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搭班 牛刀小试 在科班里唱戏,离开科班还得唱戏。旧社会,吃开口饭的,就指着唱戏养家糊 口呢。 马连良辞离科班后,于一九二二年一月,就搭班演戏了。先是搭沈华轩的临时 班,短期合作,小试身手。 沈华轩何许人?也许如今的戏迷对他说不上个“么二三”来了…… 这个沈华轩还真是位有两把“刷子”的人物。这时候他是个挑班的武生演员, 可最初他是清朝某府的书吏。不过是个戏迷,业余时间票戏。他票的都是武生戏, 拜的老师是专傍武生泰斗杨小楼的丁永利。他长得又高又魁梧,人送外号“沈大个 儿”。有这样好身材,学艺又刻苦,加上他有文化,能揣摩人物性格,所以在走票 时就是名票。辛亥革命成功,清室逊位,沈华轩丢了差事,干脆下海做了专业演员。 演杨派武生戏如《长坂坡》、《艳阳楼》、《金钱豹》等。学杨都学得很地道,很 有光彩。特别是扮演三国戏中的赵云,人高技精,虎虎有生气,更是非常受观众欢 迎。 一个业余演员,学生、学旦等文戏而最后享名,由票友而成专业,已经颇为不 易,但尚不乏人。而票武戏最后下海成角儿,在剧坛上能有一号,那是太不简单了, 得流下多少汗水,所以沈华轩是个人才。由于他见过世面,有文化,所以他还有组 织才能,能拴班。沈华轩、马连良等演出的时间是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四日日夜 两场。地点在北京的城南游艺园。马连良的剧目,分别是《南天门》和《戏凤》。 都是唱功不多的做功戏,因为这时候马的嗓子“倒仓”还没“倒”过来呢……还得 捎带脚介绍一下城南游艺园这个老名园。现在五六十岁的人,耳朵里还兴许听说过 城南游艺园的名字。现在又有人吵吵什么恢复老天桥吧,也包括恢复城南游艺园。 据说,报纸上还多少提过一笔哪,于是,一些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也对此有兴趣了, 那就让笔者简单地介绍一下这个“园子”。 先说这个城南游园艺在什么地方,一个城南已经说明是宣南即宣武区的南头一 带。具体地说,在先农坛北部。现在的友谊医院一带,就是它的旧址。 这是集游艺、餐饮于一炉的综合娱乐场所,和今天的什么多功能娱乐城大同小 异。园的北部有剧场,当时由于是新建,曾招来不少班社在此演唱,但后来却由雪 艳琴(黄咏霓)、金少梅、于紫仙、福芝芳(后为梅兰芳夫人),偶尔大名鼎鼎的 坤角老生孟小冬也加入其中的清一色都是女演员的“崇雅社”在该处常年演出京剧。 一九三○年后,该园营业不振,难以维持,遂废。 倘能将城南游艺园恢复,也可为工薪阶层又多一消闲娱乐及购物场所,真乃一 大善事也! 马连良在城南游艺园初试身手,观众称赞不已。这时,他那位颇有才干、久居 上海的三叔马昆山得知他已二次辞离科班,便邀请并动员马连良去上海演出。 十里洋场的上海,当时称为上海滩,是北方唱戏的艺人既向往又害怕的地方。 那里舞场歌厅,灯红酒绿;赌场妓院,司空见惯。常有一些艺人因生活不检点而在 此身败名裂,所以在北方的戏班中留传下“少不征南、老不征北”的警句。马连良 的心情也是矛盾的,既想到上海唱一期,开眼界、增阅历。挣包银是一方面,另外 也是对自己十几年学艺的一次测试。但是自己有没有完全的把握?唱砸了“黑”在 上海又怎么办?心里没有底。最后,他又去请教富连成科班的总负责人,他的老师 叶春善: “师傅,上海滩,您说我去不去?去了能行吗?”叶先生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 他:“当演员的不能怕见世面,越是不好唱的地方,你越得去,闯练闯练,只有好 处没有坏处。再说,你的玩艺能顶得住,只要你处事谨慎,保持谦虚的态度,一心 扑在戏上,我说你准行。去吧,兴许这趟就‘红’了。 在上海你要是‘红’了,再回到北京,那你可就站住啦,能够红得发紫。”原 来,过去唱京戏的,以北京和上海为北边和南边的两大中心。如果在这两大城市都 站住了,这个演员就好像是通过了全国级别的考试。所以,北京的成名演员,都要 争取来上海唱些天,算是挂上了号,如果再一炮而响,检测合格,那回到北京更是 身价猛增。反之,上海的演员,也是这种心理,要争取到北京挂个号,抻练抻练。 所以,叶春善才对马连良讲了这样一番话。 马连良在得到自己敬爱的老师的激励后,勇气倍增,决定在上海舞台上一试身 手。 在赴上海演出之前,马连良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 这次上海演出,他三叔马昆山是和上海亦舞台谈的,谈好由亦舞台管接、管吃 住、管送。马昆山给马连良定的头衔是“著名谭派须生”,“每日准演谭门本派佳 剧”。这并非欺世盗名,马连良的玩艺虽非亦步亦趋死学谭老板,可是他在科班学 的戏都是老谭的路子。念做兼重的戏,虽然多学贾洪林,但贾是谭鑫培的学生,所 以大的轮廓还是没出谭派的圈。但是有一出在上海忒走俏的谭派戏,马连良却没有, 要去上海非得把这出戏学会了不可。这就是老谭晚年经常演出的文武并重的《珠帘 寨》,也叫全本“解宝收威”。富连成科班头、二科没有学过这出戏,到了三科 “富”字辈的谭富英才学会了这出戏。为学这出戏,马连良可花了心血下了功夫了。 据马连良自己说:为了这出《珠帘寨》,曾经饿着肚子在某位老生演员住家墙 外听人家吊嗓子,由深夜两点钟直站到清早五点钟,溜儿溜儿三个小时。可见马连 良对此剧的重视和他一心要把此剧学成的毅力。 那么,这出戏到底有什么特色?为什么这样受到青睐? 谭鑫培晚年才有这出戏。据老谭的曾孙谭元寿讲这出戏的诞生,是颇有一点背 景的。原来,在本世纪初,有嗓子能翻高的一位优秀老生演员——刘鸿声脱颖而出。 他那时也就三十挂零,年纪轻、嗓子冲、中气足,一出世就“挑帘红”,拥有大量 的观众,特别是一些底层的观众。他以《辕门斩子》、《斩马谡》、《斩黄袍》、 《李陵碑》等所谓“三斩一碰”饮誉京城。生性好斗的谭鑫培,对原来曾是小刀剪 铺的学徒、人送外号“小刀子刘”的刘鸿声,从心眼儿往外不服。可是老谭那边贴 演的戏码只要稍微软了点儿,就会被他活活压下去。谭老板心里说了:嚯,这个 “小刀子刘”怎么这么“红”呀?这简直成了“横行无忌”了…… 从来不认输的谭老板,这回下决心要研究、琢磨出一个硬梆梆的好戏来,非要 超过刘鸿声不可。于是他向戏班老板请了长期假,整天在家冥思苦想,却想不出来 用哪出戏能让刘鸿声眼瞅着甘败下风。最后想到有出花脸戏《沙陀国》,讲的是唐 朝程敬思去搬请沙陀国王李克用发兵助唐的故事。老本只演到“沙陀搬兵”就完了, 现在有高人给老谭出主意:按照最早的老本重新编写,后面添上“解宝收威”。解 宝,是押解着珠宝;收威是指行军途中李克用老大王收降了一个有本领的山大王周 德威。把原由花脸扮的李克用,改由老生谭鑫培扮演。前边以唱功为主,后面扎大 靠、开打、对刀,这样文武兼重,唱、做、念、打门门吃功夫,这可就要了票友出 身的刘鸿声的命啦…… 老生戏《珠帘寨》就这样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了。剧名改了,情节变了,变复 杂更有戏剧性了,李克用从勾大花脸到变为用手蘸着颜色往脸上揉搓的揉脸了。这 出戏由于综合性、娱乐性、喜剧性都弄得比原来老戏强,又宣传多日,尽管总是 “千呼万唤不出来”,可是人们心里却总惦念着。这次真的刷出了报子(广告), 戏迷们真是奔走相告,谁不想瞅瞅谭老板的这出《珠帘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演 出那天戏馆子卖了个十二成。从一开锣到扎住戏,台下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首 场演出成功了,大“火”!一下子声名大振,风靡全国,刘鸿声是难望其项背了… … 谭鑫培初次来沪是在一八七九年(光绪五年),演出于全桂茶园。以后在三十 五年中,又陆续五次到上海。在前五次演出中,各谭派名剧应有尽有,惟独没有这 出《珠帘寨》。只是到了一九一九年(民国四年)夏末,谭鑫培第六次也是最后一 次来上海演出,首场《失、空、斩》,临别纪念演出的才是这出文武带打又有喜剧 色彩的《珠帘寨》。据说这一天观众之多,连站着的隙地都找不着。“座客之盛为 三十年来所未有”。 当时上海的观众,觉得谭鑫培再来上海演出的可能性不大了,因而特想请谭鑫 培将这次为人们最欣赏的戏《珠帘寨》、《连营寨》灌几张唱片。而且老谭的录音 费,由这些热情的观众代付。后来谭老板也同意了,可惜由于百代公司经理怕影响 老谭的旧唱片而没有答应。因此,现而今上海滩的观众更惦记这出谭老板只演过一 次的《珠帘寨》了。 马连良有久驻上海的叔叔马昆山,这些情况他当然得到了介绍,知道这是一出 最走俏的红戏,所以,全力以赴地准备《珠帘寨》。然而谭鑫培死后,那时能把《 珠帘寨》这出戏唱全了的只有老谭的入室弟子余叔岩。马连良多次观摩余叔岩的这 出戏,连看带偷已经把李克用的唱腔、做表和与周德威的开打对刀都记下来了。虽 然如此,可是只会自己的角色,别的角色怎样表演、台词是什么就说不上了。要能 唱这出戏,还得有个剧本,才能给大伙把戏排出来。于是马连良的父亲马西园先生 到处托人找《珠帘寨》剧本,可真是难找呀,哪儿也没有,最后终于从北城一位票 友那儿找到了这出戏的剧本。马连良真是心花怒放,如获异宝,赶紧对照剧本,熟 悉场次和各个角色的台词,牢记在心中。 其实,还是限于演员文化不高。一九一五年开始出书的《戏考》,共收剧本近 六百出,《珠帘寨》也在其内,只是没有从这方面入手,枉费了不少心血。 马西园父子详细研究了去上海演出的剧目,反复温习、朝夕锤炼,在做好充分 准备后,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