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遭白眼亲人话皇差 好似破船过海, 理应一体同心。 一家人害一家人, 波浪掀天胡混。 壮的先推下水, 巧的岂得长存。 连船毕竞海中沉, 还是自家倒运。 几句《西江月》道罢,引出一段故事来。话说庚子那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 清军抵敌不住,慈禧太后只好携了光绪皇帝逃往西安,不觉已近一年。幸亏庆亲王 奕劻和卖国能臣李鸿章,与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多次议和,听过多少冷言冷语,看 过多少铁青的脸面,陪过多少个小心,和议方才告成,共计一十二款。只要能把洋 人哄出北京,割地赔款丢脸面,慈禧太后是不计较这些的。 慈禧太后终于又携了光绪帝自西安返京,经过这场战乱,慈禧太后的金银珠宝 损失了很多。据李莲英给她估算,约值一千八百多万两银子。从西安回京的路上, 李莲英虽然又给她搜刮了一些,但得的总不如丢的多。从此,她悟出了一个理来, 人生百年,恰似白驹过隙,还是及早行乐的好,因而她除了与太妃、宫女们摸纸牌、 押宝、掷骰子以外,就是看戏,尤其喜爱京剧,每逢良辰吉日,或心情消闲之时, 就会传降谕旨,不是召集外边戏班,便是召集御用的戏班——南府戏班。 这时,京剧已发展到高峰时期,像谭鑫培、余叔岩、王谣卿、杨小楼、候喜瑞、 钱金福、马连良、梅兰芳、尚小云、肖长华等京剧艺人,都是响当当的名角。 此外,慈禧还让李莲英组织了一个御用戏班,名叫“升平署”,也叫“南府戏 班”。演员全由太监担任,并邀请京剧名家入宫当教习。慈禧组织这个戏班子有两 个意思:一是她看起来方便;二是他想让她的御用戏班和外边的戏班子开展对抗, 以显示皇太后的此举就是高人一等。 这个宫中戏班,选拔了一批容貌秀丽,身材苗条的小太监,经过训练,培养出 一批唱、做、念、打,身怀绝技的太监戏子,很讨慈禧的欢心。有时候,慈禧高兴 起来,她就让宫里的太监戏子和在外边受召而来的名班名角,同台演出,以此取乐。 而这些太监戏子,一是怕慈禧的责罚;二是为了得到慈禧的奖赏,讨好慈禧,不敢 不卖力气。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了较为深厚的功底,足以和外边那些名角抗衡。因 此上台演出的这些太监戏子,大都能给慈禧露脸,不负慈禧的厚望,水平并不比名 角差。 由于慈禧喜欢听戏,她也懂戏,哪一点错了,他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有时 她还扮戏,不过不让一般人看也就是了。据说有一次慈禧和李莲英串演《钓金鱼》, 慈禧份老旦,李莲英扮张义,在老旦唱“叫张义,我的儿”的时候,用手拍着李莲 英,李莲英连连点头,看到的人都不敢笑,怕惹恼慈禧或者李莲英。 正由于慈禧喜欢看戏,所以演戏演得好的太监,常常受到重赏和提拔。一些知 道内情的太监,只要自己年纪不过大、身体条件好的,都想往南府戏班子里钻,借 此机会寻找升迁向上爬的路子。因为一旦上台演戏,只要慈禧看着好,马上就问叫 什么名字,说不定从此就会在御前当差。 不怪太监们这么想,事实上也是如此。有一天,唱武生戏《岳家庄》,扮演岳 云的武生,唱、做、念、打,样样干净利索,引起了慈禧的极大兴趣,便向站在身 边的李莲英问道: “我说小李子,扮岳云的这个奴才是谁?怎么我没见过!” “回老佛爷,这个奴才,原名张恒太,入宫后改名张兰德,字祥斋,他曾有个 乳名,因为犯了讳改了,是直隶省静海县唐官屯人,他15岁入宫,不久便到了戏班, 唱戏已经3年了。” 说到这里,有必要把张兰德的身世交待几句,这个张兰德的家庭,过去还是比 较好过的,他祖父张万财是一个古董商,在北京开着古董店,在静海县可以说是颇 有名气。张万财死后,张祥斋之父张泰安、叔父张泰和,分居各过。他兄弟二人仍 然各自经营古董,也是张泰安时运不佳,一连买了几件假古董,在出手之时,被买 方识破。买方很有势力,告到九门提督那里。这九门提督是简称,它的全称是“提 督九门步军统领衙门”。所统率的军队,一部分是八旗的步兵,称为步军营,一部 分是绿营的马步兵,称巡捕五营,掌管正阳、崇文、宣武、安远、德胜、东直、西 直、朝阳、阜成九门内外的巡警守卫等职。以亲信满族大臣兼任,步军统领衙门的 执掌。除防守、稽查、门禁、缉捕之外,尚有断狱、编查户口保甲之权,因为它审 理案件权与刑部相同,又加官署设在北城,所以也有“北衙门”之称。一个小小的 古董商人,摊上这样的官司,那些在六扇门里混饭吃的人,还不把他当成肥肉,只 用了一个“以假充真,坑害顾客”、不大不小的罪名,张泰安还吃得消吗? 俗话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要打官司拿钱来”。张泰安只好各处花钱运 动,等到官司完了,把整个买卖赔进去不说,还欠下一屁股的债,只好把老家的庄 宅土地变卖了还账,只剩下薄田十几亩,土房数间,家里穷啦,买卖也不能做啦, 只好回家种地过活。 张泰安是富里生、富里长的,自小除了念书之外,就是打算盘、记账、做买卖 还行,要说种地,可以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荒年歉月不说,就是风调雨 顺的年头,他那地里也打不了多少粮食,为什么呢?因为张泰安对耕耩锄刨,一样 也不懂,自然打的粮食就不够吃的啦。 幸得张泰安的妻子、张祥斋的母亲董氏,为人十分贤惠,吃得苦,受得累,除 纺线、织布外,并做一些针线,拿到市上去卖。这唐官屯紧靠运河,是水旱码头, 离天津又不远,做买做卖、来往的人很多,故而也能赚几个钱,来弥补生计的不足, 不过还是过不去,只好到娘家拆兑一些,饥一顿饱一顿地对付着过日子。 他家人口不算多,除张泰安两口外,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月峰,二的叫春喜, 便是这个张祥斋,也就是后来的小德张。 在张祥斋12岁那年的春节刚过,他同哥哥月峰,一起到姑奶奶家拜年。他姑奶 奶家也是个财主,在姑奶奶家的院子里,看到一辆漂亮的大轿车子,蒺藜车脚,老 漆漆的车身,锃明瓦亮,红托泥布,支着燕飞、崭新的车围子,十分好看。张祥斋 没见过这么漂亮轿车子,便想爬到车上看看车厢里是什么样子。正当他靠近车辕、 想探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叫喊: “躲开!躲开!把车弄脏了!” 这个叫喊的人,是张祥斋他姑奶奶的孙子,他的表哥,名叫大杏。 “你就让他看看,又看不少什么。”张祥斋的哥哥张月峰说。 “不行,我就是不让他看,看不少什么,可是能看脏了。看你们家这个穷样, 快给我躲开点,你们家八辈子也买不起这么个大轿车子。”大杏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别看张祥斋人小,可他不肯服这个气,当下还言道: “大杏,你甭隔着门缝瞧人,把人看扁了,将来我发了财,买五套、买十套、 买一百套比你家更大更漂亮的轿子。” “呸!!吹牛!买一百套轿车子,不要说你家买不起,就是有人送给你家一辆, 你家在哪儿放?送给你家大骡子大马,你家拿什么喂它?买轿车子。做梦娶媳妇, 心里想吧!” 张祥斋还想争辩,可是一想,也是呀!真要有了大骡子大马大轿车子,在哪儿 放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家穷,有的人家富?可是他对大杏那种瞧不起人 的话,依然是愤愤不平。在回家的路上,他问哥哥月峰,可是哥哥也说不出个所以 然来。 到了晚上,他钻在被窝里,用他那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娘,问道: “娘,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家穷,有的人家富?这是什么道理?” 在那封建社会的一个家庭妇女,能知道什么叫阶级剥削?他知道的也就是三从 四德和相信命运,便说道: “人家财主那是生来的命好,所以就有福享,咱们穷人生来的命不好,就得吃 苦受罪让人欺侮。”接着她又用事实来证明她说的话,是十分正确的,便又说道: “比如咱家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是家大业大、骡马成群,比你姑奶奶家 的日子还火爆呢!除了庄宅土地还有买卖,也是使奴唤婢,不然我还嫁不了你爹呢。”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停,好像回想自己那刚刚到张家来、日子兴盛的时代。过了 一会儿,她“唉”了一声说: “唉!看起来还是命啊!自从你爷爷去世以后,咱家和你叔叔分居各过,论认 字,论算盘,论识别真假古董的本事,你爹比你叔哪一点也不差,可偏偏就买了假 货,买了假货也不要紧,可卖的时候又出毛病,这才闹了个倾家荡产。 “你叔就没有买过假货吗?他也买过,可是人家的运气就好,不但出了手,还 赚了钱……” 张祥斋他娘的话,勾引起张泰安的心事来,也就是把老疮嘎巴又重揭了一下, 能不疼吗?可他也听出了妻子并没有埋怨自己无能的意思,而是说自己的命运不好。 张泰安也是受孔夫子教育很深,和相信命运的人,也认为这是自己的命不好,是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所以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张祥斋的母亲听到丈夫叹气的声音,知道自己的话又勾起了丈夫的心思,他怕 引起丈夫的难过,便不往下说了,给祥斋掖了掖被角,怕钻进风去,一边纳着自己 的鞋底,一边嘱咐道: “快睡吧!都跑了一天啦!” 怎么张泰安夫妇却有心思呢?因为从姑奶奶家回来之后,月峰把在姑奶奶家时 大杏说的话,和中午待客的饭食都说了。这一天,他姑奶奶家去了好几门子亲戚去 拜年,可是那些亲戚都是长袍短褂,坐车、骑马去的,表叔对他们近接远送不说, 还是坐的上席,12个碟子,8个大碗,外加一个火锅,桌上都是鸡鸭鱼肉,还喝各色 各样的酒,这些东西让张祥斋哥俩连名都报不上来。 可是对祥斋他们呢?表叔连瞅也不瞅,只是表婶招呼了一声,让他们和大杏玩 去,还呕了一肚子气。吃饭的时候,单给他们摆了一张小桌,说是小孩子上桌子, 油汤滴滴嗒嗒,怕弄脏了衣裳,可是大杏比月峰还小,还是照样和客人坐在一起, 上大桌子了。只是姑奶奶给了祥斋20个大钱,说:今年再给一次,明年过了12岁, 就不再给了。 月峰把这话一学说,张泰安能不生气吗?便说道: “狗眼看人低,明年我带你们去拜年,看他让不让上大桌子?” 祥斋的娘,知道自己的丈夫自从做买卖赔钱之后,经常生闷气。俗话说得好, 气是百病之苗,吃不了多少东西,整宿整宿地不睡觉,一是觉得这买卖赔的冤枉; 二是没有力量再恢复原来的气势;三是处处遭人的白眼。他是又气又愁,便闹了一 身病,这就应了那句老话,面黄饥瘦,皮里抽肉,最后瘦得皮包骨头,脸像个死人 似的,连走道的劲都没有,一阵风就能把他刮一个跟头,这样的身子,还经得住生 气吗?于是她劝道: “孩子他爹,你也不用生气,谁没有3年背运,刘秀就走过国,刘备也曾兵败徐 州,把老婆孩子全丢了。你比刘备还强呢,我和月峰、春喜都守着你,过几年孩子 大了,咱挣上俩钱,凭你的字文、见识,不怕咱们的好日子回不来!” 董氏说的本是给丈夫开心的话,张泰安也明白妻子的心思,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事也就过去啦。刚过了年,天还冷,张泰安和月峰、春喜,都早早地钻了被窝, 只董氏在灯下纳鞋底,她想趁着天气还冷,赶出两双大鞋来,等到2月里一开化,人 们要脱掉棉靴换鞋子的时候,好卖个大价钱。张祥斋心里有事睡不着觉,提出了人 为什么有穷有富的问题。 对母亲的解答。张祥斋听了似懂非懂,可是他不甘心让命运去捉弄,去摆布, 于是又问道: “娘,你说穷人能不能发财?” 祥斋他娘早把方才说的话,放在脑后了,便说道: “穷人发财,难哪,一不认字,二没本钱,上哪儿发财去。远处的不说,就咱 这唐官屯,有上万的人,谁不想发财,可是有几家财主?不还是穷人多吗?还是那 句老话,长坏了什么,也别长坏了命,命里该着受穷,谁也没法,要不说君子不与 命争呢?你就忍着吧!” 张祥斋对娘的话,并不满足,于是又问道: “娘,难道穷人就没有发财的?” “没听说过哪个穷人发财了,能混上个不挨冻、不挨饿,就是一好百好了,上 哪里去发财呢?” 张祥斋不服气地说道: “我就不信穷人不能发财,财主也是两只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比穷人也不多 什么,怎么他们就能发财呢?就是娘不知道罢了。” 被张祥斋这么一说,他娘还真动了脑筋啦。她想,孩子想发财是好事,比光想 吃好的不干活强,于是就把脑子转开了,她想想出个原来穷、后来发了大财的人。 尽管她搜索刮肠,就是想不出来。于是笑着说道: “穷人要发财,那可是真比上天摘星星、下海捞月亮差不多,不过也有发了财 的,除非是当皇差,才能发大财,不然是发不了财的。” “什么叫当皇差呀?”张祥斋不解地问道。 “当皇差,就是伺候皇上,伺候娘娘。” “那么我也去当皇差去。” “傻孩子,当皇差能说去就去吗?得割了老公才行!”她笑得更厉害了。 “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叫割老公呀?”张祥斋又不解地问。 “割老公就是净了身的人。”娘解释说。 “什么叫净身呀?”张祥斋更加不懂了。 “看你这孩子,可真傻到家了。”母亲又笑了起来,善良的母亲做梦也没想到 儿子为了发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是当作说闲话,哄孩子,一边笑着,一边把 手伸到被窝里,用手摸着儿子的小鸡子和蛋说: “割老公,净了身,就是把这牛牛和蛋蛋都割了去,也就甭娶媳妇抱小子啦!” 张泰安根本没睡着,听到这里便插话道: “跟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当皇差也不是什么好差使,发了财的有几个?还不 是老了轰出宫来,去蹲庙旮旯。” “跟孩子说着玩呗,他钻了被窝不睡觉,胡蹬乱踹,踹破了被里还得补,说个 笑话让他老实一会儿。” 别看张泰安拦着,不让自己的女人往下说,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净身进 宫去当老公,所以也没往下说什么。 可是张祥斋还是不满足于母亲的这些答复,又继续问道: “那净了身当了老公的,有谁发财了呢?” “也不少,听说光咱静海县就出了五六个,多的两顷多地,少的也有一顷来地。” “他们比我姥姥家、姑奶奶还财主吗?” “比你姥姥家强,可是还比不上你姑奶奶家好过。” “割场子老公,还比不上姑奶奶家,那多么不值得,这也不叫发财!” 张祥斋他娘也没仔细咀嚼儿子说的这话,是自言自语,还是同她对话,听了儿 子的话,便继续说道: “怎么没发大财的,咱们这静海县南边就是青县,青县出了个大老公,叫小安 子,他的真名叫安德海,是青县汤庄子人。他净身入了宫,先伺候皇上,后来伺候 慈禧太后,在太后面前说一不二,不说文武大臣,就是王爷也怕他三分。知县见了 他就磕头,他连眼皮也不撩。听说小安子他娘死了出大殡、一个殡出了七七四十九 天,上苏、杭二州买来的绫罗绸缎,上天津卫买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到白洋 淀买的新苇席,一买就是40船。那棚从家里搭到坟上,又是和尚,又是道士,还有 尼姑,咳呀呀,可热闹极了。” 要知张祥斋他娘还说出一些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