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失恋之夜 十五岁的少年回到纽斯台德的古堡。那是1803 年的暑假。 他走进森林去寻找他六年前种的橡树。它已经长起嫩芽“好的,好的! 要是它茂盛了,便是我也走运了。”他用一种和他年纪不相称的口吻说。 凉风吹拂的林荫路,水莲花开的清水池,月明枭啼的古城楼,三百年前僧侣们 祷告的声音仿佛还隐隐可闻的大厅,黑袍僧幽灵出没的长廊,这一切,都充分刺激 着少年人的幻想。 况且他现在离开母亲独自在古堡作客。为了补助不宽裕的家计,这座古堡已租 给一个名叫格雷勋爵的青年贵族,拜伦是当作客人被邀请来的。 穿过森林,走尽“新娘的小路”那边,便是亲戚查沃思家,那儿住着美丽的玛 丽·安·查沃思。 寂寞的少年对于比他大两岁的她产生了热烈的爱。生长在森林的城堡中的玛丽· 安不正是中世纪传奇小说里面的公主么?少年的遐想像奔马一样发狂了。月光下踏 着小路去探访恋人的窗口,那不正像莎士比亚剧中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么?况且, 她的一位先人正是被拜伦的伯祖父“残酷老爷”一刀砍死的,拜伦家和查沃思家正 是世仇,那不完全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一样么? 可是玛丽·安并不像拜伦头脑里所描摹的纯真少女。她已经和邻近的财主绅士 订婚了。由于想多得几个男性崇拜者的心情,所以她没能拒绝拜伦的少年的热情。 惨酷的幻灭正等待着易感的少年。 有一晚,拜伦像平常一样,到她家去,在楼下大厅等着。她并不知道,还在楼 上和使女谈话: “你以为我会喜欢那个瘸子吗?”这声音像个大铁锤一样打在少年的头上。 像飞鸟一样翻转身,在黑暗中他曳着跛脚跑过森林,回到纽斯台德古堡来。 进了自己的房里,他把门关起,投身在床上苦脑着。悲哀和愤怒像暴风雨一样 在他身内发狂。好像要自杀一样的绝望,不,好像要杀尽世上人一样的痛恨,像走 马灯一般,此起彼伏地在他脑子里奔驰。 可是,苦痛彻夜的少年,第二天早上又泰然地去拜访查沃思家了。他装做一点 事也没有的样子,像平常一样和玛丽·安游玩。 这便是他的性格。 有着钢铁一样强韧的精神的他,任什么痛苦都能够默忍的。而且他和别人不同, 不但不想逃避那使得自己痛苦的人,反而要去接近他(她)。他在内心感到刀刺一 样的痛苦,却一根眉毛也不跳动地和对方谈笑。 这是拿破仑在突破最强的敌人时的同样的心境。两个好胜的人,常在克服强敌 的时候才感到满足。不,这不是降伏心外的敌人,而是降伏心内敌人所感到的欢喜。 可是玛丽·安的那句话,在拜伦心中是一生难于消除的创伤。 这是他第一次的失恋。他对女人失望了。对母亲感到失望的他,现在又从理想 的恋人那里感受到深重的幻灭的痛苦。这是使他终生对女性抱着深刻恶感的原因。 后来被称作英国第一美男子的他,少年时候却是肥胖而不匀称的孩子,所以他没有 得到女性的青睐。加以他的跛脚,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加倍地惭愧自己的丑陋。尤 其是在女人面前,他总不大开口,垂下眼睛沉默着。 在母亲和乳母虐待下长大的他,自然害怕女人了。现在他的初恋又被蹂躏了。 谁还能够轻率地非难他害怕女性、增恨女性的心情,像黑蛇一样从心底里抬起 头来呢?看来像柔懦而心内有着英雄的灵魂的拜伦,一点儿也不想逃避可怕的、可 憎的女性。他决心征服世上的女性。他想起了祖先的格言:“信赖拜伦!”是的, 要信赖拜伦的血统,信赖拜伦的姓氏。自己是拜伦家的主人,只要有决心,天下没 有不可能的事情。“好的!这样做!”燃烧着黑色的愤怒,少年倚在古堡的窗前默 想着。夏夜更深了,远远的森林中枭鸟在啼鸣。 十三年的岁月像水一样流过去。当年无名的少年成了欧洲第一个诗人,住在莱 蒙湖畔。诗人拿起笔,写了一首题为《梦》的二百几十行的诗。 年轻的两个人站在丘岗上,凝眸注视着——少女望着脚下和她同样秀丽的景物, 少年望着站在身边的她。少年的甜梦被打破,冷酷的现实一年又一年地冲激到他身 边之后,他成了水上的漂泊者陆上的浪游者独自在异国的海岸上躺着,回想过去, 瞻望目前: 奇特的是,这两个生灵的厄运竟被描绘得如此逼真——一个将在癫狂中了结一 生——两个都陷入悲惨的绝境。这是那个不值得晕的恋人留在天才几心底的创伤。 一天比一天冷酷的现实,剥蚀着少年美妙的梦。 他真的像在莱蒙湖畔述怀那样,完全失去了梦想,而在悲哀和怀疑中了结阴惨 的一生么? 在我们还没有看见他的“意大利之生”和“希腊之死”的时候,是不能下结论 的。 现在,我们还是先看看他在哈罗校园的生活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