛格为对外政策顾问》。 新闻写得很谨慎,它说,虽然尼克松方面不肯证实此事,但是当选总统正在谋 求洛克菲勒州长的这位外交事务顾问担任“专职工作”。森普尔写道:“无法找到 基辛格先生发表评论。”早在此时,基辛格已在表演他的遁身术的绝技了。 12 月2 日,当选总统终于在皮埃尔饭店举行的一次座无虚席的记者招待会上 向大家介绍了他这位新顾问,但这不能算尼克松透露了什么新东西,而只是证实了 《纽约时报》的报道。尼克松笑容可掬,基辛格更是满面春风。 当选总统明确表示,给基辛格的指示是要杜绝那种危机外交的做法,“不要尽 是等到出了事情才去应付”。 基辛格显出颇为自信的样子,宣称他打算经常请一些不担任政府职务的外国专 家来白宫商讨问题,又说他“同全世界各种观点的知识分子有着非常广泛的交游”。 尼克松也说:“我这个人喜欢让各种观点都得到广泛发表的机会。基辛格博士 已经或正在建立一种我认为非常令人振奋的新程序,努力使美国总统不要只听到中 听的话。而这种投总统所好的做法向来是白宫工作人员爱犯的毛病。”在任命国务 卿以前先任命基辛格,可能会使新闻界和其他方面人士感到奇怪。对此,尼克松解 释说:“基辛格博士深刻地认识到,他不应该成为总统同国务卿和国防部长之间的 一堵墙。我打算任命一位非常强的国务卿。”在国内政界是一片赞扬声。在西欧, 基辛格有许多官居要津的朋友,他们的反应是如释重负。东欧则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波兰《华沙生活报》称基辛格为“冷战哲学”的一个主要鼓吹者。 美国知识界的反应总的说来是热烈的。但也有一些人仍然很反感,觉得为什么 像他这样一个普遍受到尊敬的知识分子,竟去投靠一个他们认为是老奸巨滑的政客? 较普遍的看法是,新总统选中基辛格,这证明他出手练达,给新总统的记分本上添 了一分。过去民主党走遍各大院校搜罗人才,从来也不成为大新闻,可是这个尼克 松是共和党,居然也有这种见识!学界有一部分人当初听到在野多年的理查德·尼 克松竟即将入主白宫,不焚大为震惊,现在看到他聘用了博学多才的基辛格,才略 为安下心来。 基辛格马上担负起特使的任务,去向抱怀疑态度的知识界做工作。几天之后, 12 月6 日,他乘车前往普林斯顿大学参加国际文化自由协会的晚宴。 记者被轰出去以后,基辛格向在座的作家和知识界人士保证,今后白宫的大门 将随时对他们开放。当时他还不能预见到,这些人日后由于政府其他部门门禁森严, 竟会不断抓住他这个人情,失是谴责尼克松的越南政策,后来,水门事件发生后, 又提出了关于政府是否讲道德这个最深刻的问题。这些人还对他大将其军,问他: 为什么不先国家后总统,急流勇退? 在水门事件之前日子比较顺利、尼克松的声望还很高的时候,基辛格经常拿自 己当初对当选总统的礼聘疑虑重重作为笑料来谈。他说:“我这个人当时实在不识 抬举,当选总统给我这个差事,他担的风险不知比我要大多少。 他既然有勇气委我以重任,我总不能说,‘我需要一星期的时间来考察,看看 我的朋友们是否认为在你手下工作是不道德的。’他真是在冒险啊?”当选总统的 确对基辛格并不十分了解。基辛格的著作他读过几本,但不是全部。通过别人了解 他吧,基辛格自己说:“我的朋友,几乎我所有的朋友,都是民主党自由派。这样, 他能真正向谁了解情况呢?假如我向他提出10 个愿意保荐我的人。其中就会有8 个他信不过的。我会提到麦乔治·邦迪、阿瑟·施莱辛格、肯尼思·加尔布雷思, 也许还有杰罗姆·威斯纳。如果我不忠诚或者不称职,就会影响他当总统的威信, 而他对我实在啥也不了解啊。”正是由于基辛格同这些“自由派”关系密切,才使 得那些死心塌地忠于尼克松的保守分子感到不安。此辈无非是政治打手,唯一的指 导原则就是夺取胜利;他们同尼克松是患难之交,经历过残酷的厮杀,忍受过1960 年竟选总统和1962 年竟选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的辛酸败绩,苦熬过一事无成的60 年代中期,好不容易捱到1968 年,他们才尝到了胜利的甜头。可是突然在他们中 间冒出了这位后来居上、外国血统、异国口音、哈佛出身的亨利,他只是在胜利之 后才来投奔尼克松的。基辛格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尼氏白宫的形象。他们不信任他, 讨厌他。他们对约翰逊政府中的许多知识分子都不放心,而这些人正是基辛格现在 想拉进他的班子的。 他们对基辛格的怀疑,尼克松是知道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当选总统对自己能把 这应教授从哈佛挖出来而感到的得意。对尼克松来说,和基辛格搭上关系可是大有 好处。他能出奇制胜,突然任命一个与尼克松素无瓜葛的人出任重要顾问,这一招 是政治分析家所意料不到的。他能把一个颇负盛名的知识分子罗致到自己手下,这 在他的政治生涯中还是第一遭。当时为总统起草演说稿的威廉·萨菲尔指出:“要 知道,尼克松不总是受知识分子拥护的,这还是说得客气一些呢。他久仰基辛格的 大名,那是洛克菲勒王冠上的一块大宝石呀。尼克松懂得,他的政府需要一些知识 分子在里边。他有的是权势,借用‘教父’的用语来说,他能向基辛格提供基辛格 所无法拒绝的东西,现在他能满足基辛格对行动、权势、核心地位的欲望。而在这 之前,他可拿不出什么东西能把基辛格这样的人从洛克菲勒那样的人那里拉过来。 这是他颇为得意之笔。”对基辛格来说,应尼克松之聘倒不冒什么了不起的风险。 他说:“我大不了落得个罗斯托那样的下场罢了。”罗斯托是约翰逊的国家安全顾 问,被认为是越南战争升级的祸首,他下台后在得克萨斯大学任教,因为他原来执 教的马萨诸塞州理工学院不欢迎他回去了。后来,每当基辛格由于尼克松的越南政 策而受到猛烈抨击时,他总爱说句俏皮话来解嘲。他会笑嘻嘻地说: “不知道到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教书的滋味如何。”基辛格之所以接受在白宫工 作,是由于他醉心于大权在握,而把对尼克松的嫌鄙克服过来了。多年来,基辛格 关心的是战争与和平问题,是美国在创造一个免于核灾难的世界的工作方面能起什 么作用的问题。尽管他悉心研究了这些问题,但他的主张还没有受过考验。哈佛大 学,不管它自视如何高明,终究还是个学府之地,在那里就是把问题看错了,无非 丢脸而已,总不至于完蛋。坎布里奇和最高权力中心之间的距离,乃是理论与实际 之间的距离。 基辛格甚至在他保持哈佛教席的同时,就曾先后为三届总统出谋划策。 如今他竟有如此难得的机会,可以专心为一位在对世界许多基本看法上出乎意 料地和他一致的总统效劳。试问,有哪个哈佛大学教授,肯放过这个在历史关键时 刻出来帮助制订美国对外政策的大好机会呢? 基辛格抓住了这个机会,终于成为一个驰名世界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