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财政的财政大臣 专家们一致认为,他是一位不称职的财政大臣。这是国家的不幸,也是他本人 的不幸。 财政大臣一职在内阁中地位仅次于内阁首相。20 世纪早期历任英国首相大多 数是从财政大臣一职升上来的,如阿斯奎斯、劳合·乔治、波那·劳、鲍尔温等。 对于丘吉尔来说,获得此职是他数十年宦途的最大成就。不过,这也是他有生以来 最感困难的一项任务,因为他对经济问题所知甚少,财政金融非其所长。虽然他可 以依靠财政部内为数众多的专家来经办一切事务,可是决策仍须由他作出,下院的 答辩仍须他来应付,向全国解释政府的财政政策当然也仍然是他。 丘吉尔就任财政大臣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是英国是否应恢复金本位制。 当时力主恢复金本位制的是英格兰银行行长蒙塔古·诺曼。自战争结束以来, 他一直向历届财政大巨大声呼吁。在工党执政的1924 年,曾任命一个以卸任财政 大臣奥斯丁·张伯伦为主席的委员会考虑恢复金本位制的问题。要恢复金本位制, 就得紧缩通货,这固然能使物价降低,但同时也能使失业增加。 剑桥大学的经济学家凯恩斯就反对这样做。委员会最后在报告中虽然主张恢复 金本位制,但考虑到将会使失业问题更趋严重,亦同时建议暂缓一年实行,期待英 镑对美元的比价再增高一些后,实行起来更为有利。1924 年大选后,蒙塔古·诺 曼又敦促新任财政大臣恢复金本位制。他为了应付改制之初可能产生的困难,于12 月初去美国洽商了一笔5 亿美元的备用贷款。1925年1 月末,比弗布鲁克的《每日 快报》对恢复金本位制的主张大加抨击。到底改不改制,这确是丘吉尔上任以来的 第一个重大考验。 丘吉尔比较谨慎,因为他也拿不定主意。到3 月,此事看来非作决定不可了, 丘吉尔便举行一次晚宴,邀请财政部主张改制的高级官员以及反对改制的经济学家 凯恩斯和前工党财政大臣麦肯那一起参加。反对者历数改制必然产生的不利,而支 持者则认为不利是暂时的,从长期来看对发展经济是有利的,尤其是对银行业、保 险业、海运业等。最后丘吉尔接受了支持者的意见,决定在4 月间作预算报告时提 出恢复金本位制的主张。 这是丘吉尔第一次作预算报告。但是在当时英国的经济状况下,要想使他的预 算报告博得大量喝彩声实在不易。钱从哪里来,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曾向鲍尔温首相提出限制军费的建议,可是海军和空军都已制订了若干年内 的扩军计划。他只有在税收上动脑筋。他的办法是一方面决定将所得税减收6 便士, 成为一镑只抽4 先令,这是减税;另一方面增加了一些间接税,如对丝织品征税, 并且恢复了战争时期麦肯那制定的对进口高级消费品的征税。他在预算报告中还建 议给孤儿寡妇发补助金,并把领取养老金的年龄限制从70 岁降到65 岁,以此争 取人心。丘吉尔在预算报告中的某些主张正是他过去竭力反对的,这也是他向他的保 守党新同僚们所显示的一种姿态。预算报告虽然获得了成功,但是多年来一直把丘 吉尔视作他们最杰出的旗手的那些坚持自由贸易的人,则认为丘吉尔已背叛了他们 的事业。 发表演说获得成功并不能保证施政也能获得成功。几星期后,劳合·乔治开始 抱怨恢复金本位制之举加速了出口工业的困难,尤其是传统的出口商品煤。固然, 石油的竞争、德国鲁尔的煤恢复出口、海外市场缩小等都是影响因素,但是英镑比 值调高,使出口煤涨价,也是销路下跌的重要原因。 当时的世界贸易模式正经历着一场新的变化,英国工业在适应这一变化的过程 中也遇到不少困难。此时进行改制,实行金本位制,实在是平添困难。 虽然英格兰银行行长诺曼主张改制最坚决,但丘吉尔是财政大臣,最终责任还 得由他承担。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凯恩斯是对的,恢复金本位制是失策的。 因此,在屡遭困难后,到了1931 年,英镑又不得不贬值,金本位制也不得不 取消。 丘吉尔第一次作预算报告时,对海军的扩建计划非常不满。海军的扩建主要是 一些陈旧的舰艇需要更新,不然便难以维持英国在海外的力量。英国一向以海军强 国自诩,在战后的新形势下当然也不能较其他海军强国逊色。 而丘吉尔为了要减少开支,坚决不同意扩建计划。他的理由是,在20 年内英 国不会同第一流的外国海军进行对抗。他认为,德国海军已经垮掉,美国海军并非 敌对力量,剩下的只有日本海军。而英国是不可能同日本作战的。他甚至认为留驻 一支舰队在新加坡也是多余。而这后一点在过去工党政府提出建议时,正是他大加 反对的。 海军大臣布列吉曼对丘吉尔的态度极为恼火。布列吉曼认为,如果英帝国的舰 队不能保持历来具有的威力,帝国就不成其为帝国了。因此扩建海军、更新舰艇是 他海军大臣的职责所在,无可让步,除非他辞职。这场争论从下院闹到内阁,看来 难以平息,唯有海军大臣辞职似乎才是解决办法。这时,保守党议员和党内一些重 要人物都提醒鲍尔温首相:如果海军大臣被迫辞职,事情就严重了,只有首相亲自 来调解才能解决。鲍尔温在同双方磋商后作出了两头兼顾的决定:海军增建计划大 部分都可接受,但是须想方设法节约开支,譬如新建舰艇的大小可以考虑减缩,有 些开支可以在下半年财政年度拨付等等,总算使这场事端暂时平息下来。 就在保守党内阁和党内为海军预算争论达到高潮之时,又发生了另一件对财政 大臣的预算计划构成威胁的事,那就是煤矿亏损严重,难以维持。由于成本增加、 出口下降,各大煤矿都发生了财政困难。6 月底,矿主们提出终止和矿工们签订的 合同,除非矿工们恢复一天八小时劳动而不是七小时,否则只能削减工资。可是削 减工资必然会使失业增多。煤矿工会已经准备举行全国性大罢工,而铁路工人和其 他运输业工人也可能采取联合行动。于是,摆在政府面前的抉择是:要么面对一场 大罢工,要么在寻求解决办法期间向各煤矿提供临时津贴,使之度过几个月的难关。 到7 月30 日,即合同期满的前一天,内阁决定拨付约九个月的津贴,同时成立一 个委员会来调查煤矿业的困难,提出解决办法。这一决定是鲍尔温和丘吉尔都同意 的,但并不是全体内阁成员都同意。充其量只是个临时性的措施,距问题的解决还 很遥远。 可是为了拨付这笔津贴,财政大臣丘吉尔又得到处寻找经费来源,他建议削减 卫生保健费和失业保险金。当他于1926 年初将这一建议列入一项经济法案送交议 会时,遭到工党议员的强烈反对。他们在下院辩论时把财政大臣称为掠夺人民的 “强盗”,丘吉尔答辩时说,对于一个过去常被反对党称作“凶手”的人来说,被 称作“强盗”已是蒙受“某种提拔”了。 向煤矿发放津贴九个月的期限很快又将届满。老问题仍然存在,有待迅速解决。 节流固然有用,但总不如开源更为理想。丘吉尔又在增加税收上动了不少脑筋,包 括提高若干税率以及其他一些权宜措施。而其中最出人意料的,是他提出了征收赌 马税的新建议。赛马场上赌注向来不小,政府要抽些税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一批 靠赌马吃饭的人对此很有牢骚,而一些正统人士则认为太不像话。丘吉尔其实也仅 仅将此举视作应急措施,因为政府征收了赌马税,无形中就会鼓励赛马赌博中的一 些非法活动的增多。所以尽管丘吉尔决定征收这笔税,却在以后每年的预算报告中 都对实施办法作些修正,直至1929 年宣布全部取消。 煤矿的问题仍未解决。矿主们要求“减少工资,增加工时”,矿工们则坚持 “工资一便士不减,工时一分钟不加”。1926 年4 月,谈判破裂,总罢工有一触 即发之势。5 月2 日晚,《每日邮报》的工人拒绝为一篇指责罢工威胁的社论排版, 其他报纸的工人也都一致罢工。丘吉尔觉得必须有一份临时性的,能代表政府发言 的报纸出版。《晨邮报》的主编葛温首先表示愿意让政府来利用该报的设备,于是 丘吉尔在5 月3 日傍晚偕同空军大臣萨缪·霍尔和一位初级大臣戴维森去该报馆, 安排出版一份新的官方报纸。丘吉尔认为,“大量工人并未积极投入这场冲突,他 们像足球观众一样等着看政府和工会哪方面力量更强些”。因此他非常重视这张报 纸的出版。5 月5 日,这张名为《不列颠报》的报纸问世了。几天内发行量从23.2 万份迅速跃至250 万份,成为当时全球第一大报。到5 月13 日工会宣布取消罢工 后,这份报纸才停刊。 《不列颠报》的出版虽然与丘吉尔的努力不可分,但是实际上掌权的是戴维森, 他曾当过鲍尔温首相的议会私人秘书,能直接领受首相的指示。戴维森有权对稿件 进行检查或删节、扣发,即使是丘吉尔写的稿件也不例外,他也曾扣发过几篇丘吉 尔写的稿件。丘吉尔对报纸很关心,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手。葛温致函鲍尔温,要求 制止丘吉尔到报馆去指手划脚。他写道:“他常在别人最忙的时候闯进来,坚持要 改动这个那个标点符号,弄得大家一肚子火。”戴维森也曾气忿地写道:“丘吉尔 简直自以为是拿破仑。”丘吉尔在他写的未发表的社论中主张对罢工者显示力量。 而鲍尔温等则认为此说无异公开挑衅。可是事实上内阁早已作了显示力量的准备, 组织了一批义务兵作为警察的后盾,只不过他们将以持短棍、戴臂箍的便衣形式出 现罢了。 工业方面的这些严重损失还影响到下一年度甚至再下一年度的经济情况。丘吉 尔于1927 年4 月作预算报告时不得不指出,上一年的罢工造成的财政亏损达3200 万英镑,而在下一年,税收方面估计还要损失1800 万英镑。 因而丘吉尔在往后两年中的主要使命,便是想方设法增加国库收入,弥补亏空。 他自己认为,作为财政大臣,他必须设法帮助工业复苏并有所发展,因此,解决大 量失业的问题便成为当务之急。6 月,他向鲍尔温首相提出一项建议,主张取消工 业和农业的地方税,减轻业主的捐税负担,以促进生产、增加就业。因此举而减少 的约3000 万英镑税收,他认为可以从征收石油税和紧缩海军开支来加以弥补。这 一建议在内阁中引起反对。卫生大臣奥斯丁·张伯伦便是一个反对者。双方为此争 执了好几个月,最后的妥协方案是工业地方税不全部取消而是取消四分之三。 丘吉尔在向下院发表1928 年预算报告时提出了这项方案。他一口气讲了三个 半小时,指出英国的主要工业部门的不景气已成为慢性顽症,失业人数多达百万, 而恰恰是这些工业部门承担的地方税最重。他宣称自1929 年10月起,工业的地方 税将豁免四分之三,农业地方税全部豁免,同时对汽油每加仑将征税4 便士,总的 政策是帮助生产者,以解决经济问题。 整个方案是1929 年开始实施的。那一年又是大选年,各政党的领袖人物早就 开始为大选而忙碌了。丘吉尔起初对即将到来的大选抱乐观态度:他在1928 年曾 认为保守党政府的政策是得人心的,他的减税措施赢得了业主们的拥护,至于失业 问题未能彻底解决则是谁主政都同样会碰到的难题。后来,他的乐观情绪逐渐消失 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他察觉到选民的意向并不像他原先想象的那样对他有利。 大选前几个月,丘吉尔找劳合·乔治商谈,探询如果大选结果同上次相似,即没有 哪个党占压倒优势,自由党是否愿意同保守党合作。探询结果并不如意。这次大选 自由党提出了大量候选人,数目之多为1906 年以来历次大选中最多的一次。当时 不少政府大臣对即将到来的大选都抱乐观态度,唯有丘吉尔例外。 在丘吉尔自己的选区,1924 年的老对手自由党的格兰维尔·夏普依然是他的 头号劲敌。这次的工党候选人纽博德是原来默德威尔选区的共产党下议员。丘吉尔 除了像以往那样每天发表多次竞选演说外,妻子克莱门塔茵及儿子伦道夫、女儿戴 安娜也一起上阵,为他出力。选举结果他仍以最高票获胜,共获23900 多张票。可 是他的自由党劲敌也获得19000 多张票。工党的纽博德获6400 多张票。丘吉尔并 未取得绝对多数。 1929 年5 月底,全国选举结果揭晓。工党获288 席,保守党260 席,自由党 59 席。保守党失败,鲍尔温下台。工党党魁麦克唐纳再度受命组阁。 回顾保守党的五年政绩,可以说乏善足陈。保守党内阁一直致力于社会改革, 可是从广大选民的角度来看,失业问题未解决好就是最大的失败。恢复金本位制后 来被证明亦是错误的,丘吉尔在1927 年就私下承认了这一点。 尽管那是他属下的专家们和银行行长的主张,但他作为财政大臣接受了这一主 张,仍要负全部责任。这也是他不懂经济和金融的一个必然结果。 类似的情况在丘吉尔对待外国的态度中也有发生。英国的一些前盟国欠英国的 债,其总数超过了英国欠美国的,因此当美国希望英国还债时,英国自然也希望那 些国家归还欠债。曾经陪同丘吉尔参加过数次债务谈判的雷斯- 罗恩认为,丘吉尔 在谈判时“对技术性问题一窍不通”,而且丘吉尔很容易为这些前盟友的恳求所动, 结果往往是英国国库吃亏。雷斯- 罗恩写道:“同法国和同意大利所作的谈判,从 头至尾都是温斯顿主持的。事后我们发现,在这两宗谈判中,对方政府曾容许其代 表作出的让步,要比温斯顿后来得到的让步大得多。”丘吉尔在财政事务上唯一还 算精明之处,是在监督陆海空三军的预算和开支方面。由于他担任过各军部的大臣, 所以要减或要卡都讲得出道理。军队对丘吉尔的评价是:铁石心肠。 在这届保守党内阁执政的近五年中,国防预算实际上并不曾减少。1923年国防 预算是1.05 亿英镑,到1929 年是1.13 亿英镑,而且这期间的物价还在下降。 但是丘吉尔受到的批评是“他使英国的国防削弱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以致到了30 年代,即使想加强国防也一时难以奏效”。这话也许有些夸张,可是丘吉尔在国防 战略上过分乐观,作出错误的估计,却是不容置辩的事实。譬如他在致鲍尔温的私 人信件中曾认为,“在我们这辈子”或“在今后20 年内”都不必去考虑同日本作 战的可能性,而历史后来的进程否定了这一估计。 丘吉尔这次离开内阁时将近55 岁。自他初次参加政府担任初级大臣以来,20 多年中上台下台已经很多次了,但这一次是下台时间最长的一次。他再重返内阁将 是10 年以后的事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