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熊十力先生辩诬——评翟志成君《长悬天壤论孤心》 年初因事去京,承北京大学陈来兄相告,我才知台湾《当代》杂志去年八至十 月第七十六至七十八期连载了翟志成君的长文《长悬天壤论孤心——熊十力在广州 (1948—1950)》。离京前,陈兄将此件影印给我。我是在由京返汉的火车上读到 翟文的,当即产生了强烈的辩论冲动。只是由于翟文所附《熊十力扶书九十六封》 所获不全,直至六月才承台湾清华大学杨儒宾兄相助,将所缺部分影印寄来,因此 延至今日才作此文。 翟君的文章,以1949 年是否去台作为政治取向的标尺,以政治评价代替道德 评价和学术评价;又捕捉、联缀、渲染所谓生活小节,将熊先生描写成为一个毫无 人格、寡廉鲜耻、卑不足道、委琐不堪的小人。该文字里行间充满着一种十分浅薄 而又十分有破坏性的“傲慢”。 从方法学上来说,对于一位历史人物的评价,需要我们从他所处的时代氛围、 具体环境出发,具体地、历史地加以考察,透视其多面性,揭示出主流,分析他的 贡献与局限,全面地评价他的功过是非及其在思想史上的地位。 片面地、只执一端、以偏概全,或者抽象地以一种模式苛求前人,忽视具体人 物在具体环境中的处境,都是反历史主义的。翟文处处标榜自己作的是史学的研究 (史学的进路或史学的立场),然而在我看来,他恰恰从根本上违背了正直的史学 家的传统精神。把英雄的缺点堆积起来,或把屠夫的伪善张扬起来,决不是太史公 以降中国史家的方法。翟君批评别人的“盲点”。实际上,研究中出现某种“盲点” 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叶障目,变成“盲人”,骑着瞎马,面临深池而无自省。那 才真是所谓“一着棋差,全盘皆错”! 翟志成君对熊十力、梁漱俱先生的理解是平面化的。他根本上不能全面理解熊、 梁这类人物,不能理解熊、梁生活的厚度、他们自我反省或相互批评的深刻内蕴, 他们性格的特异,他们所处文化群落、师友弟子关系的非同一般的状况,他们对于 大事(例如是否接受政界人物馈赠)处理的分寸感,他们对于历史和现实所当担的 责任及所受到的客观面诸条件的制约。复杂的多层面的丰富的人生被单面化了,而 且被引导到一个十分狭小的胡同。这种理解是不相应的。单面知性的“考辨”,无 论如何是无法会悟像熊先生这样厚博的、具有生命实感的思想家的,熊先生为人处 世的真实面、崇高面,他的人格的力量,决不会因翟君的“去圣化”心态下的“考 辨”所磨灭或抹煞或减损。谁都知道,品评一位先贤的人格,是要有人格的人,至 少是不以鄙陋之心观照他人的人才能做到的。自已的价值标准、修养境界提高了, 才能透悟别人的,乃至人类的真正价值。人物品鉴绝非易事。 至若翟君所谓缜密精湛的历史考据功夫,只要看一看他所“审订”的《熊十力 佚书九十六封》中的常识性错误,便见分晓。关于佚书,我另有《翟志成审订之 (熊十力佚书九十六封)纠谬》的系列文章正误(见附录)。我初步校订其中二十 五通,便发现其将致书对象姓名弄错七人次,有八通信札的年代日期误断,而文字 标点之衍、夺、误,甚至整句的漏脱,达二百余处。 很多错误实在荒唐,乃是由于“审订者’对熊氏著作及其文化共同体之交游情 况不甚了了,又对熊氏特殊用语所知甚少,却又不核查原文、盲目武断所造成的。 这里且不去说了。 本文针对翟志成君对熊十力先生人格的毁谤,据实作出回应。全文分四个部分 :一、熊十力四十年代末在广州的生活与思想;二、熊十力1949 年前后的思想联 系与变化:三、驳所谓熊十力“既贪且吝”;四、余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