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复员之后—居无定所 194G 年春,熊十力由重庆返回武汉。这是八年之后重踏故土。熊十力住在汉 口保元里12 号连襟王孟苏先生家。王盂苏是银行家,平素对熊十力家多有资助。 熊十力小女再光曾过继给他。是年,熊十力曾向鄂省议会建议为刘静庵、王汉、何 自新等昔日辛亥革命烈士建立新伺,以慰忠魂。虽获通过,惜未实行。夏初,熊十 力重入川。当时,熊十力早年在南开时的同事孙颖川学悟先生(1945 年2 月经王 星贤联系上的)、在乐山五通桥任黄海化学工业社(原为著名化学实业家范旭东创 办)社长,邀请熊十力主持其附设哲学研究部。 熊十力一生有一个难圆之梦,就是由他自己来主持一个民间的哲学研究所,可 惜好梦难圆,原因盖在于经费问题无从着落。此次黄海社虽经济上并不宽裕,仍能 满足熊十力的愿望,亦是盛举。熊十力在此间也没有拿多少薪,以便多招一二学人。 关于熊十力在五通桥办哲学研究部的资料,笔者承熊先生弟子周通旦的女儿周泽玲 女士寄来当年熊先生与学生的合影,又承熊先生弟子韩镜清先生以当年所印《黄海 化学社附设哲学研究部特辑》相示。这个特辑的主体是熊先生1946 年8 月望日所 写的两万言《讲词》。从熊先生另一位弟子所剪贴的资料看,这个《讲词》当时曾 以《中国哲学与西洋科学》为题在某报连载九次。《讲词》的内容是相当广傅而有 深度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 《特辑》首先是以孙学悟名义写的《缘起》,指出为纪念亡友范旭东先生,探 讨哲学与科学的关系,“庶几置科学于生生不已大道,更以净化吾国思想于科学熔 炉,敦请熊十力先生主持讲座。”《讲词》之后另有两个文件,一是《黄海化学工 业研究社附设哲学研究部简章》,另一是《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附设哲学研究部理 事会简章》。从中不难体会熊先生的教育思想。其中教学宗旨规定为:“上追孔子 内圣外王之规”;“遵守王阳明知行合一之教”;“遵守顾亭林行已有耻之训”。 主课为中国哲学、西洋哲学、印度哲学,兼治社会科学、史学、文学,此外还有科 学方法论。 这个研究部因经费拈据的原因办得不甚理想,该社亦有迁回北方之议,因此熊 十力在这里似并不遂意。所办之事,就是请王星贤协助自己汇编《十力语要》卷三、 卷四。卷四其实就是《尊闻录》。卷三则是未曾汇集过的熊十力1942 年至1946 年间的短札书信,原系黄良庸所选存者。计有:《答某生》、《答牟宗三》、《与 陶生》、《与薛伟酞》、《答郦衡叔》、《与蒙文通》、《答梅居士》、《与某杂 志社》(按即《思想与时代》杂志)、《答谢幼伟》、《答毛君》、《答周通旦》、 《答陈亚三》、《咎张君劢》、《答谢子厚(石麟)》、《答沈有鼎》、《答友人 》、《再答友人》、《答牟宗三》、《答胡世华》、《与某生》、《答沈有鼎》、 《答友人》、《与某生》、《答林同济》、《说食》、《答牟宗三(附来函)》、 《答胡生》、《与陈从之》、《答谢随知》、《与陈亚三》、《答某生》、《与陶 闿士》、《示菩儿》、《答谢君》、《答谢幼伟》、《答张生》、《答周通旦》、 《答邓子琴》、《答邓子琴》、《咎江易烨》、《答诸生》、《答友人》、《答张 君》、《示诸生》、《与友人》、《答贺自昭(贺麟)》、《答牟宗三(附来函) 》、《答韩裕文》、《与陶君》、《答张德钧》、《与孙颖川》、《与韩裕文》、 《答李四光》、《答郭君》、《再答郭君》、《答某生》、《示张德钧》、《曹慕 樊记语》、《黎涤玄记语》、《与刘晦九》、《王准记语》、《与友人》。共有六 十二篇。其中,《与陶阎士书》、《示菩儿》,曾发表于1916 年6 月《中国文化 》第二期。 1946 年发生了两次熊十力退回蒋中正资助他办哲学研究所经费的事。一次发 生在是春,熊十力住在汉口王盂荪家。蒋曾令陶希圣打电话给湖北省主席万耀煌, 送一百万元给熊十力办研究所。万派人送给熊,熊当场退掉,来人说不收下回去不 好交差,熊说,这不关你们的事,我熊某对抗战既无寸功,愧不敢当。这一件事显 然与陶希圣有关。 这年六月,徐复观将熊十力《读经示要》呈送蒋中正先生,蒋令何应钦拨款法 币二百万元资助先生办哲学研究所。熊十力再次拒绝馈赠。 1946 年6 月7 日,熊十力致函王孟有荪徐佛(复)观(信写到最后,决定不 通过王而直接寄徐了)。此时住汉口三新街市立中学杜曜如处。 孟兄:转示佛观信已收到。研究所已决定罢论。弟禀气实不厚,少壮己多病, 兄自昔所亲见也。只平生独处成习,(此为保命之原,曾告佛观。)又常游心义理 之中,故未遂殒耳。然去年以来,衰象忽增。今春回汉,所闻所见,无非乱人损人 刺人伤人之事。前年由金刚山上往返北碚,毫不觉苦。今市中与公园咫尺,每往一 次,腰部涨痛。此等衰象,确甚险也。生命力巳亏也,中医所云元阳不足也。弟因 此决不办研究所。北方如可去,定回北碚。(郭按:王守常君整理稿如此,似应为 “北方如不可去,定回北碚”或“北碚如可去,定回北碚”。)否则亦欲另觅一静 栖之所。觉老(按即居正先生)十日或可到,但亦决不与之谈此事。佛观以师事我, 爱敬之意如此其厚,岂愿吾早无那。研究所事,千万无复谈。吾生已六十有二,虽 不敢日甚高年,而数目则己不可不谓之大,不能不自爱护也。 何敬之先生款,既不办研所,自须壁还,否则将成笑话也。此信千万即日看后 并转示佛观。 希圣先生,亦烦佛观转之一看。六月七日午后此信所附另纸无上款,径写下去 : 研所不独今日无精力也,以事势论,亦宜罢。昔时本意,原专藉乡谊(专字吃 紧),纯是民间意味,则讲学有效,而利自在国族矣。若声气渐张,在我虽无夹杂, 而如斯浊世,人心险如山川,妄猜妄诬,吾个人不足惜,其如所担负之学术何?章 太炎一代高名,及受资讲学,而士林唾弃。如今士类,知识品节两不败者元儿。知 识之败,慕浮名而不务潜修也,品节之败,慕虚荣而不甘枯淡也。举世趋此,而其 族有不奴者乎?当局如为国家培元气,最好任我自安其素。我所欲为,不必由当局 以财力扶持。但勿干涉,即是消极扶持。 倘真有意主持,正当办法,则毋宁由教部以国立方式行之。如中央研究院,专 为国家学府,则无所不可。但今之教育当局恐未足语此耳,吾顷当有依止,容一二 月后相告也。又及。 亦可与希圣先生一看。 寄还汉口三新街市立中学杜曜如转。 由[此]信写时本以答孟荪先生,请其转你,后恐他忙乱迟发,故直寄你。此 是铁案不可移之言。幸勿再进行。何公款切须还。 希圣先生处,此信必与之一看。 这一封信最清楚不过地表明熊十力像爱护眼珠一样、爱护名誉、自尊和学术生 命,保持气节操守,坚持独立人格。虽然他非常想办哲学研究所,但因是政府最高 当局资助,他宁可不办,也不能拿这笔钱。说身体不好,决不办研究所,只是托词, 因为他不久即动身去五通桥办研究所去了。他坚持民办,不愿沾染官方的秽气,以保 持己性、独立性。拿了官方的钱,人家就要干涉,就要为官方服务,熊十力清醒得 很!任何持公正之心的人,从此信中所读出的意涵都会是如此,都会赞扬熊先生不 肯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 关于这一件事,徐复观作为当事者,是这样回忆的:“先生的大节,首表现于 他的民族思想……他对国民政府的误会颇深。我曾将他新出的《读经示要》,呈放 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公一部,蒋公馈法币二百万元,先生深责我的鲁莽,后以之转 赠流徙于江津之内学院,即是这种感情的反映。但对抗战一事,则衷诚拥护,历艰 茹苦,绝无怨言。当时的欧阳竟无及马一浮两大师,亦莫不如此。因为在深厚的中 国文化传统中,很昭著地教示知识分子,以一个最基本的立足点,即是民族的利害, 必然地高置于政权是非之上。在此等处有所颠倒,其他学问,便难有一安放的地方。” 1947 年仲春,熊十力由重庆乘船东下,然后由武汉北上。于4 月24 日抵平,重 返暌违近十年之北京大学。先后住孑民堂后院集体宿舍和沙滩松公府宿舍。熊十力 与北大胡先骕谈学术与养材问题,建议北大设立哲学研究所。 1947 年4 月,熊十力接受美国康乃尔大学柏特(E.A.Butee )教授对他的访 问,并与汤用彤、胡适、林宰平、金岳霖、梅贻宝、贺麟、朱光潜等出·席中国哲 学会欢迎柏特的会议。熊先生在北大子民堂上课,殷海光、刘孚坤等曾听课。是年 北大五十年校庆,《哲学评论》为祝贺林宰平先生七十华诞出专号,熊十力撰文《 纪念北京大学五十年并为林宰平祝嘏》。是秋,由北平经上海返汉口,在上海住朱 惠清家,与牟宗三、徐复观、张立民等合影。湖南衡山县长、熊十力的学生刘树鹏 建议湖南省主席王东原在衡山建“船山书院”,聘国学大师熊十力讲学,实未果。 1947 年,熊先生在北大与废名同住。废名是1946 年返回北大的。他1942年 至1946 年在黄梅很用功地著成《阿赖耶识论》一书,约二十章,却始终未能出版。 这是由熊先生破斥佛教的种子说引发的。彼此见面,少不了唇枪舌剑。由续可法师 主编、在天津出版的《世间解》杂志,1947 年7 月创刊号上发表了废名的《孟子 的性善与程子的格物》一文。废名认为是关系甚大的文章,写完后给熊先生看,熊 先生认为好。《世间解》第三期编辑室杂记写道:“熊十力先生在哲学界的地位用 不着我们在这里说一句话。说一句话是多余的,说一个字也是多余的。”1947 年 11 月15 日出版的《世间解》第五期编辑室杂记日:“熊十力先生也已经南去, 想现在己抵湖北老家,祝他获得平安、温暖。——与熊十力住在一起的废名先生也 许更加寂寞了。”12 月15 日出版的该刊第六期刊登废名的《体与用》一文,对 熊先生略有批评。1947年12 月,《人言月刊》第三期,发表熊十力《论东方哲学 与西方科学——答张东苏书》。 1947 年,熊十力论著的出版和发表颇为可观。三月,上海商务印书馆重印《 新唯识论》语体本(全一册)。特别是年底湖北版“十力丛书”的印行,非常令人 鼓舞。此次印制《新唯识论》语体本三卷四册、《十力语要》四卷四册线装大字本 各一千部,印刷质量相当可观,是《新唯识论》和《十力语要》最好的版本。这一 次筹印,是王孟荪、林逸圣、张番溪、姚芷孚、吴周钦等,以及联名署《印行十力 丛书记》的熊氏门人刘虎生、杜则尧、黄悼、柯树平、丁实存、卢南乔、明无垢、 周通旦等奔走的结果。《丛书记》云: “虎生等伏念先生著作,于学术界关系甚矩,而世无传本。先生已届高年,书 未刊布,遭时衰乱,诚恐散佚。如付书局,则细字密行,纸料又劣,将不数年而坏。 眷念及兹,惶然罔措,间与济辈谋辑丛书付印。力薄则献曝靡济,人微则呼号寡应。 因商请省市当道,乐与倡率。幸承万主席耀煌、徐市长会之、王教长文俊、张议长 弥川、程参事发轫,酌拨印费。先印出一二种,余俟续筹。”实际上除这一次印行 的两种著作外,未能续印。校对由刘公纯、李仲强担任。 《印行十力丛书记》概括了熊氏著作及其主要思想,又引用了《十力语要》不 曾收录的熊氏1947 年的笔札《与黎邵西教授书》,以及辑《语要》时误遗的《与 徐君书》。《丛书记》云:“先生之学,规模宏远,而精思果力,直凑单微。…… 先生教学者治哲学,宜始乎西洋,中涉梵方大乘,而归宿此土儒宗。其说曰:‘夫 思辨精密,莫善于西洋;极论空有,荡除知见,莫妙于印度佛法;尽人合天,体神 化不测之妙于人伦日用之中,莫美于中国。游乎西洋,慎思明辨;游乎印度佛法, 荡一切执;归乎吾儒,默与道契。三方者备,而学乃大成。夏虫井蛙,学者宜戒。 ’据此,则先生言学,樟基广大,取资宏傅。管窥不可以言天,会通乃几于见道, 旁求不失其宗,取舍于斯弗乱。孟轲力拒杨墨,宋师禁窥二氏,方之于兹,何其狭 隘。若乃习殊方一派或一家之说而不究华梵先师弘旨,庄呵一察,冉伤自画,此亦 先生之所戒也。”《十力语要》卷三直到丛书印行时才首次与读者见面,其余卷一、 卷二、卷四已分别于先期印行。卷一以1935 年出版的《十力论学语辑略》为主体, 文字略有改动,又增加了四十年代初所写的十篇书札、短文和六篇小传、一篇墓志 铭。卷四即1930 年出版的《尊闻录》,只是删掉了张立民序。卷二即1941 年所 印者。熊十力在1947 年3 月所写《增订十力语要缘起》中说:“此四卷之书,虽 信手写来,估口道出,而其中自有关于哲学思想上许多问题及作人与为学精神之低 砺者,似未容抛弃。”1947 年,熊先生发表的文章还有:五至十月,在徐复观主 办之《学原》杂志一卷一、二、四、六期上发表《论学三书》、《答牟宗三论格物 致知书》、《略说中西文化》、《与友论新唯识论》。六至八月,在《哲学评论》 十卷五六斯上发表《与柏特教授论哲学之综合书》和致贺自昭(麟)、朱孟实(光 潜)的《论本体书与说理书》。六月在《东方与西方》一卷三期发表《论关尹与老 子》。五至八月,在《龙门》杂志发表《论关老之学韦》、《论湖湘诸老之学书》、 《论治学不当囿于一孔书》、《读汪大坤绳荀》等。 1947 年,对熊十力哲学的评论,除前已介绍过的贺麟著《当代中国哲学》由 胜利出版公司出版,谢幼伟著《现代哲学名著述评》(由熊氏作序并附录熊氏《论 玄学方法》)之外,更有周谷城、杜守素(国库)的批评。周谷城在《中国史学之 进化》(生活书店出版)中有专文《评熊十力氏之新唯识论》。 此文前曾在杂志上发表。周文批评熊先生本体是遮拨万有而觅取的,如要返本, 则必遮拨科学,使我们的行为赶快退到纯一寂净的空无。周文不能同意在玄学上不 得不遮拨宇宙万有或外在世界,认为科学的世界不必予以遮拨,如要遮拨科学或科 学的安足处,则熊先生的整个体系,都要重新加以考虑。 针对此文。熊氏弟于周通旦撰《熊先生哲学释疑》进行反驳,认为说《新唯识 论》反科学,恰恰是没有弄懂熊十力哲学的要旨。熊氏哲学正是反对不给科学以一 定地位的。周通旦文又作为《十力语要》卷二的附录刊行。 杜国库对熊十力的批评《略论新唯识论的本体论》于1947 年11 月发表于《 中国建设》第五卷第二期。杜文批评熊氏否认物质宇宙的存在,视之为“空无”, 都是“乍现”,是人们的“妄执”,进一步连我们认识事物的意识也作为“妄执的 心”,说为空无的而加以斥破,因而否认了知识的价值。 杜氏认为熊氏对于本体的证法,是从概念出发的演绎法,与欧洲中世纪经院哲 学家安瑟伦证明神存在的本体论的证法一样,是神秘的。熊氏哲学最后基石的反求 实证,正像颜习斋所批评的一样,越谈越惑,越妙越妄。现在看来,杜国序的批评 与熊十力哲学本身并不相干。因为熊十力并不否认万象世界及其对它们的认识。熊 十力主要是为人们的道德行为作本体论的论证,不是从概念出发的演绎法,与安瑟 伦的证明相距甚远。熊先生从生活实践中体证道德的本体和主体的合一,带有理想 的和理性的哲学品格。 1947 年,报刊上发表的评论熊十力哲学的文章还有:三月份敖英贤在《历史 与文化》第二期发表的《与熊十力先生书:论船山易传》,十月份子韬在《世间解 》第四期发表的《读〈读智论钞〉》,十二月份谢幼伟在《浙江学报》一卷二期发 表的《熊著〈读经示要〉》。其中子韬的文章认为熊先生属于“新儒学派”,是用 佛理附会、充实、改造儒家哲学的内容,以期因此而重建宋儒理学、新的道统。这 套方法也是宋明儒早就用过了的。子韬认为“新儒学派”是以佛释儒,然后再把佛 扔开。子韬批评了熊十力所说的佛教只见到宇宙的本体是“寂体”而不曾见到它的 “动用”,人生态度上只能以悲观主义为出发点等,认为这都是厚诬佛教。子韬认 为新儒学派不但要以佛释儒,而且还要以佛附儒。这样,不但不能显出佛教的至理, 而同时也就失去了儒教的真面目。 1948 年2 月,熊十力再度赴杭,应聘到浙江大学讲学。这次到浙大,是文学 院院长张其购(晓峰)、哲学系主任谢幼伟聘请的。张、谢与文学院教授郑奠(石 君)等出资为熊先生在文学院附近辟园筑屋。房屋不大,熊十力名以“漆园”,取 庄子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以自警。熊十力所写《漆园记》说:“吾时念此以自 遣,故有契千庄生。然吾以是缓吾痛则可。若姑安乎是,则将负吾平生之心与所学, 而不免为庄生之徒,是又吾之所以自警也。”这反映了熊十力内心的痛苦,健行不 息与安之若命的矛盾。先生自题堂联: “白首对江山,纵横无限意;丹心临午夜,危微严若思。”自此,先生以“漆 园”为号。 是春,马一浮先生与复性书院同人欢迎熊十力、叶左文两先生小聚,并在杭州 里西湖葛荫山庄复性书院庭园内合影留念。叶左文先生系马先生友人,宋史研究专 家。一同留影的还有熊、马的老弟子张立民,以及马老弟子寿毅成、吴敬生等,共 计十四人。 此次熊到浙大,浙大校长竺可桢并不满意。竺承认熊先生对于国学、哲学造诣 甚深,但已六十多岁,似对学校不能有大的贡献。竺校长希望物色前途有望之青年, 认为谢幼伟此举甚无眼光。因此对张晓峰、郑石君来谈建立国学研究所事,考虑资 金、时局等问题,不作安排。竺校长是自然科学家,不知人文学者越老越有价值, 并非都是龙钟不堪之过去人物也。 1948 年,熊十力收安陆池师周遗孤、四女儿池际安为嗣女,改名熊池生,字 仲光。此因王盂荪先生推介池家一男四女个个聪明(三姊池际尚后来成为著名自然 科学家、学部委员),幼女尤奇特,且曾潜心儒佛诸学,益有超世之志,誓不嫁人。 因湖北遭兵祸,安陆鱼烂,际安无所托,孟荪先生请熊先生抚教之。十力先生又将 际安的来信给马一浮先生看,马先生亦许其有拔俗之资。熊先生遂允抚为嗣女,以 精神与道义相授。取名“光”,欲其显扬先圣之学也。仲光随侍熊十力直至五十年 代初。六月,熊十力在杭作《命仲女承二姓记》,其中有联云:“学惭伏老,传经 无待于男;道愧庞公,闻法居然有女。”四至十月,熊十力先后在《学原》一卷十 二期和二卷一期、六期上分别发表《论事物之理与天理答徐复观》、《略谈新论旨 要(答牟宗三)》、《漆园记》等。7 月13 日致信胡适,并附《读谭子(峭)化 书》一文,望予以发表。信曰:“适之先生:总觉民生已尽,此局不了。偶阅《化 书》,感触万端,信笔写成一纸。本无心于文,自述所感而已。”1948 年秋未, 熊十力与嗣女仲光经上海坐船到广州,居广州郊外国十多里地番禹化龙乡黄氏观海 楼,小地名一称新造细墟。这里是黄良庸的家,有一农场。时黄执教于广州中山大 学,星期天才回。熊十力到广州后,收到邓子琴由南京钞寄印顺法师《评熊十力的 新唯识论》的长文,遂借用黄艮庸的名义作长大《申述新论旨要平章儒佛摧惑显宗 记》,逐条反驳印顺法师。1949年春,在广州黄家,熊十力给熊仲光讲授佛学。仲 光写学佛札记——《困学记》,并经熊十力改定。熊十力住在乡间,甚觉寂寞。因 交通不便,谈话问学的人很少。气候湿热,颇感不适。钱穆、唐君毅、唐至中兄妹、 王季思等曾来看望先生。 1949 年2 月,《读经示要》由上海正中书局印成三卷三册线装大字本,是《 示要》最佳版本。这个本子的印成,徐复观、吴俊异、柯树平等都作了努力。这一 年,熊十力又编成两种书。一是胡哲敷三十年代在杭州听熊十力讲授《韩非子》, 在此基础上撰成四万多字的《非韩》长文,又名《述熊正韩》。经熊十力再作改定, 成《韩非子评论》。是书对商韩法家之学持尖锐的批评态度,对封建专制主义与法、 术、势之关系,颇有精到的研究。二是继昨年之工作,编成《十力语要初续》一书。 《初续》主要汇集了1947 年秋至1949 年春熊十力的主要书札、短文,亦有二十 年代中期的书札三通,由友人保存献出。此外,还有约六万字的假托黄灵庸答邓子 琴名义反驳印顺法师的长文《新论平章儒佛诸大问题之申述》,再就是熊仲光的十 多篇读书札记《困学记》,共约十七八万字。熊十力在《十力语要初续》的“卷首 语”中说:“及门诸子旧辑有《十力语要》四卷,三十六年鄂省印一千部,昨年, 栖止杭州,次女仲光又辑《语要初续》一卷。余已衰年,而际明夷之运,怀老呐绝 学之忧,有罗什哀鸾之感。间不得已而有语,其谁肯闻之而不拒,奚以存为?客曰, 先生语语自真实心中流出,不俟解于人,而人其能亡失此心乎?姑存之以有待可也。 余笑颔之。己丑一月十五日漆园老人识。”《十力语要初续》所收文,有一部分曾 发表在《哲学评论》、“学原》等刊物上。其总目为:《卷头语》、《与人谈易》、 《答杜生》、《略谈新论要旨(答牟宗三)》、《与美国柏特教授》、《与人论关 尹与老子》、《纪念北京大学五十年并为林宰平祝嘏》、《答王星贤》、《答徐见 心》、《答某生》、《答某生》、《答徐令宣》、《答牟宗三》、《答郦君》、《 与池际安》、《命仲女承二姓祀》、《与次女仲光》、《漆园记》、《与友人》、 《答仲光》、《与王伯尹》、《与朱生》、《答敖均生》、《仲光记》、《答谢幼 伟》、《答徐复观》、《答某生》、《仲光记》、《新论平章儒佛诸大问题之申述 (黄良庸答子琴)》、《与冯君谈佛家种子义》、《与林宰平》、《仲光记》、《 与友人》、《与某生》、《与李生》、《与友人》、《与林宰平》、《与林宰平》、 《仲光记》、《仲光记语》、《仲光记语之二》、《答唐生》、《答杨钧》。附熊 仲光《团学记》之子目有:《自序》、《成论四大要领》、《主宰义》、《五蕴与 八识及种子义》、《法相宗种子义》、《阅张稷若学案》、《邵子观物》、《读胡 石庄学案》、《赖那与下意识》、《种子古义与无着世亲唯识义》、《先儒禅境》、 《郭善邻》、《陈自沙先生纪念》、《释显扬论法与法空俱非无有》。 《十力语要初续》基本上反映出抗战胜利之后,熊先生在北平、杭州、广州等 地的学术思想与学术活动,其中主要是围绕《新唯识论》作出阐释和发挥。一方面 提要钩玄,另一方面继续论战。在徐复观、张丕介、唐君毅、钱穆等人的关照和安 排下,1949 年12 月,《十力语要初续》由香港东升印务局出版发行。《韩非子 评论》也于同月由香港人文出版社出版,亦刊于1950年元月出版的《学原》三卷一 期上。 熊十力在广州后期,由于内战酷烈,政局动荡,民生凋敝,人心浮散,加以住 在广州郊外乡间,封闭千家,音讯阻隔,语言不通,无人谈话,而且气候闷热潮湿, 令人疲乏,自然心境不佳。熊十力也是凡人,而且任何人处在这种境况之下都不可 能没有种种考虑。在精神、心理的负重状态下念虑身家性命,有某种烦躁不安,亦 属正常,可以体谅。由于对国民党政府已失去信心,对共产党心存疑虑,熊十力对 未来之生活出路颇不乐观,这种焦躁,是时局带来的。熊十力此时给徐复观、唐君 毅、钱宾四、张丕介、牟宗三、万幼璞(儿女亲家)、柯树平、胡秋原等友生写过 不少的信,有的信是同时给以上数人的,有时一天就有两封,除了催印《语要初续 》、《韩非子评论》外,又在去向等问题上与徐复观发生了一些矛盾。当时,熊十 力本意不愿离开大陆本上,流寓海外,但也曾考虑过是否去台港或印度的事;本意 欲回北大执教或回湖北老家隐居,但怀有恐共心理;他不愿在黄民庸家过着封闭的 生活,但中山大学有聘书却没有转到手,复旦大学欲聘又未下决心;他也曾考虑去 中央大学(南京),又与友人、四川大学教务长叶石荪教授联络,甚至也想应北碚 老友卢子英邀再度入川。此间于通信中常骂名士(康有为、梁启超、吴稚晖、胡适 之等),对章太炎颇不敬,而盛赞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 1949 年10 月25 日,郭沫若、董必武联名打电报邀请熊十力北上,电报打 到中山大学,因中大人多移开,几经辗转,熊十力收到时已是11 月中旬了。 从此,熊十力与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诀别,再也不为生事犯愁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