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诺贝尔和平奖 基辛格离开白宫新闻发布室后6 小时,收到了河内发来的一份电报。黎德寿建 议早日恢复巴黎谈判;不过,据基辛格说,黎德寿没有提出具体日期。 基辛格刚刚公开应承要“再举行一次谈判”,这次谈判举行“三四天”,仍可 在总统选举日之前搞成一个最后的和平协定,这是河内所希望的,基辛格也可以借 此践约,并使事情按他的原计划进行。然而,尼克松却拒绝了黎德寿的建议。 基辛格在他那著名的“和平在望”记者招待会后6 天,11 月1 日,来到了南 越大使馆的国庆招待会。他一出现就成了注意的中心。大厅里挤满外交官、将军、 参议员、众议员、新闻记者。大家都问:什么时候实现和平?他打趣说:“记者们 每隔15 分钟就来电话量一量我的体温。你看他们全来了,团团围着我,好像我在 举行记者招待会似的。”人们不断拥上前来握他的手,高声向他道贺;摄影记者咋 嚏咔嚓地照个不停。一个不知姓名的妇女挤到基辛格身边,低声说:“你是真正的 亨利·基辛格吗?”这个真正的亨利·基辛格回答道:“人家是这么说的。”基辛 格往小菜桌走去,那里摆着各色美味食品,其中有虾饼蘸辣鱼露。 他喃喃地说:“我喜欢吃越南菜。”但是人这样拥挤,他一直没能吃到那味菜。 他到场了25 分钟,尽到了礼节,就走了。 基辛格乘车沿着马萨诸塞街来到白宫。总统正在为预定在第二天晚上广播的一 篇政治讲话稿作最后润色。就在上个星期,基辛格还说只要“再谈判一次”就可结 束战争,从而在全国和全世界鼓起了一个乐观的高潮。总统11月2 日的讲话似乎从 这个大话后退了一些。 总统讲话的调子是谨慎的,与基辛格的有明显的不同。尼克松也讲取得“重大 突破”,“很快”可以宣布“体面的和平”等等。但他所预计的时间显然大大超出 基辛格所许下的“三四天”。他说:“协定谈合适了我们才签字,早一天也不干; 协定一谈合适,我们就签,一天也不拖。”尼克松和基辛格之间还有几点差别。总 统说,他的目标是要在整个印度支那停火,虽然他明明知道基辛格一黎德寿协定草 案并未规定南越停火的同时在柬埔寨和老挝也要停火。此外,尼克松很强调那些 “含糊之处”、“细节”和“中心点”等等,毫未表示这些可以很快解决。尼克松 集中谈了还需要做的事情,基辛格则强调已经做到了的事情。 这不单纯是用词不同而已。虽说他们两人都力求结束美国卷入印度支那,可是 到11 月初已越来越明显,总统在解决越南问题上打算要的价,比基辛格认为可能 同北越谈妥的要高。阮文绍天天在那里骂协定草案是“出卖”,这似乎重又激发了 总统冷战武士的本性,心想河内那么迫切要求签订协定,这里一定有鬼。 在尼克松的亲信当中,不乏基辛格的对头,这些人当然热衷于夸大协定的缺点。 由于种种原因,基辛格实在树敌过多:这群官僚中间,有的嫉妒他的成就,有的不 满他的飞扬跋扈,还有的干脆就瞧不起他。他们不惜毁掉他美国外交魔术师的声誉, 损害他同总统的工作关系。 有一些接近莱尔德的五角大楼官员,给了总统一份据称是核实了的情报,说北 越计划在停火宣布后在南方发动一个大规模抢占地盘的行动。他们说,要挫败这一 计划,必须有一支人员齐全的国际监察部队在停火时在场才行,然而协定没有规定 这样一支部队。言外之意显然是怪基辛格欠考虑。罗杰斯提出了国务院的简要意见, 认为谈判协定起草得大匆忙、太马虎了。就连黑格(他刚刚开辟了一条单独通向总 统的渠道)也埋怨说,基辛格对黎德寿彬彬有礼,而对阮文绍却粗暴异常。但对基 辛格批评得最厉害的还是霍尔德曼和埃利希曼。据说,两人散布流言说,基辛格在 谈判中越出了他的授权范围,可以说是背着总统私自同黎德寿作了一笔秘密交易。 假如停火垮台,阮文绍遭殃的话,基辛格显然就要成为替罪羊的。 11 月的第1 周,尼克松与基辛格再次商讨了谈判“最后”阶段的政策,并把 有争议的问题分成主要与次要两类。基辛格认为解决这些问题不会有很大障碍。 基辛格把谈判项目的先后次序考虑好后,就与河内进行了一阵函电往返,结果 在11 月4 日,即美国大选前三天,达成了秘密协议,决定在11 月20 日恢复巴 黎谈判。基辛格对速决的可能性抱有希望,理由有二:第一,河内的口气像是想解 决问题的样子。第二,基、黎两人又将进行一轮谈判。几星期以前,他们两人原已 以为“和平”在望,但是后来这两个谈判者的信誉都受到了损害——基辛格是由于 尼克松拒绝不顾西贡的反对而遵守10 月31日的期限;黎德寿则由于无法向河内的 政治局交代他认为已与美国谈妥的停火何以未能实现。现在,再有几个星期的时间, “和平”还是有可能争取到手的。 11 月7 日大选结果,不出民意测验专家所料,尼克松大获全胜,这是他政治 生涯中最大的胜利。他赢得了49 个州,60%以上的选票。比之四年前是大不相同 了,那时他只凭千分之七的微弱多数而勉强入主白宫。 在世界各地出现了一些和谈即将恢复的迹象。11 月10 日,春水对法新社记 者说,黎德寿即将前来法国首都;他表示,如果美国不打算对九点协议草案作“根 本的”修改,那么再同基辛格举行一次会谈是可以的。法新社从河内报道说,那里 正在为释放美国战俘作准备。在马尼拉,美国正在调集一批扫雷舰艇,准备为北越 港口扫雷。在万象,梭发那·富马首相会见了共产党领导的老挝爱国战线党的总书 记富米·冯维希,这是双方为解决老挝连绵战祸所作的首次重大努力。来自西贡的 消息说,黑格将军带着尼克松的一封陈述美国新谈判立场的信件到达西贡,此行结 果如何对基辛格极关重要,将决定他同黎德寿谈判时有多大回旋余地。 黑格由邦克大使陪同,于11 月10 日(星期五)在总统府与阮文绍和黄德雅 会谈了两个多小时。当天晚些时候,黑格又同黄德雅举行了第二次会谈,足见讨论 之急切。第二天,这四个主要人物又讨论了将近4 个小时。黑格转达了尼克松的意 见,指出当时美国正在进行的空运即是尼克松对阮文绍友好的证明,也是他保证要 获得体面解决的证明。阮文绍对运来物资表示感谢,并祝贺总统再次当选。然而不 出所料,他拒绝就谈判立场作出妥协。他坚持北越军队必须从南方全部撤出而不是 象征性撤出。他还反对任何想以秘密谅解代替书面保证的主张。关于要求河内承认 非军事区为南北越之间明确的分界线这点,他也毫不让步,他还排除了西贡在南越 任何部分放弃主权的可能性。总之,他是在美国看来急于交易时,力图加强他自己 讨价还价的地位。 黑格再次强调,尼克松决心在对得起南越和美国双方所作的巨大牺牲的情况下 才接受那个协定;接着又婉言表示,假如同河内谈成了这样的协定,美国觉得自己 就可以签字了,不管西贡同意不同意。美国大使馆的一个官员后来说道:“冰山正 沿着自己的流向前进,在西贡不管怎么谈,都改变不了这一切。”这时,黑格己引 起西贡当局极大反感,因此有些南越官员私下骂他“小暴君”了。 当这次重要谈判在西贡进行时,基辛格正在比斯坎岛度周末,总统也正在岛上 他那面向海湾的别墅中休息。有一天,基辛格对《洛杉矶时报》记者罗伯特·托思 说,他对阮文绍所提北越军应全部撤走的“最低要求”越来越感到不耐烦。阮文绍 明知美国早在1979 年10 月已经放弃了这个立场。基辛格说,过去在美国巨大的 空中和地面支持下,阮文绍都没有能把北越军队赶出南方,如今停火在即,他又如 何能硬叫人家撤出呢?看来明显的是,基辛格想要在11 月底以前,至迟12 月初 把协定搞下来。 黑格就在那个周末离开了西贡。随后,美国大使馆宣布,他同南越总统的会谈 是“友好的和建设性的”——言下之意是还存在着问题。南越外长陈文林也在记者 招待会上说,美国与西贡的立场已经“接近一些”——言下之意是双方仍然有很大 的距离。黑格在金边和汉城稍事停留后,下午5 时左右抵达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在 他走上喷气机的舷梯时,基辛格上前迎接。接着两人同乘等在那里的一架直升飞机 飞往戴维营,尼克松在比斯坎岛休息了一阵后已经来到这个山顶休养地了。黑格主 要汇报了阮文绍还是“不干”的情况。尼克松并不很惊讶。他重申应该把阮文绍的 要求向黎德寿提出,但不要让这些要求阻碍达成协议。 11 月14 日,河内电台宣布,黎德寿已离开河内去巴黎。广播说:“最近, 美国方面建议在美国和越南民主共和国之间举行另一次秘密会谈,以解决签订在越 南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的协定问题,越南民主共和国为了再一次表示其诚意与认真 态度,已同意美国方面的上述建议。越南人民要求美国政府认真地、真诚地、坦率 地进行谈判,只有这样才能早日结束战争,恢复和平。”基辛格把这则广播稿拿给 一个记者看,一边说道:“告诉你的朋友麦戈文,我们就要签和平协议了,大概要 不了几个星期。”基辛格的轻蔑之意溢于言表,他说:“麦戈文和阮文绍一搭一挡, 同我们作对啊!”黎德寿在11 月17 日抵达巴黎,路上照例在北京和莫斯科各停 一天。 基辛格在11 月19 日(星期日)晚回到了巴黎,同黎德寿进行另一轮秘密会 谈。 基辛格对聚集在奥利机场椭圆形贵宾休息室里的外交官和记者们说:“总统派 我来进行谈判,他希望这是结束印度支那战争的最后阶段的谈判。给我的指示是本 着和解、克制、善意的精神进行会谈,需要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在大批警察 护送下,基辛格驱车前往座落在圣奥诺雷近郊大道的美国大使的豪华住所。 有个记者问他:“明天上午的会谈在什么地方举行?”基辛格笑了笑说: “我已经作了布置,决不让人盯我的梢。我决不让闹得像演马戏似的。”自从 1968 年5 月以来一直采访和平谈判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社巴黎分社主任彼得· 卡利谢尔出来应战。10 月20 日黎明,他派了两名摄影记者跟踪基辛格和黎德寿 到他们的秘密会晤地点。一名摄影记者守在圣奥诺雷近郊大道旁的一条小街的合适 地点。当大使住所的绿色铁门一打开,法国警察就拦住街上车辆,让基辛格那辆由 一名空军上校驾驶的白色轿车开入繁华的商业大街,驰往秘密会晤地点。其他官员 的车子紧跟在后面。这位摄影记者紧跟着他那尊贵的对象——这一手在巴黎的车流 中真不简单——一直跟到郊外。巴黎警察极力想把他甩掉,但在去吉夫絮伊维特的 莱热别墅的45 分钟疾驰中,他却一直紧跟在官方车队的后头。 与此同时,另一名摄影记者把他的摩托车埋伏在什瓦齐勒罗瓦的北越代表驻地 附近。上午9 点半,他看到一支黑色雪铁龙牌的车队开出来加入街上车流。警察也 企图甩掉他,可是老甩不掉,就把他逼到路旁,威胁他说,要是他不放弃追踪,就 当场毙了他。有一个警察真的掏出了左轮手枪。摄影记者解释说,他只不过是一个 电视记者,并不是刺客。警察这边一走开,他那边又跟了上去,不过这次礼貌地保 持了一段距离。等他赶到地方,他的那位同僚已先到了。于是,吉夫别墅的谜就这 样揭开了。从此以后,这座郊外别墅里举行着谈判的整个期间,不管是下毛毛细雨 还是瓢泼大雨,还是大雪纷飞,总有一小群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等候在这幢两层楼 房外——有的还爬到树上,只要一看到基辛格,就挥手高喊:“哈罗,基基,哈罗, 基基。”第一次谈判于上午10 点半开始。双方先说了一番客套话后,基辛格把阮 文绍的最低要求摆到了桌面上,并且没有等黎德寿来得及加以拒绝就指出,这是阮 文绍的要求。接着他又提出了尼克松的要求,指出这是总统的最低要求。基辛格肯 定是想要让河内的代表看到,两者是不同的。 基辛格首先提出了“文字问题”。这些问题之所以发生,是由于黎德寿最初提 出的草案用的是英文。双方都在这个草案的基础上进行修改,最后互相都满意了。 当时以为,英文草案的每一项改动都已由黎德寿的助手在措辞完全相同的越文本上 照改了。但当基辛格的越南文专家戴维·恩格尔把越文草案拿来核对时,发现并没 有完全照改,结果,两个草案有很大出入。当基辛格在西贡初次把越文草案拿给黄 德雅看时,黄德雅一下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基辛格特别留意要杜绝在民族和解与和睦国家委员会上产生任何模糊之处。基 辛格提醒黎德寿说,双方曾一致同意,对于该委员会,恰当的越文提法应是“行政 机构”,而不是“政权机构”。黎德寿说他记得这一点。他暗示,范文同在河内接 见德博会格拉夫时,可能说得不够确切。这个委员会的确是一个“行政机构”,不 应解释为是一个“联合政府”。 接着,基辛格提出了一件他当时认为“主要是技术性的事情”。他向黎德寿提 出了一张各种各样“议定书”的长单子。在外交上,“议定书”是用来规定履行协 定原则的方式的。例如,基本协定确立了“就地停火”的原则,但如何安排和保证 这种停火,就只好由议定书来规定。换句话说,维持和平的军队要有多少?检查点 要有多少?应该设在哪里?由谁指挥?有什么保护措施?由于预先得到警告说,北 越可能在停火一生效就出动抢占地盘,因此基辛格要求建立一支“有足够力量的” 国际监察部队,及时“开赴现场”以尽可能减少任何这种违反协定的行为。这是基 辛格第一次向北越提出一张仪定书清单。只要想一想仅在一个月前,他还准备在没 有任何保证停火的实际手段的情况下就与北越签订协定,这件事就显得突出了。那 时,他原以为沙利文、奥尔德里奇等“技术人员”会处理这些细节问题的。 黎德寿对基辛格所提的认定书清单未作具体回答。 据基辛格后来说,最后,“我们要求在协定中能提一下(不管怎样含糊,怎样 隐晦,怎样间接),越南的两部分将和平相处,任何一方都不用武力把自己主张的 解决办法强加于对方”。这是变相地要求承认1954 年原来那个非军事区为南、北 两方的分界线——这是阮文绍的一项要求,已为尼克松所接受,但基辛格显然认为 并不十分重要,因此在10 月谈判中并未提出来。这显然是要求在草案中增加一条 新的内容。黎德寿对这个建议也未具体作答。 黎德寿在历时6 小时的会谈快结束时说:“亲爱的亨利,当我们在谈判结束以 后,你能不能介绍我去哈佛当一个讲马克思主义的特约教授?”这个问题——两位 谈判代表之间随便讲的一句笑话——看来是一种和解的信号。 基辛格回答说:“欢迎嘛,不过,也得让我在河内教一门政治学啊!”双方约 定在11 月21 日(星期二)下午3 点再见面。吉夫别墅已不成其为“秘密”地点 了。 基辛格回到巴黎美国大使住所后,立即发电报给尼克松,汇报当天的结果。他 又打电话给霍尔德曼,谈了些非实质性的情况,如会谈的时间多长,气氛怎样等等。 然后,为了再一次显示与一个焦急不安的盟友的团结(虽然它的意见并不决定谈判 的结果),他对西贡大使范登林介绍了情况,特别强调黎德寿关于委员会不会变成 联合政府的保证。此后他每次同黎德寿会谈之后,都要向范登林介绍情况,渐成定 例。同样,黎德寿和春水对临时革命政府的外交部长阮氏萍也是这样。 星期二差不多整个上午,基辛格一直在大使住所里与助手们研究问题,给华盛 顿打电话。午后不久,他才出来陪一位婀娜多姿的金发女郎到开在布瓦西·唐格莱 街的路易斯大娘餐馆。这家餐馆在《米歇林旅游指南》上并不出名,但那一天,由 于基辛格选择在那里与旅居巴黎的一位美国律师的太太简·罗斯·库欣一同吃了一 顿午餐而闻名全球。库欣太太婚前就跟基辛格认识。基辛格的赫赫盛名吸引了许多 人到那条小街里来,结果不得不请来警察把摄影记者和看热闹的巴黎人从他们在吃 着尼斯沙拉和炒牛肝的餐桌旁赶开。 基辛格吃这顿饭时叫人照相照个够。过后,他驱车前往吉夫别墅去继续谈判。 事情似乎进展得挺顺利。下午5 点45 分,基辛格和黎德寿来到花园散步,透透空 气,“哈罗,基基,哈罗,基基”,摄影记者们隔着马路从他们在树上搭的窝架上 喊道。基辛格笑了。黎德寿戳着手指谈论着什么问题。基辛格打趣说:“别老对着 我戳指头啊,人家以为你在训我呢。”黎德寿回答说:“我想笑的时候,总爱戳戳 指头。”说完笑了,基辛格也笑了,摄影机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个镜头。 下午7 点半,两位谈判代表走出来了。黎德寿送基辛格到汽车跟前。双方已经 谈好星期三下午再碰头,两人热烈地握了握手,又站着让记者照了一会相。 当晚基辛格草拟了给总统的简报,跟霍尔德曼通了电话,又跟范登林简单联系 了一下,然后飞往布鲁塞尔。他打算第二天上午同正在访问比利时的印度尼西亚总 统苏哈托商讨关于请印尼参加四国委员会在停火生效时帮助监督停火的事。印度尼 西亚——与加拿大、匈牙利和波兰一起——已在原则上同意参加这一部队,但河内 反对印尼参加,理由是,它是一个与美国结盟的反共国家。基辛格相信河内的反对 意见是可以克服的,他需要确知印尼是否仍愿作为这支部队的四个成员国之一。他 在比利时首都举行的一次75 分钟的早餐会上,从苏哈托和他的外交部长亚当·马 利克那里,得到了这个保证。 基辛格回到巴黎,径往吉夫别墅,黎德寿已在那里等着同他进行第三次会谈。 下午,他们没有一起出来让人照相。会开了三个半小时,基辛格走时像通常一样向 摄影记者们招招手,可是黎德寿出来时却面色阴沉,没有笑容,也不向人招手。 采访这次谈判的新闻记者当晚写稿时都伤脑筋。由于没有人向他们发布有关谈 判的消息,他们一向主要是根据基辛格和黎德寿两人每天的脸色变化来写报道的, 忽然这天一个笑了,那个不笑,这个新闻导语,真没法写啊。 基辛格给尼克松发回的报告仍然基本上是乐观的,不过也有一些麻烦的迹象, 基辛格觉得黎德寿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双方商定星期四感恩节上午10 点再谈, 也许到时就可以见分晓了。 这天,西贡也出现了一些麻烦的迹象。阮文绍的外交政策顾问阮宫德正在经巴 黎赴华盛顿途中,目的是告诉美国,西贡对停火协定越来越不安了,逼美国对西贡 的三点基本要求作出最后保证:不得搞联合政府;所有北越军队必须从南方撤走; 明确规定非军事区为两个越南的边界。 使基辛格不安的是,西贡控制的报纸突然对他发动了攻击。西贡电台的一则评 论骂基辛格“野心勃勃”,“太急躁”,“有错误”,“自高自大”。 这篇评论明显地反映总统府的观点,还说:“真正的越南人实在难以相信,像 基辛格先生那样一位备受一个强大国家总统信任的堂堂大学者,竟会上了共产党的 当。”评论明显地想要挑拨基辛格和尼克松的关系,继续写道:“这位总统助理可 能是越权行事了……人们的印象是,基辛格先生已越出他的权力一两步,达到了侵 夺他的上司总统权力的地步。人们有理由认为,现在是基辛格放聪明一点的时候, 莫再那么野心毕露地为自己树碑立传了……南越人民希望这位美国博士衔顾问大人 认识到,最好的教训莫过于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不要再对敌人抱幻想,他自己也懂 得这个敌人从不让步,经常用背信弃义的卑鄙手段来骗取最大利益,南越人民坚决 反对今后再采取任何鲁莽的行动。”基辛格听到西贡把他骂成是一个欺骗总统的、 毫无原则的暴发户,心中大怒,西贡上层阔人深怕美国撤走,他们所办的报纸也纷 纷谩骂基辛格。有些官员还直称基辛格为“那个犹太佬”。 西贡咖啡馆里的传闻甚至说,学着反犹腔调骂基辛格的人当中也有阮文绍。传 说阮文绍曾说:“这个犹太教授跑到西贡来,一心只想得诺贝尔和平奖金。”当这 个小道消息搞得满城风雨时,有位记者说,他曾问过黄德雅,阮文绍确实讲过这话 吗,黄德雅否认,同时开玩笑地用手指戳了一下这个记者的助骨。 据南越人说,基辛格打了个电报给黄德雅,对这些攻击提出质问。黄德雅作为 阮文绍最亲近的顾问,否认政府同这个突如其来的反基辛格浪潮有任何关系,宣称 西贡的报纸、电台是不受政府新闻检查约束的。由于西贡政府对于离开官方路线的 报纸经常不是勒令停刊就是查封的,所以这种辩解未免站不住脚。黄德雅后来把责 任统统推到西贡报纸身上。他说:“我们政府里的人总要高明一些的,我们不会那 样蠢的嘛。”奇怪的是,西贡关于基辛格越权行事的说法,在华盛顿竟也有人遥相 呼应。11 月25 日出版的保守派双周刊《世事札记》引述“政府最高机构”未透 露身份的某一人士的话说:“总统对基辛格的所作所为十分恼火,因为他同共产党 订的协定(据反对他的一个观察家说),实际上是容许共产党‘可以开进来几千辆 坦克’。”霍尔德曼和埃利希曼刚一看到基辛格11 月4 日对奥利亚娜·法拉奇发 表的一次不寻常的谈话,就发作起来。这篇谈话在意大利报上刊出后,引起世界轰 动。基辛格对法拉奇女士大谈他自己的事情。他说:“我事业成功的诀窍在于我是 单独行动的。美国人就是喜欢这样子。他们就是喜欢那牛仔单人匹马率队前进的模 样,就是喜欢他骑着马儿走南闯北,赤手空拳,也许连枪也不带一支,因为他从不 打枪。他只消在合适的时间地点略显身手就行了。 总之,是西部电影里的英雄人物。这种充满浪漫色彩、出奇制胜的角色很投合 我的胃口,因为独来独往一向是我的一个作风,也可以说,是我的技巧。”基辛格 把自己比作是一个单人匹马包打天下的好汉的这番话,使白宫牛棚里那些高级牛仔 为之哗然。据一个助手说:“那天正是中午时分,在白宫西翼老楼里,至少有五六 个白宫里的大人物在看到这篇报道时气得一跳三丈,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狂妄的 吹牛了。”另一个助手则说,有人认为这次谈话可能只是“一时失言——亨利无非 是因为同一个漂亮女人说话,弄得不知所云罢了”。 后来基辛格回想那次谈话时,也叹息道:“我不至于说那样的话吧,不可能嘛。” 11 月23 日这天,对大部分美国人来说是感恩节,而对基辛格来说却成了吃闷日。 他和黎德寿会谈了6 个小时,好像河内有人忽然扳转道岔似的,对方谈判的语气和 内容发生了根本变化。过去三天来的“善意”,一变而为斤斤计较,咄咄逼人,炙 炙肝火——按一位美国外交官的说法,“这次谈得糟糕透了!”黎德寿忽又提出他 原已放弃的要求,定要阮文绍政权下台。基辛格大惊。 黎德寿接着痛斥西贡的各项具体要求。他指责阮文绍坚持的南、北“两个越南” 的主张,而提出搞“三个越南国家”——除北方外,把南方分为阮文绍控制区和共 产党控制区两部分。同时,他强调“越南人民是一个整体”——这一声明排除了把 非军事区作为边界的可能性,而使河内有自由通过的权利。最后,黎德寿收回了他 早先作的一个让步;他说,象征性地撤出北越军队(原来是为促进达成协议的一个 善意表示)现在“谈不上了”。 基辛格问黎德寿为什么改变立场,但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这一来,好像10 月的突破是一场空了。基辛格于是警告黎德寿说,总统停止对北越20 度线以北的 轰炸,是希望谈判能“认真地”进行,言下之意是轰炸随时都可以恢复。黎德寿反 驳说,北越方面是“认真”谈判的,是美国方面横生枝节,提出了一大套新要求。 黎德寿对基辛格拍着桌子厉声说话,这在谈判中还是第一次。他怒气冲冲地说 :“10 月31 日的期限过去了,你们的选举也举行了。依我们看,战争是可以继 续打下去了。”基辛格不敢把黎德寿的反警告看作是空洞威吓而等闲视之。这种警 告立即使人联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景象:共军发动新攻势,美国恢复轰炸,西贡又 要大闹一场,国会再次开动起来要求用立法手段制止战争,而不让基辛格继续争取 用“外交手段”结束战争。 谈判一时看来已经陷入绝境。基辛格原以为到周末,即一两天内,就可以把最 后文件谈妥。现在看来,迅速达成协议是不行了。他生怕这一来人家会指责他10 月26 日那个“和平在望”的诺言完全是临近大选时搞的一个大骗局。很明显,基 辛格需要得到新的指示,黎德寿也需要向上请示。于是,这天两人唯一的一致意见 就是,第二天再在吉夫别墅举行一次正式会谈已毫无意义,而举行一次正式的会见 也许会有助于解决问题。 基辛格那天晚上发给尼克松的电报,当然丝毫无助于增进总统在感恩节宴会上 的胃口。 基辛格后来解释说:“我们不知道当时河内究竟作出了些什么决定,不过自那 以后,谈判老是这个样子:解决办法好像已唾手可得,可是,当我们真要伸手去抓 住它时,它又缩回去,让你抓不着。”基辛格推想:可能是河内的十人政治局里有 一两个人改变了立场。夏天决定进行这笔交易时,领导层并不是一致同意的。基辛 格估计可能是在六对四、顶多是七对三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后来,河内政治局看 到尼克松拒绝遵守10 月31 日的期限,表现出不再那么急于签订协定,而且在几 个星期内就把南越一年所需要的军事物资赶运了去,还对阮文绍10 月中旬推翻原 定时间表的做法予以迁就,加以基辛格在上次会上又忽然提出了阮文绍的最低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政治局大概是疑心尼克松耍花招,企图麻痹北越军队,好让南越 军队发动突然进攻,于是就缩回去了。基辛格估计,另有一种可能是,河内现在决 定等一等,让美国国会投票,或者禁止轰炸,或者停止为阮文绍拨款,或者双管齐 下,从而迫使美国退出战争。 北越官方对感恩节那天变化的解释比较简单。河内指责基辛格横生枝节提出新 的复杂问题,从而改变了10 月8 日协议的基本性质。 11 月24 日,由汤姆·芬顿领导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记者组又一次跟踪 基辛格,来到他同黎德寿会谈的地点。这一次,是在黎德寿的住处会晤的,那是座 落在什瓦齐勒罗瓦的达尔特街上的北越人的一所房子。基辛格本来是希望他和黎德 寿非正式会谈这个秘密能够保住的。他身边只育黑格陪同,两人同黎德寿谈了两个 小时。基辛格一出来,就直奔铁栅门,伸手拧门把。可是拧不动,推又推不开。他 争叫起来:“我怎么出得去呢?”这话恰恰道出了他的真实困境。后来一个警卫打 开了栅门。基辛格从芬顿身边走过,说了声“无可奉告”。 那天早晨,巴黎传闻谈判再次陷入僵局。这是南越方面散布的,北越方面也未 加以否认。 当天下午,基辛格同法国外长莫里斯·舒曼谈了45 分钟,请他帮忙打消这些 泄气的流言。傍晚时,法新社引用“权威人士”的话说:“关于越南问题的悲观传 闻看来有点大大言过其实。”尽管基辛格一见到新闻记者就装笑脸,但流言照样到 处传播。 11 月25 日(星期六),基辛格又来到什瓦齐勒罗瓦,与黎德寿会谈了约两 个小时。末了,基辛格建议休会到12 月4 日再谈。黎德寿同意,他说他将留在巴 黎,等基辛格回来。基辛格离开北越人住处时,像通常那样露出笑脸。 几分钟后,黎德寿也离开了那里,脸部毫无表情。 基辛格直接飞往纽约,当晚9 点45 分到达肯尼迪国际机场,马上乘车前往曼 哈顿闹市区的华道夫一阿斯托里亚饭店总统的套间去同他商谈。摄影记者们获得了 一个正式的“照相机会”,进入客厅拍照。这时两人坐在沙发上,膝头放着活页笔 记本和牛皮纸卷宗,低声谈话。齐格勒忙提醒总统说,摄影记者们有可能听到国家 机密。一位摄影记者当即请这位总统发言人放心,说“没有听到多少”。尼克松把 脸一沉,继续同基辛格低声谈话。齐格勒赶忙把摄影记者轰了出去。 总统和基辛格密谈了一个多小时。在一般情况下,过后是由基辛格交代齐格勒 向新闻记者说些什么。这一回,是由尼克松亲自向齐格勒布置。于是这位发言人坚 定地说:“尼克松总统相信我们一定能得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我们正在争取这样做。 尼克松总统认为,最重要的是搞一个能长期起作用的解决办法,应该是管长期,而 不应是只管短期的。他准备付出必要的时间来争取那种能持久的解决办法。”和平 不复在望,时间表不算数了。 11 月28 日,阮富德抵达华盛顿。阮文绍原来是要他乘基辛格在巴黎忙于同 黎德寿谈判的时候去华盛顿,争取同尼克松私下会晤一次。西贡仍然感到尼克松和 基辛格之间是有分歧的,尼克松的谈判方针比较强硬。尼克松虽说在这个紧张时期 对基辛格可能也有一些不放心,但是他不受阮文绍的挑拨,拒绝单独接见阮富德。 只是在巴黎谈判休会、基辛格回到总统身边后,才通知阮富德,欢迎他到华盛顿来。 第二天,在尼克松按规矩得到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对越南停火的赞同后不久,阮 富德同总统、基辛格和黑格会谈了两个半小时。过了一天,总统再次同阮富德进行 了磋商。据白宫发言人说,这几次会谈“极为详尽”,“极富于建设性”,“极为 坦率”。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全是外交辞令。 在这一系列会晤期间,阮富德递交了阮文绍总统给尼克松总统的一封亲笔信, 信中要求在签订任何停火协定前,举行一次紧急的最高级会谈,两位总统上次会晤 是在1969 年夏,离现在差不多有四年了。当时尼克松在一次环球旅行途中访问了 西贡,签署协定前,尼克松不打算同阮文绍举行任何最高级会谈。 他郑重地向阮文绍的使者解释说,一旦他认为协定是“合适的”,美国就打算 签字,“不管你们参加与否”。尼克松在阐述他的既定方针时,显然考虑了这种可 能性,即阮文绍的公开反对纯属虚张声势,撮终他还是要顺从美国的。尼克松警告 阮富德说,如果阮文绍决定要单独打下去,他就要冒失去美国援助的危险,或者是 由于总统作出决定,或者是由于国会通过法案。 尼克松说,美国的援助对南越的生存是“必不可少”的;正如基辛格所说的, “你们如果不签字,就要自取灭亡”。尼克松重复了黑格曾对阮文绍提出的警告: 只要基辛格能在12 月15 日前结束谈判,美国将签署协定。黎德寿已向基辛格保 证,“第一批美国战俘”将在停火开始后的“十天内”获释,换句话说,即在圣诞 节期间。对这些战俘(其中最早的是1964 年在北越上空被打下来的飞行员)获释 的憧憬,对总统显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在阮文绍接到阮富德的报告后,南越方面传出消息说,尼克松对南越人下了 “最后通碟”——要他们乖乖签字,否则没有好下场。显然,西贡以为,透露这个 “最后通碟”的消息会激起美国右翼人士对白宫施加压力,反对抛弃一个在共产党 威胁下处于困境的盟国。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自讨没趣的错误估计。这个消息根本 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在越南问题上,基辛格受到了两面夹攻,左翼指责他“欺骗”,右翼攻击他 “出卖”,这使基辛格突然感到筋疲力尽。正是这时,尼克松出来给了他以及时的 支持。总统宣布,在他第二届任期内,他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将留任。尼克松希望, 西贡能够充分看到他对基辛格公开表示的这种信任。关于预定于12 月4 日恢复的 巴黎谈判,尼克松通过齐格勒表示:“总统确信,基辛格博士将一如既往代表美国 主持谈判,继续做出成绩。”有人间,基辛格的信誉会不会因为西贡对他不信任而 有所毁损?齐格勒答道:“基辛格博士不仅全权代表总统,而且是按总统的指示行 事的。”12 月3 日,基辛格正要动身飞往巴黎时,接到了一项令人不安的情报: 河内正把小学生疏散出首都——显然是预防美国恢复轰炸。 12 月4 日(星期一)上午10 点,基辛格和黑格乘车前往什瓦齐勒罗瓦黎德 寿的住所,再作一次努力以求结束战争。在这幢有百叶窗的石砌两层楼房里,河内 的代表一上来就重申他在上次会晤结束时所持的强硬立场。黎德寿简直能一口气背 出他的各项要求:阮文绍必须下台,越南民族只有一个,河内没有义务撤出任何部 队,更谈不上撤出所有的部队。黎德寿还强调必须立即释放南方的政治犯,否则将 影响到整个协定。这是再次含蓄地威胁要扣住美国战俘不放。总之,双方顶了牛, 弄得基辛格一筹莫展。经过了两个半小时的僵局之后,双方总算商定下午继续谈, 完了次日再会晤。当基辛格离开别墅时,他发现有只猫蹲在他的车顶上——一只白 爪黑猫。这是凶兆呢,还是吉兆?基辛格问道:“哪位智者知道?”惹得大群电视 摄影记者把这个场面拍入了镜头。 当天下午3 点,双方在一个新地方继续交锋——这次是在离巴黎19 哩的西郊 圣日姆的一座豪华别墅。据基辛格说,黎德寿推翻了“两周前双方已协议的所有改 动之处”。这是基辛格没有估计到的,他原先以为这一轮会谈可以“在两天内”结 束。很明显,他必须得到总统对谈判的新指示,因为他授权有限。他建议取消星期 二的会晤,改在12 月6 日星期三再谈。 星期三,基辛格和黎德寿来到塞纳河畔漂亮的纳伊郊区一个美国出生的珠宝商 阿诺·克莱克的家里会晤,后面跟着一大群摄影记者,个个头戴防护帽,身穿详艳 颜色的短外套。在院子里立即架起了巨大的天线装置,大概是用来与几哩外协和广 场的美国大使馆随时保持联络的。屋里挂满了弗莱明人的油画和壁毯。在这奢华的 陈设中,基辛格与黎德寿开始逐步恢复到河内突然变卦前11 月22 日达成的协议。 基辛格感到有希望,又打开了俏皮话匣子。 他指着一盏吊灯说:“电灯泡一闪一闪时,就说明我们应该换换录音带了”。 意思是不要老调重弹。 基辛格和黎德寿之间秘密地进行着重要谈判,这并没有使每星期四在美滇饭店 举行的四方半公开和谈因而中断。美国、南越、北越和临时革命政府照旧进行四方 谈判。在那周星期四会后,北越官员阮明伟指责美国“扬言要使战争升级”;他说, 会谈“已陷于僵局”。美国代表团代理团长海沃德·艾沙姆的语气较为审慎。他说 :“我们不应该让谈判最后阶段中出现的失望和挫折阻碍我们表现出我们争取和平 的贯彻始终、不可动摇的愿望。”记者们认为,这种悲观论调也许反映了秘密会谈 的实情。 那天下午,基辛格和黎德寿在吉夫别墅会谈了4 小时。他们又略有进展。 黎德寿放弃了他以前时而提出时而放下的要阮文绍下台的要求。关于全国委员 会的“文字问题”也再次得到了澄清,排除了作联合政府解释的可能性。 再次肯定了北越军队可能象征性地撤出。总之,这一切说明,在最后几次会谈 中黎德寿的立场有了松动,在若干问题上恢复了他原先在10 月8 日协议中所作的保 证。 当晚,基辛格打电报给尼克松说,星期六前也许能达成协议,如果要由罗杰斯 国务卿在最后文件上签字——罗杰斯当时正在布鲁塞尔参加北约组织外长会议—— 就应该通知罗杰斯在星期五傍晚前赶到巴黎。 12 月8 日,星期五,基辛格和黎德寿的谈判地点改回到塞纳河畔的纳伊。 又有了一些进展,但显然还不足以签订协定。基辛格再次看错了形势,他乐观 有余而眼力不足。罗杰斯接到通知要他只管飞回国内,暂时搁下巴黎不管。 12 月9 日,星期六,这天巴黎的天气晴朗而有寒意。下午3 点,基辛格乘车 去吉夫别墅与黎德寿会谈了三个半小时。又有所进展。基辛格事后说: “我们认为我们已使分歧缩小到这样的地步,只要对方重新接受两星期前他们 已经同意了的那一部分,协定本来是能够完成的。”“那一部分”是指非军事区的 完整地位,意味着非军事区应是北越和南越间的边界线,不能渗透。 基辛格建议,双方主要负责人,即他和黎德寿,下星期一再碰头,但双方专家 约定在星期日会晤,继续草拟执行协定的各项议走书:例如,纷制地图,标明南越 的哪些地方属越共控制,哪些地方属西贡控制,哪些地方归属暂不确定。议定书同 样涉及文字问题。基辛格后来透露说:“我们谈得差不多了,可以叫专家一起核对 文本,以免再出现以前遇到过的文字困难,并确保英文文本上谈妥的各处改动,在 越南文文本上也相应改正。”基辛格在离开吉夫别墅前,对黎德寿说,黑格将于当 晚返回华盛顿,并准备去西贡坚决要阮文绍同意“协定草案的定稿”。基辛格说, 他希望黑格能在星期一或星期二抵达西贡,一两天后在巴黎草签最后协定。 双方专家——美国方面是沙利文,越南方面是副外长阮基石——于12月10 日 在塞纳河畔纳伊的克菜克家里会晤。不愉快的意外情况出现了。阮基石向沙利文提 出了17 处新的改动,他说是“文字上”的改动,但有几处显然过了线,属于实质 性的改动。沙利文认为,这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不过需要较多时间。他开始怀疑 北越人可能在“玩把戏”。一个美国官员形容当时的谈判情况是“把战场上的消耗 战搬到谈判桌上了,这确实是在考验谁的意志最坚毅啊”。 当晚,沙利文向基辛格作了汇报,基辛格转告了南越大使范登林。这个南越人 求之不得,连忙放出了谈判再次陷于僵局的空12 月11 日,星期一,开始极度紧 张的一周。基辛格在塞纳河畔纳伊会晤黎德寿时,立刻提出了那17 处新的“文字 改动”的问题。黎德寿不答复,而是再次提出他喜欢提的那个问题:要求释放在南 方的全部政治犯。他再次含蓄地威胁说,释放政治犯的问题与释放美国战俘的问题 可能要联系在一起。双方都认识到,这事关系重大,这样联系起来可能会葬送谈判。 基辛格避开这一爆炸性问题,而端出了星期六仍未解决的非军事区问题。黎德寿根 本就不愿谈非军事区问题。为了使谈判不致告吹,基辛格又使出了一招。他抛出了 阮文绍最近提出的一个建议——交战四方,包括临时革命政府和西贡,全都在停火 协定上签字。黎德寿愤怒地拒绝了这个主张,不承认这位总统有任何合法地位。河 内以嘲笑的口吻把他斥之为美国的傀儡。这就使谈判又回到了这场战争的实质这一 基本问题:争夺对南方的政治控制。 那天晚上,新闻记者们几乎没有看到双方有什么笑容。 星期二的会晤实质上是前一天僵局的重演。黎德寿拒不撤回自己的建议,即必 须把阮文绍在南方监禁的政治犯同河内在北方扣押的美国战俘联系起来。他依然同 过去一样,坚决反对明确规定非军事区为边界线。鉴于在重大问题上出现了障碍, 基辛格建议讨论星期日阮基石向沙利文提出的文字问题。经过四个半小时的讨价还 价后,双方总算把争执处从17 处减少到了2 处。双方还同意第二天上午再谈。 星期三清晨,基辛格接见了詹姆斯·赖斯顿。第二天上午刊出的赖斯顿的专栏 文章给读者的印象是,基辛格对他说,同黎德寿的会谈即将结束,但问题未了;至 于阮文绍,此人简直是要人家给他的政权以人寿保险,基辛格认为这给问题的解决 设置了最大的障碍。基辛格说,下一步怎么走是个重大问题,要由尼克松决定。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基辛格和黎德寿再次在塞纳河畔纳伊会晤。结果,又闹得 不可开交。沙利文希望说定只剩下了2 处“文字改动”,这时阮基石又向他提出了 新的“文字改动”达16 处之多,其中有4 处肯定是“实质性”的。当基辛格设法 集中讨论主要问题时,黎德寿还有令人更感意外的做法。 他把河内草拟的执行停火的各项“议定书”交给基辛格。这位美国外交家满腹 牢骚他说:“明明在6 周前我们就阐明了我们的目标,5 周前本来是可以签署停火 协定的。真想不到到了今天还来这一手。”基辛格后来解释说,使事情越发不好办 的是,黎德寿对“国际机构的看法”同他本人“截然不同”。 北越人只想搞25O 人的象征性的国际部队,其后勤与通讯联络要么由越共提供, 要么由西贡提供;换句话说,按所要调查的违反协定行为发生在何方的军政控制区 而定。基格则要求建立一支约5000 人的国际部队,这支部队可以随意到哪里去, 并拥有自己的后勤基地,换句话说,不受越南敌对双方的控制。在基辛格看来,共 产党采取这个立场无非出于以下两个原因:不是黎德寿企图诱使对方作出让步,就 是河内打算在战场上争取一时的喘息,然后再在南方发动一场新的攻势。不论出于 哪个原因,基辛格认为这样顶牛下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他通知黎德寿,他回 华盛顿去了,不过沙利文还留在巴黎,继续同北越人一起对“议定书”寻求某些共 同点。 有待解决的问题是一清二楚的:基辛格无法说服黎德寿接受固定的非军事区。 他也无法劝阮文绍在主权问题上对临时革命政府作丝毫让步。他甚至在签字仪式问 题上都无法说服越南敌对双方达成妥协。最后,他在“议定书”问题上陷入了“十 足的僵局”。 北越人的看法却大不相同。他们的发言人说,是美国人破坏了实现和平的机会 ;美国人在限期过后才回到巴黎,提出一系列新要求。他们说,只是在基辛格对10 月间草拟的协定中某些有意写得含蓄一点的地方硬要使之具体化后,黎德寿才提出 新的方案的。 在北越人看来,如果同意基辛格的要求承认非军事区为边界线,那就等于承认 阮文绍政权,而这正是这场战争所要解决的政治问题;如果接受基辛格的其他一些 要求,也有碍于临时革命政府争取合法地位。 另一个因素是,北越人对以往25 年的历史记忆犹新。他们认为,胡志明在1946 年上了法国人的当未能取得胜利,1954 年签订日内瓦协议又受了骗,现在他们担 心尼克松要玩弄最大的骗局:此人出于国内政治考虑,假惺惺继续进行谈判,如果 在谈判桌上不能得手,就准备在当选连任后恢复轰炸,迫使对方就范。连一些美国 官员后来也私下承认,河内这层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星期三晚上,基辛格在即将飞离奥利机场前宣布:“我要回华盛顿去了。 至于有无必要再举行一次会晤,我将同黎德寿特别顾问另行商量。在这期间, 沙利文大使和我手下的两个人留在这里,在波特大使的领导下同对方的专家联系。” 他这番话煞费苦心地暗示,谈判仍在继续进行,而其实早已陷入僵局。 但是他比谁都更清楚,他在一步步陷入一场暴风雨般的全国性争论之中。 这时,第一次有人对基辛格为人是否正直表示怀疑。基辛格坐的飞机刚在安德 鲁斯空军基地着陆,一个记者就问:“基辛格博士,你认为和平在望了吗?”基辛 格淡淡一笑,回答说:“这话说得好哇,不知是谁说的?”第二天,12 月14 日 (星期四)上午,基辛格交给总统一份关于巴黎谈判的第一手报告。在以后的两天 中,他们两人几乎商量了8 个小时。为了“通过外交行动”结束战争,就像一条共 和党竞选标语说的那样,基辛格“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得到总统的全力支 持。基辛格不让霍尔德曼有任何可能去了解他和总统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讨论了什 么。 那天快到中午时,两人作出了第一项重大决定。尼克松向河内发了一个措词强 硬的电报,警告说,72 小时内必须恢复“认真的谈判”,否则就…… 尼克松在盛怒之下,随时准备恢复轰炸,基辛格也是如此。 在对河内进行威胁的同时,决定警告阮文绍,白宫的忍耐不是没有限度的,如 他再反对,总统而不是国会就要断绝援助。基辛格同意这种做法。 第三项决定是派基辛格去向政府高级官员吹风。在48 小时内,基辛格分别同 罗杰斯、莱尔德、赫尔姆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穆勒海军上将、副总统阿格纽以 及白宫直接有关人员介绍了他对巴黎谈判的看法。 同穆勒谈时,基辛格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美国在世界各地有多少架可供使用 的B —52 轰炸机?穆勒不大舍得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派这种价值800 万美元一架 的巨型8 引擎“同温层飞行堡垒”去北越上空,因为损失率可能高达百分之三四。 穆勒估计,总统大概准备使用B —52 对北越进行新的一轮轰炸。 星期五,总统决定应当向公众说明巴黎会谈出现波折的情况。问题是由谁向全 国宣布这个消息。基辛格建议由总统来说明这件事;关于越南问题的重要事项,通 常都是由尼克松自己宣布的。尼克松却说应由基辛格来执行这项任务,这得到了霍 尔德曼的支持。既然基辛格在10 月26 日的记者招待会上报了喜,捞了一把,现 在这倒霉的事也该由他出面来干嘛。 12 月16 日(星期六)上午11 点43 分,基辛格走上白宫新闻发布室的讲 台,解释为什么和平还是若明若暗。他提到总统不下14 次(而10 月26日那天只 提了3 次),暗示今后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尼克松。基辛格强调说: “我们没有能达成一项总统认为是公平合理的协议。”他还说:“如果我们能 达成一项总统认为是合理的协议,我们就努力去干。”既然他与黎德寿相约要保密, 为什么又把谈判情况公开出来呢?对此他解释说:“总统决定,我们不能使美国人 民蒙在鼓里。”他说,北越人一再“节外生枝”,同寻求和平背道而驰。基辛格宣 称:“我们决不受讹诈而签订协定。我们决不仓促签订协定,而且,我可以说,我 们也决不会听了人家的花言巧语就签协定,除非谈妥合适的条件。”基辛格让河内 放心,美国仍然希望按照10 月8 日协议的原则实现和平: 不过他警告说,时间是越来越紧了。最后他讲了一句:“别人谁也不能否决我 们的行动。”这是冲着西贡说的。 这次记者招待会完全只限于讲巴黎谈判,根本没有提恢复轰炸北越的可能性。 关于这方面,基辛格什么也没有透露。 12 月17 日(星期日)下午三四点钟,这时总统限河内在72 小时内开始 “认真谈判”的最后时限已过。于是尼克松动用B —52,下令对北越恢复大规模密 集轰炸,包括在河内和海防地区首次使用这种巨型轰炸机。第一轮轰炸于当天晚上 (华盛顿时间)开始。 尼克松不仅想摧毁北越人继续进行战争的能力,而且想把他们炸回到谈判桌上 来。按照尼克松的逻辑,他是以炸求和。正是按照这种逻辑,在这场战争的早期, 就曾有过一个美国陆军军官望着被炸成一片瓦砾的南越城市梹椥说:“因为我们要 拯救它,所以不得不把它毁了。”基辛格是支持尼克松的决定的。基辛格唯一的保 留是,美国在动手轰炸以前,最好先通过莫斯科和北京对河内发出秘密警告。但他 这些意见一经总统否定,他就二话不说地唯命是从了。 大规模的轰炸一直持续到12 月30 日。 1973 年1 月8 日,基辛格与黎德寿在巴黎重新恢复了和谈。 经过两周激烈的讨价还价。基辛格与黎德寿于1 月23 日草签了越南停战协定。 1 月27 日,国务卿罗杰斯代表美国与越南的外交部长在巴黎正式签署了越南和平 协定。 罗杰斯在巴黎落笔签字的那一刻,正是巴黎时间上午11 点,华盛顿时间清晨 6 点。采访白宫新闻多年的合众国际社女记者海伦想打听基辛格此刻在干什么。 基辛格通过新闻发布单位回答说:“是在搞爱情,不是搞战争。”1973 年10 月16 日,挪威议会选出的诺贝尔和平奖五人委员会宣布基辛格与黎德寿获诺贝尔 和平奖。 基辛格得知这个消息时,大为激动。他说:“在我的社会生活中,还没有哪一 件事能比获得诺贝尔奖更让我激动的了。”然而,黎德寿却拒绝领奖,他说:“南 越还没有实现真正的和平,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接受和平奖。”在舆论界,诺贝 尔和平奖五人委员会受到了最猛烈的抨击。哈佛大学和马萨诸塞理工学院60 名师 生于10 月27 日联名写信给挪威议会,指责他们选择了基辛格。 诺贝尔和平奖金委员会的2 名委员对授奖提出了个人抗议并决定辞职,这在诺 贝尔和平奖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分歧。 12 月10 日,授奖仪式在奥斯陆举行。基辛格当时正在布鲁塞尔参加北约组 织理事会会议,他指派美国驻挪威大使托马斯·伯恩作为他的代表,伯恩大使躲开 了雪球的袭击和反美示威者,偷偷地从后门溜进奥斯陆大学的礼堂,去接受基辛格 的奖金。基辛格把所得6 万美元的奖金,留给在印度支那战争中牺牲和失踪的美军 的子女作为奖学金之用。 尽管有人抗议,诺贝尔奖金委员会主席阿德塞·莱欧奈斯夫人还是维护了基辛 格与黎德寿共同获奖。她说:“有关巴黎协定的消息使全世界出现了欢乐和希望的 浪潮。”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