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大利精神的影响 他回到威尼斯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他害怕再发热病,便在郊外沿布林达河 的小县拉·米拉租下房子。他在那儿住了五个月。 这时候,他拿钱给玛丽安娜的丈夫,雇她来管理家务。这样,在霍布豪斯的勉 励之下,他写成了《哈罗德游记》第四章。第三章是在莱蒙湖畔,在雪莱的感化下 写出的。文学评论家们把第三章推许为全书的压卷。诗人的天分对外来刺激特别敏 感。他和雪莱相处的日子,深受那清纯明朗的人格的感化,不知不觉便离开了俗境, 优游于理想世界之中。而常识家霍布豪斯的感化又把他引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现在,一个与雪莱、与霍布豪斯都不相同的巨大感化降临到拜伦身上。 而且,最幸运的是,它发生在完成了《哈罗德游记》以后。 这期间,他的朋友道格拉斯·金奈德的哥哥金奈德勋爵到意大利来,把英国诗 人弗雷尔写的新诗《僧侣和巨人》拿给他看。那是模仿意大利诗人浦尔契诗体的讽 刺诗。 拜伦看了,便想起《英格兰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出版以后多年未写的讽刺诗。 于是,他就以威尼斯的故事为题材,写了诗体故事《别波》。那是采用意大利诗风 的讽刺诗。从这里,拜伦走进了他作为诗人的最重要的第二阶段。结果便产生了不 朽的大作《堂·璜》。 当我们观察拜伦生涯的这一重要转折时期的时候,不妨暂时停下来看一看意大 利生活和意大利精神给与他的影响。那正是使英国诗人拜伦变成伟大的世界诗人的 原因,同时也是产生“人间拜伦”的原因(我们虽不是英国人,对此也深感兴趣, 并受其影响)。 拜伦前次旅游地中海的时候,已经懂得意大利语和希腊语。来到威尼斯以后, 意大利语的知识更加增进,而且时常阅读意大利的作品。其中对他影响较大的有三 个诗人。 一个是卡斯蒂(1721—1803)。 拜伦在写《别波》以前,读过卡斯蒂的小品故事诗集四十八篇,他熟读到差不 多能够暗诵的程度。那是假托着故事来攻击椰榆当时的政治和生活的。他和拜伦同 样是一个叛逆者。 在心灵深处和他一脉相通的拜伦,看了这个集子很感动。特别是意大利诗人所 有而拜伦所没有的那种南国人的平和。拜伦的愤怒像火一样,拜伦的憎恶像蛇一样, 拜伦的咒骂像毒箭一样。他的讽刺诗代表作《英格兰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痛骂过 骚塞和其他湖畔派诗人以及托马斯·穆尔,文字辛辣刺骨。因为他是生在英格兰、 长在苏格兰的。沉痛、认真、直率,可是缺乏回头四顾、莞尔一笑的讽刺、反语和 谐谑,缺乏用微笑致敌人于死命的功力。 他读卡斯蒂的小品故事诗,看见了那种淡然而笑,冷然揶揄,以平易淡泊的日 常用语,像闲谈一样剖析深刻的人生问题的冷静风格。 不正面攻击而侧面取笑;不红脸愤恨社会的恶,而以三分鄙视伴着宽恕、不作 高坛上的狮子吼,而用小茶室中闲谈式的手法。这是卡斯蒂所教给拜伦的。 把事件正面地、平面地描写出来,不要只是怒吼,而是把舞台里面的机关暴露 出来,使人讪笑和怜悯人间的愚蠢。拜伦深深感到这是很有效果的。 所以他写《别波》,便努力用平静的闲谈般的态度,来揶揄人类和社会,而把 他的真意留给读者去思索。 卡斯蒂的名篇《动物的宫廷和议会》这首政治讽刺长诗,教给拜伦攻击社会制 度的新手法。他在《堂·璜》里面运用得十分出色。 尤其是卡斯蒂题为鞑靼诗的长篇诗体故事,对《堂·璜》的影响更大。 堂·璜受俄国女皇叶卡特琳娜二世的宠爱而变得神经衰弱的情形,差不多和鞑 靼诗异曲同工。堂·璜》第七、八章“伊兹梅尔包围战”中表述的拜伦的反战论, 表现出和卡斯蒂同样的意思。 在热爱自由和憎恨专制的感情方面,两人是共通的。不同的是,拜伦以英国人 的大胆,自己正面攻击敌人;反之,卡斯蒂具有长期生活在没有言论自由的专制制 度下的人们的共同特点,没有正面同敌人作战的勇气,而且缺少拜伦那种英雄的气 魄。 拜伦从卡斯蒂学到的秘诀,是跟着庄重而纯真的笔调之后,突然一落千丈,点 出意想不到的笑谈,使读者痛切感到整个事情的滑稽意味。我们可以在《别波》尤 其是堂·璜》中发现,受到意大利诗人的影响之后的拜伦的作品,已经不像《哈罗 德游记》那样,读来读去,有着单调、平板、使人感到厌倦的缺点。他学会了把愤 怒和欢笑,憎恨和同情巧妙地交错起来展开在读者面前的手法。 受到卡斯蒂影响的拜伦,不得不进而趋向意大利讽刺诗的鼻祖浦尔契(1432— —1484)。 浦尔契是聚集在佛罗伦萨宫廷里的许多文学家之一。他的长诗,是用来误乐君 主和宫人的作品。但是在技巧上超出俗流,对拜伦的作风有很大的影响。他使得拜 伦缓和了对人生、对敌人的窒息的直率,在讽刺诗中混进三分幽默和游戏态度,加 上一点宽容和温情。 从此以后,拜伦的讽刺诗便摆脱了向来的褊狭和激烈,加进了同情和明朗,增 加了普遍性,从而产生了超越民族、超越时代的不朽的价值。 第三个是勃尼(1496——1535)。他的流丽典雅的诗体,使拜伦的诗风变得更 加瑰丽丰艳,这才产生了《堂·璜》那样宏传的篇章。 总之,意大利作家以他们的明朗、和平、同情、幽默,缓和了拜伦秋霜烈日般 的直率,使他那北国的褊狭胸怀扩展了。用反语代替痛骂,手揶揄代替憎恶,用自 由自在的闲谈趣味去代替形式主义,用千变万化的插话去代替平板和单调,用劳动 人民的俗语和比喻去代替大道理的说教,用广泛的人类爱去代替英国至上主义。 在他天生的英雄气魄之上,又加上了南国的温情。在加尔文教的严峻之外,又 加上了古代希腊的宽容。与他的年龄增长的同时,他在艺术上也逐渐走进浑然圆熟 的境地。哈尔德·哈罗德死去了,堂·璜生长起来了。 但是,风格的变化,不是仅仅从读书和思索得来的。为着天才的圆熟和扩展, 他必须通过种种人生阅历。 现在我们再回到故事本身,来看他在威尼斯的生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