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谈判背后 1970 年7 月1 日,最后一个美国兵撤离柬埔寨的第二天,尼克松总统任命美 国最受尊敬、最有经验的一位外交家戴维·布鲁斯担任美国在巴黎的谈判代表团团 长,以此向河内公开表示他准备重开谈判。布鲁斯曾历任美国驻西德、法国、英国 大使。他于8 月初到了法国首都。 当布鲁斯在听取有关单轨和双轨两种谈判方式的主要不同点的介绍时,尼克松 和基辛格正在秘密拟订一个打破僵局的新方案。基辛格主持的一个越南问题特别研 究小组,已经对这个方案最关键的停火问题研究了好几个月了。这个小组的成员包 括副国务卿、副国防部长、中央情报局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级代表,以及政府其 他部门的专家,在它的督导下,就像早期研究限制战略武器会谈问题时那样,深入 研究了在整个南越44 省中的20 个省里实行的三种停火方案。 第一种停火方案要求北越军队全部撤出南越,这是美国谋求多年而没有达到的 目的。第二种停火方案承认无法把北越军队全部撤出南越这一事实,这是美国对河 内的一大让步。这个方案的中心思想是,让北越军队在南越某些指定地区重新集结。 第三种方案超过让步,成了投降,实际上是不顾西贡的反对,接受了河内关于北越 军队可以在南越全境行动的要求。这就是所谓“就地停火”方案,它只要求北越人 停止战斗,而容许他们继续在政治上控制当时处于其军事控制下的所有地区。 基辛格劝总统试一试第三方案——搞就地停火。他认为这是三个方案中最切实 可行的,有希望可以争取河内同意,最后达成协议。国务院里两个重要人物沙利文 和哈比卜支持基辛格,也认为停战谈判必须反映战场的现实才能成功。艾布拉姆斯 将军和阮文绍总统坚决反对就地停火的主意。他们得到邦克大使的支持。这些人从 西贡的立场看问题,认为这个方案“风险太大”,“在军事上是无法接受的”。 在美国入侵柬埔寨以前,尼克松同艾布拉姆斯、邦克等人的看法一致,认为就 地停火对阮文绍威胁太大。但经过那60 无激战以后,他觉得越南共和国军的战斗 力还相当不错,因而改变了主意,到了仲夏,基辛格的就地停火方案占据了尼克松 计划的中心位置。 基辛格争取到总统同意那个方案之后,便筹划同河内进行新的接触。他让布鲁 斯为他安排同北越方面进行另一轮秘密会谈。河内让离开巴黎已好几个月的春水重 返巴黎,从而表示准备会谈。1970 年9 月,基辛格两度飞越大西洋同北越谈判代 表秘密会晤。他对春水说,美国无意使北越“受屈辱”,无意霸占它的任何领土, 也无意剥夺它连续打了25 年仗所获得的政治果实,甚至无意在南越保留美军基地。 他解释说,事实上美国愿意给越共一个“合理的机会”,通过非暴力手段取得南越 的政权。虽然美国就地停火的新建议到了10 月才公诸于世,但是很可能基辛格早 已把美国政策上的这个转变告诉了春水。 但这位河内代表看来毫不为这番好话所动。不久就看得出来,春水没有被授权 谈判任何新的倡议,他所能做的只是重述人所共知的河内立场。9 月份谈了两次以 后,基辛格决定“决不再”同春水单独会谈了。基辛格说:“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 他除了传递信息没有别的权力。我倒有点喜欢春水这个人,我同他个人没有什么过 不去的地方,我不是说他是个强硬派,不过他缺乏灵活性,他所能做的只是宣读发 言稿。黎德寿有权可以进行谈判,春水没有这个权力。”基辛格返回华盛顿后,布 鲁斯大使10 月8 日在巴黎谈判桌上正式提出美国上述新的和平方案。这个方案, 除了第一次建议就地停火外,还包括四点重要内容,其中最重要的是,美国总统第 一次答应从南越撤出全部美军。其他三点提出了美国认为是公平合理的政治解决办 法、举行国际和平会议、立即无条件释放全部战俘。 基辛格自己包揽了解释这个新方案的工作,不放心别人插手。他在一系列给新 闻记者介绍情况的会上强调说,这是美国关于结束越南战争的第一个全面方案,说 这个方案远远超过了1969 年5 月总统演说中所阐明的那些原则。值得注意的是, 他闭口不谈美国政策中的那个关键性的转变,即从先前的“共同撤军”方案退到 “就地停火”方案,实际上,当记者纷纷向他提出这方面的问题时,他有意避而不 答。 一个记者单刀直入问道:“难道我们放弃了先前的‘共同撤军’的主张了?” 基辛格回答:“没有。”他接着说:“当然罗,那主要看你怎样给‘共同’这个词 下定义了。不过我们并不是放弃这个总原则。”另一个记者想逼基辛格说得更明确 一些。他问道:“换句话,你是说,与我们撤军的同时,北越方面也必须按我们一 向坚持的那样,撤出他们的部队,对吗?”基辛格回答说:“不错,基本上是这样, 那是谈判内容之一。”总统的这位顾问通常叫嚷要极力保持他对新闻界说实话的信 誉,但是这一回出于政策的需要,显然认为没有必要说真话了。 基辛格一边煞费苦心对美国人民隐瞒着美国这项重大让步,一边却想方设法使 北越了解到这个转变的全部涵义,他不但让布鲁斯在巴黎直接对北越人讲,还间接 地让驻华盛顿的苏联大使多勃雷宁和波兰大使那日·米哈沃夫斯基传递消息。这两 个共产党外交官都意识到这个转变的重要性,他们找国务院和白宫的重要官员核实 后,立即将他们发现的情况电告河内。 但北越人不为所动。他们不接受美国的新方案,尽管这个方案规定美国从南越 撤军,容许北越军队留在南越。美国这项大让步对他们说来还不够。 他们仍然坚持,美国必须先保证他们在南方取得政治上的胜利,他们才允许美 国人“体面地”撤出。虽然基辛格在越南问题上呕心沥血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但他 并没有完全领会到河内政策的核心所在。 到1970 年年底,形势比一年前更暗淡了,基辛格在圣诞节前夕向记者回顾一 年来的对外政策时承认:“谈判进展不够快,这使我们很失望,我们对10 月间那 项和平倡议曾抱较高的希望,但是到现在还没有能实现。”外交战线既然出现了令 人沮丧的僵局,就无可避免地导致了又一回合的军事较量。 老挝(在这块印度支那东南部的狭长地带里,胡志明小道在密林中蜿蜒数百哩) 是军方喜欢称为“有油水”的打击目标。多年来美国派飞机轰炸这些小道,却从来 没有采取过要在地面上切断他们的行动。虽然军方多少年来一直要求出动地面大部 队去切断北越军队这条重要补给路线,但历届总统都不批准。从1970 年夏天以来, 尼克松不断收到高度赞扬南越军斗志昂扬、面目一新的报告。艾布拉姆斯老是说, 南越军已经在柬埔寨受到考验,“杀出去了”。到了1971 年初,尼克松认为时机 已到,于是让南越军打进老挝去。 基辛格起先对于在老挝作战并不积极,但也没有加以阻挠。1 月中旬,总统批 准了进攻老挝的战略。南越人称之为“兰山619 ”的这个战役,要达到几个目的: 切断胡志明小道,破坏北越军队的储藏所,阻止北越军队插入南越北部的几个省, 以及为实施越南化争取更多时间。让北越人在老挝境内的小道上流血,就可以减少 越南军和美国在南越流血。尼克松懂得,他不能再像柬埔寨之役那样派美军越过边 境同南越军并肩作战了。库珀一丘奇修正案禁止任何这样的军事卷入。但该修正案 并不妨碍美国在2 万南越军于2 月8 日开进老挝时提供大规模的空中支援。如同柬 埔寨之役一样,这种空中支援又一次证明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这一支援,如果 没有美国飞机进行轰炸、扫射、输送南越军和运去大炮、补给品和粮食的话,南越 军休想越过边界一步。 老挝之役根本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南越军偶尔也打得不错,但许多部队被优 势的共军炮火所消灭。数以干计的南越军官兵仓惶逃窜。一个幸存的军士阮文认为, 北越军队的骁勇善战并不完全由于他们的斗志。他后来心有余悸地说:“敌军是吃 了麻醉药的,我听说他们吃了一种‘无畏’药,这种药使他们不惧炮火,视死如归。 他们前仆后继打冲锋,踏着战友的尸体向我们猛扑过来。”千百万美国人在电视上 观看这次战役的片断报道时感到大为吃惊的是,见到南越军的士兵抱住美国直升飞 机的着陆撬从战场逃回南越的情景。有些命运不济的士兵,在直升飞机着陆以前就 掉下来摔死了。还有些人不等直升飞机起飞就被推了下来。一个美国驾驶员说: “我们也得考虑自己的性命嘛。 15 个家伙挂在下边,叫人怎么把直升飞机开上天啊?”“兰山619 ”战役在 发动后44 天就提前结束了。南越军匆忙撤退,美国记者把它描写成为渍败。阮文 绍愤怒地反驳说,那不是溃败,而是高明的战略。他硬说:“我们的目的是乘敌不 备,然后撤退。”他吹嘘这次战役是南越军的空前大捷,而南越军官上报的关于击 毙多少敌人占领多少储藏所和切断多少小道的统计数字,是根本违反普通算术规则 的。他们的报告使人联想到威廉·卡利中尉在美莱惨案审判时的供词:“向国内人 民报告我们打死敌人的数字比他们打死我们的人数多,这是很重要的。我们是随意 凭空作尸体统计的。任何东西的尸体都算:越共、水牛、猪、母牛。只要是死的, 都统计在内。”五角大楼支持阮文绍的说法,不在话下。参谋长联席会议不顾河内 在“兰山619 ”战役中获得了心理上的胜利这一事实,仍然一味欢呼,说这次战役 是南越军的又一次胜利。基辛格先前还信不过南越军,现在也开始接受五角大楼的 估价了。他在给总统的一份秘密报告里再度发出乐观论调。他在老挝战役结束后不 久写道,“我们估计,印度支那半岛的力量对比已经转变为对南越人有利了。”三 年前,南越军是在南越境内人口稠密地区及其附近同敌人交战。现在,他们已显示 出,他们能够在没有美国地面作战部队或顾问帮助的情况下,在敌人庇护所地区对 敌作战,同时还能使他们自己境内保持平定。 他们已显示出有能力在困难、陌生的地形和不利的气候条件下,同具有充分准 备的敌人进行复杂的大部队作战。并且,这是在美国军队自1969 年以来已减少约 26 万人的情况下进行的。 基辛格看来甚至有点想入非非:有朝一日让“善战的越南共和国军”去进攻北 越。就在老挝战役期间,基辛格出现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上午新闻”节目上,这 是他第一次接受实况电视采访。他非常机警地拒绝批驳一项盛传南越军不久将大举 进攻17 度线以北的传说。基辛格至多只肯说:“在目前,这种可能性还不十分大。” 事实上,南越军根本无此计划,基辛格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乐得搞心理战,叫河 内紧张一下也好。 3 月初,用华盛顿专栏作家玛丽·麦格罗里的话来说,基辛格自己发动了一次 “小小的春季攻势”。一个星期六下午,清闲无事,他把三个和平战士请到白宫的 情况室来。这三个人刚被司法部指控为贝里根兄弟阴谋绑架基辛格案件的共谋犯。 他们谈了一个多钟头。这三个人是汤姆·戴维森(25 岁,其父是圣公会牧师)、 威廉·戴维登(44 岁,公谊会教友,哈佛理学院物理学教授)和贝弗利·贝尔修 女(44 岁,那慕尔圣母院的修女)。基辛格首先为他曾经说过所谓“修女思凡” 的失言表示道歉,然后解释说,他早想找他们来谈谈贝里根案件的某些问题。 事后,戴维森对麦格罗里说:“怪就怪在这个人倒还不错。他弄得我们这些道 学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代表了政府的良心。当然罗,我们对良心问题的看法大不 相同。”戴维登也说这次会见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我们这些人被控图谋扔炸弹。 可是他呢,他搞的那个轰炸就在我们谈话时还在进行着。他认为在某种情况下,进 行大屠杀是可以的。我对他说,我认为进行战争是毫无道理的。”在随后的一周, 基辛格邀请参议员麦戈文共进早餐。麦戈文当时已经宣布他将争取民主党总统候选 人的提名。两人谈了一个半小时。麦戈文对基辛格说,越南战争“可说自始至终是 百分之百的错误。”基辛格并不否认,美国当初干涉越南是个锗误,不过他指出, 总统是受到选民、整个世界形势和其他“外界”因素限制的。麦戈文过后对记者们 说,他感到很惊讶,基辛格十分关心公众对越南战争的反应如何,而毫不关心越南 战争牺牲了多少亚洲人。 过了几天,基辛格邀请参议员尤金·麦卡锡到白宫共进午餐。麦卡锡1968年曾 以和平为号召参加总统竞选。几星期前,麦卡锡曾在哈佛大学一次反战宣讲会上说 :“中世纪时处死或流放那些出坏主意的谋士的做法,是有其道理的。虽然我不主 张这样做,但是我对某些出过坏主意的人还能恬然回到学界来,是有保留的。”基 辛格向来非常忌讳人家这种物议,但是他在这次午餐会晤时没有提起这件事,尽是 引经据典讲些不着边际的话。 3 月25 日. 基辛格邀请他的哈佛大学者同事、多年来反对越南战争的约翰· 肯尼思·加尔布雷思到白宫共进早餐。他们也谈得很广泛,其中包括越南问题。 基辛格希望,通过这种交谈,一定会有助于增进人们对政府不得人心的政策的 谅解,争取到更多时间使美国逐步从印度支那脱身。他向来反对一切两断的解决办 法。 基辛格认为,激战之后必有和谈。在入侵柬埔寨后,他曾经搞了一次外交,如 今老挝战役已经结束,他又准备一试身手了。1971 年春,他鼓动总统再制订一个 和平方案。这个方案基本上是把1970 年10 月8 日布鲁斯所提出的那个方案加以 扩充而成的,但是包括两点重要的新让步。基辛格觉得,这可能终将弥合华盛顿和 河内之间的分歧。 第一点让步是,美国保证在协议签订后“六个月内”全部撤出南越。这是满足 河内关于美军应限期撤完这个要求的重大步骤。第二点让步是,美国答应要阮文绍 总统在南越举行全国大选前一个月辞职。这是接受河内关于阮文绍必须下台的要求。 此外,这个方案仍包括原有的全印度支那就地停火、立即无条件释放全部战俘、对 停火和选举实行国际监督、召开国际会议“保证”新协议的实施等各点。 这个方案直到1972 年1 月才公布,它不仅导致美国同北越人进行新的一轮秘 密谈判,而且证明了基辛格不愧为掌握秘密外交艺术的能手。1969 年8 月,他曾 秘密会见春水。1970 年初了曾四次秘密去巴黎同黎德寿会谈。1970年9 月,他又 两次会见春水。现在,1971 年,他将第六次飞渡大西洋同北越最高谈判代表举行 会谈。除1969 年那回第一次秘密会谈险些拆穿外,多少盯梢的记者部从未能抓住 他使他吐露秘密。 1971 年春季和夏季,先后举行了六次秘密会谈,一次比一次有进展,直到后 来基辛格可以说“和平已经差不多唾手可得”。1971 年的首次巴黎秘密会谈是在 5 月31 日,即过完阵亡将士纪念日那个漫长周末后的星期一举行的。总统先期乘 直升飞机前往戴维营,以转移白宫记者团的注意,基辛格也耍了一些花招:他在一 次招待会上露露面,随便说了几句新编造的俏皮话。 乘着客人还在哄堂大笑的时候,他已经溜出来,在星期日晚上动身去巴黎了。 基辛格带着一种发起人的自豪感向黎德寿提出了美国的新建议。为了造成一种 坦率气氛,他解释说,美国政府懂得(“因为我们不是小孩子”),等南越的战争 结束,签订和约后,将来美国人远在万里之外,而北越人则相距只有300 哩。因此, 使解决方案不但对华盛顿而且对河内都公平合理,才符合美国利益。他强调说,美 国所要的是北越“愿意遵守”的解决办法。 基辛格特别强调就地停火,他解释说,根据这一条,北越部队无需撤出越南。 基辛格这番说明并不比布鲁斯1970 年10 月间所讲的更有说服力,黎德寿拒绝了 这个方案。基辛格后来回忆说:“北越人坚持,任何不包括政治解决的方案根本不 能谈。”美国一走了事不行,还必须在走以前作出北越人可以接受的政治安排。 尼克松的这位游说顾问第二次飞去同北越人秘密会晤时,居然还利用伦敦来掩 人耳目。他于6 月24 日星期四抵达英国首都。星期五,他同英国首相爱德华·希 思共进午餐,然后同有“英国的基辛格”之称的伯克·特伦德爵士(牛津大学林肯 学院院长)举行一连串的晤谈,交换两国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经验。星期六一早, 基辛格飞往巴黎同北越人举行了会谈,傍晚时回到伦敦。少数英国官员知道他去过 巴黎,但到底干了些什么,那就不一定知道了。他在伦敦故意抛头露面度过了一个 愉快的星期天,星期一上午他又回到白宫办公了。 就在1971 年第二次秘密会谈中,黎德寿提出了九点和平方案。基辛格第一次 看到了有达成妥协可能的轮廓。每一点都是含含糊糊地包括双方的观点,而没有一 点具体到足以冒犯美国人。基辛格出乎北越谈判代表的意外,迅速把河内的方案接 过来,作为谈判解决越南战争的“基础”。基辛格后来解释道:“从那以后,美国 的各次方案都模仿那九点的顺序和内容。”但是道路仍然是崎驱不平的。过了四天, 当基辛格已经回到华盛顿的时候,北越人在巴黎公开提出一项完全不同的和平方案。 这个方案老调重弹,口气强硬,坚决要求阮文绍立即下台和规定美国全部撤出的日 期。基辛格当即给巴黎打电报,质问黎德寿是否推翻了他6 月26 日提出的那个秘 密方案? 这位北越代表向他保证说,没有,他那个方案仍然算数。这一下,基辛格才领 悟了北越战略的真意:他们仍然愿意在私下进行认真谈判,但同时他们还是要进行 公开的宣传,显然是为了煽起美国国内的反战情绪。 7 月间,基辛格双管齐下。他同北越人会晤两次,第一次在12 日,第二次在 26 日。7 月12 日他在巴黎,这倒不是什么秘密。美国大使馆曾宣布他到巴黎同 布鲁斯大使会商。新闻界被蒙在鼓里的是,基辛格刚从北京作了开路先锋的访问回 来。他大摇大摆地作了一次环球旅行,一路上访问了南越、印度和巴基斯坦,在这 中间极端秘密地去北京走了一趟,从卡拉奇传出谣言说,他可能在巴黎同北越一个 高级官员会晤。因此,一大群新闻记者跑到法国首都等着他。基辛格居然叫他们都 上了当。后来他谈起这件事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一趟北京,比进入什瓦齐勒罗瓦 (巴黎工人住宅区,美越秘密会谈在此举行)郊区还容易。 7 月12 日晚上,基辛格故意让人家看见他同正在巴黎休假的电视节目负责人 玛格丽特·奥斯默在有名的加兰餐厅吃饭。第二天早上,全世界的报纸都登出了他 们两人在一起的照片,《新闻周刊》华盛顿分社主任梅尔·埃尔芬叹道:“亨利是 我所知道的唯一用私生活来掩护本职活动的人。”7 月12 日下午,基辛格逐点研 究了河内的九点建议,花了四小时之久。 时间不够,没有谈完,双方商定两星期以后继续谈。7 月26 日,当“阿波罗” 宇宙飞行员出发登月的时候,基辛格正准备同北越人会晤。肯尼迪角这次盛况空前 的发射,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到7 月26 日傍晚,基辛格和黎德寿两人达到了可以具体地衡量进展的地步了, 这在他们漫长的谈判过程中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双方的分歧已经缩小到只剩下河内 九点中的两点了。基辛格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情绪。他开始看得见“一桩交易 的轮廓”了。他相信他已经走到了实现突破的门坎上,而现在离1972 年大选年还 有一大段时间,因此,谁也不能指责是在让外交服从国内政治的需要。 在其后的几个星期里,基辛格和总统致力于修改美国的和平方案,希望能解决 河内和华盛顿之间在剩下两点(美军撤出的条件和南越的政治前途) 上的分歧。8 月15 日,他们的方案搞好了。基辛格趁着总统宣布货币和贸易 政策上的一项激烈改变时,悄悄收拾行装,准备第五次前往巴黎。第二天,基宰格 会见黎德寿,提出了一个八点方案。在基辛格看来,这个八点不仅非常近似河内的 九点,而且还设法解决那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针对北越第一点反对意见,美国提出,美军全部撤出的具体日期为1972年8 月 1 日,条件是必须在1971 年11 月1 日前达成全部一揽子原则协议。 关于河内的第二点反对意见,美国首先保证在即将于10 月3 日举行的南越总 统选举中保持中立。其次,美国宣布,如果苏联和中国也限制对北越的援助,美国 愿意限制对南越的援助。最后,美国将发表一项声明,尊重所有印度支那国家采取 不结盟的方针。基辛格觉得,他对河内的两点反对意见真是做到最大的让步了。所 以他非常乐观。 北越人花了三个星期来考虑这个八点方案。在这段关键时间,他们看到阮高其 和杨文明退出总统竞选,让阮文绍处于自己同自己竞选的可笑地位。 又经过一个星期的紧张准备,基辛格同黎德寿两人这一系列秘密会谈的第六次 也是最后一次,于9 月13 日在巴黎近郊工人住宅区什瓦齐勒罗瓦举行。 北越人一上来就给基辛格当头一棒,拒绝美国的最新方案。他们声称这个方案 根本没有解决那两个他们有反对意见的关键问题。他们抱怨美国所提的撤军日期太 遥远了。另外,既然阮文绍现在搞独脚戏选举,美国所谓在10月3 日大选中保持中 立的保证是毫无意义的。 基幸格这才明白,他先前的乐观完全落了空。要在1972 年以前获得他那个和 平解决,显然是没有希望了。 基辛格现在才充分意识到,黎德寿一再坚持美国必须先把南越交给共产党,共 产党方面才允许美国从南越脱身,原来这话是算数的,基辛格同北越人正式谈判一 直到了第三年,才最后抛弃幻想,弄清了河内的中心思想。原来北越方面一心要美 国同他们一道把阮文绍赶下台。 显然,双方都误解了对方的意图。基辛格本来以为河内会欣赏他的主张的合理 性和他的方案的灵活性,而北越方面则以为基辛格会同意他们对阮文绍那场独脚戏 的选举的鄙视态度。北越人看到美国方面从原先的谈判立场步步后退,因此得出结 论,认为美国有意在南越选举中抛弃阮文绍——有一次基辛格苦笑着说:“请高抬 贵手,让我们自己设法解决。”其实,基辛格从未打算同黎德寿一起把阮文绍政权 搞掉。他一贯主张打开某种不“硬性规定其发展方向”的“政治进程”。然而北越 方面也是直到9 月13 日那次会上才终于懂得,基辛格也是说话算数的,他不是在 寻求某种东西来掩盖彻底投降,而是在寻求真正的妥协解决。当北越人弄清美国的 真正立场后,他们就中断了谈判。他们不愿意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试试看能否掌权的 机会而接受和平解决,他们要的是肯定能掌握政权,万无一失。 在阮文绍重新当选的尴尬事件过后八天,即10 月11 日,美国又秘密送了一 份略加修改的和平方案给河内,并建议基辛格和黎德寿在11 月1 日会晤。同时还 附去一封信,指出这是“在1971 年年终以前寻求谈出一个公正解决办法的最后一 次努力”。 两星期后,河内答复说,黎德寿不能在11 月1 日会见基辛格,而另提11 月 20 日,美国接受了这个日期,但是到了11 月17 日,河内又通知基辛格,黎德 寿“病了”,提议基辛格同春水谈。基辛格不干。他答复说,同春水一个人谈“不 解决问题”,他只准备同黎德寿谈,否则拉倒。河内不作答复。结果是,又一次陷 于僵局。 1971 年圣诞节时,基辛格对越南局势又感到很泄气了,驻西贡的美国军事援 助司令部的记录表明,自总统就职以来,在尼、基同黎德寿和春水双方执行谈谈打 打政策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已经有1.4 万多名美国士兵丧生,10万多名受伤。越南 双方的伤亡还要高得多。反战势力越来越强烈要求政府规定美国撤军日期,并谈出 一个解决战争的妥协办法来。基辛格想做到这两点,但他的活动是秘密进行的,而 且失败了。基辛格在越南问题上沉浮了三年之久——今天升到乐观的顶峰,明天又 掉入失望的深渊——现在,感到达成交易依然遥遥无期,一如当初。 基辛格在越南问题陷入挫折和迷雾之际,一个工程计划时时闪过心头。 他常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们能在湄公河口筑一个大坝,把整个越南淹没在至 少12 尺深的水里,那时也许…… 1972 年3 月31 日,越南的天主教徒正忙于做耶稣受难日祈祷,北越人民军 四个整师,在大批苏联坦克和远程大炮掩护下,突然冲过了非军事区。 这次进攻的时机和规模,都使包括基辛格在内的大多数美国官员为之震惊。 基辛格原以为北越会在1 月底或2 月初——在总统去北京之前或访问期间—— 发动一次功势,规模也没想到这样大。但是直到3 月中旬,还不见动静,基辛格料 想北越人也许是改变了主意。他想,可能由于北京最高级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因而 逼得河内重新考虑它的战略了。也可能是由于美国飞机频繁袭击北越据点,使北越 的攻势发动不起来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最后竟认为北越根本不会发动什 么攻势了几个月来,北越人一面准备发动一次突然进攻,一面作出有可能进行认真 谈判的姿态来吊基辛格的胃口。1 月26 日,也就是尼克松戏剧性地透露基辛格同 黎德寿的秘密会晤已进行了几个月但会谈已陷于僵局后的第二天,尼克松给河内送 去一个密讯,提议重开秘密谈判。几星期后,北越接受了总统的建议,表示3 月15 日以后哪一天都可以。基辛格马上提议3 月20 日,河内同意但是,到3 月6 日, 北越就开始拖延了,建议会晤推迟到4 月15 日。 基辛格答称那天他正在日本,4 月24 日怎么样?十天过去了,河内没有答复。 美国为了表示等得不耐烦,便让威廉·波特大使(他在巴黎接替了布鲁斯) 中断了例行的半公开会谈。 3 月31 日,基辛格终于收到了河内的回信,同意4 月24 日会晤,条件是例 行的巴黎会谈必须同时恢复。他立即起草回信,确定在4 月24 日举行秘密会晤, 4 月13 日恢复半公开会谈。但是他的信还没来得及译成密码电报拍发出去,河内 的攻势就打响了。基辛格后来才知道,早在1971 年10 月黎德寿得了外交“病” 时,河内就已“决定诉诸武力”。从那以后,“他们一直设法使谈判配合”他们的 军事目的。他们每次拖延谈判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他们真是厉害,真是不好对付!”到了4 月1 日,北越的攻势扩大了,这时 基辛格也急了。尽管美国在1970年对柬埔寨境内的共军庇护所进行过“出击”和连 续轰炸,但那些庇护所依然存在,威胁性反倒比以往更大了。几千名北越军从那里 杀过边界,向南直插安禄市;另一支几千名北越军从南面的庇护区柴桢挥戈东进。 60 哩外就是西贡,那里已经告警,但还没有陷入惊慌。基辛格同总统、艾布拉姆 斯和邦克商量了好几次,但在军事上没有决定采取什么对策。 到4 月2 日,北越军长驱南下,进入广治省,没有经过考验的南越第三师,挡 不住这股压力,望风披靡,节节败退。基辛格无可奈何地得出结论说,美国正面临 南越遭到大举入侵的局势。他又一次对敌人的意图估计错了。自1968 年初的春节 攻势以来,北越方面对南越的进攻还没有达到过这样广泛、这样猛烈的程度。这一 次北越军几乎出动了全部兵力,把13 个地面战斗师中的12 个投入了这一仗。河 内国防部长武元甲的座右铭原来一向是“只打有把握的仗”。但这次他却是不顾一 切,孤注一掷的。这次攻势显然是他的一出压台戏,想在军事上来一个辉煌胜利, 迫使美国在外交上屈服。阮文绍不久就称这次攻势力“整个战争中的决定性战役”。 武元甲的战略是:夺取一个省城,宣布为临时革向政府的临时首都,争取外交支持, 然后谈判组织联合政府,取阮文绍而代之。 基辛格4 月2 日给北越人拍的电报说:“美国方面一直表现极其克制,为的是 尽可能使谈判取得成功。”实际上,美国政府被北越这次进攻打得目瞪口呆,已经 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4 月3 日,星期一,基辛格召集华盛顿特别行动小组(1969 年春以来他处理 危机的机构)开会。接连六个星期,这个小组几乎每天开会,有时一天两次,把各 方面的原始材料集中起来,供基辛格出主意和尼克松下决心,然后再把决心落实为 行动。 特别行动小组开会是不作记录的。自从上次杰克·安德森搞到华盛顿特别行动 小组关于印巴战争的秘密会议记录以后,基辛格就进行整顿,只让少数官员参与会 议,加强了保密,严格了纪律,以减少泄密的可能。 同先前几次危机一样,这次基辛格还是起着重要的抓总作用。他通常在上午8 点到达白宫办公室,一边吃早餐,一边阅读由黑格或他的班子里其他成员整理出来 的夜里收到的驻外使馆来电和军事情报等待阅文件。8 点30分,基辛格出席白宫官 员的例会。9 点整,他去椭圆形办公室向总统汇报工作,协助总统决定下一步怎么 办。其间,总统常常给罗杰斯。莱尔德·穆勒挂电话,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问 基辛格的看法。两人在椭圆形办公室里可以这样议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到了正 午(这是华盛顿时间,在西贡已是午夜了),基辛格就发出总统对此后24 小时印 度支那战争或巴黎外交谈判的最新指示。 然后,这种秘密决策的过程,便经过一番手脚编成各种新闻,通过少数新闻官 员公诸于众。这些新闻官员:白宫的齐格勒,此人开头对外交政策一无所知,但是 进白宫后学到了不少;五角大楼的丹尼尔·亨金,此人情况极熟,但口风甚紧,重 要的情况只肯点点滴滴透露给记者;国务院的罗伯特·麦克洛斯基,此人善于引导 记者体会政策的细微差异,因此颇得好评。这三个人从尼克松、基辛格、黑格或华 盛顿特别行动小组那时接受指示,然后发布新闻。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向新闻界发言。 白宫、五角大楼和国务院里大多数别的官员是连记者打来的电话也不接的。 这门工作办得利落,管得严密,一般人所知道的只能是白宫想告诉他们的情况。 除了正式发布的零星新闻外,白宫有时还故意透露出一些情况,目的是要拔高总统 的形象,或是达到某种政策目的。试举一例:某次白宫透露,有个助手根据竞选的 考虑对总统的某项决定提出了质疑,据说尼克松厉声喝道:“管他妈的什么竞选不 竞选,现在最要紧的是能把我们的对外政策搞下去!”还曾经故意透露美国飞机和 舰只调动的情况,引人注意,以制造尼克松决心击退北越入侵的印象。 4 月4 日这天,作出了两项重大决定。一项是政治的,一项是军事的。 第一项决定涉及苏联。这次攻势一开始,基辛格就清楚地知道,北越人要是没 有苏联提供的坦克和远程大炮,根本不可能进攻南越。基辛格认为,苏联人是在支 持一场轻率的军事冒险,这是四个月来的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印度,这次是越南, 这些苏联人什么时候才会汲取教训呢?尼克松和基辛格断定,现在只有冒点政治风 险,拆穿苏联人同进攻有关,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但是,为了不妨害预定在5 月 22 日开始的最高级会谈,他们决定第一次指责不由基辛格在白宫提出,而由麦克 洛斯基在国务院提出。 4 月4 日,星期二,华盛顿特别行动小组上午例会后,黑格向麦克洛斯基发出 了确切指示,让这位国务院发言人点一点苏联以武器支持北越人进攻南越这一事实, 但是不要多加发挥。参加华盛顿特别行动小组会议的亚历克西斯·约翰逊和威廉· 沙利文回来在午间向罗杰斯汇报(麦克洛斯基也在场),详述了黑格的指示。他们 指出,黑格的命令来自基辛格。之后,麦克洛斯基就来到新闻发布室,这里早已挤 满了等着发消息的记者。他的任务果然完成得很出色,齐格勒来了电话表示嘉奖, 说:“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基辛格以为,对苏联参与进攻这件事,适当点一点, 由国务院发表一次措词谨慎的评论,登几条消息,就够了。但是他想错了,笨拙的 官僚机构打乱了他的计划。官方一次评论引起了各种纷纷评论。国务院发表评论后, 五角大楼和中央情报局也出来帮腔。报上出现头一批消息后,便促使新闻界进一步 寻根究底。于是乎,什么苏美关系陷入危机啦,最高级会谈恐怕开不成啦,这类报 道一时甚嚣尘上。 基辛格担心苏联人得到了错误的信号,于是他命令政府发言人降低指责苏联的 调门。过后,他对詹姆斯·赖斯顿说,他个人是反对公开指责苏联人的,国务院搞 得过分了。基辛格这些话不久就在赖斯顿的专栏里捅了出去,那些了解真相的政府 官员深为惊讶。当有人在白宫提出这个问题时,基辛格表白自己说,他不晓得那个 “苏格兰佬”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印象的;还说,他已经有“好几星期”没有见到赖 斯顿了。 国务院马上按基辛格的指示办事,罗杰斯国务卿甚至矢口否认,说政府从来无 意“公开指责”苏联人。但五角大楼却仍然忠于基辛格原来的命令。4 月6 日,穆 勒海军上将在海外作家午餐会上指责苏联说,越南战争有了“新因素”,这就是苏 联的坦克和大炮出现在南越。4 月7 日,莱尔德国防部长又加了码,他说,河内的 先进武器有80%来自苏联,因此,莫斯科在帮助河内达到其战争目的方面起了“关 键”作用。 基辛格这时正在同华盛顿某专栏作家共进午餐,一听到莱尔德那番话,不禁勃 然大怒:“他妈的,我对他说过不要讲,他还讲!”基辛格解释说,本来布置只由 麦克洛斯基指责苏联人一次,公开批评就到此为止。他嘟哝着说:“莱尔德忘了他 已经不是国会议员可是,三天以后,部署又变了。这一次,是尼克松亲自出马指责 苏联人了。4 月10 日,总统在国务院为签署一项禁止使用生物武器的国际公约举 行的仪式上讲了话,他的讲稿是基辛格起草的。苏联大使多勃雷宁站在签字桌后边 听着,表情索然。尼克松首先赞扬了苏联人在军备控制协议方面给予的合作,然后 间接地批评他们鼓励北越的进攻。他强调说:“每一个大国都必须遵循这样的原则, 即决不直接间接鼓励别国对邻国使用武力,或进行武装侵略。”事毕,多勃雷宁急 忙穿过外交接待室,坐上他的卡迪莱克牌汽车就走,对记者一言不发。 4 月4 日的第二项重大决定,主要是关于美国在军事上对北越进攻所作的反应。 那天上午,五角大楼正式宣布,美国将“采取一切必要步骤保护还留在南越的美军”。 随后非正式告知记者,有一二十架B —52 战略轰炸机刚离开北卡罗来纳空军基地, 不远万里飞往泰国。 于是美国在印度支那的海空军力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加强。在北越攻势开始后 的一个月内,东京湾内就集中了6 艘美国航空母舰,5 艘巡洋舰,40艘驱逐舰。关 岛的B —52 机群增加到了近100 架。泰国的乌塔保驻有53 架B —52 轰炸机和 224 架战斗轰炸机,岘港驻有113 架战斗轰炸机。到4 月底,共有1000 多架美国 军用飞机用于袭击印度支那各地的北越军据点。 五角大楼的专家们一听说白宫打算加紧使用B —52 轰炸机,就表示反对。他 们认为,这种战略轰炸机太昂贵了,叫它不分昼夜连续执行战术任务可受不了。何 况飞行员奇缺,而现有的飞行员(有的是第二次、第三次在越南服役)也都很疲劳, 根本无法有效地执行任务。基辛格不耐烦地把他们这些担心统统撇在一边。他要用 B—52 轰炸同时给河内、北京,尤其是莫斯科发信号。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愿意从 五角大楼听到什么飞行员疲劳啦,飞机昂贵啦,这类唠叨话。他在忙于指挥一场战 争呢。只见他俯身研究战区的大幅地图,把舰队从太平洋的一端调到另一端,大声 向将军们下达命令。在此期间几乎每天都同基辛格打交道的一位五角大楼高级官员 说:“亨利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发信号的人。问题就在于,他一个劲儿向共产党方 面发信号,却从来不理睬我们向他发出的任何信号。”从4 月6 日开始,美国不顾 1968 年的约束,出动了战斗轰炸机袭击非军事区以北60 哩的地方,对于这种 “保护性反应”,美国没有作什么表白,也不强辩。穆勒海军上将当天尖锐地警告 河内说,除非共产党方面停止攻势,否则美国的攻击将“逐步向北推进”。这个警 告毫无效果。4 月7 日,西贡西北的禄宁为挺进的北越军所占领,安禄和广治郊区 发生了激战。 4 月8 日,邦克和艾布拉姆斯发电向基辛格告急,说共产党方面显然是想全力 搞垮阮文绍政权,这次攻势可能持续“好几个月”,美国海空军必须大举出击,才 能挡住北越军。基辛格把这个坏消息报告了尼克松,尼克松当即下令出动B —52 飞机轰炸北越。用这种巨型轰炸机深入北越后方袭击军事目标,1967 年11 月以 来还是头一次。4 月10 日. 它们轰炸了非军事区以北145 哩的港口荣市。这还仅 仅是开始。 在此后三天里,总统的高级顾问就B —52 飞机轰炸河内和海防是否合适的问 题进行了紧急辩论。赫尔姆斯向华盛顿特别行动小组会议提供了最新情报。莱尔德 对轰炸不大积极,他担心国会里闹起来可能影响军费拨款。罗杰斯也不大积极,他 担心战争迅速升级可能影响莫斯科最高级会谈。穆勒和基辛格两人则大力主张用B —52 飞机轰炸北越的首都和主要港口。穆勒的理由是,这样的轰炸很快就会使共 产党无力继续在南越进攻。基辛格也认为可以使共产党受到重创,但更重要的是他 急于要借此向莫斯科“发信号”,表示美国决心打掉北越的攻势,即使最高级会谈 因此垮台也在所不惜。 尼克松听了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要经历一番重大决 策之前“独处苦思”的过程了。基辛格预感到总统将开放绿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 一个工作人员说:“老头子准保已经下定决心,不受人家摆布了。”到4 月15 日 尼克松决心已下。他批准了出动B —52 飞机在周末轰炸河内和海防的计划,计划 的代号是“自由门廊”;他要基辛格立即把这项计划落实,目的是要摧毁北越的一 部分油库,迫使河内把攻势停下来。基辛格的一位助手解释说:“我们认为这是一 项策略决定……既有政治作用也有军事作用,我们要逼得北越人迅速决定,继续这 次攻势是否值得,他们是否有使攻势继续下去的手段。”在轰炸海防港时,有四艘 苏联商船被炸伤。莫斯科提出抗议,说这是“侵略行动”,但是抗议中并没有包含 明确的警告。中国也提出了抗议。美国发言人尖锐地反驳了这些抗议,指出,只要 停止在南越的攻势,轰炸也就会停止。如果攻势继续下去,那么,用一位发言人的 话来说,美国“准备轰炸北越的任何地方”。 新的轰炸行动引起了国会和舆论的责难,这是意料中的事。4 月17 日,《华 盛顿邮报》指责说:“约翰逊以及前几任总统在过去一二十年内坚决不干的事,尼 克松总统居然在一夜之间就干出来了。他派美国飞机轰炸河内郊区和海防港,并在 北越近海集结一支庞大的美国舰队。他这个决定把印度支那战争推到了同苏联直接 对抗的边缘。”参院外委会的成员在4 月17 日和18 日听取罗杰斯和莱尔德的证 词时谴责了这次轰炸。这两位部长没有暴露自己内心的怀疑,而是娓娓动听地赞同 这次轰炸。罗杰斯除表示美国不会重新派去地面部队和不会使用核武器外,不肯排 除采取其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 他说:“我们不打算宣布哪些事情我们不准备做。”莱尔德则更进了一步警告 说,美国可能在北越港口布雷。 基辛格不很在乎报刊上和参议院里提出的批评。他不相信这次轰炸就构成了一 种挑衅,足以触发同苏联人的一场重大对抗。他胸有成竹而批评者却一无所知的是 :他即将前往莫斯科了。 虽然政府官员直接间接地批评了苏联人在这次进攻中的作用,而且美国人也已 对莫斯科的盟国北越采取了重大的军事行动,但是在4 月间,苏美仍然进行了几桩 重要的双边交易。多勃雷宁和基辛格再次就限制战略武器会谈问题进行了高度机密 的交换意见。大约在预定的最高级会谈之前六个星期,基辛格交给了这位苏联大使 一份精心考虑过的、旨在促进达成协议的妥协方案。这项方案的核心是,如果苏联 人同意在最后的一揽子协议里把潜艇导弹包括进去,那么他答应,美国方面将允许 苏联在这类进攻性武器的数量方面保持优势,条件是苏方必须淘汰其基本上已陈旧 的SS—7 和SS—8 陆上远程导弹和一定数目的H 级潜艇。 这项妥协方案打动了多勃雷宁。由于种种原因,他认为基辛格秘密访问莫斯科 的时机已经成熟。这可能有助于打破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僵局,也可能缓和由于越 南问题而出现的日益紧张的局势。更何况,基辛格既然能秘密飞往北京为总统访问 作安排,有什么理由不能飞达莫斯科作同样的安排呢。 这位苏联大使进行了安排,让勃列日涅夫发出了邀请。基辛格接受了这项邀请, 他主要考虑的是解决越南问题,而不是安排最高级会谈。他希望能使勃列日涅夫明 白,苏联如果把自己的政策押在共产党在越南取得军事胜利上,那是不明智的。任 何一个大国都不会甘心受一个小国凌辱的;所以,莫斯科和华盛顿在印度支那问题 上纠缠下去,就有发生重大对抗的危险,可是双方在那里争夺的东西,同双方在限 制战略武器会谈等更为重大的问题上所作的努力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总统能不 顾北越的进攻,就限制战略武器会谈提出一项合理的妥协方案,那么,也许勃列日 涅夫能就越南问题提出一项妥协方案。基辛格还是没有放弃希望,认为他能说服勃 列日涅夫限制苏联对北越提供武器。 4 月19 日,星期三,下午五六点钟,基辛格离开白宫,参加了乔治敦名流的 一个酒会。他再次表演了“基辛格还在城里”的拿手好戏,按他每次秘密出访之前, 照例总要出头露面一番的。他从酒会出来,就坐上白宫轿车,在夜色中飞速开到安 德鲁斯空军基地,登上一架大型的总统座机。早已有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四位官员守 候在机上了。他们是:他的欧洲问题助理赫尔穆特·索南费尔特,越南问题专家约 翰·内格罗蓬特,两名私人助理彼得·罗德曼和温斯顿·洛德。一位很不寻常的乘 客多勃雷宁也在机上。这位苏联大使是去参加基辛格—勃列日涅夫会谈的,他要偷 偷离开华盛顿而不被人发现,舍此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基辛格和多勃雷宁在飞 行途中没有谈什么。 基辛格睡大觉,多勃雷宁看书报。 10 小时以后,已是莫斯科的早晨,专机在伏努科沃机场通常为国内航线专用 的要人停机坪着陆。外匀部副部长瓦西里·库兹涅佐夫在场迎接基辛格。 两人钻进黑色轿车,20 分钟之后,开到了列宁山上的一所豪华别墅。这所别 墅是莫斯科郊区五六处政府官员的住宅之一,那里住着克里姆林宫的几个首脑人物。 基辛格在列宁山上的别墅里住了四天,对他来说,那是相当长的了。他这次出 使莫斯科不像中国之行,没有什么足以激动人心的,不过是一次事务性的访问而已。 这样说,既不是因为他曾在苏联呆过很长时间,也不是说他很了解这个国家。基辛 格自己认为,对于苏联,需要了解的他都了解到了。 这个已经巩固了自己地位的、坚持极权控制制度的官僚政权,毕竟没有什么新 鲜奇特之处。苏联领导人与中国领导人不同,已经不是革命家了。他们已经没有理 想,而成了庸庸碌碌的官僚。他们不过仗着大权在握,才成为重要人物。 第一天晚上,葛罗米柯外长来到基辛格住的别墅,就预定在第二天上午10 时 开始的与勃列日涅失会晤的问题交谈了两个小时。接连三天,勃列日涅夫和基辛格 在附近的一所专供秘密会谈用的政府别墅里每天至少要举行五小时的会谈。后来基 辛格说勃列日涅夫其人“立场具体,目标具体”,“重实干不重哲理”,“办事干 脆”,“精力充沛”,要求明确,也懂得如何使之实现。基辛格回忆说,勃列日涅 夫粗俗,强横,直性子,但同时也谦和,有礼,甚至热情。 勃列日涅夫和基辛格的会晤说的是为总统访问莫斯科作准备,可是至少有一半 时间花在越南问题上。这两个超级大国都希望看到这场战争结束,但就是没法找到 打开和平之门的钥匙。勃列日涅夫暗示他对北越人发动进攻的时间感到不快,但是 他强调指出,苏联并不能控制河内的行动。 基辛格要求苏联人减少对北越的武器供应,但无结果。勃列日涅夫明确表示, 虽然他可能认为北越人的做法愚蠢,鲁莽,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继续支持他们, 因为河内是个“兄弟盟邦”,何况一旁还有个中国呢。 基辛格还提出大国有责任不去鼓励别国对邻国使用武力,但对方仍然置若罔闻。 勃列日涅夫声称,苏联将继续支援“进步人类”反对“反动势力”。 最后,基辛格说明,总统强烈希望能根据使全体南越人有可能表示政见和选择 政权的任何合理建议进行谈判,以便公平而体面地结束这场战争。他甚至向这位苏 联领导人出示了总统的最新停火建议,这项建议还没有向北越人正式提出。勃列日 涅夫表示,在这个问题上也许可以有所松动。他暗示,北越人在同华盛顿和西贡谈 判中态度过于顽固、僵硬。他似乎是在说,他曾建议他们灵活一些。他告诉基辛格, 黎德寿很快就要回到巴黎,也很想同基辛格再次秘密会晤。勃列日涅夫不敢担保会 打开僵局,但他力促基辛格恢复秘密会谈。 在讨论越南问题的过程中,双方都没有叫嚷,没有恫吓。但是实际上也没有谈 出什么名堂。基辛格反复强调一个严峻的信息,说美国决不甘心在南越遭到军事失 败,定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骤”,阻止共产党取得军事胜利。 两人都明白,如果美国采取重大的军事行动,势将造成苏美对抗,危及最高级 会谈。 虽然基辛格和勃列日涅夫在越南问题上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但是在限制战略武 器会谈上却比较有收获。基辛格解释了他早先在华盛顿交给多勃雷宁的总统的妥协 方案。他感到高兴的是,勃列日涅夫第二天就接受了这个方案。 从此以后,任何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一揽子方案都包括潜艇导弹了。这是朝着 达成协议迈进了一大步。还有五六个问题悬着,但也顿时觉得不难解决了。 基辛格可以看到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的清晰轮廓了,其中既 包括进攻性武器,也包括防御性武器。 除了越南问题和限制战略战器会谈问题之外,基辛格和勃列日涅夫还广泛地讨 论了从柏林到贸易等其他问题。他们都决心要为最高级会谈的成功奠定基础,以便 在最高级会谈中能签署几个具体协定。 每次正式会谈后,基辛格和他的班子总要给白宫编写报告,通过停在伏努科沃 机场的那架警卫森严的飞机,用无线电拍发回去。有一天,基辛格飞机上的通讯设 备出了毛病,手下的人问是否可借用总统的军事助理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将军飞 机上的设备,这位将军当时正在莫斯科为最高级会谈作技术准备。基辛格说,不行, 不能让斯考克罗夫特知道他在莫斯科。又问,那么使用大使馆的通讯设备行不行呢? 基辛格还是说,不行,对雅各布·比姆大使也要保密。最后,经过基辛格专机上人 员折腾了一天,总算把机器修好,同白宫恢复了通讯联系。 这次的保密工作真是做到了家。除少数苏联官员和基辛格自己手下的人以外, 莫斯科谁也不知道基辛格到了苏联首都。一直到基辛格要离开的那天才告诉了比姆。 这期间没有宴会,没有泄漏新闻,晚上也不去大剧院看演出,倒是找来几部大剧院 的纪录片放给基辛格看,可是片子冗长沉闷得要死。基辛格一行在迎宾馆得到了几 小时的娱乐休息。这座迎宾馆在列宁山上,专供政治局委员及他们的妻子、朋友享 用,有宴会厅和体育馆。内格罗蓬特在一个奥林匹克标准大小的游泳池里游了几圈。 索南费尔特和洛德同一个俄国职业球员打网球,他们老是嫌球拍的质量不好。基辛 格呢,这位发信号的老手决定同莫斯科的特工头子打乒乓球,俄国人对乒乓外交是 深有体会的。 在这次访问的最后一天,基辛格同葛罗米柯专为准备最高级会谈一起工作了六 个小时。关于卫生研究、环境问题、空间合作以及“海上事故”等协议的最后细节 问题都得解决。还要安排记者采访、官员居住的旅游房间,以及为尼克松夫人安排 周到的参观日程,等等。基辛格返国之前,葛罗米柯陪同他巡视了一下总统和随行 人员在最高级会谈期间在克里姆林宫内的下榻处,基辛格认为布置得十分考究。 4 月24 日,星期一,中午过后,基辛格离开莫斯科。第二天白宫宣布他去过 苏联首都四天。记者们想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保密。齐格勒答称:“我们目前正处 于国际关系中非常微妙的阶段。双方都认为,在有机会探讨彼此的看法以前,应当 尽可能避免外界事前进行猜测和议论。”他提醒记者,1971年初以来,尼克松和勃 列日涅夫就一直在交换意见。“最近几个星期以来,双方觉得更直接地交换意见是 必要的。”基辛格再次表演遁身术的消息,赢得了新闻界又一次喝采叫好。赖斯顿 写道:“他扮演这样一个微妙而惊险的角色的技巧,在体力上和智力上都是无与伦 比的奇迹。”基辛格却显得若无其事地说:“只要有鱼子酱,叫我干什么都行。” 基辛格从莫斯科一回来,就开始帮助尼克松润色他行将发表的一篇关于越南问题的 讲话稿。4 月26 日,总统一上来就宣布,7 月1 日以前将再从南越撤出2 万美军, 留下的只有4.9 万人了。其次,他宣布,3 月23 日以来一直中断的巴黎例行和谈 将于次日上午恢复,并称:“我们坚决希望,和谈恢复之后,将通过一切可供利用 的渠道进行有成果的会谈,并取得迅速进展。”最后,他宣布,美国的空军和海军 将继续袭击北越,直到北越停止进攻。 在总统发表讲话之前,基辛格向新闻记者作过两次情况介绍。同尼克松一样, 他看来异常悲观。他承认,昆嵩,甚至波来古,都可能失陷。他说,“我们并未同 意限制”对河内和海防的轰炸;“我们坚持要恢复1968 年的谅解”;“越过非军 事区的共产党军队必须撤回”。但是,基辛格的本事就在于他对记者谈话时,既能 忠实反映总统的情绪,又能唱出不同的调子。那天晚上,他的主题是“谈判”,而 不是总统口声声讲的“入侵”,基辛格称这次进攻为“六星期的抽风”。在基辛格 看来,这阵“抽风”关系到“战争的结局”。他强调指出,战争正处于“一个非常 决定性的关头”。他发现河内的行动有一种谈谈打打的规律,并指出,黎德寿正在 回到巴黎。基辛格告诫大家说:“这并不等于说他是带着可以接受的方案来的”; 但这的确说明,这次攻势“既是一个军事行动,也是一个政治行动”。基辛格期待 着在巴黎马上开始新的一轮秘密会谈。他解释说:“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他们 是同意那个把越南政府(西贡)看作是合法的政治结构的解决方案呢,还是执意要 摧毁它而另建一个共产党政府?”此后的一星期,南越来的消息继续使人感到不安。 基辛格每天上午同总统碰头,研究关于北越不断进攻的报告,有些进攻大有把南越 分割为两半之势。南越军有些部队打得不错,但是也有些部队伤亡惨重。基辛格埋 怨莱尔德对越南化计划“吹得过头了”。艾布拉姆斯不断给白宫来电,说美国的空 军和海军支援是“必不可少的”,暗示如果没有这些支援,南越部队就要溃不成军, 阮文绍就要完蛋。新闻报道强烈地表明,白宫又一次对河内打持久战的能力作了极 端错误的判断。北越并非如基辛格所设想的那样“已成强弩之末”,它新近配备的 装甲部队源源不断地开过来,攻占小城,威胁大城市。 南越军队开小差人数剧增,西贡在加紧镇压。一种大势不好的预感开始渗入美 国的政府机构。即使是很少人知道的关于基辛格已经安排的5 月2 日与黎德寿进行 秘密会晤的消息,也不能驱散笼罩着白宫的阴沉气氛。 5 月1 日,在尼克松露骨地威胁要轰炸北越堤坝的消息轰动世界的同时,当红 军的坦克在传统的五一节阅兵中隆隆开过莫斯科红场之日,也正是另一些苏联坦克 攻入南越最北那个省的省会广治市之时。南越军在北越猛烈炮火轰击下溃散了,沿 一号公路向南逃往相距只有24 哩的顺化。对西贡来说,真是兵败如山倒,狼狈不 堪。南越士兵只顾四散逃命,丢下坦克、枪枝、装甲车和大炮,让北越军捞了一大 笔外快。河内军队开入广治时,最后一批美国顾问正在乘直升飞机撤离这座弃守的 城市。河内军队在城堡上升起一杆红旗,宣告大捷。广治的失陷,对西贡来说,对 美国政府越南化计划的信心来说,都是当头一棒。驻华盛顿的一些东欧外交官担心, 总统可能会觉得,越南把他害得太苦了,西贡太不中用,使他太丢脸了,因而可能 下令采取诸如轰炸堤坝之类的剧烈行动来出气,并借此恫吓河内、莫斯科考虑改弦 易辙。 从广治传来的消息,给基辛格5 月2 日与黎德寿的秘密会晤(同往常一样在巴 黎郊区举行)带来了不利的影响。基辛格带着尼克松的新建议来到巴黎,他认为这 项建议可以作为迅速解决战争的基础。如果北越人同意停火和遣返美国战俘,只要 满足这两项,美国就同意在四个月内撤离印度支那。 基辛格认为,这项建议是如此简单明了,黎德寿准会接受的,只要他理解到那 基辛格只能暗示不便言传的意思:北越的攻势已迫使尼克松把他的条件削减到最低 限度,现在只剩下归还战俘和给一段体面的期间来撤军这两条了。这无异于表示, 尼克松如此急于要从越南脱身,他对河内的全部要求,就是给他发一张离境证。在 这个过程中,他可能还得要来一番大叫大嚷、狂轰滥炸,但这无非是为了掩护撤退 而已。尼克松希望撤退,如果可能的话,在大选到来之前就撤。基辛格觉得,从北 越立场来看,这项建议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何况他认为勃列日涅夫早就向他保 证过,河内是会灵活行事的。 然而,基辛格又一次错误地估计了他的对手。黎德寿轻蔑地拒绝了尼克松的建 议。基辛格追忆那次三小时会议,说那是他同北越人进行长期谈判中最糟的一次, 黎德寿一味地“强硬”,“粗暴”,“寸步不让”。 这次会晤是一大失败。基辛格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华盛顿。他十分担心,他谈判 失败的消息加上西贡在战场上的失利,将会迫使总统采取突然行动,莫斯科最高级 会谈可能因此告吹。 基辛格的担心是相当有根据的。当他5 月2 日晚回到白宫的时候,总统捎信邀 他同游波托马克河。难道又要看一遍《巴顿将军》那部片子吗? 尼克松和基辛格两人讨论了白天同黎德寿的倒霉会谈、来自南越的令人丧气的 报告和莫斯科最高级会谈的前景,足足讨论了三个小时。尼克松看来对苏联人特别 恼火。勃列日涅夫曾使他相信基辛格—黎德寿会晤会有成果,但结果却弄得一塌糊 涂。难道是勃列日涅夫有意拿他开心?如果是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基辛格说不出 个所以然,于是尼克松这时就提出有必要采取激烈行动,以迫使苏联人为他们继续 支持战争付出高昂的代价。 两人研究了一系列可供选择的军事行动。轰炸堤坝如何?这倒是最新的一招, 但尼克松不同意。派南越海军陆战队在北越登陆,行吗?这是切断共产党通向南方 供应线的仁川式的登陆,尼克松也不赞成。他对南越的军事能力没有信心,而且他 担心这很容易使中国产生误解,以为美国对印度支那的政策有了根本改变。重新开 进美国的地面部队呢?不行。使用核武器?也不行。总统的选择缩小到两条:一是 撒开手来轰炸;二是破题儿第一遭,在北越港口布雷。布雷就等于公开干预进出海 防港的国际航运,这是对苏联的正面挑战。 那天晚上总统没有决定,但是基辛格已经看出总统的意向了。他不禁对此大感 不安。 星期三和星期四两天,基辛格不断同尼克松讨论布雷问题。当年约翰逊没有同 意布雷;1970 年当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这个主张时,尼克松也曾反对过。而今, 总统的态度改变了,他觉得,布雷这一招的军事意义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大,因为北 越人每天需要赶运汽油去南方战场供他们的坦克和装甲车之用,这在越南战争中还 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切断或减少从港口附近的油库向外运送汽油,可以严重挫伤 他们的攻势,即使不是马上,也会很快造成这种结果。同时,布雷这主意政治上现 在可行了,这在这场战争中也是第一次。尼克松认为,他可以对北越采取这种剧烈 行动,而不致引起苏联和中国的强烈反击。随着这两大共产党盟国逐步同美国改善 关系,河内正日益同他们疏远。尼克松认为下赌注的机会到了,美国现在大可以封 锁北越的港口而不致破坏自己同中、苏国两的关系。 至于基辛格,他对布雷本身没有什么疑虑,倒是担心布雷可能对莫斯科最高级 会谈产生不利影响,因为这个最高级会谈对他的大国全球均势构想是最重要不过的。 一天上午,基辛格在华盛顿特别行动小组的会议上暗示说,他反对布雷,面且准备 告诉尼克松,布雷可能定及最高级会谈,这使他的同事们吃了一惊。他是否真的把 他的顾虑告诉了总统,谁也不知道。在华盛顿,你是赞成还是反对一项政策,对同 事说说是一码事,向总统进言又是另一码事,完全不一样。那星期,在另一次华盛 顿特别行动小组会议上,基辛格重复了他的看法说,对北越港口布雷极有可能会导 致最高级会谈延期。他对一个老朋友说,他担心越南问题仍然有可能打乱美国在外 交上重要问题的缓急次序。 当然,正如基辛格的一位亲信所说的那样,基辛格也可能“是担心自由派对他 印象不佳,担心人家把他同强硬路线连在一起,把他叫做尼克松政府的沃尔特·罗 斯托”。正因为如此,他才故意散布说他对布雷有“无穷的疑虑”。一遇危机,基 辛格总是向熟识的专栏作家暗示,他其实是反对总统某些强硬决策的,他之所以经 过极其痛苦激烈的思想斗争而仍然留在白宫,完全是为了抵销戈德华特保守派的影 响云云。 他仍然是白宫同自由派和知识界进行联系的使节。他乐此不疲,胜任,愉快。 在美国逐渐从印度支那撤退的时刻,基辛格认为当务之急就在于撮合美国政治生活 中的左右两翼重新言归于好。他经常把自己看作是这两个互不来往的对立营垒之间 的桥梁,往往是唯一的桥梁。 虽然尼克松在作出布雷决定之前那几天非常倚重基辛格的意见,但看来他仍然 感到万分孤寂。他需要另一种支持者,能够在国内政治问题上同情他的支持者。1972 年5 月间的基辛格不能满足他这个需要,但是基辛格的一位最不喜欢的同事却能够。 原来那素来在国际金融界横冲直撞惯了的约翰·康纳利,竟突然被尼克松聘为心腹 顾问,尽管在基辛格眼中,康纳利的国际知识实在少得可怜。基辛格认为康纳利的 政客手腕值得佩服,但绝非政治家。 试想总统在作出关键性的决策时竟然倚重此公的意见,未免荒唐。当传说康纳 利可能替代罗杰斯国务卿时,基辛格大为震惊。他对一些朋友表示,如果康纳利当 了国务卿,他就走。几个月之后,他否认康纳利同他本人的关系有过什么“紧张”, 但没有人认真看待他这番否认。 5 月5 日,星期五,尼克松同基辛格、罗杰斯、莱尔德、穆勒、赫尔姆斯和康 纳利等全体主要顾问在一起开会,强烈倾向下令在北越港口布雷,但是还没有作出 最后决定。他征求到会的人的意见。大家一致支持搞封锁,虽然表现的热情程度各 异。大部分人同意总统的说法,认为是苏联帮助北越策划了这次攻势来出总统的丑, 使他在高级会谈时处于不利地位。在这点上基辛格却发表了与众不同的意见,他说 固然苏联供应了这次攻势所用的武器,但苏联政府并没有鼓励这次攻势,也不同意 发动攻的时机。大家虽然对布雷的热情不高,却也想不出什么既可打痛河内又能帮 助西贡的高见。基辛格主张不如用B —52 飞机进行更猛烈的轰炸。尼克松同意加 强轰炸,但不是代替布雷,而是补布雷之不足。在另一个问题上没有什么争论:大 家都认为总统去莫斯科进行最高级会谈恐怕非延期不可了。有几个人(不包括基辛 格)主张总统不如主动宣布推迟此行算了,理由是,当南越盟国的军事地位日趋瓦 解之际,总统到莫斯科去是不明智的。于是吩咐一位演说撰稿人按这个意思起草一 份讲话稿。讲话稿写出来了,但没有用。尼克松决定要看一看苏联人怎么办。 星期五傍晚,总统带着几本黄纸本前往戴维营,整个周末他都在那里起草他的 讲话稿,这篇讲话后来成了他那年进行的一场最大的赌博。他决定在北越所有的港 口布雷。他将对所有的船只发出警告,但并不制止它们行动。 在1962 年古巴导弹危机期间,肯尼迪总统总下令海军勒令一切开往古巴的形 迹可疑的苏联船只停航并登船检查。尼克松想避免同苏联演成超级大国对抗,但是 他决心要叫苏联为其继续支持这场战争的做法付出代价。他划清了两种做法的界限 :一种是封锁北越,这就非造成对抗不可;一种是仅仅在北越港口布雷,好处是让 苏联人自己考虑要不要对抗。他知道,不论采取哪种做法,都是对莫斯科的挑战, 这在国际外交斗争中都是高度冒险之举。 星期日傍晚,尼克松回到白宫,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基辛格,要他通知参谋长 联席会议立即行动起来。穆勒告诉基辛格,一切就绪。当天晚上,总统要基辛格提 供南越战场的最新情报。基辛格汇报,北越军已完成部署,准备从三条战线出击: 北面的顺化、中部高原的昆嵩和通向西贡的安禄。他还说,北越军进入阵地已两天 多了,但是还没有出击。事实上,顺化以西和以北的几支北越部队甚至还后撤了几 哩。两人最后认为,北越军是在重新集结兵力,准备发动攻击。尼克松指示基辛格, 5 月8 日星期一上午9 点开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紧急会议。 国家安全委员会开了三小时的会。尼克松决定在北越所有港口布雷和轰炸连接 中国的铁路线,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说没有进行什么争论。据齐格勒说,尼克松 表现出一副“横了心”,“干到底”的神气。他不要大家提意见或另出主张。基辛 格尽管先前有保留意见,这时也不再说什么了。 基辛格后来对我们承认:“如果早先有人预言,到了5 月8 日我们就得这样做, 我是不会相信的。”布雷乃是“最最不得已的一手”。 会后,基辛格和康纳利回到各自的办公室,这时尼克松又要他们两个马上去椭 圆形办公室。总统就那项决策同这两位顾问又商量了10 分钟,看来需要人家最后 给他打打气。基辛格和康纳利都给他打了气,但康纳利的劲头比基辛格更足一些。 下午两点,尼克松打电话叫基辛格下达“行动命令”。他说,叫参谋长联席会 议动手吧。 夜幕初降时,尼克松把他那个17 分钟的讲话稿完成后,召集内阁开了一次短 会。大家鼓掌欢迎他到会。他概括地谈了一谈形势和他的决定。大家在他走时又鼓 了掌。会上没有人提出任何意见,好像这个内阁是一帮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人, 只求得邀宠信,对于领导的任何决定都可以听命不误。 晚上8 点,尼克松在白宫的罗斯福厅向国会领袖介绍情况。他一上来就说: “让我开门见山,把我不得已作出的决定告诉你们。”于是他把讲话稿的内容概括 地谈了谈,列举了他不同意采取的几种行动,并解释了为什么他认为有必要在北越 港口布雷。他要求他们给他支持。结果没有反应,正面的反面的都没有。 在尼克松同国会领袖们会面的同时,基辛格正在办公室里会晤多勃雷宁。他给 这位苏联大使一份总统讲话稿,并强调指出,美国不想同苏联对抗,总统仍然希望 按计划举行最高级会谈。 基辛格没有按惯例在总统发表讲话前召集记者介绍情况。 总统在晚上9 点发表讲话。他指责北越入侵南越。他说,北越“之所以有可能” 发动这次入侵,“是由于苏联向河内提供了坦克、大炮以及其他先进的进攻性武器” ;这次入侵“增加了”共产党取得军事胜利的“危险”,同时使仍在南越的“6 万 美军的生命受到严重的威胁”。他虽然声称南越人一直在”英勇作战,以击退这次 野蛮的进攻”,但他这次明显地避而不谈对南越军、对越南化或对艾布拉姆斯将军 的判断的信心,这同仅仅12 天前大不一样。 尼克松列举了三种对策。一是立即撤出全部美军,可是他说这会危害全世界的 和平。他反对这一条。二是继续设法谈判出一种体面的妥协。他同意这样做,但有 一个条件。他说:“要制止这种屠杀只有一个办法,这就是使北越那班国际歹徒得 不到战争武器。”尼克松于是就提出了第三种方针,这是他感到不得不采取的方针 :美国对北越采取强大的军事行动。他列举出他已下令采取的措施如下: 一、“进入北越各港口的所有航道都将布雷,以阻止船只开进这些港口,并防 止北越海军从这些港口进行军事活动。”二、“美军已奉命在北越内河和它所宣布 的领海水域内采取适当的行动,以制止运送补给品。”三、“将最大限度地切断北 越铁路和其他一切交通线。”四、“继续对北越军事目标进行空中和海上袭击。” 尼克松接着公开了他最新的和平方案,也就是黎德寿5 月2 日拒绝了的那个方案。 由于尼克松所宣布的军事行动非常耸人听闻,因而大多数观察家反而忽视了他这次 大大降低了在越南的政治要求的意义。 尼克松在讲话的结尾专门对苏联说了一段话。他说:“让我们,让所有的大国 只帮助自己的盟友进行防御,不要帮它们侵入邻国。否则,和平事业——我们双方 在这一事业中都有重大的利害关系——将受到严重危害。 “我们两国在近几个月的双边谈判中已取得了重大进展。我们在限制核武器和 贸易等许多问题上已接近达成重要协议。让我们不要走回头路而滑到前一个时代的 阴影里去吧……我们正处于一种新关系的开端……我们准备继续建立这种关系。如 果我们不能实现这一点,那么责任在于你们方面。”白宫的电话总机顿时忙起来了, 据齐格勒次日早上说,“达到了我从未见过的程度”。白宫源源不断地收到了至少 2.2 万封电报,支持尼克松决定的同反对的相比是五或六对一。当时,公众并不知 道这些电报有许多是由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发来的。 显然,尼克松为了赢得从越南的“体面”撤退是准备不惜牺牲他的莫斯科最高 级会谈的。几个月后,他还津津乐道他5 月8 日那个决定的重大历史意义。他对一 批战俘的家属说,那是“我出任美国总统以来最难下决心的一项决定”。他解释说, 美国当时“面临失败,我必须选择,要么承认失败而乞怜于莫斯科,要么采取行动 而力求化险为夷。我采取了行动”。 5 月9 日,星期二,是令人忐忑不安的一天。在华盛顿,谁也不知道共产党对 尼克松的决定会作出什么反应。在莫斯科,勃列日涅夫召开了政治局紧急会议。以 乌克兰党魁、粗暴的彼奥特·谢列斯特为首的强硬派力主苏联政府取消最高级会谈 并反击美国的封锁。勃列日涅夫反对摊牌。可是苏联官方对布雷一事没有公开发表 评论。那天晚上,塔斯社发表了一条小消息说,国防部长格列奇科已离开莫斯科前 往大马士革进行预定的访问。华盛顿的专家们认为,如果格列奇科估计将要发生一 场重大的军事危机,是不会出访的。 中国的高级领导也进行了讨论,后来官方发表了一个抗议。中国政府表示说: “7 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 在河内,随着全国和港口被美国布设了高效能的水雷,发出了一阵愤怒的抗议,同 时准备对付扩大轰炸。 西贡是一片欢腾。 华盛顿则各种反应都有。鸽派,特别是乔治·麦戈文参议员,谴责总统这个决 定;就是鹰派也并不全都赞成。国会走廊里吵吵嚷嚷,纷纷议论起总统的政治前途。 国务院里一批苏联问题专家聚在一起研究克里姆林宫可能作出的反应。 他们的结论是,苏联人不会取消最高级会谈。但是,基辛格的国家安全委员会 工作班子从来不把国务院放在眼里,所以对这条意见也就不加理睬。 在白宫,基辛格的几名亲信放下了为莫斯科最高级会谈准备材料的工作。他们 估计没有继续作这种准备的必要了。 上午11 点20 分,基辛格勉强装着笑容,出现在东厅的小讲台后面,向记者 解释总统的决定。尽管有些记者认为“亨利言不由衷”,可是他还是说得头头是道, 令人信服。 基辛格在开场白里说,他“用不着强调,这是一项非常沉痛、十分为难的决定” ;之所以作出这项决定,“只是因为我们认为舍此别无其他体面的办法”。他接着 回顾了谈判陷入僵局的过程,从总统1972 年1 月26 日透露的基辛格1971 年同 黎德寿举行秘密会谈讲起,最后讲到这个判断:尽管勃列日涅夫4 月里曾私下保证 北越准备“认真交换意见”,但他同黎德寿5 月2 日的会晤仍然毫无结果,而陷于 全面的僵局。他说,北越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决心要把他们的统治强加给南越,并 强迫美国帮助他们实现这一点。基辛格解释说,这种全面僵局就是总统决定在北越 港口布雷和轰炸连接中国的铁路枢纽的一个原因。至于那个更为重要的原因——由 于北越的进攻打乱了政府的越南化战略,必须予以反击——他却一笔带过,没有多 谈。这当中他公开承认美国关于入侵的情报有错误。他说:“也许我们……低估了 从外边(尤其苏联)大量运进进攻性武器这个情况……这使力量对比变得有利于北 越。”但是基辛格为总统的决定作这番表白的主要意图,是想尽可能保住最高级会 谈。 基辛格使用的巧妙手法是,极力渲染苏美合作的好处,使苏联人能撂下越南, 放眼看看大好的新时代的前景。他说,大国应该能够“为国际行为制定出些准则”, 使它们得以妥善处理在出事的非主要地区出现的对抗。他根据总统讲话的主要精神 强调指出,美苏两国正处于一种“新关系”的开端,必须打破谈完一项再谈一项的 常规,尽可能让两国越来越多的官员同心协力,对一个和平的世界共同承担义务。 这样,一旦发生危机,基辛格希望“因为有许多的人致力于各项建设性的工作,就 可以施加影响,约束事态发展”。 虽然基辛格希望目前已达到了这种地步,但是否已经达到,他可不敢肯定。他 在对记者谈话时,不肯作任何预言,而是谨慎地说:“我当然没法预言苏联会作出 什么反应。”那天傍晚,他对一位专栏作家说:“你知道,我在苏联问题上下的功 夫比在中国问题上多50 倍。我不希望最高级会谈流产。”5 月10 日,星期三, 基辛格为苏联人指出了一条出路,最高级会谈的前景这才开始有所好转。他打电话 给多勃雷宁,邀请帕托利切夫第二天到白宫来与总统一叙。他说,莫里斯·斯坦斯 作为商务部长去莫斯科的时候,不是受到过柯西金的接见吗?最近勃列日涅夫还接 见了美国农业部长厄尔·巴茨嘛。基辛格解释说,总统觉得同苏联外贸部长来一次 “礼节性会见”挺合适。 多勃雷宁认为这意见好,但他先不讲定,说要问问帕托利切夫再给回话。 星期三一整天,帕托利切夫和卡萨托诺夫继续进行他们的谈判,好像根本没有 发生危机似的。傍晚,多勃雷宁打电话给基辛格,落实了帕托利切夫同总统见面的 事。多勃雷宁问:“是明天上午9 点吗?”基辛格说:“9 点。”压力顿时为之一 松。基辛格告诉尼克松,他在最高级会谈问题上的赌博,“看来要赢了”。 5 月11 日,星期四,帕托利切夫和多勃雷宁比约定时间略早来到白宫。 基辛格、彼得森和总统国际贸易问题顾问彼得·弗拉尼根迎接了苏联客人,随 即一起到椭圆形办公室去见总统。基辛格问多勃雷宁可不可以“公开宣传”这次会 见。多索雷宁说他不反对,于是把驻白宫的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请了进来,会见的 气氛同平常一样亲切。尼克松同帕托利切夫闲扯了一阵语言问题。总统是只会讲英 语的,他说他觉得俄语比波兰语容易,并且当场表演,用苏联说了一声“德罗日巴 (“友谊”);而当他试用波兰语来说时,就说不好了。过了几分钟,新闻记者和 摄影记者被请出了椭圆形办公室,这时众位外交家就对促进苏美贸易的前景问题讨 论了大约一个小时,其间谁也不提海防,谁也不提最高级会谈。 帕托利切夫回到苏联大使馆,就有一位全国广播公司新闻社的电视记者问他, 总统预定的莫斯科之行是否“还在日程上”。帕托利切夫通过译员回答说:“这个,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你怀疑吗?”帕托利 切夫这句话成了一条重要的新闻快报,正巧这时也收到了莫斯科对总统讲话的官方 反应。苏联政府在克里姆林宫发表的一项正式声明中,指责尼克松决定在北越港口 布雷一事是对苏联船只航行的“不能容许”的威胁,“粗暴地违反了公认的航行自 由原则”。苏联人“要求”“立即”解除“封锁”;但是他们没有发出最后通牒, 也没有取消最高级会谈。看来,他们是在回避总统的挑战。一个苏联官员解释说: “尼克松在玩扑克赌博,我们无意奉陪。”事实上,在塔斯社发布这项声明的同时, 莫斯科的外交部官员正同斯考克罗夫特将军会晤,继续为最高级会谈进行技术方面 的准备。 基辛格知道总统的赌博得手了。勃列日涅夫设法压住了他那边的鹰派,决定继 续同美国搞缓和。他需要在他那多事的东欧后院保持安定;他需要获得西方技术来 改造苏联落后的经济,使之现代化;他需要同尼克松举行最高级会谈来抵消美国同 中国打开关系的影响。总之,他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因此对布雷一事只好忍气吞声, 且为欢迎尼克松作准备。 基辛格一看莫斯科的反应已经明朗化,总统的布雷和会谈二者可以兼得了,于 他的调子马上就起变化。他又开口闭口“我们”如何如何了。他的乐观主义和自信 心恢复了。最高级会谈一旦保住,基辛格的注意力便转到布雷和轰炸对河内可能产 生的影响上面。他开始附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美国军事行动对打击河内继续作战 能力的乐观估计。穆勒曾告诉基辛格,布雷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使河内无法在 南方继续进行大规模战争。莱尔德对基辛格竟然同意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估计颇感愕 然。他听到基辛格把布雷说成是“我们置敌人于死地的一击”,并宣称在7 月1 日 以前北越就会遭到严重挫败时,便怒气冲冲质问基辛格:“妈的,你干吗那样拚命 吹嘘布雷?7 月1 号又有什么大不了?到时候仗还是要打下去的。布雷的效果,要 有,也得等到秋后啰。”基辛格对莱尔德的劝诫置之不理,却只爱听穆勒的乐观估 计。莱尔德后来解释说:“亨利总是欣赏军方的汇报,往往相信那一套,如果说的 投合他的战略,那就更甭提了。”基辛格在另一个重要问题上也是听信穆勒的,而 穆勒这次却好歹说中了。原来在宣布布雷之前,北越的军队和坦克已经摆开阵势即 将大举进攻顺化。但是后来他们没有动手。现在,最高级会谈的事情已不再令人担 惊受怕,基辛格也就同意了穆勒关于北越方面为何不动手的解释。穆勒说,北越人 是被迫放弃原定攻打顺化的计划的,原因是美国的轰炸和布雷把他们整苦了,他们 的补给线拉得过长了。 河内攻势的中断可是至关紧要的事。这一来,西贡赢得了时间整编残部,华盛 顿赢得了时间调整同莫斯科举行最高级会谈的步调,而北越人则从此没有能重振他 们的凌厉攻势。几个月后,北越领导人在苏联再次施加压力要他们同美国人妥协的 情况下又召集了紧急会议。河内险些破坏了总统的三角战略,但它在大可坚持下去 的时刻却停了下来,于是失去了这不可再得的机会。 基辛格经历了5 月8 日这场危机,不禁对尼克松搞卡脖子外交的本领加深了敬 佩之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