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湖畔之家 天才慧眼识天才。 拜伦一看见雪莱便知道他是非凡的天才。他的心里觉得雪莱是胜过自己的伟大 诗人。 雪莱那时候还没有成名。而拜伦的名声已经轰动全世界了。虚心而胸怀坦荡的 雪莱,完全承认拜伦的天才。谦虚的他,对于自己的天才没有自觉。 所以他从心底里敬重拜伦。 从这时候起,成为英国文学史上光辉一页的两大诗人的友情开始了。然而这是 多么相异的两个性格哟! 拜伦的特征,是像迪斯累里所评论的“可惊地富于常识”。他根本上是现实主 义者。他有着客观地观察现实的能力。所以他有察人的慧眼,也有批评社会的力量。 这是他作为讽刺诗人超过蒲柏,作为人生批判的诗人而独步英国文坛的缘故。他的 浪漫主义的一面,和他的正视现实并不矛盾。他的感伤的一面,也不致损坏客观性。 他有着非凡的实际活动能力。赋有风云际会的时候可以扮演一出伟大活剧的资质。 泰纳评论说: “事实上,他如果做海盗领袖或者做中世纪掳掠武士的酋长,会更加适当些。 除了在意大利时期的两三篇诗以外,他的诗和行动,都像移植在近代社会中的古代 北欧吟唱诗人。他在过于规律化的近代社会中,不能找到适合于他的位置。”雪莱 却是相反的。他是透明的水晶般的人。他的内心全没有私欲、私利、杂念、肉感等 等。他被少女和少男所喜爱,孩子们常叫他作“空气的精灵”、“精灵大王”、 “淘气鬼大王”等等。他又以“水的天使”这个称号闻名。 他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理想的存在。他彻底地从纯真和美的观点去看人生。 从现实生活看来,再没有像他那样“缺少常识”的人,同时,也很少有像他那 么美、那么清纯的人。 他们两个人在美丽的阿尔卑斯山下莱蒙湖畔相聚。这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舞台, 来演出这珍奇的一幕。 雪莱在日内瓦郊外、莱蒙湖东岸租下农人的房子。拜伦随后在他们房子的上方 租下了叫做狄沃达蒂山庄的美好住所。他从5 月到10 月都住在那里。 这房屋到现在还存在,是日内瓦一个殷实人家的别墅,建筑于1705 年。 拜伦赏识那屋舍简朴素雅,隔着莱蒙湖的绿波又可以望见日内瓦城和侏罗山峰 的风景,便安顿下来。把向西斜倾的山腰当作庭园,草原上树木郁郁苍苍。 走下森林那边的斜坡,海边上有农人的屋舍,雪莱一家便住在那里。 拜伦的住所是两层。一进大门,左边是餐室,正面是宽大的会客室,外面是走 廊,可以纵览湖上的风景。拜伦在这个走廊上,遥望着日内瓦白色墙垣的屋宇,写 着《哈罗德游记》第三章,又写着诗剧《曼弗瑞德》。 晚间,克莱尔从雪莱家到拜伦家去。她为拜伦抄写诗篇。在拜伦家过夜。 第二天早上才回雪莱家来。 有一天早晨起晚了,她穿着睡衣,拖着拖鞋,急急赶回去。早已经起来的瑞士 种葡萄的农人,在这两家中间的葡萄地里干活。克莱尔看见他们,大为狼狈,急忙 跑着,以致把一只拖鞋掉在苹果树下。她因为十分害羞,顾不得去拾鞋子,便跑回 去了。 纯朴的农人见了很好笑,把拖鞋拾起来送到村长那里说: “英国小姐把它丢下走了。”现在这棵苹果树已经砍倒了。而这一段趣闻还留 在文学史上。 雪莱的住家和那些葡萄田现在都没有痕迹,变成森林雪莱喜欢水,拜伦也爱水, 两人时常划船出去,享受着拂面的清风,凝望着映在湖心的阿尔卑斯峰峦。他们倾 吐着滚滚无尽的思想源泉,讨论人生,讨论自然。两个美丽的女子静听着天才的论 述。雪莱的声音高而急促,拜伦的声音优美像音乐,这成了一个有趣的对照。雪莱 的妻子玛丽,到死也没有忘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只有和拜伦同来的医生波里托里 妨碍他们。他自负有文才,因为出发的时候,墨瑞和他约定过,如果他的旅行记写 得好,可以出五百镑买他的。所以他得意洋洋。当拜伦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常常插 嘴。雪莱时常找拜伦谈天。 雪莱最爱说神。他以无神论者自命,但是像他那么富有宗教情操的人是很少的。 他努力想驳倒拜伦那种嘲世而怀疑的人生观。在他看来,宇宙就是“美”,“美” 存在于伟大的和谐中。他认为,用“美”和人类内心的“善”去同物质、同社会战 斗,便是人生的真谛。 可是拜伦认为,这种单纯的孩子般的想法,不能成为改造人生的力量。 在他看来,人类是恶的、丑的。他的心里相信有神,他只是愤恨着神造出这么 坏的人,造出这么丑的社会。 雪莱认为女性是美和善的化身。拜伦却把女人当作可厌的存在,只不过是享乐 的对象。雪莱歆慕女性,拜伦却轻视女性。然而他们倾谈着,不知道疲倦。艺术家 的雪莱,虽然伤心于拜伦那些刻薄的意见,但是又不能不陶醉于他所表现的美。拜 伦接触了这个永远像少年一样的雪莱的纯真感情,内心也不由得诗兴横溢,刺激是 他的生命。他由于这位天才儿的刺激,觉得内心的创作情绪像清泉一样奔涌出来。 因此,他在滞留莱蒙湖畔的不长的日子里,写出了许多各篇。他和雪莱共买一只小 肪,去探访环湖的城邑。对岸的洛桑不正是杰出的历史家吉本编纂《罗马帝国哀亡 史》的地方么?他们相偕到吉本的故居去游览。拜伦想像着吉本完成了二十三年的 大业,写完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后,走出庭园,仰望星空,注视湖水和那些有名的刺 槐树的情景,便觉得心潮激荡,摘下几片刺槐树的嫩叶收在怀里。雪莱却觉得对吉 本这样尊敬,便是对比他更伟大的人物失礼了。他在想着日内瓦市内卢梭的坟墓。 他们又去看对岸蒙特勒附近的锡雍小岛——实际上是一块岩石。在岛上至今犹存的 古堡中,曾经囚禁过瑞士的爱国志士庞尼瓦。拜伦看着这个阴惨的土牢,想起为民 族自由而受苦一生的战士,不由得感慨系之。回到家里,一夜写成了有名的《锡雍 的囚徒》。现在去参观这岛上土牢的人,还能看到用小刀刻在壁上的拜伦的名字。 那时候,拜伦听雪莱的劝说,开始读英国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的诗篇。 华兹华斯是被他在年轻时候写的《英格兰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中痛骂过的。 但是,饱尝了世道酸辛,深味了人生诸相之后,在这幽静的湖光山色中,接触 到华兹华斯的高雅温柔的作品,他才体会到内心的平和。 所以他在《哈罗德游记》第三章中歌唱着: 澄澈而平静的莱蒙湖呵!你的湖面 与我所居住的喧器世界截然相反; 你默默叮咛告诫,劝我不如弃却 尘世的纷扰的浊流,去寻觅纯净的清泉。 这静穆的白帆呵,像无声的翅翼, 轻轻扇动着,扇走了我心头的烦乱。 我曾喜爱过汹汹大海怒吼的狂澜; 而你的低语,柔美有如姊姊的轻唤, 责怪我何以这般偏爱暴烈与森严…… 从这种平静的心情中,他想念着故乡的姊姊。在1816 年9 月8 日所写的信中, 他说: “听说B 夫人(指拜伦夫人)很关切姊姊,——唔——可是她对我们哪一个的 关切也不会受上帝责怪的。……前些时听说她病了,很担心;后来知道好了些,便 安心了。我么?我很健康。有时候不大行,精神大抵却是好的。 但是——她——不,还是那个分居把我的心捣毁了。我觉得好像心脏被人踩烂 了一样,一生也不能治好这伤痕了。可是,再努力看看吧。……后来听说有些关于 我的流言。其实,那些都是假的。情人只有一个。请不要骂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因为她是远从八百里外找来的呢。可是已经回去了。我没有爱她。我已经不能够爱 什么人了。”由这里可以看出,安娜贝拉的事情使他伤心到什么程度。 雪莱已经在8 月29 日带着玛丽和克莱尔离开了日内瓦。克莱尔这时候已经怀 有身孕。雪莱不忍看见拜伦对她的冷淡态度,便带着她们走了。 随后,听说霍布豪斯和戴维斯要来,拜伦心里很高兴。听够了关于神、关于女 人的议论以后,来听听口吃的戴维斯的警句,会觉得很轻松。 9 月17 日他写给姊姊的信中说: “结什么婚,我是多么蠢呵——你也不大聪明——我最爱的姊姊。我们两个只 有都不结婚才是幸福的——就是说,一个当老姑娘,一个当单身汉。”这封信是戴 维斯回伦敦的时候带去的。 霍布豪斯和戴维斯8 月底来到日内瓦。 三个人好像回到了剑桥大学的往日。划船、爬山、逛街、访友等等,过了几天 任性的日子。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