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悲愁的深渊 回到英国的拜伦,老不想回纽斯台德去。他的母亲住在那儿,他不急于去会她。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和好朋友畅谈。 他先请知心朋友达拉斯来。 两年不见的达拉斯先问他: “旅行中写了些什么?”“哦,没有写什么,只是把贺拉斯的做诗法意译出来 了。”说着,他把在雅典写的《贺拉斯的启示》拿出来。 达拉斯拿回去读过以后,大失所望。他想: “两年旅游的收获就只这么一点么?”但是,对着敏感的拜伦,他不能坦率地 这么讲,他在犹豫着。 第二天到拜伦的旅舍去,他先对昨天所读的译作加以赞赏,然后很随便似地问 : “另外没有什么了吗?”“哦,有三、四个短篇。另外还有些不能见人的东西, 是歌咏这次旅行的。”说着,拜伦很害羞似地把《恰尔德·哈罗德游记》递给他。 并且说: “我写讽刺诗是顺手的,可是这类浪漫诗却是另一回事这一天,达拉斯带着他 的《恰尔德·哈罗德》回自己的家去。他打开原稿来读着: 从前,在艾尔宾岛上有一位青年,一切正经的事情他都不喜欢;每天只知沉湎 于荒唐的酒宴,在欢笑喧闹中打发长夜漫漫。 一行,一行,达拉斯觉得自己的心魂都被吸引到纸上去了。 他早已踏遍“罪恶”的漫长的迷宫,却从来不忏悔自己有罪的行动。 达拉斯回想起和拜伦一同度过的剑桥大学的日子来了。 为不少人害相思,其实只爱一个人,而他所爱的伊人,却和他永无缘份。 于是,诗中的主人公便形单影只地走上旅途了。 一气读完这首长诗的第一章和第二章,达拉斯立刻拿起笔来,把他的感想告诉 拜伦: “你写下了世间最出色的名篇。我从未接触过这么有兴趣的诗。”可是,当下 次见面的时候,拜伦却用轻蔑的口气说: “那种东西算不得诗呵!”他真是这么想的。他对自己的作品没有正确的判断 力。后来他写《堂·璜》的时候,写信给朋友说: “我从前的诗比现在写得好些。”这句话还是指《贺拉斯的启示》。 幸而他有着像达拉斯那样富有鉴赏力的朋友,才能使《恰尔德·哈罗德》这个 名篇得睹天日。 他逗留在伦敦,不回纽斯台德。母亲在古堡中焦急地等着他。 迷信的她,当他出国旅行的时候,她便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现在他到了 伦敦,却不肯回家来。 当真发生了她所迷信的事情。她因为家具商人帐单开价过高而大发脾气,高声 叫骂,这时候,脑溢血突然发作,再也没有恢复知觉便死去了。到底是苏格兰人的 死法。 消息来到伦敦,拜伦才觉得自己心底里还是很爱那个粗野的母亲的。他赶忙回 去,抚着母亲的遗骸,放声大哭了。第二天的葬仪,他只站在大门口送葬,怎么也 不想随棺到墓地去。转回家来的时候,他把小厮波普叫来,套上斗拳的手套,两人 开始激烈的拳斗。只有凶猛的扑打,才能够忘却心头的悲痛。 他的悲痛还不止此。 不久,他听到剑桥时代的好友马修斯的死讯。而且是很惨的溺死。马修斯在格 姆河游泳,被河底的水藻绊住脚,挣扎不脱而溺死了。 他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好友。1811 年8 月10 日他写信给霍布豪斯说: “我失去了生我到世上来的母亲,又失去了为我祝福的朋友。我并没有死后的 希望和恐惧。但是,如果我们的内心有所谓‘天国的火花’,那么,马修斯岂不是 与神同在了么?”又在8 月22 日写信给霍奇森说: “因为这两次打击紧紧相连地打在我头上,我现在还有些懵懵然。我虽然照旧 吃、喝、说、笑,但是自己很难弄清这是不是做梦。”“日前戴维斯来看我,大家 打趣笑谈。不过我们的笑是空虚的。”“请写信来。我很寂寞。”这是他二十三岁 那年夏天的境况。 孤独的他,在做什么呢?他给姊姊奥古丝塔写信说: “我失掉纽分兰狗以后,就把一条大番狗以及由希腊带来的三只陆龟当作伙伴 过日子。”关于陆龟,9 月25 日他写信给霍奇森说: “陆龟生蛋了。现在从附近雇了一只母鸡来孵龟蛋。”10 月13 日又写信给 他说: “我是神经质的。(你会见笑吧?)但这是真实的。我真正是非常无用的,而 且是贵妇人似地神经质的。这里的气候对我很有害。我不能够读和写,甚至也不能 够娱乐自己和别人。……只有可恨的‘倦怠’发生了变化,我才有药可治。”寂寥 孤独的人,呻吟在人生的重荷之下。 被恋人抛开,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朋友,沉入负债的深渊,对一切都幻灭了。 二十三岁的青年,却像七十岁的老人一样,在空屋里黯然谛听枭鸟的啼鸣。 天生的敏锐多感的性情,是他最大的不幸。世上一切都是虚,人间万般都是伪。 死后的生?生前的过去尚且迷茫难识,更何况死后的未来?而现在呢,却只有 虚空和幻灭。 给这个彷徨在悲哀和怀疑的暗影里的青年诗人,命运在准备什么样的第二幕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