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鸟、兽和西西里 劳伦斯所到之处都有传奇伴随,在西西里也不例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 传奇的色彩愈加浓厚。例如,米兰一份名叫《科列雷德消息》的报纸,在1947 年 12 月登载了一则关于劳伦斯在塔奥米纳的长篇故事。这是关于他主持一次早餐的 报导——这则报道说,这是他唯一愿意见人的时候,他然后便给他们送来黄油面色, 火腿、鸡蛋和牛奶。他就是这样来招待地方行政官员的重要客人的。照此故事说, 一天早晨,市长来吃早饭,刚刚坐下,当他抬头看见半空中的一盘油煎土豆由劳伦 斯向弗丽达扔来时,市长立刻就走了。尽管劳伦斯的农场主,弗兰西斯科·卡科帕 多,也叙述过这扔盘子的故事,但这一位报道者——也像陶斯那群人一样,极富想 象力的描写劳伦斯——所说的情况是值得怀疑的。他说,在塔奥米纳,英国国王曾 悄悄地上岸,微服私访过劳伦斯,并向他表示了敬意。 然而,劳伦斯在意大利几次冒险,差不多与他人为他杜撰的故事一样的奇特, 其中一个是说他在1920 年4 月和一群包括雷妮·朱塔汉萨德夫人在内的新相识的 朋友组成考察队去锡拉摩扎的情况。朱塔后来写下了《关于科西嘉》(法国的科西 嘉岛)和《戛纳和山丘》一书。这群人中还有雷妮·朱塔的兄弟简,他是位年轻画 家,后来他为他妹妹的旅游书和劳伦斯的《大海和撒丁岛》画插图。简和雷妮是南 非凯普顿的亨利·朱塔爵士的孩子。在西西里的旅程中,劳伦斯夫妇和朱塔兄妹都 由艾伦·英索尔陪伴着,他也是个画家,是个富裕而又年轻的威尔士人。弗丽达对 雷妮·汉萨德的做法印象根深。 她以一个真正殖民者的经验,提着一只装食品的大篮子,带着一盏酒精灯,可 以立刻将一节火车车厢变成一间临时房屋。劳伦斯在《阿伦的杆杖》中为其中的年 轻游客借用车厢中的酒精灯的办法。他记得关于那次旅行的事,最有意思的是“那 些可爱的日子,银莲花洒在西西里的田野上嬉戏,玉米强壮地举起她的洁白的皇冠。” 但是,劳伦斯没有将此次旅行的撼人心旌的部分写出来,至少没有成书出版。 这是去兰达佐的一次游览,这是位于艾特纳黑色溶岩斜坡上的一座城镇。其地 使得劳伦斯神魂颠倒。但他在马尼阿斯附近那座城堡的逗留却使得他十分恼怒。在 城堡中,劳伦斯和其他一些人是亚历山大·尼尔逊·胡德布朗蒂公爵的座上客,此 人是尼尔逊勋爵兄弟的后裔,公爵的爵位最初是授与他的。如简·朱塔所记载的那 样,当劳伦斯夫妇和他的朋友们骑着骡子来到城堡时,公爵的六七位仆人蹒跚着出 来迎接他们。尼尔逊·荷德的老态龙钟的仆人们穿着颇像教皇瑞士卫兵那样的一色 的服装,这些颤颤魏魏仆人中的其中一位懂些英语,取下帽子,代表主人向他们躬 身表示欢迎。一行人进入城堡,它那极其正宗的诺尔曼式的外观与其维多利亚式的 内部装饰极不谐调,尽管这些与尼尔逊·荷德的妹妹的外表恰如其分,她非常喜欢 仿效亚历山德娜女王的生活方式。这位公爵亲自来回走动着,通过一块单片夹鼻眼 镜注视他的客人。劳伦斯在愤怒之中和朱塔兄妹拟出了关于这个地方的讽刺短剧的 概要,但不久他的幽默感全然丧失,并不得不溜之大吉。 他回到了塔奥米纳,经历了一次异乎寻常的冒险。到那里的第一天早晨,黎明 时分,他听到楼道上响起了一阵走向平台的脚步声,发现马格纳斯在蹑手蹑脚地走 来走去,“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劳伦斯厌恶“麻烦事和惹麻烦的人”。当时, 他听说了马格纳斯从蒙特·卡西诺逃跑。以及警察接踵而至的情况:我不能让自己 在那里被逮住,对不?因为修道院太庄严肃穆了。 这位客人反对当地的清规戒律,实现上是从修道院的基金中抽钱借给了马格纳 斯,他是匆匆下山,乘上了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我直奔你来了。当然,我内心 是忐忑不安的:你可想像一下!在厕所间度过了大部分时间,直到那不勒斯。”劳 伦斯问他是坐几等车来的。他坐的是二等车,但是当他终于到达(“累得死去活来 了”)塔奥米纳时,劳伦斯正好在,他于是立刻住进了价钱最昂贵的旅馆中,满心 期望着劳伦斯会用马格纳斯“手稿”的可能得到的收入替他付帐。马格纳斯绕着庭 院大摇大摆地走来,赞美着这座别墅,言语之中暗示着劳伦斯一定十分阔气,那里 有许多房间:“宏伟、壮观、极其富丽!……是塔奥米纳最漂亮的房子。”马格纳 斯没有明确提到他的麻烦是什么,劳伦斯也不想知道,但他准确地猜想到这是他的 一个骗局,他不愿将马格纳斯带到福恩塔娜·威克切娅那里去,不过,他还是付了 旅馆的帐。马格纳斯三天中的开销比劳伦斯一周的生活花费还高。 弗丽达第一次见到马格纳斯时,就鄙视其为吸血鬼,而责备劳伦斯纵容了他。 马格纳斯倚仗劳伦斯的经济实力,搬进了当地的一家别墅,在那里过着非常奢侈的 生活,直到房主为他不付报酬,忍无可忍而将他撵走。在“受辱”之后,马格纳斯 离开他那里,去了锡拉库扎,又启程去了马耳他和埃及。 尽管劳伦斯“因他离去而自由了”,但他还是对马格纳斯怀有一种使人害怕的 责任心:既然你厌恶这一寄生虫,就不能助长他狂傲的气焰。虽然劳伦斯极为谨慎 地过着资产阶级的生活,但他从内心还是憎恨资产阶级。马格纳斯在一定程度上是 个流氓,一直到马格纳斯死去,劳伦斯才了解到这个愚蠢而又可怜的流氓是显贵贵 族的后裔,而对这一阶层是劳伦斯很少指责的。离开塔奥米那之前,马格纳斯叫劳 伦斯到卡西诺去取衣服和手稿,但劳伦斯拒绝了。这不仅因为旅途劳累,而且更因 为他不想受马格纳斯纠缠。尽管他对马格纳斯的行迹已是半信半疑了。 其时,如同大多数接触过劳伦斯的人一样,马格纳斯已经被他作为文学素材了。 作为劳伦斯后来为马格纳斯的“自传”所写的导言的初稿,他将他写入了《迷失的 少女》中,书中称他为梅先生,是一个英国小镇的美国剧团经理。在作品中,他揭 示了马格纳斯最丑恶的一面;一个爱出风头的戏剧背景中的庸俗之物,诡计多端, 牢骚满腹。诺曼·道格拉斯也在其中,他是以兰卡斯特的医生米切尔先生的身份出 现的。 劳伦斯是1920 年5 月的第一个星期写完《迷失的少女》的,马格纳斯正是此 时离开了塔奥米娜。数星期前,塞克最终给劳伦斯提供了他所要的帮助: 出版《恋爱中的女人》和《虹》,版税是:前2000 册,每本1 先令,2000至 5000 册,每本1 先令6 便士,5000 册以上,每本2 先令。 与此同时,美国新兴的小出版社托马斯·塞尔特译出报社也在与劳伦斯和缪恩 特塞磋商出版《恋爱中的女人》的事,这是那年12 月所出的一种高档的版本。那 时,劳伦斯已甩掉了平克,他在贫穷的战争年代为他的利益所作出的真诚努力大部 分是徒劳的。两人十分友好地分了手。在此后一年左右的时间中,平克偶而也给劳 伦斯寄去一张支票,支付他的一些拖延出版的作品。 他还寄回了一份手稿,这手稿中的故事,不久便卖给了柯梯斯·布朗的杂志, 他是美国报人,创办了伦敦一家最大的报业中心。这些故事大部分收入了1922 年 的集子《英格兰,我的英格兰》中。不过,有一个例外,这就是短篇小说《狐狸》, 它由劳伦斯在塔奥米那再次修订后,收进了1922 年出版的中篇小说集中:一本是 美国版的《上尉的玩偶》,另一本是不列颠版的《瓢虫》。 完成《迷失的少女》仅两天,他就一头扎进了新小说《诺恩先生》的创作之中, 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他由来已久的要创作一部关于英国中西部的罗伯特·彭斯的 小说的志向的一次实现。他以伊思猩为背景,在《迷失的少女》中称之为伍德霍斯。 甚至将阿尔维娜·霍夫顿也写成了一个次要角色。 他的主人公,专嗜调情的校长吉尔伯特·诺恩,又是他的“堂璜式的”朋友乔 治·尼维尔,他曾在劳伦斯的戏剧《已婚的男人》中作为医生的形象出现过。迄今 为止,《诺恩先生》还只出版了第一部。不过,劳伦斯还不止写下这一部分,其余 的部分被发现于1972 年在纽约举行的一次拍卖中,其卖出价为17000 美金。 在他开始写作《诺恩先生》的同一个月,劳伦斯借同弗丽达和他的一个老朋友 去了地中海的另一岛屿。他在5 月28 号给凯瑟琳·卡斯威尔的信中写道: 玛丽·加农在引诱我们去马耳他——我们准备只逗留两天,——不巧遇到了船 抛锚。所以,我们只好闲居了12 天后,于今晚才回去。呵,这里的东西极其昂贵, 我感到特别不舒服,马耳他是个怪异的世界——一个干燥,砖窑似的岛屿,它干燥 得使人们觉得自己会像爆米花一样爆裂开来,到处白光耀眼,使人牙齿发酥。瓦莱 塔港是一处游览胜地,景色非常优美!不过,我对英国政府很反感,我相信,这是 很正常的。只是有些扼杀生命的嫌疑,这阻碍了人的创造活动的充分发展,让人常 常产生出折衷而又不舒适的情感来,这是我全然不能接受的。 我找到了你的两封信和支票,你明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用的,我为你保 存在这里,以便你需要时用。 卡斯威尔夫人又拿出的这50 镑,是她的小说《打开门》获头奖所得的奖金的 五分之一。5 月31 日,劳伦斯给她写信说:“至于支票,我突然决定把它烧掉。 我从美国得到了两千里拉,足够花销了。我为什么要用你的钱呢。 所以,我虽然把它作为礼物接受下来,但还是将它烧了”。一个自己并不富裕 但又不愿意接受友人慷慨解囊的人,是有权对马格纳斯这样的寄生虫发牢骚的。当 然,尽管道格拉斯高傲地嘲笑劳伦斯保持着“中产阶级的传统”(道格拉斯语), 即守着“介于我和世界之间的数镑钱”(劳伦斯语)。 在马耳他的旅途中,劳伦斯自然又遇到了马格纳斯,首先是在锡拉库扎,因为 轮船抛锚,他被阻留在那里。他又一次给劳伦斯一张旅馆费帐单,劳伦斯又为他付 清了。在马耳他,他发现要避开马格纳斯是不可能的,因为马格纳斯将他介绍给了 两个年轻的马耳他人,而他们又是蒙特·卡西诺旅馆主人的朋友。以后数月,每当 马格纳斯那无法躲避的债务必须偿还时,这两个马耳他人就表现出劳伦斯似乎应当 为他的困窘负责的样子,尽管他们在遇到劳伦斯时就知道了马格纳斯是个什么货色。 一回到塔奥米那,他“庆幸自己又在家里了”,并确信马格纳斯“也被安全地 禁闭在那令人厌恶的岛上”。但没有多久,劳伦斯又一次离开了“家”,——正如 他后来在同年于一封未曾出版过的、写给凯瑟琳·卡斯威尔的信中所说:“6 月以 后的塔奥米那太炎热了”。——但他还不愿意陪同弗丽达去德国。所以,他们8 月 2 日回到大陆以后,分居了一段时间,于秋天又回到佛恩塔那·威切娅。此时,劳 伦斯去了那不勒斯、阿马尔菲、菲乌济、(后来为安拉科利)。罗马、佛罗伦萨和 意大利北部的许多地方。 劳伦斯后来重新回忆起1920 年穿越这个国家的那次旅行,觉得此行给他的印 象十分深刻:“佛罗伦萨正陷入持续不断的社会主义暴乱之中。突然枪声大作,石 块飞进人们还正在喝咖啡的餐厅,所有的商店都突然因遭禁而关闭。”当他再去佛 罗伦萨时,所见到的都是意大利法西斯党徒的游行队伍和书写着“国王万岁”的旗 帜了。劳伦斯颇富有洞察力,他在后来的几年中,将这些富有戏剧性的情节写入了 他的《阿伦的杆杖》、《袋鼠》和《疯狂的毒蛇》几部“代表作”中。 劳伦斯于9 月12 日在佛罗伦萨的边境写信给艾米·罗威尔说:“我已在绕科 默湖和威尼斯游览,眼下我正在一家被炸坏了的别墅里,我将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这是一位朋友为我提供的。”——这位朋友叫罗莎琳·班尼斯(后来的A ·E ·波 费姆夫人),她前一年夏天在潘格堡时是劳伦斯夫妇的女房东。她在佛罗伦萨北方 的山地租赁的别墅的窗子已因附近弹药库爆炸而毁尽。她搬到了高处,住在菲索尔。 劳伦斯在住在无窗别墅中那段时间时常去那儿,坐在她的阳台上喝茶或者进餐。 在这所卡诺威亚·圣·杰瓦西奥别墅里,劳伦斯写下了《鸟、兽和鲜花》中的 大部分诗篇,还包括《石榴花》,后者排在集子的前面,是以这么几句现在已经闻 名的诗句开头的:“你说我错了,/你是谁,谁有资格对我说我错了?我没错。” 在威尼斯这个“令人讨厌的、绿色的、使人难以捉摸的城市,”石榴花“像一个例 挂的、镶着绿色金属的皇冠,”不过现在塔斯卡尼的“石榴暖人之手……如果你有 勇气,不妨触摸它的裂缝”!在《桃子》一诗中,劳伦斯又一次找到了阴门的暗示 :“为什么有槽缝?/为什么有着两瓣可爱的圆唇?”这是在人工制作的桃子中找 不出来的,“因为我这样说,你会向我投掷什么东西,/来吧,你可以拿去我的桃 核。”《无花果》一诗叙述的是他在圣·杰瓦西奥的另一次经历: 无花果是个十分羞涩的果子如果你注视着它竖立的茂枝, 你马上会意味到它在象征 生气勃勃的男性。 不过,你若追究它的深义, 你将会附和罗曼司,它是女性…… 此诗的另一些诗引是对女性之隐秘的探索和女性最终想摆脱掉这种隐秘的愿望, 从而得到即刻的“证实”。但是,“绽开的无花果将不再为人珍爱”,这些诗句以 及那些描述佛罗伦萨近郊生活的诗引,都不是纯粹抽象的了。《山楂树和花楸果》 一诗赞美了俄耳浦斯和狄俄尼索斯在地狱中的恋爱,以及在“地狱的风飕飕、浓荫 遮日的宁静小道”上的永别。他发现“它的自我孤独”在“所有奇异的伴侣中最奇 异,/也最美丽”,“最终陶醉于浓醇的孤寂”。 这一组诗中的最后一首《葡萄》,赞美了浓烈的美酒,它将人带进“一个碧绿、 模糊、蹼足、全然无声息的世界”,它是《圣经》中大洪水之前的世界。 但是,现代人紧紧攫住了他们,“种种民主的权利、林荫大道、电车、警察”, 寻求着苏打水以保平安。 左圣·杰瓦西奥,劳伦斯还创作了《传道的野兽》,是关于《福音书》的四位 作者的。在这段时间,他可能还在佛罗伦萨或附近写了《乌龟》。当他回到威尼斯 与弗丽达相会时,他于弗丽达到达的前一天10 月7 日告诉凯瑟琳·卡斯威尔: “我在佛罗伦萨写了一本我极喜欢的小诗集。”也许是指六首《乌龟》组诗。在乌 龟的形象中,劳伦斯渗入了男人的性经验,在处于一种同情、取乐和介入的心情的 劳伦斯看来,它是细腻而又浮躁的。乌龟是一个“可怜的、世俗的、喜欢居家守室 的地狱判官”,它外壳上的痕纹是性的十字架。 在那封从威尼斯写给卡斯威尔的信中,劳伦斯说他“仍在我的那部小说《阿伦 的杆杖》的写作之中。但在塔奥米那,我将加紧工作并开始新的计划”。 同时,“威尼斯看上去挺漂亮,但生活很不景气。是个渡假胜地,意大利唯一 的一个。意大利让人觉得很难以捉摸,我第一次感到有些惧怕,意大利人在一种突 如其来的‘红色’情绪中会干出什么来。不管怎样,西西里将是相当安全的”。 在他的漫游中,劳伦斯曾写过一篇散文,《阿美利坚,听听你自己的声音》, 此文登载在12 月的《新共和国》上。他描述了美国人对欧洲的博物馆陈列物的敬 仰,然后说他们“必须步红种印第安,阿兹台克,马雅和印卡斯人生活的后尘…… 他们必须继续被考迪斯(1485—1547,西班牙征服者——译注)和被哥伦布扼杀了 的生命之脉搏……他们的总统该回顾的不是格兰斯通(1808—1898,英国政治家、 首相——译注)、克伦威尔或希尔德布兰(即英国国王乔治二世——译注),而应 该回顾一下蒙梯佐马(l466—1520,阿兹台克国王,被西班牙征服者所杀——译注) 哦,阿美利坚,听听你自己的声音吧,别去听欧洲的声音。《新共和国》杂志的编 辑之一沃特·利普曼对此文作了答复(是通过玛丽·奥斯汀作答的,她后来在新墨 西哥遇到了劳伦斯)。利普曼说,美国“是一个移民的民族占据了一片几乎是空无 人烟的土地,”消灭或拘禁他们在那里发现的“土著人”。利普曼在1920 年曾指 责美国人以压倒多数的优势选了一个总统(哈丁),他在反对优秀人材方面可谓登 峰造极,他认可美国人的低级趣味,认可那些官僚主义者禁止劳伦斯的小说邮寄入 境。然而,在利普曼看来,劳伦斯对美国及其传统的“高贵而野蛮”的看法是“相 当肤浅的”。显然,利普曼没有读过劳伦斯登载在《英文周刊》上的《研究》,或 也许没有看到文章中那些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明显的独到之处。劳伦斯也许没有 理解利普曼对他那些半诗化的陈述所作的书面答复,显然,他没有再作辩驳,尽管 他的一些去新墨西哥以后的作品表明,他已改变了他的观点。在诸如《骑马出走的 女人》和《癫狂的毒蛇》中,他虽然赞颂了古代印第安人的礼仪,但他常常意识到 他与红种人之间是有一种差异的。他1923 年的文章《印第安人与英国人》阐明了 这一观点,尽管这篇文章,像在他的新墨西哥诗作《红狼》中一样,展示了他的一 种矛盾心理。在《印第安人与英国人》的末尾他说,“我从不想否定他们,或与他 们绝然分开。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永远往前,愈来愈远……我站在他们篝火的边缘, 既未被拒绝也未被接受。我的道路是我自己的,年老的红胡子的父亲,我不能再敲 打我的鼓”。这些章句当然是对劳伦斯前途的预见,但在这里,它们对劳伦斯在《 新共和国》上的文章和利普曼的书面答复作出了评论,它们也为劳伦斯后来的态度 提供了线索。在他写此文章的时候,他正在阅读美国作家的美国文学作品,对有关 印第安人的故事印象尤为深刻,尤其是库柏的作品,尽管他在《迷失的少女》中曾 取笑过印第安人。不管怎样,利普曼触到了劳伦斯思想的弱点,他性格中的那种荒 唐的极端之念,后来促使他写下了《癫狂的毒蛇》一书。 劳伦斯和弗丽达在10 月20 日回到西西里,此时正值毛利斯·马格纳斯在马 耳他受到窘困。在22 日,那位为他作担保而使他能够继续留在那里的马耳他人撤 消了他的担保,因为他得知,马格纳斯正在“寅吃卯粮”,而且在当地债台高筑。 11 月4 日,两名警探来传讯马格纳斯,并与他们同去警察局。 他们没有言明他们在警察局有送还罪犯回国的证件。马格纳斯将警察锁在门外, 写信给他在蒙特卡西诺的主人(“我无法再生活下去了,请为我祈祷吧”。) 然后他便喝下了氢氰酸。警察破门而入,及时请来了一位牧师,在马格纳斯临 终前为他行了涂油礼。 从马耳他和蒙特卡西诺来的信件和报纸给劳伦斯带来了这一消息:“我知道在 我的内心深处我曾说过,‘是的,如果他找不到自己的路,他就得去死’。”除此 之外,此时,劳伦斯还“意识到了一个穷愁潦倒,陷入绝望的人的处境:一切都显 得静止不动了。如果我把我的一半钱分给他,也许能救他一命。但我宁可不去救他”。 因为,马格纳斯有罪于“犹大式的背叛”,他将劳伦斯的善意出卖,以换取他想得 到的几个银币。然而,在他的妄自尊大中有一些英雄气概,“他是一颗奇特的、颤 动的小星座”。而且,劳伦斯还发现,马格纳斯甚至带有皇家血统。他对德国人的 憎恨是多余的,因为他的母语是德语而不是英语:“但也许当他的血统被带到美国 之后,情况就有所不同了”。根据对欧洲重大的政治秘闻无所不晓的大修道院的唐· 马迪诺所言,马格纳斯从其母亲方面追溯,是德国皇帝弗里德里奇三世的非婚生孙 子,弗里德里奇是威尔赫尔姆二世的父亲。诺曼·道格拉斯则认为,马格纳斯是更 早一位德国皇帝,威尔赫尔姆一世的孙子。 马格纳斯曾留下一张便条,说诺曼·道格拉斯是他的遗稿保管人,但他在马耳 他的那些债权人拒绝将他的手稿转交给道格拉斯。他们将外国军团的(退役军人俱 乐部——译注)《回忆录》寄给了劳伦斯,劳伦斯同意将它准备出版,尽管直到1924 年它才出现在他的书中。然后,道格拉斯在他的一份小册子《D ·H ·劳伦斯和毛 利斯·马格纳斯:争风吃醋》中抨击了劳伦斯,文章指责了劳伦斯在外国军团的介 绍中,对马格纳斯(以及道格拉斯)的做法,还指责劳伦斯从马格纳斯的遗稿保管 人道格拉斯那里非法获利。 阿尔丁顿报告说,道格拉斯在写此篇攻击性的文章时,受到了一位憎恨劳伦斯 的有钱妇人的纵容,她给了他l00 镑,让他撰文攻击劳伦斯。道格拉斯在《迟晚的 收获》(1946)中否认了此说:阿尔丁顿在《匹诺尔曼》(1954) 中说这种否认是无效的。(阿尔丁顿和劳伦斯在1954 年的一篇杂志的文章中 都受到了南茜·坎纳德的指责,这篇文章是在她为道格拉斯所写的传记《伟人》出 版后不久所写的。) 劳伦斯对道格拉斯的《争风吃醋》一文一直未加注意,直到1925 年,当道格 拉斯将此文重新发表在他的《实验》上时,劳伦斯才担心“自己可能会受到诽谤”, 便在《新政治家》上作答(1926 年2 月26 日),说他对马格纳斯的描述是真实 的,他为马格纳斯撰文只是为了帮助他在马耳他的那些债权人,而且,说服出版人 出版那本书化了好几年的时间,因为出版人只想出引言部份,而此书出版后的收入, 只能偿付劳伦斯借给马格纳斯的部份钱款,而那位马耳他的主要债权人米歇尔·鲍 格,却能得到全部的偿还。劳伦斯引用了道格拉斯(1921 年写给他的一封信中的 斜体字:“你可用任何方式,按你的意愿处理这些手稿……你自己可收下所有的钱 款。”有关这场纠纷的不愉快话题随着他的下葬而告结束了,他的几位马耳他朋友 出钱为他在贫民墓地举行了葬礼——后来那位寡妇出钱重修了墓。马格纳斯在将那 位警察锁在门外,喝下毒药之前写下的遗言中说过,“我希望得到一等的葬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