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巴黎秘谈 基辛格成为总统的高级助理之后,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就是结束不得人心的 侵越战争。 在1969 年的头6 个月里,尼克松总统和亨利·基辛格对于通过谈判迅速达成 越南停战,相当乐观。他们的时间表是以月计而不是以年计的。他们真地相信,只 要公式用得对头,武力和外交结合得好,就可以产生约翰逊多年来未能到手的那种 奇迹。 在1969 年1 月号的《外交》季刊上,基辛格就发表了一篇题为《论越南谈判 》的文章,为新任总统提供了一个通过谈判来达到美国撤出印度支那的理论依据, 因而也就成了以后4 年白宫所提出的一切方案的起点。 这篇文章的发表,在哪一个国家的首都也没有引起像巴黎那样的兴奋。 在巴黎,美国和北越刚刚由它们各自的盟友——边是南越,一边是民族解放阵 线——参加来进行一种四方的新努力,以求通过谈判结束战争。一开始就看得出, 四方谈判丝毫不比自从1968 年5 月开始的华盛顿和河内的双边谈判更有成功的希 望。甚至在谈判正式开始以前,双方关于谈判桌的形状问题——这是四方之间政治 关系的象征——就已经争论得不可开交了。 谈判桌应该是方的,圆的,椭圆形的,长方形的,菱形的,还是某种尚待发明 的新形状,这个问题是由南越人提出的,目的显然是要在当选总统尼克松就职之前 拖延谈判。他们一心希望新的尼克松会像旧的尼克松一样强硬反共。正当他们为了 谈判桌问题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基辛格文章发表了,引起人们纷纷猜测,认为即 将出现突破。消息传来之际,由直言无忌的副总统阮高其率领的南越人正在位于圣 奥诺雷近郊大道的华丽的布里斯托尔饭店举行酒会,一时许多谈判人员,其中有美 国人也有南越人,纷纷拦住新闻记者向他们要基辛格的文章看。 对于在巴黎的谈判人员来说,基辛格文章的关键在于为陷入僵局的会谈提出了 一个新想法。基辛格指出:“有关备方都知道,……谈判方式方法的重要性,可以 说并不亚于谈判的内容。”他提议采取一种新程序来打破僵局,这种程序后来被称 为“双轨”方式。在一条轨道上,河内和华盛顿将集中解决他们冲突的军事问题。 在另一条轨道上,西贡和民族解放阵线将集中解决南越的政治问题。基辛格警告说, 要美国同北越谈判关于南越问题政治解决的条件,那是发疯——可是基辛格就任后 不到一年,连他自己也逐渐把这个警告置诸脑后了。然后,等到两条轨道都达成了 协议,就召开一个国际会议来“拟订对所达成的协议的保证和保障……包括建立维 持和平的国际机构的问题”。 基辛格原以为北越领导人会欢迎这个新鲜办法的;他当时认为,他们所要的无 非是美军全部撤出南越。只是到了1971 年,当他最初那个乐观情绪开始消失的时 候,他才明白,原来他们是下定决心非要美国把“全部权力”交给他们不可。 要是河内不理会他这一套,基辛格另有二线办法。他在文章里写道:“如果河 内不妥协,战争继续打下去的话,我们就应当设法单方面尽量实现我们的目标。我 们应当采取一种减少伤亡而集中保护居民的战略。我们应当继续加强南越军队,以 便逐渐撤退一些美军;我们还应当鼓励西贡政权扩大基础,使它更强大,以便他们 跟共产党人进行那个迟早总要到来的政治较量。”换句话说,他建议的是一种类似 詹姆斯·加文将军的“圈地战略”的方针——这样可以使美国公众比较容易接受华 盛顿的“体面地脱身”的战争政策,而不致产生漫漫长夜何时尽的情绪。 虽然基辛格认为60 年代中期美国的大规模战争升级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 但他反对一切主张美国承认错误一走了事的意见。他认为大国的行动切忌轻率,即 使犯了错误也要信守自己的义务。他写道:“既然美国在这项义务中投入了50 万 大军,这就解决了关于越南是否重要的争论。不管我们是怎样陷入越南的,不管对 我们的行动如何评论,为世界和平计,必须体面地结束战争,任何其他解决办法只 能横生枝节,使国际秩序的前景复杂化。”在基辛格看来,美国的信义和美国的 “荣誉”都押在越南的丛林里,美国的盟友和敌人都在急切地注视着,世界命运在 M 一16 式步枪的枪口上动荡不定。他的灵活政策中包括一个决不让步的要点:他 写道:“美国不能接受军事失败,也不能接受由外部军事压力造成的南越政治结构 的改变。”后来,反对他的政策的人抨击这一点,认为是一个进行“没完没了的战 争”的方案,可是在1968 年12 月之际,基辛格的主张看来颇有前途。他关于结 束战争的明确计划同五角大楼一味追求军事胜利的幻想形成的对照如此鲜明,以致 这一计划竟受到了异口同声的赞誉。 在1968 年那个竞选年中,尼克松也曾设想如何来解决越南问题。但是,基辛 格是教授探讨问题,尼克松却是从政客竞选总统出发。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但 得出的结论却惊人地相似。 尼克松与基辛格不同的是,他关于结束战争的计划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虽然 在竞选期间,他曾让关于他有这样一个计划的种种暗示广为流传。 实际上,尼克松确有一篇越南问题的演说,安排好在3 月31 日晚上广播,可 是在那个时间之前,约翰逊总统抢先宣布了对北越部分停炸,并且宣布了他彻底放 弃竞选连任总统的打算。约翰逊发表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宣告之后,尼克松决定不发 表他的演说了。那篇讲稿后来收入当时担任尼克松的演说起草人理查德·惠伦的内 幕著作《别让旗子倒下》一书,从中可以看出尼克松的越南战略的一些梗概。 尼克松在惠伦起草这篇讲稿时对他说:“我得出了结论,没法打赢这场战争。 当然我们不能那样说。实际上,看来我们只好说些相反的话,这完全是为了保持一 定程度的讨价还价的本钱。”既然是“没法打赢这场战争”——这是从他1966 年 立场的一个大转弯,因为1966 年他曾以鹰派面目出来帮助共和党人竞选国会议席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想出某种办法来争取和平,最低限度也要结束这场已经成 为民族悲剧和政治包袱的战争。 在尼克松就任总统之前几个星期,基辛格与尼克松就已开始为越南问题进行工 作了。1968 年12 月中旬,基辛格受聘后才几天,就拜访了他的老友亨利·罗恩。 罗恩是前国防部助理部长,当时任兰德公司总经理。基辛格问兰德公司能不能编写 一份关于越南问题选择方案的机密的全面分析材料?罗恩接受了这项任务,并派丹 尼尔·埃尔斯伯格(此人60 年代曾在哈佛大学基辛格的防务政策讲习班上讲过课) 主持。埃尔斯伯格编成了一份无所不包的各种选择方案清单——从全面战争一直到 全面撤军。 1968 年圣诞节那天,罗恩和埃尔斯伯格两人带着全套选择方案飞到纽约。基 辛格在皮埃尔饭店的一个套间里把那些选择方案审阅了4 天,然后他前往比斯坎岛 (这是后来基辛格常去的几个休养胜地之一)与当选总统会合。 埃尔斯伯格拟的选择方案中有一条是要美军从南越“立即全部撤出”。埃尔斯 伯格那时并不主张这个方案(他那时倾向于在巴黎试试看,有没有可能通过谈判实 现美国和北越双方一齐撤军),但是他还是把这个美国单方面撤军的方案也包括在 他那套无所不包的方案汇编之内了。后来他声称,不知是基辛格还是尼克松的一名 高级军事助手在那个选择方案上划了一条粗粗的黑线。基辛格说:“胡说八道!总 统当时说:‘这个不考虑’,而在头一轮研究越南问题时的确也没有考虑过那一条。” 1 月初,基辛格又找了埃尔斯伯格来纽约接受另一项任务,原来总统要求政府各部 门对越南战争的政治和军事各方面的问题进行一次研究,基辛格请埃尔斯伯格帮助 拟出一份调查表,准备发下去征求政府各有关部门的独立意见。1 月21 日,总统 在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首次会议上审核了这个调查表——表中共有28 个问题,定 名为《国安研1 号备忘录》(第1 号国家安全研究备忘录)——叫基辛格分发各有 关部门。 可是,尼克松不等政府各部门提交答复,早就着手推行他自己的越南政策了。 他第一步是改变巴黎美国谈判代表团的“阵容”和职权。他任命亨利·卡伯特·洛 奇和曾在艾森豪威尔政府里任职的纽约律师劳伦斯·沃尔什取代民主党的艾夫里尔· 哈里曼和赛勒斯·万斯。反战人士指责说,撤换代表使谈判失去了蓬勃开展的势头。 但实际上,尼克松一基辛格这个二人新班子的行动是很迅速的。 将由洛奇向北越人提出的新方案,集中体现了尼克松和基辛格两人在越南问题 上的思想,基本上就是那个双轨方针,即把政治和军事两方面的问题分开解决,而 作为军事问题的第一步,提出美国和北越部队“共同撤出”南越。 同美国过去立场相比,这是一个重大变化:1966 年10 月时,约翰逊曾保证 说,在北越军队撤出6 个月之后,并在“暴力的规模”减退之后,美国才从南越撤 军。 尼、基两人在越南问题上采取的第二步,着眼于苏联这个东南亚“和平的关键”。 从总统的第一次记者招待会已经看得出来,他是在俄国人面前摇晃诱人的钓饵—— 限制战略武器会谈、贸易、缓和柏林周围的紧张局势、欧安会,吸引他们采取新的 合作态度,使越南问题得到妥协的解决。在3 月4 日的记者招待会上,总统说: “大家知道,巴黎和谈能开得成,苏联是帮了忙的。我认为我还可以说,根据国务 卿和我国苏联大使谈话的情况,我现在相信,苏联同许多别的国家一样……也担心 越南战争扩大化……他们认识到,如果战争长期延续下去,升级的可能性就会增加。” 接着他就谈到了关键问题。他说:“我相信,苏联是愿意利用它的影响来恰当地帮 助结束战争的。至于它可以做些什么,那只有它自己才能回答,而且也许只能私下 回答而不能公开回答。”尼、基的第三步更为重要。正当洛奇在巴黎提出“外国军 队”从南越“共同撤出”的新方案时,尼克松已经决定了一个具有更深远影响的步 骤。他甚至在就职以前,就已决定要提出一个单方面把美军逐步撤出越南的计划。 他只对基辛格一人讲过这个想法。 根据总统的指示,基辛格向总统的最高幕僚们提出解决越南问题的5 种方案。 这些方案一部分是以埃尔斯伯格所拟的方案为基础的,从极端鹰派的立场到比较鸽 派的立场都有。 基辛格逐一作了说明:第一,总统可以决定全力争取“军事胜利”。这意味着, 依靠猛烈轰炸和封锁北越港口以摧毁北越,同时对莫斯科和北京发出不许干涉的强 硬警告。 第二,他可以把美国的军事行动大部分限制在南越,集中力量击败那里的共产 党的抵抗。这个方案仍然包括空袭从北越通过老挝进到南越的渗人路线。 第三,总统可以把美军逐步撤出南越,同时逐步加强西贡政权,让南越军队把 局面顶下来。 第四,他可以加速撤退美军,大力依靠南越当局扩军,并迫使西贡朝着在巴黎 取得政治妥协的方向前进。 第五,总统可以下令立即停止美军在越南的作战任务,并推动在巴黎迅速达成 交易,那就等于向河内的基本要求投降。 不出尼、基两人所料,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的意见大体一致。最后一个方案, 即美国马上撤军,被当场否定了。第一个方案,即增加美国的卷人程度,也被否定 了。总统的幕僚中没有一个要求军事上的胜利的,但也不要政治上的失败。第二个 方案,即原封不动继续在南越陷下去,也放弃了。国防部长莱尔德加强了尼克松的 这个信念:除非美国的伤亡人数和开支有显著的下降,否则就无法再要求美国人民 支持这样一场不得人心又无法取胜的战争这就只剩下第三和第四方案了,而这两个 方案的区别主要是程度上的。菜尔德主张美国较快撤军,同时大力装备和训练南越 人自己去打仗,这个主意后来称为“越南化”。罗杰斯国务卿总的说来同意莱尔德 的意见,但主张强调巴黎和谈;他觉得搞越南化太靠不住,又太费时间,谈判才是 迅速摆脱绝境的一种更有利的办法。 基辛格大致上同罗杰斯意见相同。在他看来,外交途径是唯一可行的出路。他 也赞成美国撤军,但由于他对西贡的军事能力没有什么信心,而且十分怀疑西贡政 治上的稳定性,因此他认为越南化是不现实的。基辛格说:“我只把它看作是讨价 还价的策略,谈判的工具。我从来不认为它是行得通的。”基辛格十分清楚:越南 的形势糟透了,美国非找一条投降以外的出路不可。 在巴黎,在双方继续会谈的过程中,洛奇感到难以使基辛格的某些想法为北越 人所理解。他说明了双轨方式的好处,对方却坚持要单轨谈判,认为一项解决办法 的军事和政治两方面是分不开的。他建议双方同时撤军,对方却坚持要美国撤军一 一而且他们甚至不屑讨论撤军问题,除非美国首先同意抛弃阮文绍政权并成立一个 包括民族解放阵线在内的联合政府。 在谈判时,美国政府开始了“菜单行动”——这是秘密轰炸柬埔寨境内10 哩 宽的狭长地带内的北越部队集结和出击基地。基辛格是极少数参与这项秘密的官员 之一,他相信这个轰炸行动不仅将阻止5 万北越军队进出柬埔寨边界使美军遭到重 大伤亡,而且还将促使北越人在巴黎采取比较灵活的谈判方针。基辛格这个人从来 是相信炸弹的说服力的。 “菜单行动”真是非同小可。从1969 年3 月18 日开始,B 一52 轰炸机对 边界沿线北越阵地出击共约3600 架次,在柬埔寨领土上投下了十多万吨炸弹,而 当时华盛顿还宣称它是尊重柬埔寨的中立的呢。在某些作战日,这种空袭占了B 一 52 轰炸机在东南亚全部作战行动的60%。 官方直到1970 年5 月才承认有这种轰炸行动。在此以前,这种空袭是异乎寻 常地保密的。就连基辛格自己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班子里以及国务院和国防部里的越 南问题专家们都一无所知。国会的各有关委员会也是如此。为此而挖空心思地搞了 “两本帐”的簿记制度,使五角大楼那些了解内情的人可以对投在柬埔寨的东西保 持一份真实记录(那个记录是“绝密”的),同时他们向参院军事委员会提供一份 假帐,只说他们报告中的所有炸弹都投在南越的目标上了。 基辛格不必费神为这个骗局进行辩解。他觉得,如果把美国在地理上扩大战争、 把轰炸扩大到柬埔寨去这件事发表出来,那就会引起日益不满的国会以及全国反战 舆论的谴责怒潮。如果全国闹起来,只会使政府争取越南和平的计划复杂化。加之, 基辛格不想柬埔寨的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为难,当时西哈努克正在酝酿同美国恢 复中断了差不多4 年之久的外交关系。要是政府透露轰炸这回事,西哈努克就得表 态。如果他谴责轰炸,美国也许就不得不停炸;如果他公开加以默许,他就会得罪 河内。因此,这类轰炸一直是“秘密”的,尽管挨炸的北越人是知道的,宁愿装聋 作哑的西哈努克是知道的,南越当局是知道的。只有美国人民蒙在鼓里。 关于秘密空袭柬埔寨一事,美国人民首先是从报纸上看到的。1969 年5 月9 日,当时的《纽约时报》驻五角大楼记者威廉·比彻报道说,B 一52 轰炸机正在 “对柬埔寨边境的北越庇护所进行秘密袭击”;又说,柬埔寨当局不但没有抗议, 而且同美国和越南共和国军部队越来越“合作”,“常常供给他们关于越共和北越 向南越调动的情报”。比彻接着说,轰炸的用意是“向河内发出信号:尼克松政府 虽然在巴黎竭力争取和平,但也不惜冒一些上届政府所不敢冒的军事风险”。 奇怪的是,这篇报道并没有激起基辛格所担心的那种轩然大波。可是,白宫倒 好像是挨了一枚炸弹似的。已经被早先几次泄密事件激怒了的尼克松和基辛格,对 这次泄密更是怒不可遏。这件事使他们显得像是一面高唱和平、一面扩大战争的伪 君子。他们还十分担心,他们那些敏感的外交倡议也许会受到不利的影响。 基辛格还有另外一层忧虑。尼克松的心腹正在怀疑秘密是从基辛格新搭起来的 国家安全委员会班子里的人捅出去的,这使基辛格很被动。事实上,他对泄密也非 常恼火。他为了表白忠诚,还亲自参加了对泄密人的追查。 到了5 月初,基辛格断定,美国采取主动,大力“推动谈判”的时机已到。总 统定于5 月中发表一篇关于越南问题的演说,到时他将初次公开阐明他和基辛格认 为可以作为解决这场战争的谈判基础的那些原则。基辛格起草了演说的头几稿。 这篇演说定于5 月14 日晚上10 时发表。在总统讲话之前1 小时,基辛格把 多勃雷宁请到白宫办公室来。他把演说的一份预发稿交给了这位苏联大使,强调指 出它所包含的新的契机,然后提请他注意下面几句关键性的话: “要是把态度灵活误以为是软弱无能,把通情达理看成是没有决心,那就要犯 绝大的错误。我还必须十分坦率地说明白,要是这种无谓的痛苦继续下去,势将影 响其他方面的决定。这样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基辛格把这几句翻译成直截了 当的话:如果苏联人“不拿出一个解决办法”,美国就要“使战争升级”。多勃雷 宁答应把基辛格的口信转达克里姆林宫。 尼克松在演说中提出了八项建议: 一、所有非南越军队开始撤出。 二、上述军队须在12 个月内大部撤出南越,剩下的也要撤离战斗,开往指定 的驻地。 三、随着北越部队全部撤离,所有外国的非共产党部队也将撤出。 四、成立一个有关各方都能接受的国际监督机构,对撤军工作进行核查。 五、然后由监督机构帮助安排各地停火。 六、监督机构还将协助“根据协议的程序”举行“选举”。 七、安排早日释放全部战俘。 八、最后,协议各方同意遵守1954 年和1962 年的日内瓦协议。 基辛格并不指望总统的演说立即产生奇迹,但他很高兴美国终于清清楚楚地阐 明了自己在越南的目标和期望。他希望河内也能以他草拟声明时那样的认真态度来 考虑这个声明。 过了几个星期,美国又采取了第二个重大步骤。经过几个月的周密准备之后, 尼克松和基辛格终于打算宣布他们早在就职之前就已作出的决定,即美国将开始从 南越撤军。他们知道这是一个会引起争论的决定,它将受到美国人民的欢迎,但将 遭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和阮文绍总统的西贡政权的强烈反对。第一批撤出的人数将是 不多的——到8 月底撒出2.5 万名战斗部队。但基辛格和总统相信,只要精心布署, 第一批撤军的公告可以成为向河内发出的带决定的信号,表明华盛顿退出印度支那 的决心。他们决定在6 月8 日,即总统5 月14 日演说后3 星期多一点,发表这个 公告。(基辛格认为,河内至少需要3 个星期的时间来消化美国的任何重大声明。) 尼克松和基辛格固然急于要跟北越人打交道,却并没有忘记,他们在这场战争 中的盟友是在南越。基辛格对盟友是很强调的,他认为美国不应该背弃西贡政权。 过去他常埋怨美国在越南有“以太上皇自居”的倾向,并且谴责1963 年美国怂恿 政变分子杀害吴庭艳总统是一个骇人听闻的错误。基辛格上任后不久曾对哈里曼吐 露说,在他看来,约翰逊的最大错误之一,就是听任当时的国防部长克利福德在1968 年11 月初公开责备阮文绍不肯到巴黎去跟民族解放阵线举行谈判。基辛格对哈里 曼说:“不应该那样对待一个盟友嘛。”尼克松之所以决定前往中途岛(位于华盛 顿和西贡中途的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岛,是信天翁游息之所,也是美国的一个海军补 给站)与阮文绍会晤,以宣布第一批撤军,正是为了要表现双方的团结一致。此举 不仅是要抬高阮文绍的威信,也是要借他的出场来安定美国国会里保守派的心,说 明南越是支持尼克松总统的。不消说,西贡的鹰派是不支持这个决走的;至于阮文 绍的公开表示同意,那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总统、基辛格、罗杰斯以及白宫其他随行人员前往中途岛的路上在夏威夷停了 一下,同美军司令部碰头——具体说,把撤军决定的规模通知了驻越美军司令克赖 顿·文布拉姆斯将军。艾布拉姆斯及其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同事们都不赞成。这位将 军不是傻瓜,他懂得,出于国内政局的需要,必须开始撤军。但他认为,撤出战斗 部队是愚不可及的事情,要撤可以撤后勤部队,至少也可以两者结合,凑个数也行 嘛。艾布拉姆斯的问题是,他只是一位将军,不是信号手。他不懂得基辛格向胡志 明发出这个信号的奥妙何在。基辛格是想让那个病中的北越领导人领会到,总统是 故意削减美国在印度支那的作战机器的。要是只撤出后勤部队,河内就可能认为是 个骗局。 基辛格相信,从50 多万人的大军中撤出2.5 万人,对美国在印度支那的实力 并无影响,然而却可显示美国谋求解决的诚意。那时基辛格的确相信,总统只要一 宣布开始撤军,就会使河内愿意来进行认真的谈判。基辛格在越南问题上屡犯错误, 这已不是头一次了。 中途岛公告发表后,基辛格越发觉得事情大有可为。他说:“我们现已到了应 当开始认真谈判的阶段了。”这时再次从越南传来了令人感兴趣的情报,全国各战 场都沉寂下来了。北越继先前在春天从南越撤出部队之后,又从南越陆续撤出了一 些部队。在南方,共产党军队正在分散成游击队式的小分队。美军伤亡人数大大减 少了。基辛格又在捉摸:这莫非是对方回答的信号?他痴心地认为,也许北越人是 在开始响应美国的撤军吧。他手下的人中很少有人同意这个看法。他们大多数觉得 共产党人不过是在重新集结,准备下一次进攻罢了。但基辛格依然相信,北越部队 的撤退决不是进攻的前奏,而是谈判的前奏。 基辛格和他的许多白宫同事们不一样,硬是对谈判抱着希望。由于他同学术界 素有密切联系,他比别人更深刻地感觉到当时横扫全国大学校园的汹涌澎湃的反战 情绪。就在基辛格动身去中途岛之前,他就亲自尝到了这个运动势不可当的威力。 一天,他到罗得岛普罗维登斯的布朗大学去接受名誉学位,结果,受到了一顿公开 侮辱。全校900 名应届毕业生中有一半以上反对他。基辛格意识到,在这种学生眼 里,他已不再是学者的象征,而是一个在进行一场“无理性”、“不道德”战争的 政府的象征了。大学生对基辛格怀有敌意,这还是第一次;这也是他接受名誉学位 的最后一次。 那些布朗大学四年级学生对他的抵制,是对他发出的公开挑战。基辛格回到华 盛顿后,就痛下决心要恢复政府同大学生之间的信任。他相信,只有通过谈判迅速 结束越南战争,才能防止学生的反战思想有朝一日爆发成为群众性的暴力行动,或 者发展成同样具有破坏性的大规模同社会对立的情绪。 信任这个东西,在基辛格同学生对话的时候显然不存在了,在他同“对方”对 话的时候也是没有的。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感到,如果他能在美国和北越谈判代表之 间建立起一种人与人的信任感,那么他就有办法打破巴黎会谈的僵局,从而结束这 场战争。 多少是为了要建立这种信任,基辛格建议采取一种不寻常的步骤。7 月中旬, 尼克松出发进行一次环球旅行,行程包括去西贡同阮文绍再次会晤和对罗马尼亚进 行一次开辟新天地的正式访问。动身前不久,基辛格说服总统同胡志明建立直接联 系,向这位北越领导人发一封密信,建议举行认真的谈判——如有可能,由基辛格 和北越人在巴黎开始秘密接触。 基辛格建议,这封信由一位相当不寻常的送信人来递交,此人叫让·圣特尼, 是法国银行家,曾是法国驻河内总代表,自1945 年以来同胡志明私人关系极好。 圣特尼是一个热心而办事又极端审慎的人,那时恰巧在华盛顿看望朋友——其中包 括基辛格。圣特尼的妻子克劳德曾经是1953 年夏天基辛格在哈佛大学主办的国际 问题研究班上的学生,那个班是专为年轻有为的外国领袖人物开办的。她是一位作 家兼历史学家,既聪明又漂亮。她和圣特尼结婚以后,基辛格常常到他们在里沃利 路的俯瞰蒂勒里花园的寓所去看望他们。圣特尼7 月15 日在椭圆形办公室会见了 总统。由于谁也不知道他到了美国,只好由基辛格来充任译员。圣特尼表示,他愿 意代表美国访问河内并带一个信去。不然的话,他建议黎德寿同基辛格举行会谈, 黎德寿是北越政治局的一个重要成员,不时前往巴黎参加同哈里曼的会谈。 尼、基选择了头一个办法。当下起草了尼克松给胡志明的一封私人信件。 尼、基要求圣特尼亲自交给河内。这封信强调说明美国致力于谋求和平的决心 ;表示愿意在讨论美国的计划的同时讨论河内的计划。 圣特尼把尼克松的信交给了北越参加巴黎和谈代表团团长春水。不到一星期, 河内同意由春水和基辛格举行秘密会晤。圣特尼得到通知后转告了基辛格,那时基 辛格正陪同总统作一次环球旅行。从“阿波罗11 号”在大海中溅落的时候开始, 尼、基先后访问了东南亚、印度、巴基斯坦和罗马尼亚。 在总统飞机回国的时候,基辛格同总统一行分手,前往巴黎和布鲁塞尔。基辛 格的秘密会见预订于8 月4 日在圣特尼的寓所举行。黎德寿当时已经离开巴黎,同 基辛格对话的人将是河内参加和谈的全体会议的全权代表春水。向外界解释基辛格 此行的目的是向法国和北约组织的高级官员介绍尼克松出访情况,实际上是掩盖他 同北越人的首次秘密会晤。 新闻记者们紧紧追逐基辛格在巴黎的行踪。他们看见他在美国大使馆跟洛奇聊 天。他们看见他去提翁大厦拜会雅克·沙邦一戴尔马总理。他们看见他在爱丽舍宫 同蓬皮杜总统举行会谈。然而,任凭记者如何盯梢,基辛格还是甩掉了他们,去同 春水会晤了。 这次秘密会晤是在圣特尼寓所里举行的。圣特尼只呆了一会儿,给双方作了介 绍并向客人们指点饮料放在哪里,就走开了。春水和基辛格会谈了差不多3 小时。 他们的谈话是用法语进行的。春水法语很流利,但他带着一名译员。基辛格呢,看 法文材料还行,口语差一些,由当时任美国驻巴黎大使馆武官、精通法语的弗农· 沃尔特斯将军陪同。会谈没有取得突破,两人只是各自阐述了人所共知的立场而已。 然而这毕竟是一个起点。 那天,基辛格这个外交界的“○○七”号新生涯尚未开始,就有几次险些暴露 了。当时任《新闻日报》外交记者的玛里琳·伯杰在基辛格离开美国大使馆时拦住 他问:“是去见圣特尼吗?”这位女记者觉察到基辛格和圣特尼是在越南问题上关 系非同一般的老朋友。基辛格笑而不答。他坐上一辆由司机驾驶的轿车飞快开走了, 没有人跟踪他。 那天下午,基辛格的心腹助手索南费尔特打电话请伯杰来喝酒,想把她的注意 力引开,但没有成功。伯杰老是问:“亨利是不是看圣特尼去了?”索南费尔特只 是顾左右而言他。 那天晚上,伯杰又截住了基辛格,这次是在奥利机场,基辛格正要前往布鲁塞 尔去向北约组织介绍总统出访的情况。她还是问这个问题:“你去看过圣特尼没有?” 基辛格回答:“没有。”过了一会儿,当基辛格进入贵宾候机室去跟新闻界短暂会 见时,他显然重新斟酌了答话。他正好又碰上了怕杰的眼光。他承认道:“不错, 我见到了圣特尼,跟这位老朋友散步了10分钟”。如此而已。接着他央求她不要报 道这件事。可是,一位法新社记者在旁偷听到了基辛格同伯杰的谈话,就说他要报 道这条关于圣特尼的消息。 伯杰由于职业上的关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也报道了。8 月5 日的《新闻日报 》用了“基辛格的外交散步”这一耐人寻味的标题,发表了她的巴黎电头的消息。 就在8 月5 日那天上午,伯杰接到美国驻北约组织大使罗伯特·埃尔斯沃思打 来的电话。他恳求道:“别发表那件事吧!”她告诉他,来不及了,登载这条消息 的报纸已经到了报摊上了。她想不通对方为什么那么大惊小怪,但对方不肯说。过 了几年,当基辛格的秘密活动成了杂志封面标题之后,她回想基辛格那次的古怪行 径,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担心她顺着圣特尼那每条线索联系到春水,从而发现这 两个敌手之间的第一次秘密谈判。 在春水——基辛格会晤后大约3 星期,白宫得悉越南的传奇般的共产党领袖胡 志明已经逝世。大家都说不准他的去世对于河内的政策会有什么影响。胡志明同美 国的最后一次联系,即他给尼克松的复信,是在他去世前不几天到达华盛顿的。虽 然一些受过专门训练解释共产党用语的美国官员在胡志明的复信中找到了一些松动 的口气,但总统却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尼克松后来说:“它不过是重申了北越在巴 黎会谈中采取的公开立场,断然拒绝了我的倡议罢了。”基辛格大失所望。他的朋 友们发现他突然对于“体面地”结束战争的前景悲观起来了。他一度确实相信,美 国开始从南越撤军,将失去同河内进行认真谈判的筹码。他想,胡志明的继承人一 定会理解尼克松希望“体面地”撤出的意愿。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大好机会。如 果他们踌躇不前,不进行实质性的谈判,西贡政权势将在他们面前坐大。基辛格把 这个利害关系透露出去,想要影响河内的思想。 河内领导人对局势的看法却截然不同。他们认为美国撤军一开始,只会削弱、 不会加强美国的讨价还价地位;他们还认为这就等于表明美国的颓势已成,无可挽 回了。 双方都理解不了对方的立场,僵局加深了。 9 月中旬,巴黎的北越代表把尼克松总统宣布的第二批撤军——以后3 个月里 撤出3.5 万人——斥为“装装样子的事”。军事上出现了新的情况——不是在战况 继续沉寂的南越,而是在邻国柬埔寨。共产党方面把人员和物资源源不断通过胡志 明小道渗透进来,大部分是运到柬埔寨与南越边境日益扩大的庇护所去的。北越部 队最大的集结点在西贡以西只有50 哩。基辛格和他的高级助手们认为,这表明可 能在1970 年初对南越首都来一个“真正的歼灭性打击”。 10 月15 日美国反战团体举行了全国规模的反战抗议示威活动,这是反对美 国参加一场旷日持久、不得人心的战争的一幅戏剧性的写照,大学校长、宗教界领 袖和一大批民主党参议员——甚至一些过去并不积极参加反战运动的人们都支持这 次示威。这一天,全国各地举行了沉默的守夜、祈祷以及和平的抗议游行。华盛顿 成千上万的示威者——包括学生、家庭主妇、自由职业者,许多人臂缠黑纱——聚 集在华盛顿纪念碑听反战演说,然后平静地向白宫进军。许多城市降了半旗。数以 百计的高等院校停了课。 三天后,基辛格去了一趟哈佛大学。他早在50 年代就认识到,“考验一个政 策,要看它能否获得国内的支持”。他想征求一下某些老同事的意见。 也许同样重要的是,他要向他们示意,他们的意见会受到白宫的重视。但此行 对基辛格却是一次痛心的经历。他那些教授朋友们已经给了政府“6 个月”以上的 时间(这是基辛格曾要求的时间)来结束战争,可是杀人的事仍在继续,看不到尽 头。他们对基辛格大失所望,那是毫无疑义的。有几位教授说,他们看不出基辛格 的政策同罗斯托的有什么区别——这是对他的一种有切肤之痛的批评。有一家请基 辛格吃饭,女主人就戴着蓝白相间的反战徽章。一位从前的同事谴责这场战争是 “不道德的”,基辛格听了十分窝火,便劝这些朋友“不要站在道学派的立场来反 对当权派”。朋友们几乎毫无例外地一致强烈要求基辛格说服总统提出一个具体的 争取和平的新方案,最低限度也应该把美军全部撤出越南的时间表公诸于世。 基辛格一回到白宫,就把哈佛大学的意见向总统汇报,这是不消说得的。 总统一概置之不理,这也是不消说得的。尼克松认为,哈佛大学属于敌对营垒, 基辛格去那里无非是搜集情报,进行侦察而已,在一定意义上可说是战斗的序幕。 1969 年秋天,正当人们对越南问题议论纷坛的时侯,基辛格的名字从报纸的 要闻版跳到社交新闻版去了。一天晚上,他出席乔治敦交际花巴巴拉·霍沃为“妇 女解放运动”的格洛里亚·斯坦宁举行的很阔气的酒会。40 多岁、体态稍胖、但 鬓脚刮得干干净净的基辛格,正在同客人聊天,有一个年轻妇女请他过去同斯坦宁 女士以及乔治·麦戈文参议员一起照相。这两个人,究竟谁的名气大些——是那位 参议员呢,还是这位总统助理,很难说。 这位年轻妇女是萨利·奎因,《华盛顿邮报》的社交新闻记者。她问基辛格: “你骨子里是个风流人,是不是?”“嗯。”基辛格不好意思地回答,同时向她提 供了一个他那名噪一时的选择方案。“因为我干着这个工作,你不好叫我风流人, 是吗?为什么不叫秘密的风流人呢!”奎因把基辛格这些话登了出来,而那张相片 经过一番剪修,却只见基辛格和斯坦宁女士成了一对儿,麦戈文的像被剪下扔进字 纸篓里了。说也奇怪,这本来是开开玩笑的,后来竟闹得满城风雨。基辛格的韵事 很快就使人对尼克松政府的观感都热闹了起来——说它同全国形形色色的美女都 “挂了钩”。 不过,基辛格善于在报上出风头的本领可是引起了白宫上层同事的嫉恨。据一 位深知基辛格一方和霍尔德曼、齐格勒、埃利希曼另一方明争暗斗情况的卸任官员 说:“基辛格自我吹嘘的做法弄得霍尔德曼和埃利希曼等人恼恨交加。”他们担心 “亨利是在和尼克松抢出风头,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拆亨利的台,把他搞得心绪不宁, 神经紧张,感到自己地位不稳。但谁也知道,基辛格又不是个傻瓜,岂不知自己有 遭人暗算的危险?我相信在某些问题上他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仇者也许会骂亨利是 伪君子,亲者却会说,‘他是个聪明人,懂得自存之道’。”“一天,基辛格无意 中同霍尔曼并排走路——两人都跟在总统后面,是参加了一场讲演会出来往白宫走。 这时,尼克松忽然决定要到杰斐逊纪念堂那里转一下。这种事,作为部下理当奉陪, 不在话下,但有人听见基辛格嘟囔说:“早知道你要去那里,我倒不如自己走回白 宫,还能办点事呢。”这话在晚报上登了出来,霍尔德曼见了就打电话埋怨基辛格 不该违反白宫内部“默然效忠”的规定。基辛格却处之泰然,对这位总统的化身说, 发表出来的话不算什么,还有更不中听的话没有发表呢。霍尔德曼问道:“什么话?” “当总统的,我领教过了,全是一路货。”基辛格说完咯咯笑起来,可是对方却没 有跟着笑。 虽说白宫内层人物对基辛格的狂态看不惯,不过他们也是此道的里手,深知他 这一套在政治上还是有用处的。让基辛格在好莱坞交际场合露露面,也许有助于使 尼克松政府的形象显得不那么僵硬,还可利用他的广阔交游来缓和一下外界对白宫 的不满情绪。虽说他所属的政府对新闻界和反对党都不放心,但他却能同一些批评 尼克松最厉害的人,甚至同日后列为“敌人”的人常有来往。 总起来说,总统的宠臣们对于基辛格爱出风头这件事真是百般滋味,一方面不 得不服他是个大有用处的人,另一方面又恨他老是跟总统抢新闻。彼得森曾这样说 过:“亨利同白宫那帮人的关系就像凯撒同布鲁图的关系那样亲密。”基辛格在白 宫里是个茕茕孑立的人,但他却说:“我只买总统的账。 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1969 年12 月初,从莫斯科传来消息说,河内可能 又有意思进行认真的对话了。过了一星期,美国实业家赛勒斯·伊顿在同包括黎德 寿在内的河内高级领导人会晤后,得到了清晰的印象,看来北越政府在胡志明逝世 以后已经回过气来,现在准备再来搞谈判了。 12 月15 日,基辛格向记者介绍总统第三次撤军公告(到1970 年4 月15日 再撤5 万美军)的情况时,又一次提到“有些迹象”,“有些故意放出来的空气”, 说明河内大概在打出信号,表示又愿意谈判了。他说:“我认为,北越领导人今后 能不能采取比较灵活的态度来谈判,再过两个月左右就可以见分晓了。”但并不是 所有的迹象都是往好里去的。中央情报局报告说,北越部队源源而入,各条渗透路 线上都空前拥挤——据基辛格说,其规模竟“五倍到十倍于几个月前”;同时,河 内官方电台和报纸也在攻击总统的越南化计划是“为美国战争贩子的私利而延长战 争、用越南人打越南人的政策”。 但是这些情况并不一定意味着谈判就此搞不成了。基辛格早已看清,河内的策 略当中有一条:谈判之前,放手猛打。 “迹象”越来越多,基辛格也更加急于重开谈判。他通过各种巧妙的方式发出 美国政府愿意和解的信号。美国飞机对共产党阵地出击的架次减少了20%,驻越军 事援助司令部基本上停止了美军的“搜索一消灭”行动,美军人数也不断减少,基 辛格还悄悄地放出风声说,洛奇大使12 月8 日退休以后由不甚著名的职业外交官 菲利普·哈比卜接任,这件事不表示美国对秘密会谈的兴趣有所减退。虽然这话不 怎么令人信服,但是基辛格还是这样放风了。 到了1970 年1 月底,河内终于对这一连串的信号作出了答复。哈比卜了解到 黎德寿又要到巴黎来了,名义上是出席法国共产党的一个会,实际是准备进行越南 问题的秘密谈判。1 月31 日,北越这位白发如银的革命家兼党务工作者兼外交家 的黎德寿,乘坐苏联客机到达巴黎布尔歇机场,一下飞机就宣布他准备进行“认真 谈判”,同时指责美国总统耍两面派:“他一面侈谈和平,一面又推行所谓越南化 计划,想延长战争。”基辛格认为这番谴责无非是为了“拉开架势”,尼克松也同 意这个看法,于是很快就批准基辛格同黎德寿举行秘密会谈。几星期后,基辛格就 前往巴黎去同河内这位高级官员举行第一次会晤从1970 年2 月底至4 月初,基辛 格先后四次去巴黎同黎德寿在首都附近的一所别墅里会晤。这类会晤有时长达8 个 小时,但基辛格每次在华盛顿不露面的时间却从不超过40 小时。 他运用了一种巧妙的办法使人觉察不到他离开了华盛顿:临去秘密会晤之前, 他总是故意到处露面,格外活跃。但见他:出席有许多记者在场的酒会;在有名的 法国餐馆里同有名的专栏作家吃饭;带着漂亮的女朋友出席阔绰的宴会;在外交活 动中让新闻记者、政府人员和外交官团团围住。 有时,为了偷天换日,尼克松以总统之尊也参加串演。总统同基辛格一起离开 白宫前往戴维营了——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异乎寻常的。齐格勒照例宣布他们的 旅行计划,但有一点他却秘而不宣:基辛格在得到总统的最后指示后,将从戴维营 坐直升飞机到华盛顿市郊的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转乘喷气机,飞到西德或法国一个 偏僻的军事基地,转往巴黎。 给基辛格当翻译的是沃尔特斯将军。 沃尔恃斯给谁担任翻译就喜欢模仿谁。如果说有什么事比这更使他得意的话, 那就是安排秘密会晤。为了进行得更秘密一些,基辛格一般是在周末或假日由一名 秘书和两三名工作人员陪同,乘一架波音707 总统专用飞机从华盛顿附近的安德鲁 斯空军基地起程。飞机航行证件上说,这是为检查总统旅行航线而进行的一次定期 训练飞行。它将在法国中部布尔日附近一个法国空军基地阿沃机场着陆。法国人在 这个基地驻扎着海市蜃楼式战斗机和KC一135 加油飞机,外形同总统波音机差不多。 基辛格坐的飞机降落后只停很短的时间,让基辛格在那里走下飞机;它从雷达追踪 电波中消失的时间不会超过25 分钟;然后它就载着基辛格的秘书飞往法兰克福的 莱茵一美茵机场。 这时基辛格的助手和基辛格已转乘蓬皮杜总统专用的神秘一20 式喷气机飞向 巴黎附近供私人飞机使用的库布莱镇机场。 在库布莱镇机场上,沃尔特斯将军会登上飞机迎接基辛格,理所当然为他的安 排感到洋洋得意。他把基辛格和基辛格的同事领到一辆没有标志的租来的雪铁龙小 骄车去一这对沃尔特斯是一个敏感问题,因为他是正式派驻巴黎使馆的人员,而这 次旅行不能告诉使馆,开始的时候又没有官方拨款可以偿还他支付的费用。他开车 把基辛格送往巴黎纳伊区他居住的那幢公寓楼去,途中通常都要提醒基辛格这件事。 到达后,他就偷偷用电梯把他们从地下车库送往他住的一套房间。他的管家只知道 基辛格是前来访问的一位美国将军,名叫哈罗德·A ·基尔希曼。第二天沃尔特斯 开车把基辛格他们送往巴黎郊外舒瓦齐勒罗瓦区达迪路11 号。这里距离基辛格住 处有30 分钟路程,是一个中下阶层居住区。有一年半时间,秘密会晤就是在这里 举行的。 在三次旅行中,两次都是按这种程序顺利进行的。但是3 月16 日的旅行由于 飞机飞往巴黎时发生技术故障险些流产。驾驶员突然发现起落架液压控制系统失灵, 必须用手操作才能使它降下。然而降下后如果不补充制动液就无法使起落架重新升 起。在阿沃机场着陆是不可能了,因为驾驶员不了解法国军事基地是否有设置进行 这种虽然次要但却必需的修理;即使有这种设备,也会由于一架进行训练飞行的总 统专机从一切追踪雷达上消失过久而引起疑问。 飞机必须飞往德国的莱茵一美茵机场,而那儿谁也不知道基辛格马上就要到达, 更不知道他们的使命和困境。基辛格的旅行并没有通知国务院的官僚机构,因此无 法告诉德国当局有一架法国飞机要来接基辛格。 幸好总统专机都拥有优越的通讯设备。基辛格当时的特别助理托尼·莱克通过 华盛顿线路中转,从飞机上同巴黎的沃尔特斯将军取得了联系。沃尔特斯去法国总 统官邸爱丽舍宫交涉,由当时担任法国总统府办公厅主任的米歇尔·若贝尔和蓬皮 杜总统亲自授权派法国总统专机去接基辛格——这次是在法兰克福。 基辛格在莱茵一美茵机场一个黑暗的角落着陆,蓬皮杜专用的喷气机已在那里 等候。基辛格的工作人员和基辛格迅速换了飞机,着陆不到10 分钟就又起飞了。 沃尔特斯自称,西德人之所以迅速合作是因为他们在他的糊弄下相信飞机上的乘客 是蓬皮杜的秘密的女朋友。沃尔特斯戏剧化的禀赋曾经办成许多非同寻常的事,这 一点,令足智多谋的基辛格也常常纳闷。 不管怎样,沃尔特斯以他的想象力和不屈不挠的意志使基辛格和他的助手3 月 16 日的旅行化险为夷。他一切出色的成就都具有这种特征。 基辛格在舒瓦齐勒罗瓦同北越人租用的那幢房屋可能属于当地工厂的一个领班。 底层有一间小起居室,旁边是一间更小的餐厅,通向花园。起居室内面对面摆着两 排绷着厚实的红套垫的安乐椅。美国谈判小组——基辛格、基辛格的越南问题专家 理查德·斯迈瑟尔、托尼·莱克以及沃尔特斯将军——沿着门左那面墙就座,北越 代表团坐在对面,相互之间的距离只有四五英尺,但观点上的距离是无限的。 到4 月初,基辛格认为再继续谈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总统同意这个看法。 基辛格在谈判上确实是认真作了尝试。而华盛顿方面某些官员看到北越陈兵柬 埔寨境内,却觉得基辛格前一阶段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当时负责越南事务的助理国 务卿帮办威廉·沙利文认为,北越人已经决定“管它什么谈判,先打个痛快再说”。 参谋长联席会议当然也是这个看法。基辛格回头想想,觉得情形也正是这样。 事实上,在1970 年4 月,实现政治解决的形势还没有成熟。这时,柬埔寨发 生了亲美政变,这就又增加一个冲突的来源,使僵局更复杂了。柬埔寨事件对美国 在东南亚的行动发生了深刻影响,并使基辛格和黎德寿的谈判中断了一年多之久才 告恢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