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13、给他单独开了考场 南下决心已定,大姐凌成竹和姐夫李苦禅十分赞同凌子风去报考,并给了他五 元钱作为盘缠和生活费。 到了南京,凌子风就急急地奔向学校,但令他失望的是,学校的招生已经结束 了,考生们已经在翘首盼望着揭榜了。这怎么办? 凌子风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央求校方给予自己一次补考的机会。当时学校的校 长是余上沅;曹禺是该校的资深教授。前辈们见凌子风求学心切,又考虑到他是北 京美专的毕业生,决定给他单独开了考场。 余上沅、曹禺两位大考官又是提问,又是看凌子风的美术作品,两位大师一致 认为:眼前的这位学生是一位“可造之才”,决定给予破格的录取。 凌子风进了剧专的美术系。 入学南京国立剧专是凌子风艺术道路的一个转折点。 如果说,在此之前凌子风还处在艺术的学习阶段的话,那么,进入国立剧专他 不仅有了更为广阔的学习领域,而且在艺术上有了更多的实践机会:大师们就在他 的身边!他可以在大师们的直接教诲下,在艺术的殿堂里得到深造。 凌子风的美术专长在剧专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学校里墙报、校刊上的漫画多 半出于他的手笔;师生排戏的布景也是出于凌子风之手。令凌子风感到骄傲的、也 可以说应该载入他个人艺术史册的是:校长余上沅导演的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 商人》、曹禺的名剧《日出》,其中的舞台美术均是出于凌子风之手。 凌子风的这两剧的创作给他带来了名利双收。仅《日出》一剧的美术布景创作 给了凌子风200元的稿酬。 这个数字对一个学生来说是很可观的。凌子风拿出其中 的一半给母亲寄去了。其余的给自己作生活费,是很富裕的了。 想起他刚进剧专的时候,经济上是十分拮据的。姐姐给的五元盘缠钱很快就花 完了,吃饭也成了问题。幸亏和凌子风同宿舍住的一些同学,如李增援(后参加新 四军,著名歌曲《麻雀烧饼》的作者)、胡子(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导演、舞台美术 家)、黄若海(电影编剧),还有俞世龙、辛子萍等,对凌子风都很好,知道他没 钱吃饭,都给他出主意:让他一起参加吃包饭。 包饭,即四个人一桌,一个月是四元钱。每天总有不来的同学,也就是四个人 中总有缺席的人。凌子风就在缺席的一桌中混饭吃。这样,凌子风一连混了好多日 子。 凌子风爱热闹,爱说笑话,他到哪一桌,哪一桌上就是笑声不断。时间一长, 他吃白食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出来。 14、身上被蚊子咬起了一块块的红疙瘩 老板找到了他。老板对他说:“凌先生,你不包饭不能在这里吃饭。”“我是 替别人吃的。”凌子风理直气壮地说。 “先生,什么都有替的,没听说这吃饭有替的。”老板说。 同学们则纷纷替凌子风说话:“他是我们请来吃饭的。” 老板又说:“你们四个人都付了四元钱的包饭费,可他没有付。” 你一句,我一句,同学们竟与老板吵了起来。 从此之后,老板却让人在饭桌边站起了岗,这样凌子风就不能“替吃”了。 你有政策,我有对策。同学们对凌子风说,你就在宿舍里呆着,我们给你带回 来。果然,同学们一人带两个馒头给他,三个人就是六个馒头。这么多的馒头他一 个人怎么吃得了?凌子风就将这些馒头放在床底下。 不知怎么搞的,凌子风床底下藏馒头的事给老板发觉了。 一天,同学们在上课的时候,老板派人将这些馒头抬到了教育处,向校方告了 凌子风一状。凌子风被叫了出来。 一位戴老花眼镜的萧姓先生指着一大堆的馒头对凌子风嚷道:“没有钱你就不 要念书么。”“不念就不念,我早觉得这样念书还不如找活干呢!”凌子风反诘道。 凌子风正要转身离去,杂务主任石蕴华(即杨凡,后任新四军保卫部长,建国 初期曾任上海市公安局长)却叫住了他:“凌颂强(凌子风年轻时,又叫凌风、凌 飞、凌颂强),你到我这里来一趟。”凌子风不知是什么事,随着石主任走了。 “你会不会刻钢板蜡纸?”“会。”“你先回去上课,下课后再到我这里来。” 令凌子风所想不到的是,这位好心的杂务处长给了他一个能谋吃饭的差事。石 蕴华和校长余上沅商量过,学校讲义由凌子风刻印,每月给他四元工钱,而且已经 替他在饭堂里交了四元钱,下一顿的晚饭就可以重新和同学们坐在一起吃了。 凌子风有了活干,也有了吃饭的钱,从此,他和石蕴华成了好朋友。 石头城南京真是个火盆。夏天热得要命。整个学校刻蜡版的任务也是够大的, 凌子风白天要上课,刻蜡版的工作只有放到晚上去干。由于天太热,凌子风只得在 浴缸里放一盆凉水,在浴缸上横一块木板,就这样,坐在浴缸上将蜡纸刻完。刻完 蜡纸接着就是印刷。凌子风将印刷机搬到楼上的走廊里,这样就显得凉快些,但是 走廊的灯光特别能招引蚊子,凌子风光着膀子干,身上被蚊子咬起了一块块的红疙 瘩,又痛又痒的。凌子风一边在干,一边在想,这一个月四元的工钱也真是不容易 挣的。 凌子风是南京国立剧专的一期学生,也算是学生中的老资格了。杂务主任石蕴 华先生见他也真是太苦了,很是同情他,经校长批准,在学校的员工名单中,给凌 子风造了一个假名字,让他管理演员的仓库,这样他就成了一个典型的半工半读的 学生了,收入也在原来四元的基础上提高了一步。 15、这一对师生却在学校里打了一架 凌子风候在校门口。 他在等一个人,一位剧专的教授———马彦祥。 马彦祥,一九○七年生于上海,大凌子风十岁,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国文学 系。毕业作品是独幕剧《母亲的遗像》,显示了马彦祥的编剧才能;他的长篇毕业 论文是《戏剧概论》,显示了他在戏剧理论方面的修养。 一九三五年九月,马彦祥应聘到南京国立戏剧学校任教,历时两年。他在国立 剧专任教期间还不到三十岁,也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小马彦祥十岁的凌子风 是马彦祥的学生,也是一位血气旺盛的年轻人。就是这一对师生却在学校里打了一 架。 凌子风在南京国立剧专的时候,最喜欢听余上沅的课;而最不喜欢的却是马彦 祥的。轮到上马彦祥的课,他常常逃学;要不就是在课堂上公开地发生争论和冲突。 再有一次,排演话剧,马彦祥批评凌子风迟到,其实凌子风也并没有迟到,凌子风 很是不服气。当然,争吵是免不了的。 为此,马彦祥告到了校方,提出要校方开除凌子风。 凌子风怒不可遏,发誓要找马彦祥算帐。于是,凌子风候在校门口,等待着马 彦祥的出现。 马彦祥终于出现在校门口,凌子风急步上去一把拉住马彦祥的西服领子,当胸 就是一拳。 马彦祥也不示弱,一拍胸脯:“怎么,想打架?打架上夫子庙!” 当然,他们以后也没有去夫子庙。 凌子风与马彦祥虽然在南京国立剧专发生过对抗,但马彦祥对凌子风的才华是 十分看重的。几年后,凌子风毕业离开了剧专,到了武汉中国电影制片厂任美工师; 那个时候,马彦祥参加了救亡演剧一队也到了重镇武汉。 那一天,马彦祥找到了凌子风,一定要凌子风出来帮一个忙。原来,马彦祥搞 了一个话剧,叫《古城怒吼》。时间很急,明天就要演出了。但布景还没落实,一 直没找到一个理想的美工师,怎么办?马彦祥得知剧专的高材生凌子风也在武汉, 于是他心急火燎地找到了凌子风,请他出山,无论如何也出来帮他一把。 马彦祥的要求很高,一天要他拿出四场戏的布景。 凌子风也干脆,说:“好办,拿钱来!”马彦祥也是一个爽快人,说:“钱有 的是。”说着,当即给了凌子风1000元钱,临走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话,“不够再来 拿!” 凌子风拿了钱,立即给马彦祥画了四张草图。马彦祥接过草图一看,便拍板说: “行,就是它!” 凌子风当天就叫来了三个木工,给足加班费,白天连晚上,通宵达旦地干,凌 子风本人也扑了上去,四个人一起拼命地干,很快四堂布景就出来了。当第二天这 四堂布景出现在马彦祥的面前的时候,马彦祥不得不佩服凌子风的才华。 16、第一部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 《狱》是一出独幕剧,也是凌子风在南京国立剧专念书时代的第一部自编、自 导、自演的作品。在四面均是高墙的狱中,一群渴望自由的牢友在呼喊、在挣扎; 一缕阳光从高高的小窗里射进来……这是一曲争取自由、渴望自由的呼声。 《狱》也是凌子风所处那个黑暗的年代里从心底发出的呼声;也许就是他本人 十个月的狱中生活的写照。 校长余上沅与名教授曹禺对这一出戏很是欣赏。余上沅还想将此剧作为学校的 保留节目,供以后公演。而曹禺则认为剧中的哭声如果改为女声的哭声则更为凄凉 和更为令人同情。 相反,这一出戏则惊动了国民党的文化特务张道藩。 在一个例行的星期一“总理纪念日”早会上,张道藩以这个学校校务委员会主 任的名义向全校的师生训话,他出人意外地却拿凌子风来示众: “凌颂强,站出来!” 在密集的同学座位中,凌子风高高的个子站了起来。 “大家都看看他!这不是一个好学生,你们大家都看到了他编的那个《狱》么, 这不是一个好剧,但是居然还有人说它好,好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引起了有关方面 的注意,你们要小心,不要接近他!” 独幕剧《狱》给张道藩要开除凌子风提供了口实。这给校长余上沅出了难题。 凌子风是学校里的高材生,这样的学生他是从心底里不愿意开除的,但是不照张道 藩的指令做,这不是有意与张作对吗? 校董事会终于作出了开除凌子风的决定。那天全校的师生都集中在学校的大礼 堂里,当校长余上沅宣布开除凌子风的决定后,会场下面开始骚动了起来。 首先是教师王家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反对开除像凌子风这样的好学生,紧 接着,他列举了凌子风在平日里的表现:一年四季为全校的师生刻蜡纸、印讲义、 编剧本、画舞台布景、制作道具、看管仓库……反正,凌子风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个 不可多得的好学生,而且是一个有才华的好学生,因此,开除这样的学生是完全没 有理由的。 王家齐的发言刚过,学生冼群也站出来力陈凌子风的好处,竭力说服校方挽留 凌子风。 两位发言一个接一个。忽然,会场上有学生站出来大声喊:“如果校方不收回 开除凌子风的成命,我们全体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这位学生的一声喊,全体师生竟哗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平静的大礼堂里像刮过 一场风暴。 凌子风看到这一场面,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大礼堂里的气氛由一个开除凌子风的会,转变成了为凌子风说情的会、评功摆 好的会。 本来就不想开除凌子风的开明校长余上沅,这下子有了顺水推舟的口实,他对 全体师生说:“开除凌子风是校董事会的决定,我一个人无权改变。”但他表示要 把今天的情况带到校董事会上再去讨论。 几天之后,开除的布告换成了处分的布告:留校察看。 ------------------ 竹露荷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