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打满堂小德张受挫猛醒 话说小德张的娘董氏,已经4年多没见着儿子了,很是想他。当他见到儿子捎回 来这么多的钱和东西,不由得流下泪来。她心想:若是孩子他爹活着,该多么高兴 呀!她虽然脸上挂着泪珠,但是却带着笑容,大概她是悲喜交集吧!当他想到儿子 今后会很快熬成大官时,就擦去了眼泪,光剩下笑容了。 不光小德张他娘这样想,就是小德张本人也是这样想的。以当前的苗头,照这 样下去,凭着他的聪明和心机,用不了多久,便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即使爬不 到李莲英的位置,也可以赶上崔玉贵,因为崔玉贵这条狗太笨了。 从这件事上看,小德张毕竟还是年轻,看事儿看得不透,他以为崔玉贵是条笨 狗,只会跟在李莲英的屁股后边跑,那是大错而特错了。装笨,正是崔玉贵的精明 之处。崔玉贵自己十分清楚,在慈禧那儿,自己无论如何是争不过李莲英的,所以 来了个干脆一切不争,唯命是从,还为虎作伥,凡是当仇人、当坏人、挨骂,李莲 英不干的事,他干;李莲英不做的事,他做;落好的事,发财的事,全让给李莲英。 比如1900年八国联军攻进北京,慈禧向西安逃跑之时,命令副总管御前首领太监崔 玉贵、王德环到了宁寿宫,把珍妃从三所,也就是囚禁珍妃的地方,提了出来,慈 禧命令将珍妃处死,所有的人都木鸡也似地站着,李莲英的一双小眼乱转,大概是 在想主意,一时又想不出个好办法来,他大概是不想把光绪和瑾妃得罪的太苦了, 可是慈禧又是在盛怒之下,他在字斟句酌地思量如何措词。 可是崔玉贵却大步走上前去,把珍妃扯过去,连挟带提的,把珍妃丢在了神武 门内八角琉璃井里淹死。正因为像这样的事崔玉贵都干了,所以慈禧和李莲英对他 都满意,崔玉贵这才爬到仅次于李莲英的地位,而又对李莲英的地位构不成任何威 胁,他崔玉贵才得以站住了脚。 小德张由于年轻气盛,凡事只看到有利的一面,而没注意到不利的一面,更没 有看到那人情险恶,他只想凭自己的聪明才智爬上去,可没料到有人容他不得。他 神气了没有仁月,却栽了一次大跟头,这个跟头栽在他的同行、外边戏班京剧武生 名角杨小楼的手里,但更重要的是宫内总管太监李莲英,给他在慈禧太后那儿加了 几句“美言”。 同行相轻,同行是冤家,别的行业如此,唱戏的戏子也不例外,同样如此。尤 其是给慈禧太后演戏,外边戏班和南府戏班争风吃醋的事就更多了。他们虽然一个 在宫外,一个在宫内,宫内的南府戏班又不到外边去唱,似乎有些井水不犯河水, 两不相干,可是外边戏班得上宫里来唱啊!慈禧头一个是懂戏;再者是喜欢挑戏, 唱好了立即便赏;出了毛病立即就罚,这就造成了两个戏班互不服气,每次给慈禧 太后演戏,都厨屎攥拳——暗地里使劲,一个想盖过一个,都想得到慈禧太后的赏 赐,杨小楼当然也不会例外。 南府戏班的太监们,对杨小楼很熟悉,知道杨小楼的武功不错,技艺高超,嗓 子好,戏路也宽,加上他的戏班子里又有几个好联手,好搭档,演出戏来很对慈禧 的心思,因而慈禧很爱传他的戏。因为他演得好,卖力气,没有少得慈禧的赏赐, 这是很让南府戏班的太监们眼红的。再加上杨小楼自恃唱、打、念、做件件皆精, 又有好的联手相助,所以也不把南府戏班这档子太监放在眼里,甚至常常给南府戏 班的太监们一些难堪,让南府戏班的人不断地挨慈禧的骂甚至罚,这就让南府戏班 的太监们恨得直咬牙。 也是事有凑巧,有一天,在大戏台演出,慈禧太后传南府戏班的人演《大四杰 村》,这出戏里有一折静场戏,就是全班武行过跟头。这是跟头匠们露脸的时候。 为了把场面搞得阔大排场一些,小德张出的主意,南府戏班里凡是跟头翻得好一点 的都用上,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什么软跟头、硬跟头、猫儿栽、纺车轮子、 云里翻、蹦跟头的太监全用上了。 由于武场搞得十分热闹,慈禧太后看了之后,还是满意的,便点头道: “嗯,南府戏班这些天有长进,过些天给他们一些奖赏。” 慈禧的话是金口玉言,很难得到她说句满意的话,如今说了,南府戏班的人自 然高兴。尤其是那首领太监常莲忠,一方面为自己高兴,一方面夸奖小德张,说他 出了个好主意,这回得到奖赏,要多赏给小德张一些。而小德张呢,也自然更美得 摇头晃脑了,南府戏班的人净等着领赏了。 谁知第二天,太后老佛爷突然传旨,传那杨小楼的戏班子,到宫里承差。 要知道这个扬小楼可不是省油的灯,头入宫之前,他送给了传旨的太监二两银 子,问道: “张公公,又劳动您啦,小意思,拿着买杯茶吃吧!不成敬意。” 二两银子说起来不多,可是在宫里听差的三等太监,就是一个月的俸禄哪,所 以那传旨的小太监说道: “杨老板,又让您破费了,真叫咱家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 “张公公您这话可说得有点见外啦。我向您打听件事,最近太后老佛爷又看戏 了没有?” “看啦!” “看的什么戏?” “《大四杰村》。” “什么时候看的?” “昨天。” “太后老佛爷看了高兴吗?” “挺满意的,由于南府戏班的跟头将都上了,什么样的跟头都有,所以太后老 佛爷看了后挺满意的,还说过几天赏他们呢。” “噢!是这么回事。” 等送走了那传旨的小太监,杨小楼一想,南府戏班演《大四杰村》,由于跟头 翻得好;才受到慈禧老佛爷的夸奖,我得想法盖过他们去。他眉头一皱,想出了一 个馊主意,他决意演《刺巴杰》,因为这出武戏里也有全班武行过跟头的一场戏, 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刀马旦打出手,而他的戏班里的刀马旦是京剧名角阎岚秋, 她的艺名叫“九阵风”,不但跷功好,而且打出手还有好活、绝活,堪称京华梨园 一绝,这是别的戏班所无法比拟的。杨小楼想用这一手来晒晒南府戏班的台。 在演出的时候,杨小楼把他那戏班中武功好的人全用上了,这个阵容虽然没有 南府戏班的规模大,但是比南府戏班的太监们玩得精彩,除了软跟头、硬跟头、猫 儿栽、纺车轮子、云里翻、蹦跟头等南府戏班玩过的活计以外,连他自己的压箱底 绝活,单扯旗、双扯旗、倒栽葱、金鸡顶这些少见的活计都亮了出来,并表演了 “转桌子”和“扒栏杆”。什么叫“转桌子”呢?就是在八仙桌子上边再放上一张 八仙桌子,不过上边这张八仙桌子是腿朝上的,演员要踏在八仙桌的腿上,表演各 种动作。 而“扒栏杆”的难度就更大了,就是在方形舞台的前上方横上一根铁棍,演员 在这铁棍上表演各种动作。这两种表演,到最后都是一个跟头倒折下来,还要落地 声音极小,可以说这都是高难度的动作。 “九阵风”阎岚秋的刀马旦的活计,更令人眼花缭乱,尤其是那出手的活计, 可以说是在北京城里挑不出第二个来,今天也全亮出来了。 这些绝活,使得南府戏班的太监们不能不服,自叹弗如,在戏演完之后,慈禧 太后看得很过瘾,吩咐道: “莲英哪!小猴子今天很卖力气,这该赏他们,赏多少好哇?” “老佛爷是最圣明的,小猴子今天确实卖了力气。”慈禧和李莲英说的小猴子 就是说的杨小楼。当下李莲英继续说:“应该多赏他们一点儿,让他们今后当差当 得更好。不过南府戏班的奴才们,在跟小猴子对比之下,可就有点让人不那么痛快 了,老佛爷您说是不是有这么一点?” 李莲英的阴险狡诈之处就在这里,他把慈禧是满捧满敬,慈禧说赏他就说赏, 可是他不说赏多少来,说南府戏班的不好,还问一句“老佛爷您说是不是有这么一 点?”留出下文让慈禧表态。 慈禧听后点了点头,说道: “嗯,赏给小猴子他们200两银子。” “嗻!老佛爷有旨,赏给杨小楼戏班白银200两,谢恩哪!”李莲英朗声说道。 杨小楼赶紧带了全戏班人员,来到前台,向慈禧叩头谢赏。 小德张、常莲忠和南府戏班的人,一见赛活猴杨小楼他们领了赏,而且一赏就 是200两银子,能不眼红吗?正当他们眼红的时候,忽听李莲英又叫道: “南府戏班!” 南府戏班的人一听,心里也觉得甜丝丝的,尤其是小德张,心说:“小猴子, 你领赏,咱也领赏,老佛爷昨天就说下了,过几天给我们奖赏,想不到这样快,这 大概是老佛爷让小猴子看着我们南府戏班,一点儿不比你们差。” 他们哪里想到,到了慈禧太后跟前,刚一跪下报名: “奴才常莲忠、张兰德等叩见太后老佛爷!”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慈禧太后拉着长声说道: “你们这帮狗才,这差是怎么当的。人家也是人,你们也是人,你看人家演的 那《刺巴杰》是什么功夫,你们那《大四杰村》是什么功夫?只拿打跟头来搪塞我, 为什么人家就比你们唱得好,就是人家肯下功夫,你们当差不认真。 “来人哪!整个升平署每人赏20杖,常莲忠、张兰德每人赏40杖。” 慈禧太后这话可是一个晴天霹雷,不但把常莲忠、小德张震呆了,而且把南府 戏班所有的太监全都给震呆了,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后来听到一选连 声地传刑慎司,他们这才知道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是太后老佛爷的主意变了, 由赏“银子”变成赏“棍子”啦。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荣辱大不相同,得了赏 银是满面春风,别人也夸,自己也得意,而且还得到实惠,可是赏给棍子就不同了, 不过倒霉的既有脸面还有屁股。前边说过,无论是打板子,还是竹杖,都是打屁股 的。这也得到了实惠。但是这个实惠,只能记到刑慎司的账上,却不能使用,打在 屁股上,也揭不下来。 慈禧这次传打,是打的南府戏班的全堂,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挨打的,不过刑 慎司的人,知道慈禧太后是为了警告他们一下,并不是真想把南府戏班的太监都打 坏了,真要是手头子太重了,打得这些人3个月演不了戏,太后老佛爷一翻脸,说不 定就让刑慎司的人打起自己来,那个时候更得真打,那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 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不是不认得,而是不敢认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刑慎司的太监们在责打南府戏班全堂之时,都手下留了情, 尽管那些人在挨打时,也喊叫:“老佛爷,饶了奴才吧!下次不敢了!”可是并不 疼。因为掌刑的太监高高地举杖,轻轻地落。即然打的不疼,或者不甚疼,不喊叫 求饶不行吗?不行!那就给你加上一个顽抗不驯的罪名,还要加倍重打重罚。打完 之后,还要由刑监二人架着走到慈禧那里,叩头谢打。 不过宫里行刑打屁股,跟官府行刑打屁股不一样,虽然都是打板子或者打棍子, 但官府是要扒下裤子,直接打屁股,而宫监们挨打都是穿着裤子的。 慈禧心毒手狠、喜怒无常,一些太监们经常挨到责打,有时挨打的,一天竟有 百人之多。太监们为了避免残酷的责打和处罚,凡是在宫中或者在颐和园值勤的太 监,每人都备有两块长一尺、宽五寸的牛皮,当班的时候,就用线绳捆在两条大腿 的上部,以备挨打时减轻痛苦,并给这两块牛皮起了个美名,叫“护身佛”。 打全堂时,小德张不但挨了打,而且得到了加倍的赏赐,别人是20,他和常莲 忠是40,别人对挨打,是打了就打了吧!那有什么办法呢?可是小德张不把这件事 情看得那么简单,因为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向上爬的时候,他不甘心于这个挫 折。从表面上看,他们是让杨小楼给算计了,让他们丢了脸面,挨打的虽然不是小 德张一个人,因为全体人员全挨了打,就是首领太监常莲忠常四老爷,也同样让老 佛爷赏了40棍子。 可是这件事还是因演《大四杰村》引起的,出主意的是他小德张,主演也是他 小德张,所以这次打,实际上打的就是他小德张,让大伙儿都跟着挨了打也是他小 德张,所以他小德张是王八钻灶火膛——即憋气又窝火,心里气得不行。 挨完了打,谢过了打之后,回到了南花园,小德张对南府戏班的太监们说: “杨小楼成心让咱们南府戏班丢脸,叫老佛爷收拾我们,我们和他没完。” 他觉得这样说还不解气,便叫着杨小楼的外号说: “小猴子既然成心和咱们过不去,咱们也不要给他留情面,他砸咱们的碗,咱 们就踹他的锅,给他来个一报还一报,下次老佛爷点咱们的戏,就让他先唱,看有 什么出手的活,咱们也让他知道知道南府戏班不是好惹的。” 小德张当时是这么说了,可是到了下处躺下来一想,觉得这里边还有文章,就 凭南府戏班的《大四杰村》来说,虽然在大武行上有不如外边戏班杨小楼他们的地 方,但这戏还是一流的,老佛爷当时是满意的,还说要奖赏,为什么只隔了一宿, 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给奖就够可以的了,为什么还把整个南府戏班给打了个 满堂红?这里边一定有名堂。 他想到这里,便利用他向太后宫里回事的有利条件,花了几个钱,买通了李莲 英身边的几个小太监,让他们给自己打听,为什么老佛爷要打南府戏班的满堂红。 俗话说,有钱买得鬼推磨,小德张这一手果然有效,不消一个月,居然查清了, 是大总管李莲英在慈禧老佛爷那儿给他们念了两句“喜歌”,慈禧这才给他们上了 紧箍咒。 小德张一想,这事可不妙,杨小楼好对付,这位李大总管可不好惹,不要说咱 这南府戏班的一个唱戏的太监,就是当年万岁光绪皇上、恭亲王奕欣、醇亲王奕囗, 都不敢说这位李大总管一个不字。 这位李大总管曾代表慈禧老佛爷,到天津检阅北洋水师,并被赏穿黄马褂,二 品顶戴花翎,这是大清开国二百六十多年以来,所没有过的。直隶总督李鸿章奉诏 从天津到北京来朝见慈禧太后,由于没给李莲英门包,李莲英就嘱咐宫门侍卫,不 许放李鸿章进宫,直把李鸿章搁在午朝门外干等了3天,后来还是恭亲王奕欣向慈禧 太后说了,李鸿章才得晋见,李鸿章正想诉苦,可是慈禧太后却笑着说: “大概你是没给小李子门包吧!” 这一句话弄得李鸿章哭笑不得。皇上、亲王、边疆大吏,都惹不起这位李大总 管,我一个臭唱戏的太监算什么?往哪儿摆?若得罪了他老人家,轻了永世不得出 头,重了这吃饭的家伙就得搬搬家。 小德张想到了这里,不由得从脊梁里向外冒凉气,可是他转向一想,我没得罪 过他老人家,为什么他平白无故地跟我过不去呢?为这件事小德张可动了脑筋。 小德张毕竟与一般人不同,经过他综合分析归纳,找出了症结所在,就是自己 这一出头露脸,光顾了自己得意啦,以为从此便可以青云直上啦,忘记了走这位李 大总管的路子。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我这一出头露面,无疑是妨碍了他的利益了。他能让我再向上爬吗? 小德张想到这里,给他那向上爬、发大财、升大太监,让大杏看一看我春喜到 底一辈子能不能买上大轿车子的狂想,泼上了一桶冷水,使他不寒而栗。 不,不能这样下去,我一定要向上爬,决不能让大杏把我看扁了。他想来想去, 终于想出了办法。他除了对李莲英的贴身太监送银钱、送东西外,一有机会,他就 向李莲英献殷勤,以使李大总管对自己产生好感。 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小德张通过内线关系,知道李莲英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改 变,在一个适当的机会,他到了李莲英那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 “总管老爷,小的有一事相求,望您老人家答应。” 要知小德张向李莲英请求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