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旅程的终止 劳伦斯原准备去威尼斯会会特劳特,但未能如愿。他从罗塔赫写给奥利欧利的 信中提到了这点:“昨晚特劳特打来电报,他们在维尔茨堡,离这儿5 个小时的路。 现他们正在去匈牙利(实际上是奥地利)买那本下流的描写荡妇的小说的路上。他 们还说准备寄张支票过来。这当然意味着他们不愿见我,因为他们不想回答我的问 题,所以溜之大吉。”医生那时已警告他不要去佛罗伦萨,但他觉得他与弗丽达得 返回那儿去取她上次旅行所弃置的大皮箱。9 月23 日,劳伦斯再度来到班多尔, 住在鲍利伐基,一星期里他们租了博索莱别墅6 个房间。10 月5 日劳伦斯在给伊 妮德·希尔顿的信中谈起了这些:“我们住在这幢平房别墅,不错,正靠海。 由一位漂亮的娘们做饭……这儿通常阳光充足,而今晨却下起倾盆大雨…… 现在海又呈蓝色),平台洒满阳光,我要起床了——已写就了一篇报刊文章, 快近中午了。”其时劳伦斯给伊妮德·希尔顿、布鲁斯特夫妇和艾尔丝·贾菲信中 说他在德国憋得透不过气来:“这北部充满着死亡。”10 月4 日他在给艾尔丝的 信中说:“现在它害死了斯特雷斯曼,谁能幸免?——除了兴登堡人和在斯蒂尔夫 的老妇们外,谁也不能。”南部情况好些:“我们喜爱地中海,早晨它看上去仍像 奥德修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译注)那样年轻”。在海上的那段时间里,他进 行《最后的诗章》的创作: 地平线上的小海鸟跃出海面 突然显示出一团白、一道闪光、一卷东西、一阵某物出现的欢呼,浮现在海边 缘的帆船。 (《希腊人来了!》) 现在海是阿耳戈(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译注)英雄们的海,在黎明当奥德修 斯驶过泡沫似的岛屿,他发号施令 等待,等待仍未将咖啡送来。也没有痛苦的铁窗 海上黎明未破,奥德修斯的航船 仍未通过海岛。我仍得眺望。 (《阿耳戈英雄们》) 在一封给玛丽亚·赫克斯利的信中,劳伦斯对海滨作了描绘,并且说: “这儿对我来说有些像西西里岛、希腊和前罗马。”其时他诗歌中的神话是取 自希腊的。最引人注目诗篇中的其中一首《世界中间》则是部分地回复采用象征的 手法,没有说数,而表达了劳伦斯许多哲理: 这海永不死亡,永不衰老 蓝色也永不消失,永不在黎明 停止掀浪 让纤细、黑色的狄俄尼索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译注)船开进来 葡萄藤爬上桅杆,海豚跳跃。 假如半岛和东方船运公司的巨轮 像时钟般驶过,驶向米诺斯的远处 我也无动于衷! 他们只能通过,距离永不改变。 现在赐予人们闪光躯体的月儿在升起,可以俯瞰太阳黎明时分我看到来自诺索 斯(克里特岛米诺斯的首府——译注)的从船上下来的细长、赤身裸体的男人们带 着务必再次返回的古朴的微笑, 燃起的星火上了岸 他们蜡曲着身子、谈说着消逝语言的音乐。 米诺斯文化的诸神们和泰里恩斯(古希腊的一个城市——译注)的诸神们 不断地听到轻柔的笑声和闲谈; 年轻的狄俄尼索斯和一位陌生人 倾身在门口聆听。 麦克斯·莫尔来看望劳伦斯,住在戈兰兹旅馆,从9 月下旬住到10 月第三个 星期。劳伦斯9 月29 日写信告诉玛丽亚·赫克斯利,莫尔“活像只被迷惑而来回 奔走的海豹”。布鲁斯特一家在莫尔动身之前到达,开始在班多尔找起房子来,他 们的女儿现在英格兰学校念书。他们可把鲍利伐基的杜莱特太太搞糊涂了,她问劳 伦斯:“为什么,先生,他们为何这样进餐?为什么? 他们几乎什么也不吃,不是吗?劳伦斯严肃地告诉她,“你不知道,他们是些 佛教徒,是虔诚的印度佛教徒”。 布鲁斯特最终租下了布伦大别墅,离劳伦斯住处大约5 英里路。他们在火车上 遇见了起身来访的卡特——劳伦斯病未好而不能来车站将卡特接至博索莱。一别6 年,卡特看到“肩膀线条分明的身影怎么现在竟被夸张至极端的脆弱”。头发、胡 子明亮的光泽褪尽,红润的气色暗淡了,声音也变得疲乏,而双目却炯炯有神。 那年秋天,劳伦斯为《色情文学与诲淫》一书在英格兰的成功而感到高兴。书 连同布伦特福公爵的(吉克斯的)审查自辩书一起收入小册子丛书里,由T ·S · 埃利奥特的费博和费博有限公司出版。劳伦斯的书很畅销,至9 月9 日,他可向奥 利欧利说,书的销售速度达到一星期12000 册。 在《色情文学与海淫》一书中,劳伦斯嘲讽了吉克斯的论调,而文章的大部分 篇幅则是关于劳伦斯认为比起为请教徒劳伦斯所厌恶的色情小说和“半途文学所引 起的”肮脏、微小、隐秘的摩擦“来更为可取的”惊人“词眼的探讨”。最后,他 希望“即使是一般民众也要正视事物,看到它报刊、电影、今日通俗文学的卑怯的 手淫色情描写与见于薄伽丘作品中或一些希腊瓶画或某些庞贝(意大利古城,因附 近火山爆发而湮没——译注)艺术性冲动的富有创造性描绘之间的区别,这对我们 意识的健全是必要的。 激励着劳伦斯将他为巴黎版《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所写的《裘利·罗吉》绪言 进行比原先的篇幅大5 倍的扩写或许是通俗成功之处。在美国它已作为一本题为《 我同裘利·罗吉的争论》的小册子问世。(1930 年6 月,由曼德拉克出版社出版 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的设想》的扩写本是他所有关于性、文学和潜意识论述 中最为精彩的,再度拨动了众多劳伦斯崇拜者的心弦: “只有当心灵和肉体谐调一致时,生命才经受得住,它们间有一种自然的平衡, 一方对另一方予以一种自然的尊重。”《色情文学与海淫》和《〈查特莱夫人的情 人〉的设想》对一种崇高重要的主题进行宏观的论述。劳伦斯试图在计划创办的《 爆竹》杂志中表述出更为折衷的态度。对此他不断给拉尔写信:“K ·(柯特连斯 基)认为办《爆竹》的想法不好——或许是这样。或许会仅仅收集一小伙不三不四 人的作品(1929 年9 月16 日发自罗塔赫的信)。”并且说:“不,我不愿将我 自己完全投身于《爆竹》杂志之中。我不愿抛头露面(10 月7 日发自班多尔的信)。” 又表示:“我觉得《爆竹》不会炸响,我背后肯定有文章(10 月11 日发自班多 尔的信)。”跟劳伦斯在《三色紫罗兰》中运用花与思想双重意义一样(就像理查 德·埃尔曼所注意到的,其带着一种创伤的暗示),他将《爆竹》杂志看作不仅具 有爆竹意义,还有讽刺小品文的寓意。正如劳伦斯告诉给拉尔的:“我向阿尔德斯· 赫克斯利提起这问题,可他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但在11 月出的《名利场》 中,赫克斯利为劳伦斯的画和其它作品作了大胆泼辣的辩护(丽贝卡·韦斯特在两 个月前出版的另一本美国杂志《读书人》中同样为劳伦斯说话)。赫克斯利把劳伦 斯看作是“动物与思想家再度结合的参战者”。赫克斯利说,因为“我们的反映己 处于荒谬的状态”,所以我们应该“适应于震惊,直到这种状态解体。”支持劳伦 斯的舆论极少。然而在12 月18 日给奥利欧利的信中,劳伦斯埋怨赫克斯利: “我将永不求他任何事情,为我和为别人,不再求他。他一点儿都不注意。他得罪 了我。你是否老是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表示怀疑。”但这不过是一时使性子。 五天内,劳伦斯写信感谢赫克斯利给了他一卷身上有着“某种微妙的魔力”的阿里 斯蒂德·梅洛尔作品的复制品。赫克斯利和劳伦斯终身保持着挚友关系,尽管他们 有时在信中互相埋怨。1929 年2 月5 日,劳伦斯在给奥托琳娜太太的信中说: “……写那些小说的阿尔德斯不过是可能更体面而不写小说奥尔德斯中的小不点儿 ——不,我不喜欢他的作品,尽管我欣赏作品中的一种孤注一掷的厌拒和遗弃的勇 气。而再者,我觉得只有半个男人、早熟的青少年之类才写这种作品。在实际中的 阿尔德斯的身上,无疑男人的味道更浓。”从后期的评论来看,劳伦斯评价赫克斯 利的小说多么确切! 1929 年7 月赫克斯利在给他父亲的一封信中,认为劳伦斯是位他喜爱、崇拜 的非凡的人,“但难以相处下去,易怒、古怪、暴躁”。但年岁在改变着劳伦斯。 “现在他的病治好了他的坏性子,而动人地变得谦和了”。1929年7 月13 日,赫 克斯利在给他兄弟朱利安信中对劳伦斯不肯接受治疗的固拗感到生气。弗丽达鼓励 这种态度,因此她刺激着赫克斯利和他的妻子玛丽亚。 他们知道劳伦斯实际病况如何,但除非将劳伦斯手铐起来“强迫送至疗养院, 否则无济于事”。 至于这本拉尔1930 年印的私下删节版的4 页《爆竹》杂志的响爆仅仅是轻微 的,其中包括劳伦斯根据莫里研究耶苏的著作而为莫里(生于1889 年) 所作的恶意中伤的“传记”:“约翰·米德尔顿生于公元1891 年吗?凑巧也 是有史以来最不诚实世纪中的最不诚实的一年,但对一位无辜的婴儿来说意味着什 么!”或者,有人会伤心地问道,对一位死者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12 月18 日给奥利欧利的信中,劳伦斯问他是否在一星期前听说哈里·克 罗斯比在纽约一家旅馆中自杀的消息。在自杀前,他枪杀了一位年轻的女同事: “真可怕——上次喝鸡尾酒兴奋的样子。他妻子带着装着骨灰(他单个人)的银罐 子回巴黎去了。他太奢华而堕落了;除了自杀别无他路可走。 这使我感到非常压抑。”来月劳伦斯写给卡莱斯·克罗斯比的信充满忧虑( “你千万不要力图康复太快,最好是晕眩和失明一阵子”)。他认为哈里·克罗斯 比“确实有诗人秉赋——要是他不这么拼命摧毁自己有多好!这种堕落的灵魂和它 混杂的声音,使我的心灵萎靡至死”。他说他本人的胸疾使他病倒了,但他的神经 “这么健全”;反之,哈里·克罗斯比有强健的身体,而神经却是病态的: “如此而已,生与死交织在我们身上。”10 月,他写信对梅宝·洛汉说,当 人们变得彼此感到恼烦时,这不是他们真正自身的机能在起作用,而是由外界一种 神秘负担所致:“我以为人们之间这些强烈的反感是一种紧张恐惧的不平衡的征兆。” 1 月,他告诉洛汉夫人:“就我自身来说,尽管我易怒,易使坏性子,脾气仍不好, 但我觉得我内心更能宽恕人,更具有同情心。无论如何,人们微不足道的怪癖不会 再使我感到惊恐:甚至是他们的坏心眼。”在劳伦斯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中曾用椰子 油来给他按摩的厄尔·布鲁斯特说:“在此期间,他得到了很大的安宁。”那些月 里,在明媚的地中海海滨他写下的一首诗《死亡之船》于源出埃及和伊特拉斯坎坟 墓的象征中映射出那种宁静: 当苹果简直是轰隆隆纷纷落在坚硬的土地上时, 附近是严酷的冰霜。 死亡就像灰的臭味浮悬在空气中; 啊,筑起你死亡之船。啊筑吧! 因为你需要它。 因为遭湮没的航行在等待着你。 还有另一本写就的书:《启示录》,劳伦斯最后的歌颂太阳的赞美诗。 全书充满着活力,尽管对那些在最后岁月里见到过劳伦斯的人来说他竟还能写 作看上去是一个奇迹。但不管病痛和无疑在吞噬着他的疾病的征兆,他还是说和写 给他生命的最后日子,仿佛他要继续活下去似的。 他对《圣经》中的《启示录》感兴趣可远远追溯到他孩提之时在矿工礼拜堂的 日子。他从阅读詹姆斯·普赖斯和布拉伐特斯基夫人的著作中所获得的神学思想给 他重新考察基督教提供了材料。1922 年在新墨西哥州与卡特开始的通信关系增强 了他对启示的象征的兴趣。自1929 年夏天劳伦斯恢复了与卡特的通信关系后,他 写下了大量信件,全与早先写给卡特的信并在一起出版。这些信件将为《启示录》 的重印作了一篇极好的绪言。专家们从这些1929年写给卡特的某些信件中将显现出 劳伦斯对这主题的兴趣是多么浓厚: (10 月1 日)我们要合起来写本书。我很想再在世间投入巨大而古老的异教 幻想,以前人性的思想和观念使得一切变得像现在那样渺小,紧塞…… (10 月10 日)让该死麻木糊涂的学究们去故弄玄虚吧——我们要的是深奥 世界的魔力。我着实憎恶约翰(耶酥12 门徒之一——译注)带着犹太人似的鼻音 训斥别人的架势, 道义上这么丑恶——而喜欢地狱判官(古埃及主神之一——译 注)的复生,或是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爱神阿芙罗狄蒂所恋的美少年——译注) 或是狄俄尼索斯——不是像弥赛亚(犹太人期望中的复国救主——译注)那样将 “天国”赐予“善者”——诅咒的救生主好坏都一样——如下着的雨,有公允和不 公允之处——像太阳一般……(10 月29 日),就我个人而言,我对血淋淋的《 启示录》和它们是否有什么秩序并不太感兴趣。但它们对别的旅程来说是一种有益 的开端。我爱前基督教的天国——变成这样一座意识监狱的行星——和黄道带的常 年。但在任何魂灵“陨落”之前,我更爱前俄耳甫斯的天国……(11 月7 日)我 倒很希望你做些纯粹的天文学和占星术的解释工作——行星、行星之宫、轨道、特 性等等——还有黄道带和黄道十二宫:天宫、升高、陨落及黄道和黄道与地平线的 轨道交角的含义。一般人还不知道那些简单的事情,甚至是那些将要读这本书的人 …… 将近年底,劳伦斯告知卡特书绪言写作的进展情况,并且向卡特提供了班多尔 的近况: 我已草就了绪言,准备过目一下,形式上稍作加工。我希望能让布鲁斯特女儿 来打印——这星期她来——天知道人们对它会产生什么想法。你写完了你的章节后, 寄我一本。——我将把《伊诺克》寄还给你。 近来天气极好,阳光充足,气侯温和。今天早晨又显得宁静、可爱。布鲁斯特 一家仍住在旅馆,没有钱回家,甚至连付旅馆费的钱都没有。上帝保祐,一些东西 终于运到了,或几乎运到了,快了。今天有架豪华的钢琴从土伦发送过来,他们将 去接。它将是大别墅中第一件家俱!——孤零零的。——我们正好是一个帮,来自 卡普里的的德·齐亚拉夫妇住在旅馆里,还有来自新墨西哥州的伊斯门(艾达·劳) 夫人。他们一同赶去喝茶孔,这样博索莱空空荡荡,连猫也厌恶地溜走了。 圣诞节前的一星期里,别墅为一只鱼缸而发生了一场大风波。这只黄“橘子酱” 色的依顺劳伦斯的猫(“我以前从不知道有只法国猫——沉着冷静,刚愎自用,和 蔼友善,但从不浪费感情)从缸中取出了两条金鱼,鲍利伐基的杜莱特太太将此猫 送给先生取乐。”这只名叫米基·博索莱的猫杀死了一条鱼,另一鱼负了伤。12 月29 日劳伦斯写信麦克思·莫尔的信又一次显示出他是怎样大笔一挥而仍能赋予 动物生命的:“我表示好意地用巴掌拍拍米基·博索莱,他像一条中国龙似地缠住 我,所以我多拍他几下,现在他想要撒娇,而我拒绝了。他真不要脸!”现年17 岁的哈沃德·布鲁斯特带着劳伦斯姐姐给的几大篮吃的同一天从英格兰赶到了。她 打印好了劳伦斯为卡特“龙”书所作的绪言。但它看上去太冗长,劳伦斯将它搁在 一边。后来他撰写了一篇较为简短的,不管怎样,它没有在卡特《〈启示录〉之龙 》一书中出现。但这篇“绪言”劳伦斯辞世后几月竟登载在《伦敦信使》上(发表 于1930 年7 月)。这是一篇研究《启示录》的优秀论文,有一些论述信经的重要 见解。信经的力量劳伦斯觉得“唤起了难以理解的深邃的感情本性和能动本质。多 年来所积累的经验仍在一种信条中搏动。并且我们在应答中搏动”。 劳伦斯显然不再顾及“置于脑后”的绪言,奥利欧利首次将这篇绪言连同《启 示录》一起出版(1931 年)。在绪言中劳伦斯发觉基督教是一种为“精神贵族” 服务的宗教,带着一种强制命令与温和的劝导之间的双重冲突。对他来说,《启示 录》是弱者反对强者的强烈的呐喊,因而它在百姓中仍深得人心;他记得教堂里的 矿工和他们的妻子将淫荡的巴比伦(古代巴比伦王国首都,这里借指伦敦——译注) 看作是他们想要根据《启示录》所提供的夸张的摧毁的想象而对它进行破坏的邪恶 的现代城市——然后“获救”的破坏者们可从辉煌的天国幸灾乐祸地盯着废墟看。 这种态度使劳伦斯感到厌恶,因为它有助于将爱的福音转变成恨的福音。他的结论 是人们不能在分离中生存,因为他是自然和人类社会的一分子。 在撰写《启示录》这点上,他翻出的全书中最重要章节的其中之一显示出他所 写的一切是怎样来自于一种所有生命聚合的深层的感觉。这一章节开始写道:“一 个人最热烈追求的是他生活的一致,而不是他自身与世割绝的‘灵魂’拯救。”结 尾写道:“我们所要摧毁的是我们的虚伪、无机的联合,尤其是与钱相关联的,重 新建立宇宙、太阳和地球,人类和国家和家庭的生活的有机联系。以太阳为开端, 余下的慢慢地、慢慢地将会发生。”1930 年2 月4 日,恰在他离开班多尔之前, 他最后一次写信给卡特。在一张正面有咆哮着的虎头图案的明信片上,劳伦斯说他 正准备归还卡特的原稿。他躺在床上,“这星期可能去疗养院。倒霉。论《启示录 》的长文没有写完——撒手不写了。假如你走运出示篇幅较短的原稿,或许你会更 好些”。 阿克沙·布鲁斯特说劳伦斯的老朋友齐亚拉夫妇请劳伦斯吃纽约式的午餐他开 心得很(像《阿伦的杆杖》中的南·迪·托尔一样,安娜·齐亚拉是美国人)。在 班多尔的他们的那次午餐上,劳伦斯“迟迟不肯离去,而踱步到山庄,坐在凛冽的 寒风中。打那时起,他削瘦起来。”1 月底,劳伦斯写信给奥利欧利:“当《针锋 相对》搬上舞台时,赫克斯利夫妇在英格兰——明晚第一场——奥尔德斯看上去很 得意,在男女演员中露了头角,妙极了。”劳伦斯害怕他姐妹们计划性的来访而勾 起对中部和所有乡间桎梏的回忆。甚至连忠实的艾达不带埃米莉的单独来访,数次 也太多了——凯瑟琳·卡斯威尔注意到劳伦斯“那时其实不愿见到艾达”。埃达只 得推延时间,在2 月3 日的一封信中劳伦斯声称准备去文斯的一所疗养院:“在我 呆在文斯期间,你不要来这儿,他们将只让我一星期二次会客。所以稍等一些时间, 等到我四处兜转一下而去文斯之时你再来。他们说那儿天气不错。”疗养院是由安 德鲁·莫兰医生介绍的。在莫兰携同他妻子去科特达祖尔假期旅行之前,他接到了 戈特勒和其他安排会晤的劳伦斯在英格兰的朋友们的告知,劳伦斯对治疗的想法很 反感,他甚至可能粗暴地拒绝商讨此事。不管怎样,处方必须是准确而又简单的。 他的朋友们解释说,劳伦斯经常忽视随附的用法说明,仅仅接受对他有吸引力的部 分而置其余的于脑后。 但莫兰发现当他们在博索莱一起用茶点时,劳伦斯既愉快又友好。“他不失时 机地向我们表示欢迎”,莫兰医生回想道。当他的妻子准备茶点时,他亲自烤着面 包,干起来正儿八经的,又非常好玩。劳伦斯和医生坐着谈,尽管劳伦斯“总的说 来是可爱的,又温文尔雅,情趣横生”,但医生不久感到他的主人累了。莫兰告辞 了,医生安排第二天早晨来作专门探望。莫兰医生在给本书作者的信中,记录了其 结果: 我发现尽管劳伦斯显然患肺结核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大概10 年至15 年 左右——他不光从未严格地接受治疗建议,还可能有甚于此者。当想起几件微不足 道的琐事时,他便对大部分给予的劝告置之不理。我发现他极度衰弱,明显地病得 不轻,需要卧床休息好几个月,假如他有机会阻止病势的话。所有他看上去对结核 病治疗所知的是他从在疗养院中度过几个月后使他彻底康复的他的朋友马克·戈特 勤那里所学到的东西。他能记起的唯一的一课是每天早晨他应该散步三或四英里并 要喝许多牛奶。劳伦斯试图怀着忧郁的决心进行散步活动,但近来他力不胜任,而 代之以车行。他承认稍一会儿就感到疲乏,特别是当从大西洋慕名而来的陌生人来 访之时。 虽然他病情的严重程度是清楚的,但我觉得并非一点希望也没有,因为他从未 有过一次适当治疗的机会,当做所有错事之际而使他活得如此长久的他的抵抗力一 定是令人惊异的。我的困难是怎样替他安排治疗监护和他需要的环境。他自己想回 新墨西哥州,但完全排除迁移困难外,他如此羼弱以致于我觉得他可能在途中要出 意外。他强烈反对在瑞士和英格兰接受治疗,看上去唯一的可能性在于找距离不太 远的适宜之处。地中海海滨本身对这类病症有一种坏声誉,而使之面临加剧他支气 管炎的班多尔的环境。所以我建议他该去文斯的一所小疗养院,那儿是高出海平面 100 英尺、离内地数英里远的地势优雅的胜地。呆在刻板的疗养院劳伦斯会受不了 的,但这所疗养院除了有效的医用和护理设施外,则更像一所幽僻的旅馆。 莫兰医生登上了文斯,并从那里写信谈了埃德·阿斯特拉疗养院的情况。 劳伦斯在1930 年1 月30 日的回信中仍想企图逃避治疗,仍说起他支气管炎 的折磨: 来自文斯的信收到了,谢谢。我不太想去埃德·阿斯特拉疗养院,我仍躺在床 上,不做任何事,不见任何人,因为也无人可见,除了我妻子的女儿之外,她同我 们呆在一起。到昨天,支气管炎已好了不少——但今天又有一点复发了,可能是刮 北风的缘故。如果病情好转的话,我不去文斯了;如果不见好转,我就去。 我们俩对你的忠告非常感谢,我看到的建议是合理的。我会给你一本签名的初 版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从佛罗伦萨搞到一本。但 我将它寄到何处呢?寄给莫兰太太?她在门通的住址是什么? 下星期再汇报病情进展情况。 但没有什么进展可以汇报的。布鲁斯特——他回想起在接近生命的终点时,劳 伦斯不再反对上帝一词,并且说,“我想要找到上帝:我希望弄清我同他的关系” ——回忆起在他们最后的其中一次谈话中,劳伦斯告诉他,“我的书引起的敌意冲 我而来,使我落到这种地步”——轻轻拍着他的胸脯。“看起来我身体内有邪恶的 灵魂;假如我在一处地方病有所好转,它就跑到另外地方去了”。 1930 年2 月6 日劳伦斯离开班多尔去了疗养院。 弗丽达写道,“劳伦斯总是把疗养院想像得令人惊惧,我们俩憎恶它。 他是这么热爱自由!”她从未让他感到像一位病员。”只要我在和有他的灵魂, 他永不会感到像一件可怜的废物!现在我们只得屈从。”当他们准备离开之际,劳 伦斯“带着一副急切的脸色”告诉弗丽达递给他所有他的稿子。她将它们放在他的 床上,他把其中大部分撕碎了,然后“将一切收拾停当,帮助他捆扎皮箱,我没有 哭过”。动身前那天早晨,劳伦斯端坐在床上修改着《荨麻》的校样,猫米基在紧 闭的门外黯然地搔痒。当阿克沙·布鲁斯特进来时,劳伦斯仰望了一下。他说他不 久将回来来观赏他们的松树林,她对此表示相信。 劳伦斯夫妇同厄尔·布鲁斯特乘坐一辆车离开博索莱。阿克沙留在班多尔。她 抓走了米基。她看到2 月6 日早晨的聚会结束后,他们的车上装上了杏花。 去文斯有5 小时艰难的路程。他们只得从土伦坐火车到昂蒂布。弗丽达回想起 来,在土伦车站,劳伦斯“只得上下楼消耗他承受不起消耗的体力”。 火车那么拥挤,她只好安排去昂蒂布的一间包厢。在火车的颠簸中她与布鲁斯 特同这位苍白、虚弱的男人静静地呆在包厢中。布鲁斯特回想起,不管情绪低落和 疲惫,劳伦斯在日光时隐时现的那天试图轻快地打开话匣子。在昂蒂布,他们遇见 了巴巴拉·威克利的一位朋友布莱尔·休斯·斯坦顿,他用车带着劳伦斯和他一帮 人走完余下的路程。 驱车登攀文斯的路上,“他谈着,兴致很高,”布鲁斯特回忆道。最终他们从 凹凸不平的山区高地来到平坦的石块泥灰砌合成的葡萄园中的小镇,它的一座四方 形的塔高出红瓦片屋顶矗立着。 8 世纪前图卢兹的一位诗人皮埃尔·维德拉赞颂劳伦斯那天踏上的那片土地: Q úomnosaptondousrepaire ComdeRozertroqu 'aVensa? (没有哪一旅程比得上从罗纳到文斯的路程更美妙——原注) 劳伦斯来到埃德·阿斯特拉疗养院——来到斯塔斯。而它更像一家旅馆。 劳伦斯写信给玛丽亚·赫克斯利,“那儿是一家旅舍,护士给你量体温,两位 医生一星期来看你一次”。他说,X 光显示出,“自从在墨西哥开始的5 年中,肺 部萎缩得非常小”。他仍将一切归结于“可怕”的支气管炎;它“令人恐惧”:炎 症已感染了这个可怜的人的腹部和肝脏。”莫兰医生现在回到了伦敦,收到了X 光 报告。起先变化“看上去略有好处;无论如何,劳伦斯写信告诉我他感到空气比较 新鲜,他的妻子弗丽达为他得到适当治疗而感到宽慰”。 劳伦斯房间涂上了布鲁斯特称作“深沉的、压倒一切的蓝色”,当布鲁斯特将 一束束橙色的花卉带到他房间时,劳伦斯表示感谢,其中和了那些令人敬畏的蓝色 墙壁的光彩,使其变得稍微柔和些。”劳伦斯爱上了自然风景,不管怎样,从他的 小平台:他可看到远处的卡涅、微光闪烁的海岸线和地中海。 弗丽达住在文斯的尼亚旅馆,天天来埃德·阿斯特拉疗养院。2 月中旬,她返 回班多尔的博索莱别墅,把一切收拾停当,并交出别墅的钥匙,巴巴拉呆在那儿。 她和巴巴拉迁移到了德·齐亚拉在卡涅刚刚退出的房子,从文斯乘车不到半小时可 赶到。 劳伦斯开始感到“比较快活”,希望不久可散散步,但他发觉疗养院本身单调 乏味,“只有法国人在恢复健康,而我却沾不上边”。他每天走下二层陡的楼梯去 吃午饭,而要不然他只得躺在床上,希望不久他能“再次散散步”。法国医生们与 莫兰持相反意见,认为劳伦斯应该稍许活动活动,不要整天休息。劳伦斯赞同他新 的医生的看法:“有一定量的活动比较好。”他给奥利欧利寄去了一张明信片,告 诉他:“听说你还好很高兴——小心些,不要实在搞得精疲力尽,像我一样。—— 医生们认为他们不久还能使我有所好转——但愿如此,对此我感到那么疲乏。”但 他仍能享受南部地区冬末的风采和植物的花香。他对玛丽亚·赫克斯利说:“含羞 草属植物与在澳大利亚的一样,都呈云状含苞怒放,杏花非常可爱。”遇到好天, 他可以坐在园子中。他写信对玛丽亚·赫克斯利说:“如果你光临的话,或许我们 可能有几天快活的日子——如在黛亚布勒列兹一样,仅仅只是快活。”赫克斯利夫 妇为《通向天堂之路》的问世而呆在伦敦,坎贝尔·狄史逊将它改编成剧本,取名 《针锋相对》。劳伦斯希望剧目能赚一笔钱,但它并没有赚到。丽贝卡·韦斯特在 她为劳伦斯所作的《挽歌》中对小说中如此生动形象在舞台上却没有生气作了解释, 但她觉得马克·拉姆皮形象还是生动的,她认为,“甚至高出我们的阿尔德斯·赫 克斯利都觉得他得尊重劳伦斯”。 当帷幕一降下,她向她的同伴作了提示,她同伴说,“你知道,劳伦斯病势危 急,”丽贝卡立即回答说,“呵,我不相信,这完全不可能”——因为世界没有劳 伦斯就会像赫克斯利剧目中没有拉姆皮:“然后最好的将会是虚弱无力的。”躺在 病床期间,劳伦斯读了许多书。对劳伦斯什么都没带而感到吃惊的布鲁斯特在疗养 院图书馆寻找起可读的书籍,而找到几本司各特的法文翻译版作品。劳伦斯写信感 谢劳伦斯·鲍英吉尔惠寄的“《毒蛇》和中国书”,对此他未作评论。《毒蛇》当 然是杜波斯·海沃德的《毒蛇的女儿们》(1929年)劳伦斯关于“海上姑娘的形象 是苍白捏造的”的论说暗示着他一眼就看穿了一种文学时间上的骗局,琼·罗威尔 在《摇篮深处》中的有目的的海上冒险活动。他对一本书的评述——“我对自我感 觉良好、年轻的美国人在他们自己的像机前故作姿态的做法感到厌恶”——会同托 马斯·沃尔夫的《瞧着回家路,安吉尔》1929 有关吗? 劳伦斯对玛丽亚·赫克斯利从伦敦寄来其他书籍也表示感谢:《柯利恩》,对 此书他没有作什么评论,而关于“布朗宁书”,可能是奥斯伯特·伯德特的《布朗 宁一家》(1929 年),他发觉“有些丢脸——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在它的最高水 准上稍作一点蠕动”。 其时布鲁斯特离开文斯而回到了班多尔;他勉强离去,期望再次去印度之前返 回再作逗留。而在那最后几星期中,劳伦斯不断地接待来访者。艾达·劳、伊斯门 从彭多尔赶来与弗丽达和巴巴拉呆在一起。2 月27 日,艾格·卡恩和他的妻子也 来了:“我喜欢他。”劳伦斯写信告诉布鲁斯特,“——有一点儿真正的宗教信仰。” 艾格·卡恩又谈到了在巴黎一家私人美术馆展出劳伦斯画品之事。劳伦斯打电报给 多萝西·沃伦,叫她保存好警察已归还给她的画品,而不要航运到文斯,而画品卷 紧放在玛莎·戈登·克劳奇的农民陶器作坊中——这些画品后来被船运到陶斯。弗 丽达去世后,安吉洛·拉伐格里将大部分画卖给了当地拉福恩达旅馆的老板萨基· 卡拉维斯,他在那儿将它们展出。 住在靠近文斯的格拉斯的H ·G ·威尔斯于2 月24 日来探望劳伦斯,并告诉 劳伦斯他高高兴兴地摆好姿势让雕塑家乔·戴维森塑像,又说劳伦斯应该让戴维森 “塑”他的头像。威尔斯在他的别墅款待戴维森,建议戴维森马上去文斯为劳伦斯 塑像:“我进行款待不是为你,而是为他。你一定会将他塑得令人满意。我敢肯定 他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种虚弱的样子。你能使他振奋起来。”热诚、长着胡须的戴 维森——小奥古斯塔斯·约翰——第二天早晨携同他的妻子来到了文斯,而取消了 原先去巴黎的计划。弗丽达迎接他们,送乔·戴维森上楼,那儿他发觉劳伦斯在阳 光充足的阳台上用午餐。劳伦斯同戴维森聊了起来,最终他抓过粘土塑了起来。他 问劳伦斯是否塑过模型,劳伦斯说他曾试着用代用粘土,但他怕触到这种材料,怕 嗅到它的气味。戴维森拿起他用的一些粘土,劳伦斯坐着将粘土抓在手中,他喜欢 它的凉快和干净。戴维森答应寄给他一些,因为劳伦斯说他喜欢塑小动物。 1 小时后,劳伦斯在送戴维森下楼用一些午餐的当儿打了一个盹。接着劳伦斯 穿着他的蓝色的睡衣端坐在床上,雕塑家完成了工作。几天后在巴黎,戴维森对哈 里·佩恩·惠特尼夫人谈起了劳伦斯病情的严重性,这位富裕的美国妇女说:“你 不能打电话给劳伦斯夫人或什么人、叫他们不惜代价吗? ——她将介入此事。戴维森打电话给在格拉斯的威尔斯,但在那时就是连好心 的赞赏者的钱也帮助不了劳伦斯。因为对一位经常对人类的愚笨进行挑剔。而不是 对生活本身进行挑剔的人来说生命到达了终点;一位没有自我怜悯之心、写生活和 它的崇高及悲哀、并且用无可匹敌的活力来进行写作的男人。 病情看上去稍有好转后,病魔再度向他袭来。他厌恶起疗养院来了,至2 月20 日感到他已“在这里相当糟糕——觉得我有点‘感冒’——太难受了。 这地方什么也没有——我还是呆在博索莱好”。第二天他说:“我这里情况很 糟很凄惨,如此糟糕的夜晚、咳嗽、心脏、明显地愈加严重的难受。似乎得了流行 性感冒,但他们说没有。这地方不好——不会久留——我还是住在旅舍里好——惨 啊。”显然于同一天,“星期五”(2 月21 日〕,他最后一次写信给奥利欧利: 听说你好转,感到高兴。我不行——相当糟。这地方不适合于我——不会久留, 或许再一星期。感到沮丧。也许我们会租一所房子呆上一小段时间。 你能寄我一本初版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吗——我要将它送给我的英国医生 ——他不收费。 天气糟糕——我又整天躺在床上——感到悲哀。 至2 月27 日他能写信给埃达·克拉克和厄尔·布鲁斯特,说他“还是老样子”, 不管怎样“没有恶化”。又说3 月1 日将迁入文斯的一所住舍中,并且有一位从尼 斯出来的英国护士:“我将会受到更好的照护。”突然准备同穆克基一起去印度的 布鲁斯特在离开班多尔启程之际收到了他的信。他希望两个月内回来,然后希望去 看望劳伦斯。 作为一名作家劳伦斯于动身前不久在疗养院作了最后的努力进行写作。 他支撑在床上,勾勒着已寄过来的埃利克·吉尔的《艺术刍言和其它随笔》的 书评。弗丽达说过:“劳伦斯去世前几天写作这篇未完的书评。这本书使他发生了 兴趣,在许多方面他赞同它的观点。接着他对写作感到疲乏,我劝他别干了。那是 他写下的最后一篇文章。”所以它能告诉我们许多劳伦斯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所 思想的和所感觉到的东西。 正如劳伦斯·克拉克·鲍威尔所指出的:“尽管(劳伦斯)写作这篇文章的时 候已病入膏盲,但任何人都不能通过阅读而理解它。思路稳定,行文还是那么委婉、 整齐、流畅”。的确,它有一种人们认为濒临死亡的人力所不及的幽默和生动感— —不是一位显然是健康者而即刻死于猝不及防的心脏病意义上的濒临死亡者,而是 一位受到病魔长期折磨而消瘦下去者意义上的濒临死亡者。这儿我们发觉为了将 “坏事”从原先的方面摆脱开来,他说吉尔不是一位天生的思想家或天生的作家, 而是“一位不成熟和粗鲁的业余活动者:粗鲁是唯一之词:令人发狂,就像一位使 人讨厌而没有教养的工人在小酒店中大吵大嚷——‘大发雷庭’一词也许更加贴切 ——并且猛击着他的拳头”。 吉尔甚至也不是一位艺术家,劳伦斯说,而恰恰是一位工匠。但劳伦斯感到吉 尔许多所说的是有价值的:他的断言,举个例子说,当他在业余时间干他所喜欢的 工作而在工作时间做要求他做的工作,人处于奴役之中;当他在工作时间做他喜欢 做的工作而在业余时间做要求他做的工作时,人处于自由之中。这些观察比起他 “在所有卡尔·马克思或怀特黑德或一打其他统统加起来的哲学家身上”发现的包 含着更多的智慧。吉尔将他的真理抛向“现代产业主义的牙齿”,即使表达这样的 真理是徒劳的——这就是“机灵的讨厌鬼们”从未将它们表达出来的原因所在。但 它才是无用而货真价实的真理。”劳伦斯讨厌吉尔的天主教,尤其是因为他是位皈 依宗教者:因此愿意“承受着所有的老上帝,看都不看一眼而忍受着苦难,称那叫 正统的宗教。大的苦难是上帝,小的苦难诸如博爱、贞洁、顺从和谦卑。将它们整 个地吞咽下去,这样你就是一位道地的天主教徒;将它们舔一舔,看看什么味道, 这样你就是位使人感到不舒服的新教徒。”这篇文章的结尾一段对闸释劳伦斯恰好 在他辞世前那些天中的内心世界显得如此重要,所以必须将它完整地援引出来: 吉尔先生有两种主题:“干得不错”和“漂亮”——或相当“漂亮”。 他几乎总是诚实、坦率和深刻的,名副其实的预言家,当他讲到干得不错之时。 他几乎总是厌恶漂亮。为什么,啊,为什么,人们会继续给诸如艺术、漂亮、上帝 和代表着我们当中深奥的感情状态的词下定义而因此对定义无能为力了吗?为何对 此费尽心机?“漂亮是绝对的,可爱是相对的”,吉尔先生说。是,是的,但实际 上怎么样呢?漂亮归漂亮,可爱归可爱,并且假如吉尔先生认为漂亮实在应该有一 种精妙的道德特征的话,而可爱则仅仅是偶而的,或就美丽来说是对等的——是啊, 为什么不?但别的人并不在意。 就劳伦斯所关注的,不管怎样,“别的人”并不在意。赫克斯利一家刚从伦敦 出来就来到了戛纳;剧目演出进行到了最后一星期。他们于2 月25日抵达,立即去 看望劳伦斯。曾说过在那最后两年中尽管没有燃料加进去而劳伦斯却像不可思议地 燃烧下去的一片火焰的赫克斯利立刻看到现在“奇迹结束了,火焰也逐渐熄灭了。” 他和他妻子呆在戛纳陪伴着劳伦斯度过最后的日子。 莫兰医生在2 月25 日给戈特勒的信中谈到了一位疗养院医生对劳伦斯进行观 察的情况:“双肺呈中度严重状态,但它是引起最大焦虑的一般状况;他胃口差, 并且对治疗不作反应。”已注意到病中的劳伦斯“从未丧失过他的尊严”的弗丽达 不想晚上让他独自一个人呆着。当她出去时,他会说:“现在在天亮之前我只得打 几次滑铁卢战役了。”他曾对巴巴拉说:“你妈妈不再关心我了;对我的死亡她感 到讨厌。”一天晚上弗丽达知道他带着感激和明亮的眼神要她陪着,他把身子转向 巴巴拉说:“我需要你妈妈不是经常的事,不过今晚我的确要她呆着。”弗丽达试 着躺在一把长藤椅上,不时地为一颗慰藉人心的星星而去仰望漆黑的天空,但天空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弗丽达在那儿呆了几个晚上,听到黑夜楼中上上下下的咳嗽声,“老的和少的 咳嗽声”;它就像托马斯·曼《魔山》中千咳的合唱,这本书弗丽达大概没有读过。 当隔壁房间的小姑娘哭喊:“妈妈,妈妈,我受不了啦!”,弗丽达为劳伦斯稍有 点耳聋而感到庆幸。 有时他显得烦燥,一次他对她说:“你睡在这儿对我没好处”。她走出去抹眼 泪,但待她进来时,他温柔他说:“别介意,你知道我除了你什么也不需要,但有 时有些事情在我身上表现得比较强烈。”几星期后,弗丽达能写信给宾纳。(3 月 13 日):“平稳地走到底,他充满生气,我们都在充分利用我们的日子,然后他 如此壮烈地面对着死亡,如此像一位男子汉,我能帮他到底,谢天谢地。”恰在生 命临终之际,他只得从疗养院中搬出来,仿佛他不愿意死在那儿。 总是为劳伦斯不能休息而感到抱歉的莫兰医生说:“给了劳伦斯如此敏锐感觉、 如此激昂情感的那些特别的素质使得他完全不可能长时间地屈从于有限的疗养院的 生活方式。”劳伦斯称他在埃德·阿斯特拉疗养院的病是“流行性感冒”。莫兰医 生已注意到了胸膜炎的复杂性。谈到劳伦斯首次来到埃德·阿斯特拉疗养院而健康 状况有好转后,莫兰医生说:“不幸的是,几周内一场胸膜炎的侵袭使他突然病情 复发,而他消瘦的身体无法抵抗得住。特别是他在临终的几天里不愿住在疗养院, 硬要迁到山庄别墅中。”3 月4 日莫兰医生写信给柯特连斯基:“劳伦斯离开了人 世,多可怕……我现在希望当初不要催他去文斯,因为我惊恐不安的是我的努力只 使得他最后的几星期中过得更不舒服。”已故诗人罗伯特·尼科尔斯在一封恰好写 于劳伦斯去世后的信中说赫克斯利告诉他劳伦斯最后的一次责备,“弗丽达,你害 死了我”——由一位虚弱的濒临死亡者向他充满活力、健康的伴侣提出的一次不公 正的责备。 没有人能替代弗丽达进行这次迁移,3 月1 日(圣大卫节)迁到了罗伯蒙德别 墅(后来叫奥兰拉别墅),事情就发生在那儿: 我们准备将他领出护房,租下一所他住的别野……只有这次他让我帮他穿上鞋 子,别的事他总是自己动手。他走进颤动的出租车来到住舍,躺倒在他临终的床上, 精疲力竭。我睡在他能望见我的睡椅上。他仍在进食。第二天是星期天。“别离开 我”,他说,“别走”。所以我就坐在他床边看书,他在读哥伦布的传记。中饭后 他开始非常难受,一顿茶功夫后他说:“我肯定有热度。我迷迷糊糊的。给我体温 表。”只有在这次,我看到他痛苦的脸部表情,我哭了起来,他说:“别哭。”一 种急促、强迫发出的声音。所以我不再哭了。他叫呼在那儿的阿尔德斯和玛丽亚· 赫克斯利,他第一次痛苦地放声大哭起来。“我现在该要些吗啡,”他对我和我的 女儿说,而阿尔德斯出去找医生要一些……接着他说:“扶住我,扶住我,我不知 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手在哪儿……我在什么地方?”然后医生进来给他 吗啡注射,一会儿他说:“现在我好些了,要是我能出汗我会好些的……”接着又 说:“现在我好些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玛丽亚·赫克斯利与我呆在一 起。我始终握着他的脚踝,发觉它充满着生命活力,所有的日子我将他的脚踝握在 我的手中。 1930 年3 月2 日晚10 时,劳伦斯与世长辞了。“他呼吸比较安稳,而突然 间呼吸中断了。他的命数在他鼓起的胸脯撕裂着的时刻到来了,他的面颊颌部凹陷 下去,死神已攫住了他”。 让我用这青色、叉状的花炬自引 走下越来越黑的阶梯,那儿是青上加黑的青色。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