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斤澜回到北京,作《赶摆》《石匠》《草》等小说。渐成气候。 《北京市文联大事记·1962年》写道:“5 月、6 月间北京市文联连续召开 了3 次林斤澜作品座谈会,老舍主席始终主持会议。冰心、冯牧以及一些报刊、 出版社编辑,高等院校中文系教师出席了会议,他们从不同角度就作品的表现手 法、语言、风格各抒己见。大家一致肯定林斤澜是一位勤恳的、在创作上显露才 华的青年作家,通过10年的实践,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冰心在座谈会上发言,说林斤澜是“努力出棱,有心作杰”的等等。冯牧说 林斤澜的《赶摆》,是“非傣族作家写傣族写得最好的小说”云云。1962年《北 京文艺》第8 期、第10期、第11期连续发表5 篇评论文章:《漫谈林斤澜小说的 语言特色》(张广桢)、《我的喜悦和一点忧虑——关于林斤澜创作的通信》 (李茨)、《谈做饭的这一作品中的传奇手法》(江风)、《浅谈新生》(舒真)、 《林斤澜创作琐谈》(张钟)。这些文章从那时的评论角度和写作水平说话,多 褒奖,当然也有心平气和谈缺点。 1963年,林斤澜发表小说《惭愧》《志气》。 1964年,“小阳春”天气结束,文艺情形大变。《文艺报》在第4 期,发表 近两万字的长篇评论:《漫评林斤澜的创作及有关评论》。作者陈言。唐达成有 个笔名也叫陈言,是他?林斤澜说不搭界。我花了一天时间,把这篇文章读了两 次。发现文气不一,作者人称不一。看来是受命的集体作品。林斤澜回忆说,当 时《文艺报》的负责人侯金镜找过他,大意是说林斤澜“要改,但不要慌张,属 人民内部矛盾”云云。侯金镜几年后贬言林彪,被冯牧说了出去,在湖北咸宁被 迫害致死。这是外话。 《文艺报》这篇近两万字的文章,基本否定林斤澜的创作,是当年文艺气候 变化的信号。右派55万,饿死了几千万人,怀柔出现“小阳春”。一进“小阳春”, 知识分子的思想又自由活跃了起来,真想要“百花齐放”了!这又不能容忍了! 文章指出林斤澜的写作特点: 林斤澜的作品有点六朝散文的风味,也很近乎明代的小品文。他的风格很像 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论说的典雅、沉着、清奇、飘逸、绮丽、纤秾。有人 分析作者的《赶摆》时说:“很难说主题思想是什么,作者所追求的是一种生活 气氛、一种情调、一个童话世界,这一切完全是从感性的管道里喷出来的。” 文章指出林斤澜的写作“错误”: 作者没有努力地从自己的题材中从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中,去追求“巨大的 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没有深刻地去研究和掌握社会关系的逻辑变化, 大斗争,大变动的历史风暴,对人物性格、心理、情绪以及人与人的关系会发生 什么样的影响;因此作者就不能从人物心理、性格的变化和发展中写出社会、斗 争的变化来。 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实际上考虑得更多的并不是这类“哲理”究竟有多少深 刻的、现实的内容,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表现才能“曲折巧妙”、“含而不露”、 “引人入胜”上,即形式问题上。因此,作者极力在结构、对话、茶叙等方面表 现得很“新奇”。其基本的特点是:用几句叙述的线索交叉起来,把情节(特别 是主要情节)分割成片片段段,把作者所要表现的思想搞得隐隐约约、闪闪烁烁。 之所以说是“错误”,这是因为: 社会主义的革命文学,作为为工农兵及其伟大事业服务的强有力武器,既有 求鲜明深刻的内容,又总是力求做到群众化,力求明快清楚,力求创造为千百万 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艺术形式的群众化,是区别革命 的文学艺术与过去的一切文学艺术的质的问题;是文学艺术能否积极地为社会主 义基础服务、能否为工农兵服务、能否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问题;也是一个作家的 思想感情、艺术观、审美观的倾向问题。 文章在结尾部分,道明拿林斤澜说事的写作意图: 一个时期以来,特别是前两年,在理论批评和创作方面,都出现过一种不够 健康的倾向。有些报刊,在议论作品、艺术风格、艺术技巧时,往往绝口不说作 品所反映的社会内容的深度,不说作品具有什么思想意义和教育意义,不分析作 品在思想上和艺术上的成就与不足,不研究各种艺术风格形成的思想原因,而仅 仅只着眼于形式上的特点,津津有味地品尝某些陈旧的艺术趣味,并且把艺术形 式、艺术表现上的特点抽象化,绝对化起来,把它作为衡量作品成就的唯一标尺。 这样,文艺批评的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根本原则,被颠倒了过来,以 致将标准扔掉了,于是,资产阶级的美学观点就暗暗地抬起头来。 中国文坛又被打了一闷棍! 此文一出,林斤澜木然石然了。他的笔再也很难出水了。这之后,文革前, 林斤澜只写了一篇小说:《默契》。实际上,打闷棍之前,林斤澜和中国其他作 家一样,当然不能做到唯美、为艺术而艺术。就是艺术第一,政治第七也做不到。 我看林斤澜的创作,最多做到艺术第一,政治第二。实际上,在上面看来,政治 第一,就是政治唯一!作家注重艺术,就是有意淡化政治,跟党不配合! 2004年9 月25日,《文艺报》发表《文艺报55周年大事记》。整整60年代, 只有1961年有“大事”: 一九六一年 3 月 26日,发表张光年执笔的本报专论《题材问题》。第6 、7 期还开辟了关于 题材问题的讨论专栏。 发表侯金镜《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读茹志鹃小说有感》(26日) 4 月 8 日,召开“批判地继承鼓动文艺理论遗产”座谈会。 26日起,第4 至6 期,发表茅盾《一九六0 年小说漫评》。 1964年第4 期近两万字的《漫评林斤澜的创作及有关评论》不能作“大事” 吗?看来所谓“大事”,就是当年的《文艺报》自以为所做的“好事”吧。 编辑家章德宁在电话里和我谈天的时候,说了一句叫我记忆深刻的话:“在 各个时期,林斤澜的短篇小说艺术,总是走在中国作家的前列。” 我以为此言极是。 四凶覆灭,林斤澜像是枯萎了的卷柏一样,见水又吐绿。坐小板凳,盘腿在 地,铺稿纸于椅子,因为女儿迎接重又开张的高考,他要让桌。至1980年,林斤 澜发表小说19篇。计《悼》《一字师》《竹》《膏药医师》《小店姑娘》《开锅 饼》《神经病》《阳台》《拳头》《甘蔗田》《问号》《法币》《微笑》《绝句 》《记录》《寻》《斩凌剑》《勒巴条》《火葬场的哥们》。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