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平之路 6 月15 日,波德戈尔内主席飞到河内。北越人尽管因苏联热情接待了尼克松 而颇有被出卖之感,但是由于它的军火主要还得依靠莫斯科,因此还是耐心听取了 波德戈尔内带来的意见。波德戈尔内说话不多,却很有分量。他提出,现在是改变 策略同美国进行认真谈判的时候了。他认为,这样做不会有多大风险。因为尼克松 在撤军问题上看来毕竟是认真的,况且,美国采取了新立场,不再要求北越军队撤 出南方了。他大概还转达了勃列日涅夫的看法,说共产党迟早将在南方取得胜利, 这是谁也不能阻挡的。波德戈尔内让河内的政治局考虑他的忠告,自己飞回莫斯科 了。他回到莫斯科时表示,苏联将“尽一切努力使越南战争降级“,并说巴黎会谈 即将恢复,苏联将促其成功。此话出自苏联人之口,倒是新鲜事,这是他们第一次 这样公开拿自己的威望来担保重开谈判。由此足见苏联已经断定,同华盛顿在贸易、 贷款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等方面打交道的好处很大,有必要在解决越南战争上帮尼 克松一把。 就在波德戈尔内对河内进行游说的同一天,基辛格也正在白宫鼓其如簧之舌说 服国会领导人,争取他们支持同苏联达成的限制战略武器协议。甚至在总统还没有 从莫斯科回国之前,就有人埋怨开了,说协议有漏洞,让苏联占了重要的战略优势。 基辛格和总统花了整整三个小时讲述就控制核武器而达成的这些协议。基辛格讲得 尤其令人信服。甚至连当时意见最大的富布赖特参议员也说,他唯一感到遗憾的, 是没有让全国都有机会听听基辛格的阐述。一时间,欢呼尼克松和基辛格所推行的 缓和及举行最高级会谈的政策和声浪,压倒了国会内对其越南政策的批评。尼、基 两人都希望,由于莫斯科最高级会谈的缘故,全国是会支待政府所采取的按照它的 条件结束越南战争的倡议的。 几天之后,基辛格突然又在6 月19 日在北京出现(这是他不到一年中的第四 次访问),大力推行美国的三角外交。他受到了周恩来的热情接待,访问了五天。 由于基辛格外交上一环扣一环的部署,再加上美国施加了军事压力,导致河内 在6 月底召集了一次研究战略的特别会议。所有北越的高级外交官,包括春水在内, 都应召回国了。基辛格估计,在河内重新估量了形势之后,黎德寿很快就会带着新 的指示回巴黎来进行谈判。他希望河内的立场会有重大变化,从而打破僵局,谈判 成功,结束战争。 “亨利上哪儿去了?”7 月18 日(星期二)那天,人们完全有理由提出这个 问题。当时,总统在圣克利门蒂的一班人马,在加利福尼亚的艳阳天气中消磨了18 天之后,刚刚结束休假。他们集合在埃尔托罗海军陆战队机场,准备乘坐“76 年 精神号”飞回华盛顿。在这批通常陪同尼克松的人员中,却不见基辛格。隔着飞机 跑道,记者可以看到有总统、霍尔德曼、埃利希曼、科尔森和齐格勒,唯独缺了基 辛格。在从西到东4 小时又40 分钟横越全国的飞行途中,记者团纷纷就基辛格最 新的这次遁身进行揣测。最后都认为他准是又溜到巴黎去同黎德寿进行秘密会晤了。 记者一再就此提问,齐格勒回答说:“我只能告诉诸位,他星期一就带着孩子 飞回华盛顿了。至于亨利·基辛格现在在哪里,本人无可奉告。完了。”基辛格的 两个孩子伊丽莎白和戴维,曾跟父亲一起在圣克利门蒂呆了一会,这是事实。但那 是星期一。星期二呢? 第二天早上,各家报纸也都纷纷推测基辛格去巴黎了。随着战争又由春而夏, 萧条的股票市场一直在窥探谈判有无进展的迹象,这回开始回升了。 分析家们很快就称之为“基辛格股市”。 有位记者一回到华盛顿,就打电话到基辛格的办公室查问。 “他在吗?”这位记者投石问路。 “不在”,基辛格的一位训练有素的秘书回答,“不过,等基辛格博士一到, 我就告诉他你来过电话了。”记者又探问道:“今天晚上会来吗?”“也许。”然 而,基辛格没有来。那天晚上他飞往巴黎了。 第二天上午10 点,白宫和河内外交部同时宣布,基辛格和黎德寿正在法国首 都附近进行会晤。这两个对手第一次去掉了笼罩着这种会晤的秘密气氛。在美国国 务院和国防部,官员们会心地微笑,其实他们啥也不知道。纽约交易所的股票价格 三小时内上涨了18 点,成交额很大。这天下午,白宫还发布消息说,基辛格—黎 德寿会谈持续了六个半小时。晚上的电视新闻中又作了详细报道。这一来,渴望结 束这场战争的全国脉搏跳动得更快了。 基辛格当夜赶回华盛顿。这一次事先宣布了他到达的时间,因此一大群记者早 已在场迎候。但是他只向记者们挥了挥手,一言不发,径直前往白宫去了。他对总 统说,虽然看不出河内立场有任何具体变化,但从对方谈话的调子已经可以感到有 所松动,同5 月2 日在海防港布雷和总统莫斯科之行前夕举行的那次会谈的敌对态 度相比,那种气氛肯定是没有了。基辛格认为,北越人的立场可能很快会有重大变 化。 基辛格和黎德寿在8 月1 日、14 日又进行了两次会晤——不到一个月,双方 三次会晤。接触之频繁,异乎寻常。基辛格觉得河内态度有新变化的印象,在8 月 的两次会晤中得到了证实。看来河内战略会议之后,北越人对阮文绍政权的态度缓 和了。他们早先一直坚持阮文绍必须下台,才能考虑停火的问题。现在他们突然讲 起南越存在着“两个政府”、“两支军队”和“三种政治力量”的“现实”来了。 这几句话可是非同小可。承认在南方存在不止一个政治组织(即共产党的临时 革命政府)这一点;似乎就是默认西贡政权可以同临时革命政府并存。 而“三种政治力量”的提法,指的是有可能成立一个由临时革命政府、阮文绍 政权和尚待明确的“中间”力量共同组成的联合政府。 河内现在表现了一定的让步姿态。但是,基辛格一时还猜不透这种变化的力量。 黎德寿仍然把大部分时间(据基辛格后来说是“发言的80%的时间”)用来谴责 “阮文绍及其一伙”。 这时,河内指控美国轰炸了北越极易受到破坏的堤坝系统,造成人口稠密的红 河三角洲泛滥成灾。美国一再否认堤坝是它有意选择的轰炸目标,尽管政府发言人 承认,在轰炸堤坝附近的军事目标时,“无意之中”可能造成了一些破坏。这场争 论使国内外舆论为之哗然。有一次尼克松气势汹汹地说,那些批评战争的人是被北 越的宣传“欺骗了”。他在一次临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说:“如果轰炸堤坝是美 国的政策,那么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把它全部或大部摧毁。但是我们并没有 那样干……因为我们是要尽量避免而不是造成平民的伤亡。”看来,他决心不让这 些对美国轰炸堤坝的指责愈演愈烈,以致在未来政局敏感的几个月里形成严重问题。 在总统竞选进入紧张阶段之际,基辛格的去去来来,使人越发对越南问题的解 决产生希望。齐格勒的谈话又故意让人觉得突破在即,至少使人觉得这种努力事关 重大,每一个美国选民理应予以支持。齐格勒不时透露一点基辛格的行踪,好像基 辛格每次出行都会把世界朝总统的“一代人的和平”的目标推进一步似的。齐格勒 在白宫向记者发表谈话时,一再使用“敏感”、“微妙”、“谨慎”之类的字眼, 而且在结束的时候,又总是用这样或那样不同的说法表达这样的意思:“我不希望 大家瞎猜。”但结果,不用说总是引起相反的效果。 人们越是渴望和平,就越是需要基辛格,大家到处围着他转。他在8 月14 日 在巴黎同黎德寿会谈之后,第二天飞往瑞士的休养小镇拉克斯—菲尔莫斯,同家人 一起欢庆他父母结婚50 周年。几十个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们 纠缠着他打听消息,但他守口如瓶,这就更加使人觉得其中大有文章。他回答说: “真的不行,会谈情况实在一点也讲不得。”“那么,你是否能告诉我们会谈有没 有进展?”他微笑着说:“真的不行,我不能讲。”停了一会儿,他好像对他们吐 露真情似地添了一句:“这你们都明白的嘛!”摄影机把这种情景一一摄入了镜头。 家庭聚会之后,他登上瑞士政府的一架直升飞机,从拉克斯—菲尔莫斯飞往苏 黎世。在那里,他向记者们挥了挥手,就换乘总统的喷气座机前往西贡了。白宫宣 布说:“总统请亨利·基辛格前往南越,就越南问题的各个方面进行一次全面会商, 包括巴黎会谈在内。”从苏黎世前往西贡的长途飞行中,只见基辛格埋头看一本书, 这可不是什么有关谈判的大部头参考材料,而是一本新写的梅特涅传。《华盛顿邮 报》写道:“现代的梅特涅,不读这本书又读什么呢?”8 月16 日,即基辛格到 达西贡的当天,黎德寿也突然离开巴黎回河内,途中在莫斯科和北京作了停留。 西贡的阮文绍总统对他的强大盟邦美国是有疑虑的。当基辛格抵达南越首都时, 沿自由路(法国统治时期的卡蒂纳大街)两旁的咖啡馆里议论纷纷,说是美国和北 越已经达成妥协,将迫使南越的反共头目同共产党搞联合。 次日上午,基辛格到独立宫会见了阮文绍。阮文绍是西贡政坛一怪,当地的人 说他能同时朝着四个方向走路。陪同基辛格的有他的助手温斯顿·洛德和埃尔斯沃 思·邦克大使。邦克大使在南越已五年多了,由于他在外交上态度冷漠,当地人给 他取了个“冰箱先生”的绰号。陪同阮文绍的是两位心腹顾问阮富德和黄德雅。原 先只安排举行一次会谈,后来双方同意第二天再谈一次,以便进一步详细探讨几天 前基辛格与黎德寿在巴黎讨论过的“两个政府、两支军队”的概念。基辛格对尾随 着他从独立宫出来沿林荫大道一直到美国大使馆的记者们说:“我实在不能讲什么。 你们干吗老是问个不休呢?”记者还是一个劲儿提问,基辛格还是笑而不答。 8 月18 日的第二次会晤持续了四个小时,仍然不见透露具体内容。西贡的权 势集团越发不安起来了。一位南越参议员得出结论认为:“基辛格到这里来,一定 是心里有了一个政治解决方案,包括搞掉阮文绍。”驻越美军司令部里也啧有烦言。 独立宫里则充满被人出卖的恐惧。对于那些同阮文绍共命运的南越人来说,基辛格 象征着出卖。虽然阮文绍信不过基辛格,基辛格对阮文绍也不完全放心,可是据基 辛格的一位部下说,基辛格对这位南越领导人倒是有好评的,说他“能够在盟邦立 场变幻莫测的情况下力保本国利益”。在会谈中,基辛格竭力向阮文绍解释美国外 交在总统竞选期间所受到的压力,同时也再次向他保证,尼克松在越南问题上是坚 定不移的。 当晚,基辛格离开西贡前往戴维营。他在东京作了停留,同日本新首相田中角 荣商讨了他即将访美的事。这时离共和党在迈阿密海滩举行全国代表大会已没有多 少时间了,尼克松希望清理一下外交问题,以便专心致力于总统竞选活动。基辛格 一回来,便立即向总统汇报了他同黎德寿和阮文绍分别会谈的情况,并表示大选前 极有可能出现突破。 基辛格回国后第二天,罗杰斯国务卿同他的总统一起共进晚餐。第三天,《迈 阿密先驱报》刊登了一篇采访罗杰斯的报道,说罗杰斯表示“相信”,越南停战 “要么在大选前就可谈成,我认为这是可能的;要么在尼克松总统连任不久以后实 现”。 基辛格可气坏了。他对一个记者说,国务卿这样预言不仅可能是错误的,而且 他的那番话还有可能造成不利于谈判的影响。其实,罗杰斯不过是重复了基辛格私 下所作的判断,而这也是尼克松的看法。可是,基辛格担心的是,北越人可能会利 用美国这种在大选前急于求成的心情,压美国作出更多的让步,或者,如果这一点 办不到,他们就干脆拖到大选以后再说。基辛格气呼呼地说:“今后不许再发表那 样的谈话了。”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在8 月21 日开幕,由于缺乏刺激,还特意做 了一些热闹文章。尼克松当然是“意中人”。他在北京和莫斯科取得的成功赢得了 欢呼,被说成是走向“一代人的和平”重大步骤。还宣传说,他即将实现越南问题 的解决。塑造这个形象,基辛格最为卖力。这位哈佛教授既是办外交的人才,又是 搞竞选的能手啊。 8 月22 日,大会的第二天晚上,放映了一部共和党摄制的为总统歌功颂德的 影片,基辛格在片中成了主角。当大厅里灯光逐渐暗下去的时候,基辛格在宽银幕 上出现了。他向选举人讲述了他对尼克松看法的转变过程。只见他像在兜售商品似 地说开了:“我跟大多数同事一样,过去也是一贯反对他的,还对他很有成见。但 是,我后来发现他其实完全不是知识分子所想象的那样。原来他为人明辨是非,风 度文雅。自那以后,我对他的看法完全不同了。”他的这番话通过电视传给了全国 的观众。“他办事具有相当的,呃,用我一个大字眼,他具有相当的英雄气概…… 我相信,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他对外交政策的影响都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他在美国 对外关系史上形成了一道大分水岭。”这位总统顾问接着说,尼克松“想要做的, 也就是他已经着手做的事情,即把我们的联盟搞得更有生气,与苏联结成新的关系, 逐步探索同中国人打交道的途径,以及结束越南战争”。总之,说得天花乱坠,说 得共和党的与会代表连声叫好。 基辛格这出戏的脚本,无需共和党全国委员会替他写。那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 表露。在他看来,使尼克松获胜是当务之急,麦戈文如果当选,那就是一场灾难。 他认为,麦戈文获胜,将会使北越人得到他们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他事后说: “要是麦戈文在11 月赢了,那么,我们已经做的和打算要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纸 上谈兵了。”代表大会上放映的这部影片,并不是基辛格在竞选活动中的第一次露 面。他已经多次出现在有共和党和民主党捐款人参加的午餐会和晚餐会上。 这些捐款人中有许多是犹太籍的头面人物,麦戈文对以色列政策的摇摆不定使 他们惊惶不安。7 月初,尼克松的一位主要筹款人塔夫脱·施赖伯邀请基辛格到贝 弗利山参加过一次这类的午餐会。而在同月下旬,华尔街的金融家古斯塔夫·利维 和已退休的底特律实业家马克斯·费希尔(二人都是共和党人,都曾不只一次地为 共和党竞选活动协助筹款),也曾邀请基辛格到纽约参加过类似的聚会。不过,基 辛格并没有参与筹款活动,他总是在人们谈起金钱的事情之前就走开了,表示他发 表的见解是“没有党派色彩的”。但是,他的调子显然倾向于尼克松,也显然倾向 于以色列,人家一听就有数。当有人就基辛格的这些活动向齐格勒提问时,齐格勒 否认基辛格是在“为筹款而四出奔走”。齐格勒解释道:“他忙得很,管筹款的事 有的是人,他在外交方面干着大事业嘛。”基辛格不仅作为外交能手,而且作为某 种名流在这次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大出风头。他受到五名特工人员的悉心保护, 屁股后总是跟着一群仰慕者。但还是有几个妇女设法钻进了警卫圈,亲一亲这位妙 语横生的基辛格的脸颊。 一天晚上,《华盛顿明星新闻报》女记者贝蒂·比尔发现,在会议大厅基辛格 的包厢里,女演员露塔·李正坐在基辛格的身旁。李小姐不等发问就主动评论说, 基辛格具有一种“令人倾倒的魅力”。比尔小姐问,是谁安排她坐在基辛格身旁的? 李小姐用手指了指上面答道:“上帝”。 《华盛顿邮报》女记者多萝西·麦卡德尔报道过一则基辛格的轶事。有一次, 罗纳德·里根夫妇在佩利坎湾租用一条150 尺长的“佛罗里达”号游艇举行招待会, 基辛格出席了。麦卡德尔报道说:“同往常一样,妇女们一见到基辛格就上前去亲 他,并七嘴八舌地向他提问题。有个妇女对他说,她肯定认为他离开西贡后将跟另 一些美国人那样,前往河内。平常对答如流的基辛格不觉一愣,他打量一下这位女 士,然后正正经经地说:‘噢,我留着以后才去呢。’另一位女士问:‘他真的要 去河内吗?’基辛格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人问他有无意思参加竞选,于是他便转 而答复这个问题:‘我不打算竞选公职。’”此时此刻基辛格好不得意啊。就连玛 丽·麦格罗里这类对他没有好感的人也不得不对他“搞大国外交方面的惊人成熟” 赞赏几句。采访白宫消息最能干的记者之一彼得·利萨戈写道:亨利·艾尔弗雷德· 基辛格不止是个能人,简直是个奇人,这可不是随便瞎说的。没有哪位部长助理能 像他那样同时身兼数职,而且那么胜任愉快,那么沉着机智。”利萨戈接着写道: “他是一个地道的世界性人物,练达而不浮俗,自尊而不倨傲。他素以善讨妇女欢 心闻名,这无疑使我国所有那些身材矮胖、长着猫头鹰眼睛、体态臃肿的中年单身 汉颇受鼓舞安慰。”代表大会结束后几个星期,基辛格又行动起来了——先飞到莫 斯科去同勃列日涅夫举行会谈,这是作了公开报道的;接着又飞到巴黎去同黎德寿 举行会谈,这是秘密的。9 月11 日,基辛格到达苏联首都。同一天,北越谈判代 表到达法国首都,准备就临时革命政府刚刚发表的一项新的和平方案进行讨论。尽 管国务院官员马上把这个方案斥之为“新瓶装旧酒”,可是基辛格却认为其中包含 着“对方”让步的重要迹象。这个方案把黎德寿在7 、8 月间同基辛格会谈中所暗 示的东西写成了文字:“越南南方内部问题的解决,必须从越南南方存在着两个政 府、两支军队和三种政治力量这一实际情况出发。必须实现民族和睦……越南南方 各方必须在平等、相互尊重和互不排斥的基础上团结起来……不把共产党政权或美 伪政权强加于越南南方。”这是共产党人第一次公开正式承认阮文绍政权的存在, 尽管他们使用了难听的字眼。他们没有再要求以阮文绍下台作为实现停火的先决条 件,而且暗示保证实行一种政治进程,即任何一方都不应企图去“消灭”对方,或 把自己的一套“强加”给对方。 基辛格在莫斯科呆了四天时间,探讨如何把苏联需要粮食和贷款与美国希望结 束越南战争这二者之间联系起来。他到莫斯科时,显得兴致特别好。 他同库兹涅佐夫副外长谈笑之间提到了不久前在慕尼黑开幕的奥林匹克运动会 上苏联战胜美国的那场有争论的篮球赛。他还谈了自己在慕尼黑时发生的一次惊险 事故,逗得多勃雷宁大使哈哈大笑。他说:“德国人把我乘的电梯掉到楼底下去了。” 事情的经过是:基辛格和西德反对党领袖赖纳·巴泽尔在慕尼黑一家旅馆里乘电梯, 这架电梯本来只能载四个人,而六名过于积极的保卫人员也挤了进去,于是电梯便 从一楼掉到地下室去了。人没有伤着,可是八个人却在闷罐似的电梯里困了半个钟 头。苏联人很乐意听这个故事。 基辛格到莫斯科的时候,勃列日涅夫在遭到两次沉重打击之后,正力图缓过气 来。一个打击是由于农业歉收造成严重缺粮,另一个打击是苏联军事顾问被赶出 埃及,大为丢脸。虽说其中哪一个都不致于破坏勃列日涅夫的地位,但两个加在一 块却把他整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虚弱。好在尼克松并没有乘机向他进逼。美国 总统对这位苏联领导人是感激的,他认为河内谈判姿态的变化,部分是苏联施加压 力的结果。基辛格同意这种看法,他倾向于把河内看作是依赖苏联援助的国家,而 不是苏联的一个顽强表现独立的盟国。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基辛格自己班子内部有 了不同看法。比如,黑格和内格罗蓬特就认为,北越人之所以改变政策作出让步, 并不是由于苏联的压力,而是美国不断布雷和轰炸的结果。 基辛格比较相信自己对“大国”作用的分析,他对勃列日涅夫关于北越在今后 几周内会变得更灵活一些的保证表示欢迎。勃列日涅夫的这个估计,是根据他新近 同黎德寿的谈话作出的。黎德寿在飞往巴黎途中,曾在莫斯科停留了一下。基辛格 总爱把自己看成是个不讲情面的强硬谈判家,然而,他这次在莫斯科同勃列日涅夫 所谈成的交易中,并没有反映出这种品格。一当这位苏联领袖答应解决租惜法案债 务问题(这笔债务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欠下的,过去一直是两国贸易谈判中的一 个主要绊脚石),基辛格马上就作出了相应的让步。于是几天之内,美苏之间便就 一项不寻常的贸易协定达成了协议。 因为取得了苏美关系这一“重大进展”而喜气洋洋的基辛格,离开莫斯科,取 道伦敦,前往巴黎。他走这条线是为了尽可能保守他同黎德寿会晤的秘密。9 月15 日上午,他故意让人看到他同英国首相爱德华·希思举行会谈,然后悄悄离开了伦 敦。他在行前,指示住在克拉里奇饭店的助手们在门上挂了“请勿打搅”的牌子, 然后溜走,别付房钱,随后由美国大使馆来付。基辛格这种酷爱秘密行动的癖好, 开始使他的一些下属渐渐感到厌烦了。 基辛格一行乘一架老式的“康维尔”飞机在巴黎附近一个叫勒维西内的秘密军 事基地上降落,然后改乘汽车到吉夫絮伊维特。法国共产党在那里有一座漂亮的别 墅,艺术家费尔南·莱热当年曾在这里住过。室内挂有几幅20世纪最上乘的立体画 派的作品,最近一轮关于越南问题的谈判就是在这里举行的。 黎德寿阐明了河内对临时革命政府9 月11 日建议的立场。他强调指出,不能 把任何政府“强加”给南越人民。基辛格说,尽管河内的立场有所变化,但新建议 中仍然要求阮文绍下台,这是尼克松总统绝对不会同意的。他还说,河内指望麦戈 文当选,那是枉费心机;尼克松在目前大选之前的阶段里是最好讲条件的,大选过 后,总统照例有一年的“蜜月”时期,行动可以不受什么约束。他最后解释道,过 去的事情已经证明,尼克松为了达到外交上的目标,是会不顾一切采取激烈的军事 行动的。基辛格说,任何战争总得有个结束。目前不正是结束越南战争的大好时机 吗? 基辛格和黎德寿没有达成什么实质性协议。双方确定9 月26 日再次会晤,当 天夜里,基辛格悄悄溜出吉夫絮伊维持回华盛顿,午夜过后到达,立即向总统汇报。 第二天早上,他同罗杰斯共进早餐,然后在白宫那个向阳的南厅继续同尼克松磋商。 中间有几分钟,允许摄影记者走近他们拍了几张照,登在星期天的报纸上。那天各 报都充满了尼克松即将以压倒多数当选的消息。 近午时分,基辛格向白宫记者发表谈话。他大谈苏联之行,对越南问题则小心 翼翼。他对河内政策新近的变化讳莫如深,只是说9 月11 日的方案“尚有不足之 处”。 9 月26 日,基辛格再次会晤黎德寿,这位北越谈判代表又搞了一个新东西。 这次不是像9 月11 日方案所建议的那样,成立一个由“三种同等成分”组成的 “临时政府”,而是建议成立一个“民族和解与和睦国家委员会”,仍由“三种同 等成分”组成,但不具有政府职责,按“协商一致的原则”行事。这个方案表明河 内在政策上作了两项重大改变。第一,“委员会”显然不是联合政府;第二,“协 商一致”看来保证了阮文绍对委员会磋商结果可拥有否决权。河内第一次提出这样 一个方案:一方面阮文绍可以继续当政,同时也可以宣称搞成了一个三位一体的机 构。这个方案虽不完全理想,但却为基辛格提供了相当大的回旋余地,他建议就此 再谈一天。黎德寿同意。秘密谈判进行了近38 个月,双方都还是第一次真正感到, 现在接近终局的开始了。 第二天上午,基辛格和黎德寿详细讨论了河内的“委员会”方案。它怎样进行 工作呢?怎样组成呢?阮丈绍和共产党人这两方是清楚的,可是“第三方”是谁呢? 由谁来决定呢?基辛格和黎德寿两人原则上同意就地停火方式,但在停火的范围方 面却没有取得一致。基辛格坚持停火应该包括整个印度支那,黎德寿坚持停火只限 于南越。尽管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在9 月底这个时候,基辛格又乐观起来了。事 实上,由于他急切希望在大选前有可能突破,以至不怎么注意细节问题了,认为反 正官员和专家们以后会去处理的。 这时基辛格心中有一个庞大的计划:1 月下旬宣布双方达成原则协议,接着在 90 天之内实现停火,召开国际会议,最后开始一个包括南越各派力量在内的政治 进程。 基辛格和黎德寿同意在10 月8 日再次会晤。他返回华盛顿时,总统正在加利 福尼亚。第二天晚上,总统回到了首都,两人在总统游艇“水杉”号上会面,黑格 和霍尔德曼也在场。他们一边沿波托马克河游戈,一边讨论在大选前实现越南和平 的政治影响如何。尼克松显然感到大选胜利在望了,所以吩咐他的助手们别管大选 日期,只顾放手去争取最有利的和平解决便是。不过,这些人心中都很清楚,日期、 谈判和总统连任这三者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10 月5 日,尼克松请了一些记者到椭圆形办公室来,通过发表谈话的形式, 向河内的决策人发出了一个信息。尼克松说,虽然距离总统选举只有一个月了,但 美国不打算因此就急急忙忙签订越南协定。他说:“如果条件合适,我们准备在大 选前解决。如果条件不适合,我们就不准备在大选前解决。 1968 年正当事情有了眉目的时候,某些好心人铸成了大锗,他们没有从对方 得到适当的协议便贸然停止了轰炸……我再说一遍,我们在谈判桌上的立场决不受 大选的影响。”基辛格知道,尽管尼克松在私下和公开场合说硬话,其实他还是乐 意在11 月7 日大选日之前能达成一项过得去的协议的。1968 年,尼克松作为共 和党总统候选人投入竟选时,曾经许愿在四年之内实现和平。现在他只剩下四个星 期的时间了。 此外,基辛格本人对于和平前景的估计是极为乐观的。北越谈判代表黎德寿刚 刚给他打来一份电报,答应要在下次会晤时作出“很大努力来结束战争”。据一个 助手说,基辛格觉得“现在各种力量的布局再有利不过了”。 这个助手引用基辛格的话说:“目前的形势是:苏联濒于饥荒;中国实在担心 苏联可能在边境动手;保守派的美国总统对连任满怀信心,因而可容接受一项解决 办法。这真是不可多得的良机啊!”他又说:“亨利横下了心,要在大选前了结这 件事。”10 月9 日上午,基辛格来到吉夫絮伊维特的莱热别墅,黎德寿在门口迎 接。这是基辛格为谋求达成一项关于越南问题的协议而作的第19 次横渡大西洋之 行。两人和往常一样略作寒暄之后,便走进餐厅继续进行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谈判。 头几个小时内,双方只是重复了前几次会谈中老一套的话。黎德寿对阮文绍政权进 行了抨击,重申民族解放阵线9 月11 日的建议,要求战争在军事解决之前必须先 达成一项政治解决办法——美国是一贯拒绝这种主张的。看来,黎德寿是在试探虚 实,基辛格则不为所动,于是出现了难堪的顶牛状态。黎德寿看来对下一步如何走 有点犹豫,基辛格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最后,这位河内代表建议休会两小时。 基辛格趁此机会观赏了朗布依埃村附近的法国乡村景色,这个村因它那座14 世纪古堡而闻名。辛基格一边在寻幽访古,一边在想黎德寿为何要求休会。 当基辛格回到吉夫絮伊维特时,这个谜就解开了。原来,黎德寿向基辛格提出 一项“关于在越南停止战争、恢复和平”的九点建议之前,需要向河内最后请示一 下。只要大致看一下这个建议的具体内容,就可以清楚看出,北越这个建议是个重 大突破。河内破天荒第一遭表示了愿意把战争的军事方面同政治方面分开来谈,从 而接受了基辛格的“双轨”办法,即军事方面的问题由美国和北越解决(通过妥协 而不是征服),先宣布停火,接着撤退美军和归还美国战俘;随后,由南越的敌对 各方设法达成政治和解。 黎德寿的建议是以协定草案的形式用英文写的,这一点恐怕也具有重要意义。 显然,北越人这回是想要成交了。“聋子对话”的局面结束了。基辛格把这个草案 看了又看,反复看了三遍,生怕里头有鬼,但是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河内已明确放 弃了要阮文绍下台而代之以一个联合政府的要求。 基辛格研究了这个草案后,毕竟也还是发现了几个问题。第一,停火只限于南 越而不包括柬埔寨和老挝。第二,在立即成立一个“国际监察和监督委员会”来监 督停火的问题上,草案写得含糊不清;基辛格认为,必须成立一支人员足够的国际 部队,以便在停火后立即用来防止双方在停战后的初期不稳定阶段大肆抢占地盘。 第三,草案内辱骂西贡政权的语调,必然要激怒阮文绍总统,也许还会激怒尼克松 总统。不过,基辛格认为,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总的来说,河内已经作了重大 让步,为美国体面地撤出印度支那和归还美国战俘(也许在圣诞节前)打开了大门。 这一来,大选前成交大有希望。基辛格当即建议第二天上午继续会谈。 “这下好了!我们搞成了!”基辛格跨进他的黑色轿车时高声地说。车行一小 时返回巴黎的美国大使馆。他的高兴情绪感染了黑格、洛德、内格罗蓬特和罗德曼, 大家都感到,越南和谈的僵局终于打破了。 基辛格回到大使馆马上打电话给霍尔德曼,他已习惯于给总统的办公厅主任而 不给总统本人打电话,以防外国情报窃听机构在涉及任何敏感的谈判时录下总统亲 口讲的话。他说,河内新建议的提要马上用电报拍发华盛顿,请总统“紧急考虑” 为是。基辛格还向总统请示几个问题,例如:“我们是现在就把协议搞出来呢,还 是再等一等?谈判中我有多大的机变之权?”等等。 河内草案中提出的九点建议如下: 一、美国尊重1954 年日内瓦协定所规定的越南的“独立、主权、统一和领土 完整”。当时,基辛格看来,在这一条上是没有争论的。 二、“协定签字后24 小时内”在越南南方实行停火,美国“在60 天之内” 把全部美军从越南南方撤走。没有争论。 三、“在撤走美国军队的同时”——也就是说在60 天内——释放各方“被俘 和被监禁的全部人员”。也没有分歧。 四、“成立一个包括三种同等成分的取名为民族和解与和睦国家委员会的政权 机构,以便督促越南南方共和临时革命政府和越南共和国政府履行已经签订的各项 协定并组织普选。”这一条后来有过相当大的争论。 五、越南的统一,“将通过和平的方法逐步实现”。没有争论。 六、“成立国际监察和监督委员会。”基辛格想知道何时成立。“从签订这项 协定时起的30 天内召开一个关于越南问题的国际保证会议。”没有争论。这本来 就是基辛格的主张。 七、各方保证“尊重”老挝和柬埔寨的“独立、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各 方还保证“不使用柬埔寨和老挝的领土来侵犯其他国家的主权和安全”。 由于北越人认为越南南方是他们国家的一部分,因而不属于“其他国家”之列, 所以这项保证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此外,河内根本没有提出老挝和柬埔寨的停火问 题。 八、美国“将为越南民主共和国和整个印度支那”的“战后建设事业做出贡献” ;河内和华盛顿之间将“建立平等互利的新关系”。后来就美国对北越提供多少援 助(以及以什么条件提供)的问题进行了大量的讨论。 九、“这项协定从签订时起生效。”这句话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可是后来对于 由谁来签订这项协定,怎么签,何时签等等,都引起激烈争论。 虽然基辛格很想如约在第二天,即10 月9 日(星期一)上午同黎德寿会晤, 但他不得不两次推迟。这是因为他在等待总统答复他的请示;另外,他还想知道尼 克松是否同意黑格头天夜间草拟的、不包含什么实质性改动的美方对案。霍尔德曼 终于打来紧急电话,说总统已经点头了。基辛格连忙带着手下人赶去吉夫絮伊维特。 谈判进展很快。星期一谈了16 个小时,星期二又谈了16 个小时。在这种十万火 急的气氛中,分歧大部分得到了解决。基辛格和黎德寿实际己初步商妥了具体步骤 的时间表:1972 年10 月10 日,美国停止对北越的轰炸和布雷;10 月19 日, 基辛格和黎德寿在河内草签协定文本。 在此之前,基辛格将去西贡争取阮文绍同意协定草案;10 月26 日,两国外 交部长——罗杰斯代表美国,阮维桢代表北越——在巴黎正式签署协定;10月27 日,南越全境实行就地停火。 这时,谈判以及制定具体步骤的时间表,进展之快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基辛格从不否认,他那时急于想通过妥协使战争得到解决,但是他矢口否认他 硬要在大选前达成协议。他一口咬定,是黎德寿急于在10 月底前结束谈判——大 概黎德寿认为,尼克松在当选连任之前对和平条件可能会圆通一些。 不管怎么样,眼看就要同北越达成协议了,基辛格显然有点得意忘形起来,他 竟然对南越出席巴黎和谈的代表封锁起消息来了。他只向南越代表泛泛地介绍了谈 判的进程,而有意隐瞒了双方已经交换协定草案并商定了具体步骤时间表这个关键 性的情况。基辛格一心以为自己有办法对付西贡——堂堂大教授还对付不了一个调 皮学生?基辛格对于两个越南都说不上有很深感情,不过他对河内似比对西贡尊重 一些。 在最后定案时仓促万分,根本没有时间去仔细推敲这九点建议和协定草案许多 附件的文字。美国人很大意,没有看出草案里一些含糊不清的东西。 要是同苏联人或中国人谈判,基辛格无疑会字斟句酌,一丝不苟的;但是,基 辛格已经辛辛苦苦地同北越人谈了三年多了,眼看离总统选举只剩四周的时间,在 美国人看来,这时的基辛格一心只盼拍板成交,那里还顾得上细微末节——这样正 好上了黎德寿的圈套。 还有其他一些问题。10 月11 日,从上午9 点半起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 双方进行了一天一夜的讨价还价,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核对文字,而就在这一天,美 国飞机轰炸了河内。法国外交代表机构被炸毁,法国大使皮埃尔·苏西尼负重伤致 死。国际舆论哗然。法国提出了抗议;国内反战分子指责总统用炸弹进行谈判。人 们担心,在吉夫絮伊维特进行的会谈也可能因这一炸而破裂。黎德寿私下对基辛格 表示了不满;基辛格赶紧争取到了暂停对北越首都的轰炸。他们两人总算渡过了这 一危险关头,仍按原定计划搞外交文件。 双方都抱着希望,高潮即将到来,停火确实已经近在手边了。 黄昏时,黑格请基辛格要求暂缓几天,以防西贡方面不依。基辛格却不认为西 贡会不依,因为现在这个方案毕竟使阮文绍得以继续当政嘛。不过,他还是向黎德 寿建议把原订时间表推迟几天。停炸的日期由10 月18 日推迟到10 月21 日; 10 月22 日双方将在河内草签协定文本;10 月30 日,在巴黎正式签订协定。 这时,黎德寿起了疑心——两国之间本来就没有建立起相互信任——但是,他同意 了新的时间表,条件是:基辛格必须“保证”美国将遵守这个新时间表。基辛格要 黎德寿放心,说虽然协定草案要拿去同西贡磋商一下,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他 说他晓得“还有不少未定因素”,但是他向黎德寿保证,只要双方都有诚意,美国 将尽力遵守新时间表。事后他对一个助手说:“这个宝是值得押一押的。”在最后 一次会议上,基辛格同黎德寿趁着手下的人逐字逐句核定协定草案的时候,进行了 一次长时间的、哲理性的谈话,两人各根据自己的体验回顾了历史,谈到了法国革 命、美国革命和中国革命。基辛格对北越的英勇不屈精神称赞了一番,并保证美国 将帮助河内医治战争创伤。他甚至还热情赞扬了黎德寿的坚韧性以及在同意双轨谈 判方式时所表现的现实主义态度。黎德寿看来真正感动了。据一位目击者说,黎德 寿几乎掉下眼泪,以法国方式拥抱了基辛格。这两位外交家互相保证维护他们商定 的各项原则,决不让任何“未定因素”阻碍实现停火,阻碍越南人民日后的和解及 重建疮痍满目的家园。他们互相道别,用法语说了声“再见”,约定10 月22 日 在河内会面。 经过连续四天的会谈(这是双方进行的几年谈判中前所未有的),基辛格于10 月12 日飞回华盛顿。下午5 点52 分,飞机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降落。 他只对记者挥了一下手,就跨进了一辆等候在那里的汽车,直奔白宫向总统汇 报。“巴黎的姑娘怎么样?”总统回道。“时间不够啊!”基辛格回答说。 两人用一小时研究了巴黎谈判的情况。第二天上午,黑格和罗杰斯也来了。 并且让记者进来几分钟听听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几句打趣话,并拍摄总统和僚属 们在一起的镜头。记者向白宫发言人提了连珠炮似的问题。发言人没有透露什么事 实,但也不去阻止记者们猜测已经实现了突破。 这边在白宫开碰头会,那边黎德寿也离开巴黎,取道莫斯科、北京回河内去了。 这位北越谈判代表在奥利机场对记者说:“还有一些困难问题尚待解决。”他脸上 堆满笑容,向人们频频招手致意。记者们得到的印象是,他们长年采访越南新闻的 劳碌生涯大概快到尽头了。黎德寿说:“我还要再来巴黎,那是没有问题的。”周 未,基辛格订出了争取在大选前达成协议的下一步的日程安排。他定于10 月10 日(星期一)晚飞巴黎;10 月17 日找春水磋商几个尚未解决的问题,当晚去西 贡;10 月19、20 日两天,说服阮文绍同意协定草案;10 月21 日飞河内;10 月22 日,按照同黎德寿之约,草签协定。 基辛格这时真是得意非凡。虽然他自己一听到别人“泄密”就冒火,这回他却 按捺不住心头的高兴,便找来几个要好的专栏作家,透露了几点感想: 他发现,北越人在最近一轮巴黎谈判中采取了新的姿态——严肃、认真、不带 宣传成分;第二,黎德寿得出了结论(其间不无基辛格的一份力量),总统当选行 后在轰炸问题上可能会变得更加强硬;第三,也许在11 月7 日之前就能签订一项 临时和平协定;最后,已经对协定的具体安排进行了讨论。 基辛格带着这种心情在10 月17 日上午飞往巴黎,准备在什瓦齐勒罗瓦同春 水会晤。基辛格随身带的文件中有一封两页长的总统亲笔信。信中说: “尽力实现体面的和平,不要管大选问题”;如能达成解决,“对大选固然有 一点好处”,但“由于种种原因”,“那基本上是利弊参半的”。白宫故意透露了 这封信的内容,借以表明总统在大选前的政治家风度。 基辛格一行中有两张新面孔:一是助理国务卿帮办威廉·沙利文(他是国务院 在越南和印度支那问题上的高级专家),另一是国务院法律顾问乔治·奥尔德里奇。 这是基辛格打破自己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小圈子,第一次从政府机构里要帮手。鉴 于他酷嗜保密的脾气,这种破格行动只能说明他确信现在已经进入谈判的扫尾了。 基辛格和春水从上午10 点一直到晚上10 点,又整整用了12 个小时来审议 协定草案。一星期之后,在巴黎的河内发言人阮成黎是这样形容这次秘密会晤的: “他们对双方的文本再一次逐章、逐条、逐句、逐字进行审议。”有几个具体问题 还有争议,例如第七条和第八条。 第七条的内容中包括,定期充实自停火以后“毁坏、损坏、损耗或用尽”的武 器、弹药和战争物资。关于这方面的监督方式,春水主张尽可能松一些;基辛格则 主张尽可能严一些。第八条是关于释放南方的政治犯问题的。西贡一度承认政治犯 多达8 万人,实际上可能还要多一些。虽然不是所有的政治犯都是越共的支持者, 但是,大批释放这些政治犯就会壮大南方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队伍。春水坚持要全 部释放,但遭到基辛格的反对。 基辛格强调指出,必须取得阮文绍的同意,才能使谈判圆满结束,如果春水一 定要得到最大好处,到头来只会遭到阮文绍最大限度的抵制,整个协定就会有落空 的危险。然而,春水毫不让步,他一度甚至还提出更高的要价。 他暗示释放南方的政治犯问题要同释放在河内的美国战俘问题一并解决。这一 下基辛格火了。他警告说,释放美国战俘问题决不能同其他任何问题扯在一起,否 则干脆甭搞协定了。经过一番激烈争论之后,春水在两者联系问题上松了口,但是, 他强调指出,河内极其重视迅速释放全部政治犯的问题,显然,这是临时革命政府 的一项主要要求。 这场激烈的讨价还价是在一个时限下进行的。基辛格已告诉春水,他当晚要动 身去西贡,希望在走之前解决剩下的那几个问题。那位北越外交家却一拖再拖,要 么是因为他在谈判中没有相机行事的权力,要么他是以为拖延时间最后可以迫使基 辛格让步。但基辛格不仅没有让步反而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他要求迅速解决这两 大问题,春水不为所动。这两个谈判对手都知道,基辛格按照自己的时刻表,必须 在夜间11 点之前起飞前往西贡,因为过时奥利机场就要关闭了。这就是说,他不 能晚于10 点离开什瓦齐勒罗瓦。据说,基辛格急得“几乎歇斯底里起来”。他怒 气冲冲地从房间这头到那头来回走着,要求春水通情达理些。 将近10 点时,基辛格突然声称:“我要走了。我得到西贡去了。”“基辛格 博士”,春水对他说,“如果你去西贡,那我们就无法解决了。 我们永远也解决不了这问题。”“我们将用电报解决!”基辛格顶了回去,边 说边收拾文件。 “为什么不能等我们到了河内再解决呢?”春水还是坚持。 这时,基辛格正在走出这座别墅。 基辛格于10 月18 日(星期三)晚上抵达西贡的新山一机场。他打算在南越 只呆两天。他自以为满有把握说服阮文绍同意协定草案。基辛格为了向这位忧心忡 忡的南越总统兜售自己的主张,纠集了一大批人来帮腔。这批人中有:埃尔斯沃思· 邦克大使,陆军参谋长克赖顿·艾布拉姆斯(他曾任驻越美军司令,一向大力主张 推行越南化计划),新任太平洋美军总司令诺埃尔·盖洛海军上将(刚从夏威夷飞 来),接受艾布拉姆斯在南越遗缺的弗雷德里克·韦安德将军,以及驻韩国大使菲 利普·哈比卜(1965 年至1967 年在西贡工作,后来担任出席巴黎和谈的美国代 表团代理团长)。基辛格在冯克宽街38 号邦克的官邸设立自己的指挥所。那是西 贡的一条林荫道,然而到处是铁丝网、沙袋和美国宪兵。 这个高级美国代表团抵达西贡后,越发在当地的咖啡馆(如“海军上将”、 “布罗达尔”、“阿特比”、“拉姆巧”、“吉弗拉尔”、“宝塔”,等等) 引起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越南的充满动乱的历史又出现了一个转折点啦。 人们不禁想起越南的一种传统迷信说法,所谓“九字律”,据说凡是最后两位 数字加在一起为九的年份,总是注定活该有事。日本占领是1945 年结束的;抗法 战争是1954 年结束的;吴庭艳总统是1963 年被推翻的;1972 年会发生什么事 却说西贡以北700 多里的河内在10 月18 日这一天,出现一派节日气氛。 这是一个美国记者发现的。几天前到达河内的《新闻周刊》高级编辑阿诺·德 博什格拉夫看到成千上万的北越人列队游行经过公园,敲锣打鼓地祝贺打下了自战 争开始以来“第四千架美国飞机”的高射炮手们。可是德博什格拉夫觉得,这似乎 更像是力胜利游行进行预演。 上午10 点,德博什格拉夫被带到总理府,同范文同总理进行了两小时的内容 广泛的谈话。谈话是在轻松的气氛中开始的,总理穿着白衬衫和浅灰裤,同来访者 客客气气地握手表示欢迎。总理和来访者用法语交谈。他们先回顾了德博什格拉夫 50 年代初对河内的几次访问。他们谈到法国人当时造谣,说胡志明因得肺结核而 处于病危处态,大家为之大笑。不过他们很快就转到了战争如何结束这个紧迫问题。 范文同对于黎德寿和基辛格在巴黎的谈判中尚属保密的全部细节当然是一清二楚的, 因此德博什格拉夫想探听点底细。 范文同说:“谈判现在处在极重要的阶段……我们是有诚意的……和平解决办 法必须对双方都是公正的,而不是为了达到暂时的政治目的。我们不允许也一定反 对那样做。但是,我们决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来损害在目前达成一种愉快的结局。” 这时,范文同显然是为了提高河内的谈判地位,撇开了黎德寿和基辛格之间所达成 的协议内容,说了一些后来严重妨碍基辛格在西贡施展手段的话。 德博什格拉夫问范文同,阮文绍是否可以“作为三方联合政府中的西贡政府一 方的一员……?”范文同明知不会搞联合政府,阮文绍将继续当政,但是他回答说 :“局势的发展已把阮文绍抛到后面去了,现在局势正在按照它自已的道路发展。” 这句话暗示,那位南越总统连作为联合政府的一员都不配。 德博什格拉夫:“请问关于南方有两个政府的主张……如何?”范文同:“你 所有的问题都反映了目前局势的发展。必须承认目前存在两个政府,各管各的地区。 这是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人人都必须尊重这种状况。”德博什格拉夫,“是先停 火而后美国撒军,再由临时革命政府同西贡政权直接谈判吗?”范文同:“这就是 当前的事态发展,这是一个积极的发展。那时的局面将是在南方有两支军队和两个 政府。在那种新局面下,它们必须为成立一个过渡性的三方联合政府作出自己的安 排,并在美国撤军之后缓和局势……”德博什格拉夫不知道河内已在10 月8 日的 秘密会谈中放弃了成立“联合”政府的要求,因此很自然地以为很快就能找到一项 解决办法,其中关键是成立“联合政府”。第二天,当他再次去总理府,请范文同 审查谈话记录稿时,范文同并没有更改“联合政府”的提法。德博什格拉夫急于要 发电报道高级人士首次透露在巴黎出现了突破的消息。他打算乘坐下一趟班机(两 星期往返一次)离开河内前往老挝的万象。 10 月19 日,星期四,上午出版的西贡《大民族报》刊登了基辛格的一幅不 同寻常的照片——不是前一天晚上他抵达时的照片,而是转载《哈佛讽刺报》的一 张双页照片。这是模仿《世界主义者》杂志的伯特·雷诺兹的手法剪辑成的,显示 这位总统助理一丝不挂趴在地毯上微笑。说明词是,“基辛格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了。” 实际上,基辛格身上仍然有不少秘密,只是不愿意一下子全抖落出来罢了,否则就 会影响他同阮文绍的面对面谈判,尤其是影响他同黎德寿谈定的“和平”日程表。 同南越人的第一轮关键性的会谈是那天上午9 点在独立宫开始的,双方人员坐 满了阮文绍总统的“情况室”。南越方面出席的有:总统顾问黄德雅、外交部长陈 文林、对外政策特别顾问阮富德以及南越驻美大使陈金凤。陪同基辛格的是:邦克、 艾布拉姆斯、沙利文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几名工作人员。 会谈进行了三个半小时,气氛完全是有条不紊、心平气和的,基辛格的发言占 了大部分时间。 基辛格把他同北越人谈妥的协定草案的一份英文本交给了阮文绍。他客观地介 绍了协定的各项条款,着重强调他深信南越方面会认识到确实对他们有利的关键的 几点:一、阮文绍不仅将继续当政,更重要的是,对民族和解与和睦国家委员会的 一切决定,他都有否决权。基辛格说,这个委员会主要是照顾河内的面子,“并不 是联合政府”。二、北越现已答应遵守“某种政治进程”,也就是说,他们已被迫 在可预见的将来不采取军事征服手段。三、作为双重保险,美国将保持在泰国的空 军基地,第七舰队将留在邻近海域,以防范共产党再次进犯。四、协定允许美国继 续向阮文绍政府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而美国将继续这样做。五、美国有相当大的 把握能同苏联和中国取得“谅解”,使之限制对其盟国的武器供应。六、协定草案 将允许美国体面地撤军,接回战俘,并支持其在西贡的朋友。 基辛格还向阮文绍反复说明:现在同北越人达成协议,时机最有利;如果现在 签订这个协定草案,阮文绍就可以保留100 万军队,并控制南越1900万人口中的85 %左右。基辛格指出,即使协定使共产党控制了一些分散的、人口稀少的农村地区, 让临时革命政府在西贡派驻象征性的代表,阮文绍还是能在战后维持下去,甚至兴 旺起来。 基辛格的结论是:“这个协定很好嘛,咱们两家总算没有白花力气。”不过他 没有详谈协定中尚未解决的问题,也没有对阮文绍透露先在河内草签、后在巴黎正 式签订协定的时间表。 阮文绍听后没有表态。他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并答应基辛格,他将研究这个协 定草案。双方约定当天傍晚再次会晤。 阮文绍的这种反应,使基辛格离开总统府时感到大有希望。殊不知,越南人同 其他亚洲人一样,也是极力避免当面与人顶撞的。他们往往只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而不轻易说个“不”字。基辛格满心以为,阮文绍同他的顾问、国会的重要议员以 及各军区司令磋商后,终将认识到签订协定的好处——基辛格希望,这一切在48 小时之内能完成。基辛格对站在西贡的炎热太阳下的那群记者笑了笑,一句话也没 说,便跨进等在外边的轿车,穿过几条街,回到美国大使馆。基辛格走进使馆走廊 时,受到了许多外交官和办事人员的欢迎。有几个人鼓起了勇气拿出《大民族报》 所刊登的他的照片,请他签名留念。基辛格欣然允诺。 这时,总统府里却是一片阴郁气氛。据阮文绍的一个亲信说,阮文绍在“大发 脾气”。阮文绍感到,基辛格对他不是相见以诚。不错,他已经通过他在巴黎的代 表了解到,基辛格和黎德寿的会谈在10 月8 日已进入高潮阶段,谈判的“要点” 已从巴黎电告了他。但是,直到当天上午的会晤结束之后,他才看到草案的真正文 本,这使他很生气。他叫黄德雅先研究一下全文,在下午三四点钟召开一次西贡的 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会议。 黄德雅是阮文绍手下最亲信的人物,是阮文绍的表亲和过继外甥,当时31 岁。 他是匹兹堡大学1966 届毕业生。黄德雅同在南越的美国人员很少来往,同他们关 系有时很紧张,以致美国大使馆的一些官员私下骂他“那个坏小子”——“一个完 全靠着同阮文绍的裙带关系飞黄腾达的家伙”。尽管如此,他还是充当阮文绍的美 国问题专家,是阮文绍手下的“基辛格”,他把着关,不让发生任何可能危害本国 的事情。他感到身膺重任,要在美国人被这场战争拖得精疲力尽、北越人乘势步步 进逼的艰苦时刻,确保南越的生存。 阮文绍会见了一些国会议员,并向他们保证,他不会屈于压力而接受任何解决 办法;与此同时,黄德雅着手将基辛格那天上午交给阮文绍的协定草案从头至尾研 究了一番。 黄德雅把草案读了几遍后叫了起来:“我的天哪,这哪里是什么协定啊!”他 觉得,有几条“很不完备”,“前后很不一致”,另外一些条文“简直糟透了”。 他立即向阮文绍和国家安全委员会汇报了他的看法。其中特别有一点使他感到纳闷 和不放心,“政权机构”到底是什么意思?英文里,这个词听起来没有什么害处, 但在越文中却可能带有危险的涵义。他说:“我估计,共产党方面一定会把这个解 释为某种‘政府’机构。”由于总统府里开会的人都反对联合政府,所以他们认为 “政权”摇身一变就可以成为“政府”。 阮文绍中断了这次会议,他说:“咱们问问基辛格博士。”当晚7 点,基辛格 和邦克来到总统府。阮文绍要求得到一份协定草案的越南文文本。他说,发现了几 个问题,不过也许完全是文字上的。基辛格表示了歉意,他答应总统,草案的越南 文文本将在当夜晚些时间送到总统府。 阮文绍问道,那么,这个“政府机构”是什么意呢?基辛格回答说,没什么意 思,它没有任何权力,此外,你有否决的实权。阮文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基辛格坐车返回邦克住所的途中,仍然相信到时候能够说服阮文绍,实现他对 黎德寿所作的秘密保证。这时,他只剩下24 小时了。 星期五上午双方的会谈照样以客气的握手问好开场。但是,头天晚上南越方面 所积聚起来的猜疑和愤懑情绪很快就露出来了。“基辛格博士”,阮文绍先开了腔, “关于这个协定草案,为什么你们不预先给我们打个招呼呢?”基辛格回答的时候 声音很低,他那低沉的嗓门使人几乎听不见。他解释说,他决定亲自面交,因为这 个协定事关重大,有深远历史意义,因此不放心由一般的外交信使送来或经过通常 外交渠道用电报发来。阮文绍的这番影射,指责美国和北越背着西贡进行谈判,使 基辛格突然处于被动地位。 阮文绍步步进逼,不过他和基辛格都还谨守礼节。阮文绍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专门谈他看了协定草案的越南文文本后认为存在着的三大障碍。 首先,这个“民族和解与和睦国家委员会”是个什么东西?是行政机构,还是 政权机构,还是联合政府?在英文中,“国家委员会”这个词确实不能解释为“联 合政府”。但是在越南文中,意思就含混不清了。阮文绍、黄德雅等南越人认为, 要么是黎德寿和基辛格两人串通起来欺骗西贡,要么是基辛格自己上了黎德寿的当。 阮文绍得出了结论:“就是这么一回事。”从他的观点看来,协定是要成立一个 “政权机构”——也就是同共产党搞联合政府:这是不能接受的。 第二,协定关于“三个越南国家”的提法:越南北方原封不动,越南南方则分 成两部分:西贡和越共分别管辖各自控制的地区。阮文绍断然拒绝让出越南南方任 何一部分的主权。他坚持认为,北越军队对南越领土的占领是非法的,完全是凭武 力抢占的。决不容许用合法的协定去批准侵略。基辛格怎么能够同意作这样的让步 呢? 最后,阮文绍提出了另一个关键性问题:协定草案中没有提到北越军队撤出南 越的问题。为什么不提? 基辛格对这些问题逐一作了解释。“联合政府”难办吗?他坚持说那是个“误 会”,同黎德寿再谈一次很容易就可以解决。“三个越南国家”呢? 也是个“误会”,不过,这个提法难道有什么实际意义?阮文绍总统拥有百万 大军,还有美国靠山嘛。“北越军队应该撤走”吗?不错,这倒是个问题,可也不 是什么新问题,自从1970 年秋天以来,美国早已不坚持要北越军撤出。再说,由 于协定禁止引进替补部队,已经在南方的那些部队将会逐渐消亡的。 南越人后来指责基辛格“在我们面前施放烟幕”。阮文绍讲话客气,但态度顽 强。他要求得到彻底、圆满的回答。黄德雅说:“假如我们签订这项协定,就会显 得我们荒唐可笑,就会显得我们是向共产党投降。”基辛格压住了自己的怒气,承 认阮文绍提出的几个问题确是问题。他接受阮文绍的建议:由双方组成一个“研究 小组”来设法解决这些问题。这个小组由外交部长陈文林主持,第二天就碰头。 基辛格回到邦克的住所时既沮丧,又焦躁。不过他还是认为,阮文绍最终会回 心转意的。基辛格对一个下属说:“也许他得再次同各军区司令商量一下。”不管 怎样,基辛格同黎德寿郑重谈妥的那个时间表显然又必须修改了。 基辛格借用总统的名义向河内发了一份表示歉意的电报,建议再次推延时间表。 他解释说,还需要有几天的时间来解决若干问题。他说,他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 的困难,因此他提出了第三张时间表:10 月23 日,美国停止轰炸和布雷;10 月24 日,在河内草签;10 月31 日,在巴黎正式签字。河内很快作出了同意的 答复,这使基辛格大大松了一口气。北越方面接受了新的时间表,但是警告说: “美国方面不得提出任何借口再次改变时间表。”那个星期五下午三四点钟,南越 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再次开会,对协定草案的越文本进行逐条分析。主要发言的是黄 德雅,他对这个文件逐条分析了一遍。经过1 小时45 分钟,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成 员们要求修改之处竟达26处之多。一个成员事后说:“那还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呐。” 10 月21 日,在越共和北越军队在南方全境发动了一连串进攻的形势下,美国和 南越的高级谈判代表(阮文绍没有参加)在红十字街57 号外交部长陈文林的住所 会集。那是一条繁华的、戒备森严的大街,离总统府不远。 “基辛格博士”,外交部长先说,“我建议,这次会议开始之前我们先作一个 简短的祈祷。”基辛格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上帝啊”,外长用他那带法国口 音的英语吟诵道,“为南越共和国代表和亨利·基辛格博士之间举行的这次会谈赐 福吧!”基辛格的一个助手事后回忆说:“我一听就知道大势不好了。”黄德雅第 一个讲话。他说:“基辛格博士,这是我们的清单。我们要求对协定草案作26 处 修改。”基辛格大吃一惊,不过他还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说道:“请谈吧。”黄 德雅逐一谈了分歧之点,有次要的,也有主要的。经基辛格作了番解释之后,解决 了对方大部分的问题,但是还有六个问题他显然难以说服对方,即“政权机构”, “印度支那三国”,不提北越部队从南方撤出,自决权,利用柬埔寨和老挝的领土 运送部队和物资,在两个越南之间重新建立一个稳固的非军事区等问题。 基辛格极力缩小这几个问题的份量。“关于机构的问题”,他似问似答地说, “请注意,你们是有否决权的嘛。”“在南方的北越军队?这个,咱们要现实一点, 人家本来就在那里嘛。”“印度支那三国?那是打字打错了。”“这简直是开玩笑”, 黄德雅反驳说,“你们有专家,有翻译,可是你们在同一个文本上,同样的错误出 现了两次。不,基辛格博士,这决不是什么打字的错误。”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这场战争我们打了整整15 年,难道就是为了接受这个玩意儿吗?”黄德雅越说 越有气,“这等于向共产党投降。这个协定我们不能签。”会开了三个小时,基辛 格和黄德雅争执不下,这是明摆着的,于是就休会了。南越方面有一个人后来形容 说,当时基辛格和黄德雅两人就像两个“比武的对手”。他说:“基辛格有脑筋, 机灵极了,可就是不知是否有心肝。 我们在这些问题上一攻,他就暴跳如雷,这就暴露了此人的弱点,他很容易上 共产党的当。”美方的一位谈判人员后来回顾那时的情况说:“那年10月,我们对 南越人的种种做法大大得罪了他们。”基辛格气急败坏地回到大使馆。他从一个房 间到另一个房间来回乱走,外衣也脱了,领带也歪了,一面命令手下人做这做那, 一面往嘴里塞糖果。 他自以为十分符合美国和南越利益的那个赶在大选前达成协议的宏伟计划,看 来是实现不了了。过去,他好歹对阮文绍还怀有那么一点敬意,这一下也抛到九霄 云了。“他妈的,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基辛格喊道。一个了解那次谈判情况的 人说:“只要有人违抗亨利,基辛格,你就会看到他那个脾气有多大。”基辛格觉 得,自己已经向黎德寿许下诺言,就必须兑现,决不容许阮文绍使他失信,有损他 的雄图大略。 从河内到万象两周一次的班机正在发动,随时准备起飞。时间是正午,地点是 嘉林国际机场。德博什格拉夫正在等候他的老朋友埃及代办穆罕默德·马赫卢夫来 同他一起喝杯咖啡告别,在他的公文包里放着范文同总理同他谈话的记录。马赫卢 夫在最后一刻闯进了候机室。他为自己来迟表示了道歉。他解释说,今晨6 点半, 他和在河内的其他各国外交官都被召到外交部。 他们得到通知说,美国和北越之间行将签订停火协定,请他们建议各自的政府 对尼克松总统施加压力,要他在11 月7 日大选前签署。北越人虽然同意了基辛格 要求再次延期的建议,但是他们以为,美国是在拖延——把阮文绍抬出来作为借口, 实际上尼克松自己不愿意在当选连任前达成协议。马赫卢夫告诉德博什格拉夫,他 已用无线电话(由北京转)把这个消息和请求报告了萨达特总统。然后他咯咯地笑 了笑说:“你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北越人真是多么不了解情况呀。他们竟以为我们 可以对华盛顿施加什么影响呢!”国际监察委员会的飞机从东北方向的河内飞行300 里抵达偏僻的万象时,成了当地社会上一件大事。因为人们总希望有可能打听到一 些从北越首都传来的小道消息,所以驻老挝的各国外交官经常去瓦望机场迎接那架 四引擎的螺旋桨波音707 飞机。这次美国驻这个“万象之国”的大使麦克默特里· 戈德利也前来迎接德博什格拉夫。当两人钻进大使馆的汽车时,戈德利问道: “有什么情况?”德博什格拉夫答道:“有重要情况!范文同告诉我,他们不 等美军全部撤完就会开始释放美国战俘,还说要成立一个三方联合政府,可能不包 括阮文绍。”戈德利大吃一惊。“咱们打个电话告诉在西贡的威廉·沙利文吧。” 边说边拿起汽车里的无线电话。几分钟后,通过大使馆专门线路接通了沙利文。这 时,汽车正沿着湄公河北岸的公路急驶,戈德利在电话上迅速向他的国务院同事扼 要地报告了德博什格拉夫带来的情况。“你看要不要叫他同亨利直接说话?”戈德 利问道。“亨利就在我身边”,沙利文回答说。德博什格拉夫便接过话筒向基辛格 详细汇报了他河内之行的情况:他如何获得总理接见;这位北越领导人又如何规定 大约一半的谈话内容不得发表;他本人对这次谈话意义的看法,等等。基辛格要求 把谈话全文的“原始记录”火速送一份到西贡的美国大使馆。 两小时之后,基辛格和沙利文就在研读谈话的全文——不供发表的部分和供发 表的部分都在内。由于这是个急件,《新闻周刊》准备在10 月21 日华盛顿时间 下午6 点以新闻稿的形式发布供发表的部分,赶在该杂志出版之前整整一天。基辛 格看罢记录勃然大怒。范文同所讲的那个“过渡性的三方联合政府”以及“局势的 发展已把阮文绍抛到后面去了”那句话,他同黎德寿在巴黎的谈判中根本没有这些。 沙利文也愣了,他猜想要么北越人在“耍弄美国人”,要么存在着“真正的误会”。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基辛格顿时凉了半截,感到自己身受两方面的夹攻——一 方是阮文绍抗拒协定,另一方面是范文同横生枝节。他痛感身陷重围,眼看自己的 时间表吹了,那个宏伟计划也岌岌可危。但是,既然已朝达成协议的道路走了这么 大一段,他总得另寻出路来摆脱困境才是。 他决定让阮文绍看看范文同的谈话记录。他要邦克打电话给黄德雅,约见阮文 绍。“总统忙得很呢”,黄德雅回答说,“共军正在攻打西贡附近地区哪。”基辛 格抢过话筒厉声说:“我一定要同阮文绍总统谈一谈。事情很重要。发生了一个新 情况,我必须见他。”黄德雅不为所动,只是说除非基辛格能回答西贡提出的那些 问题,否则没有必要来见总统。他问基辛格答得了吗?基辛格支吾其词。黄德雅便 说,那就没有必要来见总统。基辛格急了,便提出第二天上午(星期日),只由基 辛格、邦克、阮文绍和黄德雅这四个人在总统府会晤。事情绝对保密,时间是上午 8 点,行吗?黄德雅同意了。 基辛格在西贡的羁留引起人们揣测纷纷,认为会谈涉及了南越前途这一最敏感 的问题。记者们围着美国大使馆团团转,但使馆人员也提供不出什么具体情况,反 倒使新闻界更觉得这里大有文章。使馆的一个发言人说:“我只能告诉诸位,目前 正在进行的是20 年来最重要的外交谈判。”他还透露,沙利文悄悄去了万象、曼 谷,这就暗示“和平”协定可能包括整个印度支那。 10 月22 日清晨,南越驻华盛顿大使馆官员一个电话把黄德雅从睡梦中给惊 醒了。他骂了一句:“他妈的,星期天一大早就把我吵醒了。”原来,范文同对德 博什格拉夫的谈话刚发表,这个官员想向阮文绍总统报告谈话内容,特别是范文同 关于谈判“取得了积极进展”,将要成立“过渡性的三方联合政府”等要点,黄德 雅立即打电话告诉阮文绍。“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黄德雅气呼呼地说,“基辛格 想耍我们啊。”“可能”,阮丈绍回答说,“也可能是他自己上当了。”上午8 点, 基辛格和邦克走进了总统的办公室。会上阮文绍先讲话,他说:“我们认为,这个 协定我们不能接受。我们认为,协定照目前这样写法我们是不能签字的。”关于他 的政府提出的26 条反对意见,他说:“其中有些是次要的,但有几条是主要的。 签字就等于向共产党投降,如何对得起成千上万美国和越南的阵亡将士?”基辛格 镇定地重复摆了摆论点说,阮文绍将拥有否决权,还掌握百万大军,美国将继续给 予援助,等等。阮文绍同样镇定地把这些论点全部驳回。 这位南越领导人着重谈了三条主要反对意见:“第一,我们反对那个‘委员会 ’,因此现在已经很清楚,实际上这是搞‘联合联府’。第二,我们不能同意北越 军队继续留驻在我们国内。第三,我们不能接受北越人可以任意通过非军事区。总 之,这个协定我们不能签。”基辛格很外交地批驳了阮文绍的论点,并且提出了几 个旨在消除南越人反对意见的方案。他拿出范文同的谈话记录,指给阮文绍看北越 总理所说的以下几句话:“我们已竭尽所能来争取圆满结束谈判……我们是有诚意 的…… 和平解决办法必须对双方都是公正的……”阮文绍看了这几句话,但是他一下 就看到了“联合政府”这个字眼和“局势的发展已把阮文绍抛到后面去了”这句话。 这一来,阮文绍拒绝签订协定就更加振振有词了。 不过阮文绍也不愿显得过分别扭。他原则上同意就地停火的主张。确实,他说 他愿意考虑各种“和平”方案,但他要根据“书面材料”加以研究。他不要报刊杂 志上发表的访问记。他尖锐地对基辛格说:“别对我们说你有本事同黎德寿搞什么 秘密谅解。我们不想同共产党搞什么秘密谅解。我们很了解北越共产党,他们无论 签订什么东西,都不会遵守的。”阮文绍最后向基辛格将了一军:你基辛格怎么会 同意了这样一个草案? 基辛格还是说:这个协定不错嘛。 这时快到上午10 点了,按计划基辛格该动身去金边同正在苦战中的柬埔寨总 统朗诺磋商。从西贡到金边坐飞机只需半个小时。阮文绍请基辛格下午5 点前返回。 基辛格同意了。他同阮文绍和黄德雅握了握手便前往机场。 基辛格在沙利文和内格罗蓬特的陪同下,乘空军的一架T-39 双引擎轻型喷气 机飞抵金边的波成东机场,然后换乘直升飞机直奔郎诺官邸。基辛格一连四小时谈 了柬埔寨在当前谈判中的地位。这时柬埔寨局势险恶,全国约三分之二的领土在 “对方”手里,更不用说北越军队和越共沿南越边界地区还保持着庇护所——也就 是1970 年春美国军队一度开进去的那些庇护所。郎诺答应,一旦南越宣布停火, 他也在本国宣布停火。基辛格则保证,美国将继续向朗诺政权提供军援和经援。基 辛格知道,只有在毗邻的南越实现停火,柬埔寨的停火才有意义——然而南越停火 却越来越渺茫了。 基辛格去金边后,阮文绍再次同军方和国会的主要头头进行商议,向他们保证, 他决不接受基辛格带到西贡来的方案里的“三方联合”的政府。他用“预先炮制的 一揽子方案”这个轻蔑提法称呼基辛格和黎德寿共同搞出来的那个草案。 5 点钟时,四个关键人物——基辛格、邦克、阮文绍和黄德雅——齐集总统办 公室。阮文绍一上来就向基辛格明白表示,他不能签订这个“无法接受的”协定。 黄德雅插话说:“这不是我们故意拖延。”这是指美国人曾指责阮文绍1968 年拒 绝参加巴黎和谈的做法。黄德雅说:“我们是愿意同你们密切合作的,可是你们自 己对这些问题提不出满意的答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能接受呢?”阮文绍跟 着说:“必要时我们将单独作战。”据一个南越观察家说,基辛格都“气昏了”。 据说基辛格讲了一句:“我在北京、莫斯科、巴黎都成功了,怎么好败在这里呢?” 阮文绍说:“基辛格博士,你不要那么性急,否则共产党会讹诈你的。 这个协定不好,我要是签了,不到六个月越南又得大流血。”基辛格于是暗示, 美国将断绝援助。阮文绍扭转身子看墙上的地图,让基辛格朝着他的后脑壳讲话, 以示对其所讲的话的蔑视。阮文绍还是说:“我们反正不签这个协定。”接着,基 辛格提出,美国可能单独同北越签订和平协定。阮文绍不为所动,宣称:“我们宁 可用我们现存力量再打六个月死了,也决不能签这个协定而马上完蛋。”据意大利 记者奥利亚纳·法拉奇报道,阮文绍接着对基辛格说:“你们是个大户,你们对这 个协定可以不斤斤计较,我就不能。一个不好的协定对你们说来无所谓。你们会在 乎(留在南方的)那30 万北越军队吗?你们是毫不在乎的。你们打开世界地图一 看,南越不过是弹丸之地,丢了有什么了不起?南越丢了对你们可能还有好处嘛… …可能对你们遏制中国、对你们的全球战略都有好处。可是……我这个小小的越南 人对世界战略地图没有多大兴趣……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在莫斯科和北京之间作 选择的问题,而是个生死存亡的问题啊。”基辛格怎么听得进阮文绍这番教训?他 眼看僵局已成,毫无办法。据南越人后来回忆,基辛格说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 到南越来了。这是我外交生涯中最大的失败!”黄德雅扫了基辛格一眼,说:“对 此,我感到很遗憾,可是我们得保卫自己的国家啊。”基辛格最后说:“我只好回 华盛顿去要新指示。”“回去后请将我们对那三条基本原则的看法转告尼克松总统”, 阮文绍以强调的口吻最后又狠狠压了一下,“因为要是我们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我 们就不接受也不签这个协定。”会就开到这里。基辛格握了一下阮文绍的手,对黄 德雅则理也不理,气呼呼地走了,邦克跟在后面。基辛格只获得阮文绍原则上同意 就地停火,此外,一无所得。 基辛格回到邦克住所,立即向尼克松发了个特急电报,说明僵局的原委,并且 当真建议,如果阮文绍继续拖延,就单独同河内媾和算了。出乎基辛格的意料,尼 克松竟拒绝了这个建议,不同意单独媾和——至少眼前不行——反而指示基辛格要 冷静些,不要同阮文绍闹僵了,要好生安抚阮文绍,重申美国和南越仍然是盟友, 要共同寻求和平。这样一来,基辛格不能便宜行事了,他这才体验到了通常那种外 交家授权有限的苦楚。他问:可是我们怎么向河内交代呢?总统要他再给黎德寿去 一个电报,不明言美国推翻了在10月31 日前签订协定的诺言,而说遵守原定期限 有困难。为了安抚一下黎德寿的不满情绪,电文可以强调美国决心迅速完成协定, 同时让基辛格通知黎德寿,美国将从10 月25 日起在20 度线以北停止一切军事 行动。 星期一上午8 点,基辛格来到总统府向阮文绍辞行。他希望,事隔一夜,阮文 绍可能回心转意了。两人谈了一下各自的立场,很明显,距离并没有缩小。阮文绍 交给基辛格一封给尼克松的信,信中阐明南越方面对协定草案的保留意见。阮文绍 重申他愿意同北越达成妥协,但条件必须合适才行。基辛格则强调指出,美国仍然 希望盟国和衷共济,在对各方都公平合理的基础上结束战争。 基辛格出了总统府,急奔机场。记者和摄影记者们都被挡在离那架蓝白色喷气 机约50 码的地方。基辛格到达后,朝那些照相机方向看了一眼,稍稍停顿了一下, 便走到记者们踉前。根据他的外交经验,他知道,正当全世界在期待着搞成和平协 定的时候,如果他哭丧着脸,就等于宣告大事不好。所以他强装笑脸,同一个头发 留得又黑又长的年轻女记者拉拉手,说道,“我到这里是专门来看你的。”“这次 旅行顺利吗?”一个记者问道。 “顺利。”他回答。 “有成果吗?”“有。只要我到这里,总是有成果的。”“下次还来这里吗?” 基辛格没有回答,只是用外交方式笑了笑。 等到基辛格坐的飞机升到巡航高度、开始长途直飞华盛顿时,美国大使馆发表 了一个有分寸的声明说:“我们取得了进展。我们同越南政府的会谈将继续进行。 在现在这个时候谈得更具体是不利于谈判的。”声明的每个字都是经过基辛格审定 的。黄德雅办的西贡《最新消息报》倒比较宣言不讳。 这家报纸的社论说:“观察家们总的印象是,由于越南方面毫不动摇地坚决维 护自己的立场,越南共和国与美国之间的谈判是在极其激烈的气氛中进行的。”阮 文绍是利用自己的虚弱性作为对付基辛格的王牌的。他知道,美国人生怕对南越方 面压得太狠太急,南越整个腐败的、没有斗志的军政机构可能一下子垮台,弄得美 国欲撤不能。这样一来,尼克松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信誓且旦的“体面的和平” 化为泡影。阮文绍之所以胆敢违抗基辛格结束战争的计划,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 能力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位南越总统想用这一手从美国那里弄到更多的武器、 更多的援助和赢得更多的时间。他觉得,他有必要使本国人民对“和平”有个思想 准备。在某种意义上说,战争已经成为越南人生活的一部分了。他们打仗打了足足 四分之一世纪——但从来不是单独打,而总是站在“白人”一边打的,而他们感到 这些白人总是看不起他们。阮文绍知道这次美国人确实是要走了,他希望拖住他们, 越久越好,以便争取更多时间来加强本国的政权,不仅为了对付将来临的政治斗争, 而且对付他确信必将继续进行下去的军事斗争。 那个多事的星期一傍晚,基辛格在飞回华盛顿途中又给黎德寿去了一个电报。 这次,他不论明里暗里根本没有提10 月31 日这个期限,而是强调必须在巴黎再 举行一次谈判。池列举了三条理由:“在西贡遇到了困难”;范文同的谈话引起了 “含糊不清的问题”;以及有“种种迹象”表明,共产党方面正在一俟宣布停火, 立即出动抢占地盘。 基辛格当晚回到华盛顿后,提请总统注意,由于实施步骤的时间表一拖再拖, 河内对协定的态度可能会发生变卦。不过他也指出,范文同和阮文绍两人都对协定 提出了一些难题,必须加以澄清和解决,才谈得上签字。他从此得出结论:大选前 是无法签订协定了。尼克松看来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民意测验预示他将取得大胜。 大多数美国人看到过去几周外交活动极其频繁,都以为越南战争的结束指日可待了。 基辛格明白了,如果赶在大选前签订协定的代价是华盛顿与西贡公开破裂,并可能 因此带来严重后果,那么总统是不干的。 10 月21 日,即基辛格回华盛顿后的第二天下午,白宫发言人齐格勒宣布: 总统、基辛格和罗杰斯会晤了一个小时,研究了最近为实现谈判解决而在西贡和巴 黎所作的努力。齐格勒说:“我们正在取得某些时展”,但是他劝大家不要“想入 非非”。 人们很快就懂得为什么齐格勒说话那么拘谨了,因为阮文绍总统刚刚在西贡电 视上对南越人民发表讲话,透露了他同基辛格格舌战的情况。在长达两小时的电视 讲话中,阮文绍情绪激动,一会儿照念讲稿,一会儿信口而谈。 他说,美国人和北越人在巴黎谈成的方案是不能接受的。 他一方面承认,可能很快要在南越实行就地停火,同时他又强调指出,他的政 府决不接受什么联合政庇,也不同意让“30 万”北越军队留在南方。 他还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达成或签订任何协议……谁也不能代表我们行 事,不能强迫我们服从他们的决定。”在巴黎的北越发言人立即发表声明,痛斥阮 文绍的讲话。该发言人指责阮文绍“顽固地反对和平和民族和睦”。不过他说阮文 绍决非单干。他宣称: “美国政府无非是利用阮文绍那张嘴来推行其拖延战争和阻挠为迅速和平解决 越南问题而进行严肃谈判的政策。”基辛格意识到,河内也许在策划一项惊人行动, 可是猜不透是什么性质的——是军事行动,还是外交行动。 自从基辛格回到华盛顿以后,华盛顿几乎所有的外交记者都想找他打听个究竟, 其中有《纽约时报》当时驻华盛顿办事处主任马克斯·弗兰克尔。 星期二他没有得到机会。到了10 月25 日,星期三,上午九十点钟,突然基 辛格办公室给他去了电话。 这位总统顾问说:“我原来约定同人家吃午饭的,现在吹了,今天我请你吃午 饭怎么样?”弗兰克尔马上答应了。基辛格约好12 点半到离白宫一条街那家他经 常光顾的莫愁餐厅。 基辛格一面吃饭,一面向弗兰克尔渲染自己如何马上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了。基 辛格暗示,越南和平即将来临。这就是那些认为这场战争是一件荒唐悲剧的《纽约 时报》的社论作者等人多年来所鼓吹的目标——换句话说,这种和平能使鸽派和鹰 派携起手来,从而使全国重臻团结。基辛格说,《纽约时报》应该夸奖总统,而不 应该批评总统嘛。 弗兰克尔接着就探听具体细节,基辛格提纲挈领地概述了协定内容:停火在即, 美军撤出,战俘回家;阮文绍控制大部分农村和全部人口集中点;共产党方面将保 留一块块的孤立地区,称为越共控制区,由河内留在南方的北越军队驻地,美国估 计这些部队的人数为14.5 万人;成立各种联合政治委员会负责制定新宪法,组织 新选举,等等。 弗兰克尔陪基辛格走回白宫,当天下午又打电话仔细核对了午餐时所谈的各点。 在通常情况下基辛格总要叮嘱一句说,他所谈的“不供发表”或“仅供参考”。而 这次他竟痛痛快快核准了谈话内容。很快就排好了版,准备在《纽约时报》头版刊 登出来。 10 月26 日,星期四,凌晨1 点46 分,外国电台收听处终于听到了河内发 表的一项2500 字的政府声明,公布了越南问题的九点协定以及秘密谈判的细节。 北越这篇令人震动的广播一下子拉开了这场保密最彻底的谈判的帷幕。 凌晨两点,一阵电话铃声把基辛格从睡梦中惊醒。是黑格来电话报告刚从白宫 的情况室了解到的河内电台广播。基辛格立刻给尼克松挂了电话,接着又给沙利文 去了电话。 接着,基辛格、黑格和沙利文用电话同各方磋商了足足三个钟头,研究对河内 的这个行动怎么办。这三个越南谈判老手开头以为河内想破坏谈判,但是很快就断 定,河内无非是想压美国如期在10 月31 日签订协定。沙利文建议基辛格当天上 午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主要是让北越放心,哪怕还需要推迟一些时间,美国仍 然是信守10 月8 日那个和平方案的。 上午7 点半,尼克松和基辛格边进早餐边商讨对策。总统同意用记者招待会的 方式向北越方面打招呼。私下联系固然可以满足外交上的需要,但不能适应总统选 举前两个星期的宣传上的需要。基辛格知道,他在新闻界露面时,人家准会提出一 些尴尬的政治问题来问他。例如,人家肯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在四年前达成同样的 协定?他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人家也未必相信。不过,他打算重申,美国 要结束战争的决心与大选的日期无关。 基辛格最担心的是,河内领导人“可能认为我们对他们施展了一个大骗局—— 让他们在南方的部队暴露出来,以便人们加以消灭。”他觉得,美国“永远也别想 得到这个协定,除非我们毫不动摇,并告诉西贡,事情就这样定了”。 基辛格本来想在下午举行记者招待会,以便看看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情况,但是 总统决定在上午举行,越早越好。两人商定,基辛格应该强调一个主题,即美国对 协定的基本内容将维持原议,但不愿被人硬逼着在10 月31日之前签字。他要指出, 还存在若干问题,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不容忽视;这些问题可以在巴黎再举 行一次谈判,有三四天大概就会得到解决。 总统没有料到,基辛格后来在记者招待会上说了四个字,竟然使整个美国为之 振奋,而且成了世界头条新闻。 从上午8 点半到10 点,基辛格、黑格和沙利文从各个角度——华盛顿的,西 贡的,河内的——研究了形势。齐格勒急于知道基辛格准备何时开始举行记者招待 会。各大广播和电视公司希望搞“实况”转播,基辛格把是否搞“实况”的问题推 给齐格勒去决定,齐格勒又推给了霍尔德曼,霍尔德曼决定不搞。他暗示只有总统 讲话才可搞“实况”,基辛格不宜用这个规格。至于“何时开始”,要由基辛格来 决定。10 点刚过,基辛格便通知齐格勒,大约一小时之后就可以举行记者招待会。 基辛格独自在办公室里,把想讲的要点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找出了几份文件, 到11 点35 分,走进了白宫新闻发布室,齐格勒、沙利文和黑格跟在后面。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得慢条斯理,不时清清嗓子,“现在我们大家都听 到了两个越南的声音,很明显这场打了10 年的战争快要结束了……”“我们相信, 和平在望了。我们相信,一项协定已经近在眼前。”基辛格有时看一下那份提纲, 但更多的时候是盯着拍摄他讲话情况以供事后播送的电视摄影机镜头。他详细地剖 析了越南和谈的情况。他说,“河内电台正确他讲了”10 月8 日建议的主要内容, 即构成协定的那几点。他说: “我们对他们概述的情况没有意见。”但是基辛格谈到了“某些令人关注的问 题和某些含糊不清之处”,表示华盛顿和河内之间在一个有争执的问题上存在一定 的距离,即何时签订协定。河内定的期限是10 月31 日。基辛格着重指出,虽然 10 月31 日一度曾是个实际可行的期限,但是美国现在需要推迟这个期限。 “留下的问题只需再同北越代表举行一次谈判就能解决,依我看来,顶多三四 天就够了,所以我们不是说要拖很长的时间。”“和平在几周或者更少一些时间里 就能实现,这取决于这次会议什么时候举行。”基辛格在结束讲话时强调了以下三 个要点:“在得到合适的协定条款之前,我们决不能让人家逼着签署协定。”(这 是说给河内听的)“当条款合适的时候,别人也休想阻拦我们签署这个协定。” (这是说给西贡听的)“本着这种态度,只要对方给予一定的合作,我们相信我们 能够很快给美国重新带来和平和团结。”(这是说给美国选民听的) 记者招待会在中午12 点35 分结束了。几秒钟之后,“和平在望”这一重要 新闻传遍了全世界。美国全国上下松了一口气,战俘和军人家属欢欣鼓舞,国会一 片叫好声,股票市场价格猛涨。人们处在这猛然的欣喜情绪中,谁也不去注意基辛 格所提到的那些“细微末节的差异”、“分歧”和“六七个具体问题”。这时人们 玩味着和平似到未到的又惊又喜的感受,一时忘却了这场似停未停战争的各种数字 :仅在尼克松执政期间,美军1.5 万多人阵亡,11 万多人负伤,美国共耗资500 多亿美元,投下了360 多万吨炸弹,南越老百姓死伤达60 多万,南越军、北越军 和越共的伤亡,那就更大了。 就是在这样得意洋洋的一天,基辛格也轻松不下来,从下午3 点到4 点,他向 电视记者吹风,补充他在记者招待会上说的那些话;4 点到5 点,他答复专栏作家 们的电话,一方面接受他们的祝贺,一方面又提供了一些情况;5 点到6 点,他同 专栏作家约瑟夫·克拉夫特谈话;6 点以后,他继续回答记者们纷纷打来的电话, 又补充提供了一些情况——大都在报上登出来了,说是“一位白宫高级官员”或 “政府人士”提供的。第二天基辛格接见了伦敦《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亨利·布兰 登,然后分别接见了《纽约时报》、美联社、合众国际社、《时代》杂志和《新闻 周刊》的记者。第三天,他会见了埃里克·塞瓦赖德和其他一些著名评论家。总而 言之,他想通过这些活动让新闻界大力宣传“和平在望”这一观点,希望这样做有 助于医治越南问题在美国造成的创伤,并使全国相信,战争又打了四年是不能责怪 本届政府的。 其他任何官员,甚至那几个了解谈判内情的人,都被禁止对记者发表谈话。问 到这些人,他们就说:“找亨利吧,他会告诉你的。”各家记者的报道,既无法从 别处查证、核对,又都不点出消息来源。之所以能够采取这种异乎寻常的外交、政 治和宣传的做法,是由于消息非常闭塞,以及对一个官员的品格寄以无限信任。此 人权力之大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竟能把一件事情的全部新闻报道控制在手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