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黎 就在奥罗尔再次陷入寻找幸福的探索时,一个青年出现在她眼前。这人就是她 与卡西米结婚前她就认识的解剖学家斯特凡纳。他刚从巴黎回来,住在诺昂的亲戚 家里,串门时,他碰上了他昔日的学生奥罗尔。几年前,德夏特曾请斯特凡纳教过 奥罗尔解剖学和骨学。朋友相见,分外高兴。斯特凡纳比几年前显得更高大,更结 实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又黑又密。斯特凡纳告诉奥罗尔一些有关巴黎革命的最新消 息,以及巴黎的青年人都热衷于谈论夏多勃利昂和雨果在浪漫主义方面的杰出成就 的动态。他还说自己在巴黎的国家博物馆里工作,那里常常需要翻译希腊、罗马时 期大作家的作品,他想找一个帮手,问她愿不愿意去。 奥罗尔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为之一振,巴黎的新鲜思想和气息,使奥罗尔格外 兴奋,斯特凡纳也是一个充满理智和激情的人,几年不见,不仅身材魁梧了许多, 学问也长进了不少。他的满腹经纶和口若悬河的介绍,很快就吸引了奥罗尔。 在他返回巴黎的时候,奥罗尔跟卡西米说自己要去巴黎看病,全面检查身体。 卡西米马上同意了,他巴不得奥罗尔走得远远的,免得她天天在自己面前晃着愁眉 苦脸的样子。 奥罗尔到了巴黎,开始与斯特凡纳有了很密切的接触。在那儿,斯特凡纳病了, 她就在床前细心照料他,俩人关系发展很快。在她住在巴黎的时候,诺昂关于她与 斯特凡纳的各种传说就传开了。 卡西米对这些传闻也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是拴不住奥罗尔的心的,而且,他 已与奥罗尔有根长时间分居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相好,他不在意奥罗尔到底是跟 别人跑了,还是如奥罗尔给他的来信中说的是在巴黎找医生看病。卡西米觉得只要 自己有钱,有女人,有酒就行,他对人言不在意。 1828 年9 月初,奥罗尔回到诺昂。这时,奥罗尔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行动 也很不方便。乡里人都说,这不是卡西米的孩子,而是斯特凡纳的。卡西米对此不 置可否,他大概觉得此事不太好分清,也没有必要分清。 大家都高高兴兴地为即将降临的孩子准备衣物什么的。一天早上,全家人正在 吃早饭,门被推开,进来一人,奥罗尔抬头一看,是奥雷利安!看着奥罗尔腆着的 肚子,以及她身边的一大堆小孩子衣服,奥雷利安惊得目瞪口呆。 “不是奥罗尔在给自己的信中不断地保证着她将在自己,以及和卡西米之间保 持绝对的爱和绝对的贞节吗?”奥雷利安在心里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难道奥罗尔在信中使用了欺骗?”奥雷利安想不出个答案。 奥罗尔此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她觉得该结束的就结束吧,什么也不用解释了。 奥雷利安乘兴而来,痛苦沮丧而去。 1828 年9 月13 日,奥罗尔分娩,生了一个女孩,奥罗尔给她起名为索朗热。 索朗热很乖,胖乎乎的,吃饱了奶,总是安静地睡觉,从不哭闹。这时候,大人却 不怎么乖。奥罗尔产后躺在床上休息时,就听到隔壁卡西米与女仆之间调情打笑。 从他们取笑的内容判断,奥罗尔就知道卡西米与女仆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奥罗尔 此时也不去责备他。她明白,自己与卡西米之间已没有夫妻情爱可言,她没有什么 别的办法可以改变这种现实。她只有容忍卡西米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所做所为。 索朗热满月后,奥罗尔忍受不了在自己的屋子里听任卡西米整日在隔壁与女仆 的调情做爱的喘息声音,只好把儿子莫里斯和女儿索朗热安置在杜潘夫人生前居室 前要经过的大屋子,她自己则住在旁边的小客厅。客厅有门与大屋子相通。她住在 这里能听见孩子们的呼吸声,而且他人的响动也不会惊扰孩子们。奥罗尔虽然也不 愿意住在这,但这里听不到她不愿意听的声音,可以使她在稍为清静些的空间里静 静地呆着。 奥罗尔开始收拾自己的小环境。她把自己喜欢的矿石、植物、蝴蝶的标本一一 摆放在书桌的一端,这是她为了学自然、地质、植物、生物学而到野外采集的。她 很喜欢这些标本,而且终身都在搜集它们。除了照看孩子以外,剩下来的时间,她 就在书桌上读书,沉思,以及随手写下一些思想火花。所谓的书桌实际上是一个大 橱里的一块大木板,推进去是橱的挡板,拉出来,就是一张书桌。 在这张书桌上活动的还有另一条生命,那是一只蟋蟀。奥罗尔很早就注意到它 了,没有驱赶它。她觉得听着蟋蟀欢快的歌声,自己一边看书一边学习是件无比惬 意的事。因此,她每天精心用细白的面团喂它,不惊扰它,除非它一摇一摆地爬到 奥罗尔笔下墨渍未干的稿子上,要弄脏笔迹时,奥罗尔才轻轻将它赶走。 一天晚上,奥罗尔没有听到它的歌声,也没见到它的身影,于是起身四处寻找。 终于,在窗户与壁板之间,看见了她朋友的两只后腿。佣人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关 窗,不小心将它挤压了。奥罗尔伤心地捧起这位朝夕与自己相伴的朋友的残骸,将 它放在一朵曼陀罗花的花蕊里,当做圣骨保存起来。 蟋蟀的死,在她心灵里产生了震撼。她觉得这个给她喜悦的小生命昨天还在橱 柜的一角唱着幸福的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而今天,却在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撞击 中失去了生命,把灵魂融入了自然的永恒之中,这多么像自己的生活写照啊。刚刚 燃起的爱情之火在种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撞击下,仅仅只摇曳了几下,就随着长逝而 去的时间,永远地飞走了。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闷得发慌,总觉得有 点什么要写出来才行。 “写什么呢?”她问自己,心里也不明确。她拿着笔,凝视着蟋蟀生前呆过的 地方,沉思着。渐渐地,好像找到了某种感觉似的,于是,她展开稿子,写下了《 一位亲密者的生与死》的提纲。接下来,她顺着自己的思路,一气写下来,一连写 了好几天。当奥罗尔给稿子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她已是两眼婆娑,泪湿衣襟 了。这部作品虽然后来一直没有发表,但是,它是奥罗尔最早一部颇费心血的作品。 从这里,她开始了真正的文学起步。 仿佛是受了蟋蟀之死的启示,奥罗尔写完自己想写的文字后,起身走出了客厅, 她希望在户外,寻找到自己的感受。推开房门,屋外已是晚霞满天,血红的云彩像 燃烧的火焰一样铺满天空,大地上也是一片玫瑰色。奥罗尔独自一人在儿时奔跑跳 跃的田野里散步着,沉思着。这块熟悉的土地曾给了她多么大的安慰和幸福的回忆 啊。许多甜蜜往事,苦涩的记忆,躁动不安的烦恼,不期而遇的喜悦都与这块土地 有关。那些一幕幕动人的过去就如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在眼前不停地来回晃动着,多 么有趣,多么值得品味啊。是的,故乡,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一个永远讲不完 的故事,一出永远没有尾声的戏剧,一条永远不会干涸的小溪。 奥罗尔每次在散步的时候,总是有这种感觉。不远处,成排的苹果树上果实累 累,阵阵清香随风飘荡,沁人心脾,奥罗尔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仰起头,深深地 吸入了一口甜丝丝的混合着野外清新芬香的空气。 “啊,大自然的造物主,给我以力量吧,给我以智慧吧,让我永远地记住自己 的故事吧!”她把手伸向空中,闭着眼睛,心里默默地向冥冥上苍祈祷着。 “何不自己把脑海里故事请出来,用笔写下来呢?”一个念头悄然地出现在心 里。 “是的,我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反正现在我也没有什么事可干呀?”奥罗尔 心里问自己。想着想着,她觉得这也许是打发白天漫长时光的一种办法。她开始往 回走,打腹槁,构思着,回到客厅,坐在书桌旁,又拿起笔,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说也奇怪,奥罗尔竟然能够挥笔直下,洋洋千言,文思泉涌,而且毫不疲倦。她开 始觉得有些惊奇。很快,她就觉得写作也是一件很有乐趣的工作了。 奥罗尔本来就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也有随手记下读后感,或一时思想感 受之类的习惯。但是,她的这些习惯与构思创作还不完全是一回事。 不过,这次她尝试着用笔写出脑海里的故事,或多或少地也体会出了一种从未 体验过的喜悦和欢乐。 草稿很快就写好了,她拿起来,重读了一遍,自己心里觉得好笑。怎么,这就 是自己刚刚写完的东西?怎么会这么浅薄粗糙?她暗暗地笑个不停。她看出了自己 的弱点,她也明白了自己有很多地方还需要修改。她自信有能力将它改得更好些, 更有价值些。遗憾的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乱了她的计划,使她没有时间从事 这项修改工作。这部最初的作品,也就因此而没有与世人见面。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与卡西米有关。 此时的卡西米已完全对奥罗尔失去信心。他是个想得开的人,只要有酒,有色, 他就能忍受一切。目前,他还不能离开诺昂,因为他的继母还在,她还没有去世, 卡西米尽管有合法身份,但还是不能继承父亲传给卡西米继母的财产,只有等继母 去世后,他才会有继承父亲遗产的现实性。所以尽管与奥罗尔的关系已经是貌合神 离,他也不能离开诺昂,离开这里,他能去哪儿呢?再说奥罗尔也没有要求他离开, 她也没有权利要求他离开。 他觉得只要奥罗尔不对他提出分割财产的要求,他对奥罗尔没有任何束缚。然 而,他与别的女人鬼混时,也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痛苦。老婆是自己的,情妇是 别人的。搂着别人的女人,总是有一种借人东西使的感觉,叫人觉得老不踏实。年 轻时候放纵,自然体会不出这些,年纪大了,这种感觉就强烈多了。他因此怨恨奥 罗尔,怨恨奥罗尔将他自己逼进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表面上,卡西米这 位粗犷的打猎者仍和往常一样,说喝酒就喝酒,该行乐就行乐。背地里,却以其独 有的方式发泄着对奥罗尔的怨恨。 一天,奥罗尔找一件东西,偶然在卡西米的抽屉里翻到一奇怪的纸包,纸包上 有卡西米写的几行字:“奥罗尔收”,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等我死后打开此包”。 奥罗尔觉得十分奇怪,丈夫体壮如牛,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话呢?好奇心使她打开了 这个纸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奥罗尔一大跳。原来,这个整日咋咋呼呼,看似开朗乐观 豁达的粗放型男人竟为自己立下了一份“遗嘱”。歪歪扭扭、词语粗糙的文字全是 卡西米对奥罗尔的“堕落行为”的指责和对奥罗尔古怪性格的鄙视。而且,卡西米 是将这份遗嘱做为他时刻关怀她的证据。 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后,奥罗尔气愤至极。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她以前曾 经用全部身心去爱过的男人,在文化修养、思想认识、意识判断等方面竟是如此低 能,也没有想到他貌似豁达、粗粗拉拉的外表后面有如此阴暗狭隘可怕的心理。她 再也不能忍受与卡西米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她认为,与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并 希望他回心转意,或帮助他去走上正路,这等于痴人说梦,缘木求鱼,等于是让死 人复活一样永远办不到。 她觉得再也不能呆在这里了,一定要去别处去,去巴黎,去那个人文精华荟萃 之地,巴黎是欧洲文明的中心,巴黎的革命将世界改变了模样,那里有当今最深刻 的思想者在著书立说,那里有最优秀的人在演讲,那里有世界上最富有最丰富的文 化遗产,那里有当今最鼓舞人心的自由气氛。作为一名法国人,为什么不去那里感 染一下现代文明之风的熏陶?为什么不去那里沐浴人类思想的光辉?和一个令人窒 息的人生活在一起,和一个毫无生气、毫无理想、毫无进取心的酒鬼耗费时光,这 不是一种最不人道的扼杀吗?这哪里有一点平等精神可言? 革命的狂飙既然已经掀起,还有什么理由不让它将阴暗的角落打扫一遍?还有 什么理由使自己在自由选择的路上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呢?没有必要了,没有留恋了, 没有挂牵了。德夏特老师这时已经去世了,这位社潘夫人的老朋友,这位奥罗尔家 庭的忠诚伙伴的去世使奥罗尔悲痛了好长时间。现在旧日的朋友四散了,各奔东西, 这里的幸福和温馨已成了往日的回忆。 一切如果不可挽回地消失,那就让它永远地消失吧。如果自己还有某种能力可 以发掘,那就全力去发掘吧。世界是人创造的,幸福也是人创造的,如果幸福已失 去了光泽,撞入了死胡同,那就把它送入坟墓吧。用全部精力和热情,去开拓新的 生活,并从中探索出新的幸福吧! 奥罗尔立即安排了小孩子的事宜,并正式向卡西米提出自己去巴黎的要求,条 件是他每年从诺昂庄园的收入里向她提供3000 法郎的生活费,其它的财产全部留 在诺昂。 卡西米也觉得这是不可挽回的现实了,他有个死原则:只要名义上保持夫妻关 系,只要她对财产不做对半分开的建议,他对她爱去哪的想法就不做任何干涉。现 在她的要求没有越过这个界限,他还掌握着诺昂的庄园,孩子们仍然和自己在一块 富足地生活,这没有什么不好,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这时,唯一提出反对的人,是奥罗尔同父异母的哥哥依波利特。这个兄长的行 为和卡西米一模一样,终日贪杯不已,每次都喝个酪酊大醉才罢休,常常是一醉就 匍然倒地,丑态百出。他与卡西米性格相近,气味相投,为此奥罗尔曾不止一次地 伤心不已。虽然不是一胞所生,然骨血亲情仍手足相怜。 奥罗尔常劝告他,安慰他,希望他回心转意走上生活的正道。依波利特也真心 实意关心着妹妹的前途。他不像卡西米放心大胆地让她去,他知道,在巴黎,仅凭 每月250 法郎,是根本不能维持一个人的基本开支,妹妹的决定是那样地肯定,那 样地不可更改,作为兄长看来,是太任性了。这时他倒是苦口婆心地向她指出,这 样的经济条件住在巴黎是不可能的。如果到那时走投无路,返回诺昂,还不如现在 改变主意留在这里,这一切还来得及。他不理解她的主意,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 坚决。见她毫无商量的余地后,他也只好同意了。他觉得让她去试一下,往后的碰 壁也许比自己劝说更有说服力。 当儿子莫里斯知道妈妈要离开自己时哭得很伤心,这使奥罗尔想到了当年索菲 离开自己时候的情景。奥罗尔说自己马上就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一定给莫里斯 买一顶圆筒红边的军帽,可怜的莫里斯这才止住了哭声。 所有的阻力消除了,所有的顾忌没有了。1831 年1 月4 日,26 岁的奥罗尔 收拾了一下自它随身的衣服,随后,登上马车,奔向巴黎,奔向自己心里想往的地 方,开始了一种自己心里虽毫无把握却充满了希望的新的生活探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