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泪中的笑 但是拜伦放荡日子并不长久。第二年秋天,他的健康又衰退下来。他赶掉玛格 丽达。起初,她用短刀来刺自己,后来又跳到运河里想自杀,被经过的船夫救起来。 1818 年4 月6 日,拜伦所敬重的墨尔本夫人在英国死了。讣告来到意大利的 时候,他感到异常悲哀。他写信给墨瑞说: “夫人是我所认识的一切女性中——不问老少——最善良、最亲切和最有能力 的人。我已经饱尝人生的悲苦,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有超越子痛苦之上的 麻痹感觉——恰像手臂或头部挨了重重的一击那样。这么一来,联系英国和我的纽 带又减少一根了。”他表面装作冷淡无情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感情热烈的人。所 以,有时候像母亲,有时候像恋人,有时候又像师长一样温和贤良地引导他的墨尔 本夫人死去。对他是很大的打击。 雪莱曾经两次来到拜伦运河边的家里。“堂·璜”和“花的精灵”的人生距离 越来越远了。 那年12 月,律师汉森带着儿子来看拜伦。 “呀,这么远来了呢!”说着,拜伦的两眼注满了泪水。 他寻根究底地询问伦敦的来人。汉森是为着要他在卖纽斯台德的契约上盖章而 来的。卖得的这笔钱,付给了汉森的报酬,还了债,再交给拜伦夫人六万六千镑, 就一点也不剩了。只有给夫人这笔钱的利息,每年三千三百镑,拜伦是可以自由使 用的。而且,离开英国以后的两年中间,他从墨瑞拿到的版税已经超过七千镑。从 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的诗的名气。 现在他是意大利最富有的一个。他很高兴地笑着对金奈德说: “金钱给人权力和快乐,所以我喜欢它。”可是,后来的事实却更加证明了他 对金钱的满不在汉森看见拜伦的时候,大吃一惊。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已经有了白头 发。脸上失掉了那种乳白色玻璃般的颜色,苍白、浮肿,没有血色。秀丽的钢琴家 一样的手给脂肪充塞得肥圆了。他自己也深深感到青春的飞逝。他在那时候写的堂· 璜》第一章里面,叹息说: 如今,三十岁,我头发已经灰白,(到了四十岁,谁知是什么模样? 前几天,我想过戴一头假发——) 我的心灵也同样老迈苍苍;五月间我就把夏天全部耗尽,再也打不起精神搬弄 舌剑唇枪;我的生命用完了,连本带利,我的精神再不能自命为所向无敌。 堂·璜歌唱说: 完了,完了,我心中再也没有像早晨的露珠一样清新的朝气,它能使我们摄取 一切可爱的情景,酿造出优美新鲜的柔情蜜意;我谈情说爱的日子已一去不返;少 女也好,妇人也好,寡妇更不消说,她们的魅力再不能将我魅惑,我再也不能像过 去那样生活。 ………… 心灵的情投意合己没有指望。 就连葡萄美酒也不让我多喝;可是一个好绅士总得有点嗜好,我想,我今后只 有贪恋金银财宝。 他这样打趣着自己,也是嘲弄着英国贵族满口道德教化、实际只看重金钱的虚 伪习气。他唱道: 在“欢乐”与“哀愁”两位尊神的神龛面前,击碎了“雄心”——我原先崇奉 的偶像;那两位尊神给我留下不少纪念品,让我闲暇的时候对着它们痴情回想;如 今,正像那修道士培根所造的黄铜人头,我已说完:“时间正好”;“时间刚过” ;“时间已流走”。 叹息了在欢乐和哀愁中浪掷的青年岁月,他又写下了几行流传千古的文字: “名声”到头来是什么?那只不过是在一张什么纸上占一小角地盘;有人把它 比作攀登山峰,它的顶端像所有的山峰一样,被云雾遮掩;就为了这个,人们写呀, 说呀,训诫呀,英雄们拚命厮杀,诗人琢句到更深夜半,好等此身化为尘土时,可 以捞得上一个名儿,一幅蹩脚肖像,和更难看的半身雕像。 世务活动的社会中,诗文创作的世界上,人生究竟算什么?历史的空名,街头 的铜像,想来都是一场梦,可笑又可怜。 所以堂·璜安慰自己说: 我这人喜欢探究人生哲理,常常用这些活儿宽慰自己: “古往今来,万物有生必有死,生命有如草芥,等着死神割刈;你的青春岁月 过得还算差不离,即使再活一遍,也还会一命归西——感谢你的命星吧,情况不算 太糟,还是读你的《圣经》,看管好你的钱包。”这就是他的彻悟。 他被宿命观支配着。但是,在赤红的南国阳光下,他下再像曼弗瑞德那样痛恨 人生,只是寂寞地在眼泪中微笑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