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规矩的学生(1)
1911—1915当毛决定去大城市上中学时,已快满18岁了。他特别想去离他家
约120里的湖南省会——长沙。1911年暑假以后,他请东山小学的一位教员
介绍他进长沙的湘乡驻省中学。他带着这封宝贵的推荐信和萧三一同步行去长沙。
按照毛后来的话说:“当时极其兴奋,一面又担心不让我入学,我几乎不敢希望真
能进这所有名的学堂。”①
他们在湘潭停下,换乘渡船去长沙,萧三说当他们看见“喧闹的城市,街上拥
挤的人流”,他们感到“说不出的激动”。出乎毛的意料,他几乎没费什么周折,
便顺利地被湘乡中学录取了。
在这里他见到了第一份报纸《民立报》,它是革命运动的喉舌,刊载着反清起
义以及孙逸仙在1911至1912年革命运动前夕政治活动的激动人心的报道。
孙逸仙是广州的一农家孩子,他先进教会学校读书,成为基督教徒,后又去香港学
医,最后成为共和运动的领袖。毛回忆说:“我激动之下,写了一篇文章贴在学堂
的墙上。这是我第一次发表政见,思想还有些糊涂。”他仍然强烈地钦佩他在东山
学堂读书时知道的政治维新派,所以在他贴出的第一张大字报里提出,孙逸仙当共
和国的总统,康有为当国务总理,梁启超当外交部长,后来他自己承认说:“我并
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差别。”
帝制政权垂死挣扎,竭力阻止变革潮流,反满情绪在学生中进一步加强了,一
群爱国者在湘乡中学相约把辫子剪掉,以蔑视帝制。毛和另一个同学剪掉了辫子,
但其他人最后都不守信用,没有剪辫子。
毛回忆说:“我的朋友和我就出其不意强剪他们的辫子,总共有十几个人成了
我们剪刀下的牺牲品。”但是毛在这所学校里感到不自在。半个世纪之后毛在一次
政治局会议上说:我小时候,在中学时,只要一听到不合我意的消息,我就火冒三
丈……。②
毛到长沙不久,武汉就爆发了推翻满清统治、实现共和的大起义。起义代表来
到毛的学校演讲。这次演讲激励着毛去参加革命军。他和几个朋友决定到武汉去。
出发前他们借了一些雨鞋,因为听说“汉口的街道很湿”。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毛和他的朋友未被录取,他们只好再返回长沙。
这时毛能够亲眼观察政治风云的变幻。1911年10月22日,他亲眼目睹
了共和国军夺取长沙的经过。起义军沿着铁路线推进,在长沙城外打了一个大仗,
同时城里也爆发了大起义。城门被轰开,被中国工人夺取,毛站在一座小山上观察
战斗。
起义胜利后,建立了新政府,但新政府的执政时间并不长,几天之后毛看见新
都督和副都督横尸街头,他们成为保守派复辟的牺牲品。皇帝仍未退位,因而决定
参加当地的共和军,为完成这场革命而尽力。
毛所在连的连部设在法院里。在军队里他接受了正规的训练,当然也承担了一
些额外的义务,如军队转移时,为长官挑床铺、被褥和衣箱。一些士兵,每天都得
到城外的白沙井去为连队、为军官挑水。毛回忆说:“我的军饷是每月7元……。
每月伙食用去2元。我还得花钱买水。士兵用水必须到城外去挑,但是我是一个学
生,不屑挑水,只好向挑夫买水。”毛年轻时很看重劳动的贵贱。
毛剩下的饷银主要用于在订报上,他贪读不厌。萧三回忆说:“每张报的四面
他一字不漏地看完,报纸上也有新闻,也有政论,也有各种各样的文章,他觉得,
真是五花八门,美不胜收从报纸上可以得到许多的知识。特别从这时起,他就注
意研究时事与社会问题。”
就是在一张报纸上,他第一次看到了论述社会主义的文章。文章很简略,写得
也很糟,但毛受到了启发,他急切地开始和士兵们讨论社会主义。“认为它是迄今
为止所提出的拯救世界和人类的最好理论,”萧三回忆说。在他的战友中,只有两
个人毛很喜欢,一个是湖南的矿工,一个是铁匠。“其余的都是一些庸碌辈,有一
个还是流氓。”毛后来评论说。
在军队里过了六个月灰心丧气、平淡无奇的军营生活后,毛决定退出军队。上
层政界达成停战协议,因此我“便退出军队,决定回到我的书本上去。”当时已很
清楚,无论他们怎么动摇君主制,新的共和军队也无法战胜顽固保守的中国地方军
阀。孙逸仙成为中华民国的总统,但不久就被一名将军所取代,湖南的革命者被愚
弄,他们的领袖被代表地主官僚的军阀谭延闿暗杀。
毛的军队生活给他上了很好的一堂课。他的一个老师后来解释说:“毛在军营
中的雇佣兵生活使他懂得,依靠这种军队来达到革命的目的是徒劳的,因为在政治
上很难教育他们。毛明白,要成功地进行农村改革运动……就必须武装农民自己。”
④
离开军队后,毛在省城长沙没有明确目的地转游了一年。他试着读几所学校,
但没有一所合他的意。他开始注意报纸上的广告。毛回忆说:“我并没有一定的标
准来判断学校的优劣,对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也没有明确主见。”
一则警察学校的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去报名投考。但是考试之前,他又
改变了主意,交了1元钱去报考一所制造肥皂的学校。招生广告说学校供给膳食住
宿,还给一些津贴,又大吹制皂业对社会大有好处,可以富国利民。“这则广告很
吸引人,鼓舞人,”毛说。
这时一个学法政的朋友劝他进他的学校,毛也读到了这所学校娓娓动听的广告。
它许诺“在三年内教完全部法律课程,”并且保证毕业后“马上可以当官。”毛听
从了他朋友的劝告,向家里写信要求寄学费来。“我把将来当法官的光明图景向他
们描述了一番。”
但又一则广告引起了毛的注意,这是一所商业学堂的广告。毛的另外一个朋友
劝告他说,国家面临的真正挑战是在经济方面,最需要经济人才来建设国家。毛又
被他的观点打动了,向这个商业学校交了宝贵的1元报名费,并且被录取了。
他在被录取后,还不断受到新广告的诱惑。这一次看到的是一则“把一所公立
高级商业学校说得天花乱坠”的广告。毛又交了钱,进了这个学校,并写信告诉他
的父母,他父亲很赞成——这个老头现在很坚持他的儿子接受进一步的教育。
但是毛碰到了一个没有想到的难题。“在这所新学校上学的困难是大多数课程
都用英语讲授。我和其他学生一样,不懂得什么英语;说实在的,除了字母就不知
道什么了。”而且这所学校没有英语教师。“这种情况使我感到很讨厌,”所以到
月底他就退学了,继续留心报上的广告。
他下一个尝试上学的地方是省立第一中学,他又花了1元钱的报名费。结果考
试发榜时,他名列第一。这所学校很大,偏重历史。毛受到了校长的鼓励,他欣赏
毛的写作。但是毛在这里并不感到愉快。“它的课程有限,校规也使人反感。”他
自己阅读了一本历史书《御批通鉴辑览》,是一个老师借给他的。他感到自学比在
校学习更好,他在这个学校呆了六个月就退学了,开始尝试一种新的生活。
在1912至1913年冬这段时期,他每天都去坐落在浏阳门定王台的湖南
省立图书馆读书,一直读到关门才出来。“中午只停下来买两块米糕吃。这就是我
每天的午饭。”
他那时住在新安巷的湘乡会馆里,因为伙食便宜。惟一麻烦的是会馆里还住着
湘乡籍的被遣散的士兵,他们没有工作,总是跟学生吵架。一天晚上,这种敌对发
展成为武斗,士兵想杀死学生。“我躲到厕所里去,”毛回忆道,“直到殴斗结束
以后才出来。”
然而,这是毛的知识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他阅读了在英国受教育的达尔文主
义者严复翻译的许多西方重要思想家的著作。“我在那里第一次18岁的时候
看到一幅世界地图,怀着很大的兴趣研究了它。”他读了查尔斯·达尔文的《物种
起源》、亚当·斯密的《原富》、穆勒的《名学》、赫伯特·斯宾塞的《群学肄言
》、孟德斯鸠的《法意》、让-雅克·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以及赫胥黎的《天演
论》。
最后一本书对毛的影响特别大,因为它与中国固有的认为今不如昔的传统思想
针锋相对。除了阅读这些重要哲学著作外,毛“在认真研读俄、美、英、法等国历
史地理的同时”,还广泛地阅读了“诗歌、小说和古希腊的故事”。
毛沉醉在知识的大海里,自由自在地畅游,毛父却非常恼怒,到最后断了他的
生路,拒绝对他的这种自学提供资助。毛不得不离开会馆,另找安身之处。毛回忆
说,当时,“我也认真地考虑自己的‘前途’,我差不多已经作出结论,我最适合
于教书。”
毛又开始留意广告了,他看到了一所师范学校的广告,说不收学费,膳宿费低
廉。毛的两个朋友也想进这所学校,他们请毛帮助他们准备入学考试的作文。“我
替那两位朋友写了作文,为自己也写了一篇。”毛回忆说。他们两个人都被录取了,
所以毛夸口道他实际上是被录取了三次。“那时候我并不认为我为朋友代笔是不道
德的行为,这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义气。”但正是毛后来要求50年代的年轻一代把
对国家和国家思想的忠诚放在高于朋友义气和家庭观念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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