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小德张恫吓隆裕皇太后 暂且不表在场的王公大臣,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乱飞乱撞乱嗡嗡,单说那位摄 政王载沣。 只见他眼观于鼻,鼻叩于心,不言不动,恰似木雕泥塑的一般,对这位内阁总 理大臣奕劻的话,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过了一会,奕劻见摄政王载沣依然不答,这位庆亲王奕劻又用一种带有威胁的 口吻说道; “王爷,如若再不起用袁世凯,大清的江山社稷,恐怕就要从此休了。” 摄政王载沣这时再也不能不说话了,便说道: “诸公且退,让我想一想再定。” 这时,载沣是监国摄政王,他虽然不是皇上,却代皇上的职权,奕劻对载沣的 态度,虽然不满意,但因职责名分的关系,他不敢立逼载沣下谕,只好随同众人一 起退出。不过他可不肯就此罢休,在离开摄政王府后,立即写了一个条子,派人送 到内廷,请内廷大总管张公公过府议事。 其实,袁世凯虽然住在项城,但他的消息比任何一个人都灵通,无论是革命军 政府方面的,还是清政府方面的,还是新军六镇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故而,袁世凯早已告知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和大内总管小德张,请帮助他相机出 山。 今天,奕劻见自己未能说通摄政王载沣,便打出了他的最后一张王牌,就是通 过小德张来搬动隆裕太后,压服摄政王载沣。 小德张到了庆亲王府,见了奕劻,二人落座之后,小德张首先开口说道: “王爷把奴才叫来,有什么吩咐?” 奕劻赶忙欠身道: “张大总管,你说这话可是太见外了,今天请您过府,还真有件麻烦事,非张 总管办不了。” “有什么事,王爷尽管吩咐,奴才一定尽力去做。” “嗨!你又来了!”接着奕劻便把今天摄政王载沣召开王公大臣会议的情形, 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小德张明知奕劻这是要自己去搬动隆裕太后,却故意装傻地 说: “摄政王既然不肯让袁项城起复,想必他另有什么高明办法来对付革命军的。” 奕劻也猜透了,这是小德张故意和自己装傻而明知故问,便用带有威胁的口气 说道: “张总管,这可不是件小事,它关系到咱们身家性命的大事。荫昌是不行的了, 如若老袁不出来,革命军打到北京,大清国的江山就算完了,您大概也听见说过, 只要一改朝换代,新的朝代的皇上,要把旧的朝代的皇上、王爷、王公,不是杀了, 就是让他们当奴隶。 “你必然听说过,当年金邦灭了北宋之后,把宋朝的两个皇上都弄到北国去, 让他们换上青衣小帽给文武百官斟酒;还把地烧热了,让他们背上铜铃,赤着脚在 上边走,由于太烫,他们只好乱跳,弄得铜铃乱响,供人们取笑,最后下在井里, 坐井观天,你道可怕不可怕?” 小德张听了,不紧不慢地说: “王爷,恕奴才直言,听说革命党是够厉害的,改朝换代也很可怕,可是他们 只对皇家,我们当奴才的,伺候谁不都是一个样。” 小德张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软不硬地顶了奕劻一句,好像这件事根本与他毫无 干系似的。 奖励也不是傻子,心想:你想说句风凉话,像哄小孩子一样,没你的事,甭想, 我不憋出你的狗宝来才怪呢。他把眼一眯缝,然后嘿嘿一笑说道: “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张总管,咱说句文话,这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荆 山失火,玉石俱焚。说句粗鲁话,大兵一进来,见人就开枪,谁还脱了裤子看你是 有鸡巴没鸡巴的,就是平民都一样杀,何况你这位在皇宫内院,头上有顶子花翎, 身上有袍子、补子的?” 奕劻这几句话,还真把小德张给唬住了,他听见娘说过:老时候,黄巢造反, 杀人800万,没粮食吃,就吃人肉。 进宫以后,在南府戏班里听见过议论,说闯王李自成打破了洛阳,抓住了明朝 的福王,把福王和花园里的梅花鹿一齐宰了,在一起炖了吃,叫什么“福禄(鹿) 酒”。 黄巢、李自成都是造反的,都吃人肉,难道这些革命党就不吃人肉?于是他有 点沉不住气了,说道: “王爷,方才那句话,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有什么话,什么事儿的,您就吩咐 吧!” 奕劻听了,不由心中暗笑,暗道:你小子再滑,还能跳出我的手心去?不会放 枪,还能打兔子?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却说道: “张总管,您不用客气,你我还不是一样,这叫一荣俱荣,一枯俱枯,革命党 打不来,你好我也好;革命党打来了,我完蛋,你也活不成。你说是不是这样?” 小德张觉得奕劻这话可是句实在话。一点不假,一根绳子拴俩蚂蚌,飞不了你, 蹦不了他,庆亲王虽然家大业大,到底趁多少银子,他小德张不清楚。 可是小德张他本人,目前已趁几百万两银子了。别看当上内廷总管只有3年,可 是在老家唐官屯,已经有土地16顷,在北京南苑有地20顷,在天津英租界里楼房12 座,还模仿北京御花园、养性斋的样式,在北京永康胡同修建了一座宏伟的宅第, 除大厅、书房之外,有房子一百多间,在北京前门外鲜鱼口和北沟沿开设了永庄、 永存两座当铺,资金达十多万两,还在北京前门外大栅栏开设了祥益绸缎店,资金 达二十多万两。 那么,小德张的银钱是从哪儿来的呢?除了李莲英送的慈禧的遗产一部分,袁 世凯送的一部分,大修宫殿捞一部分,大部分是卖官鬻爵得来的。他不像李莲英那 样苛刻,只要求他,他就办,不过他可是“量财”而为。 小德张办事灵活,比如光绪囚居瀛台时,每日三餐都是由小德张亲自送,开始 送饭之前,慈禧还要亲自检查,并授意他搭配一些中、下等食品、菜肴等,可是, 小德张总是在途中调换一些适合光绪口味的菜,所以光绪对小德张颇为满意,把小 德张当做亲信看待。 当时,慈禧太后虽是临朝亲政,但按规定,签放大员事先必须由军机处通过阁 议,签奏请准,并由光绪盖章,慈禧不能代替皇上行对外之权。 有一次,军机处签放了一名海关监督,送请光绪盖章,光绪拒绝盖章,而被签 放人又急于谋到这个差缺,就通过关系,许给小德张20万两银子,请求光绪盖章, 小德张一求,光绪果然就把印盖了,这一笔他就得了20万两银子。等他当上大总管 之后,求他的人就更多了,来的银子也就更多了。 如今小德张的钱多了,身子沉了,命也就值钱啦。如今听奕劻说得这么凶,能 不动心吗?当下也就不转弯抹角的啦,而是直接问道: “王爷,您让我和太后说什么事吧!” “应该说的我已经和你都说啦,你就是劝说太后,让她给摄政王下谕,把袁世 凯请回来就成啦,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请王爷放心,奴才一定请太后降谕,请回袁项城也就是了。” 小德张辞别庆亲王奕劻,回到皇宫,隆裕太后问道: “你上哪儿去了,几次派人找你,都说你出宫去了。” “是的,奴才是出宫去了。” “出了什么大事,看你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隆裕太后不无怜惜地说。 “回太后,大事可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值得如此惊慌?” “武昌革命党造反了。” 隆裕太后听了笑道: “我当出了什么大事,不就是武昌闹事吗?不是已经派陆军大臣荫昌去剿灭了 吗?” “还说呢,荫昌去了,净打败仗。一连败了五阵不说,还死了一两万人。枪炮 子弹丢了不计其数不说,还有好多地方,什么湖南省、陕西省、江西省的九江,还 有黄州府、宜昌府、沙市,都反起来了,听说还要打到北京来呢。不知摄政王禀报 了没有?” 对革命军武昌起义的事,隆裕太后当然早听到摄政王对她说了,不过她并没放 在心上,她想的是重温慈禧太后的旧梦,步其后尘,每天听听戏,逛逛万寿山,游 颐和园,再积存下比慈禧更多的金银珠宝。 武昌的兵变,不过癣疥之疾,并非心腹之患,只要荫昌带领大兵一到,必然如 同滚汤泼雪一般,立即冰消雪化,天下依然太平无事。 她万万没有料到小德张给她带来这么不幸的消息,这使她想起了当年八国联军 打进了北京,仓皇西逃,在途中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忍饥挨饿的狼狈情形。不由 得惊惶失措地问道: “难道我们又得离开北京,逃往西安吗?” 小德张见隆裕太后吓成那个样子,不由心中暗笑,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于 是便又故意吓她一吓,说道: “太后,再上西安去哪里还行呢?庚子那年那是外国军队打进来,现在是革命 党闹事,再一说,陕西的军队也反了,巡抚钱能训开枪自杀,将军文瑞投井而死, 那里如何去得? “再者,所不同的是,那是外国人打进来,老百姓和兵士们都和咱们一个心眼 儿,千方百计地保护我们。现在不同了,是革命党造反,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的 脸上又没写着字,谁知道哪个是革命党?谁知道哪儿藏着革命党?前些天不就闹到 北京来了吗?他们在地安门外埋地雷,要炸死摄政王呢!” 说到这儿,小德张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现在哪儿都不保险哪!” 隆裕太后一想,可不是么?前些天就有革命党在地安门外埋地雷,要炸死摄政 王。过去在正阳门车站扔过炸弹,五大臣中就有两个人受了伤,看来“哪儿也不保 险”,这话一点也不假,北京都不保险,可哪儿还保险呢?他想到这里立即愁容满 面,几乎掉下泪来。便对小德张说: “那么我们可怎么办呢?难道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他们就没个办法来对 付,白吃国家的俸禄,不能为国分忧?” 她说着便去擦眼泪,小德张见火候到了,便说道: “太后不必担忧,办法总还是有的,只是执行不执行罢了。” 隆裕太后听小德张说还有办法,不由擦去了眼泪,脸上的愁云也散去了大半, 连忙问道: “有什么办法,快说来我听。” 小德张见隆裕太后追问办法,便故作夸张地说: “这办法还是庆亲王爷奕劻想出来的,他提出起用袁世凯。” 说到这儿他不往下说了,用眼看着隆裕太后,看她作何反应。 小德张一提起用袁世凯,隆裕太后不由想起了光绪皇帝临终的“袁世凯处死” 的手谕来,她迟疑了半晌才说道: “袁世凯就能打败革命党吗?” “怎么不能,当年在朝鲜,袁世凯就出主意打败过日本人;在山东当巡抚的时 候,把义和团全杀绝了;他当直隶总督时,不要说中国人,就是外国人也不敢在直 隶胡作非为。 “为什么呢?一是袁世凯通晓兵书战策;二是他练的六镇新军,兵强将勇,要 是叫他去打革命党,不愁革命党不灭。革命党一完蛋,这北京不就稳如泰山了吗?” 隆裕太后听了,还是拿不定主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小德张又说道: “太后,当年长毛造反,慈禧太后老佛爷重用曾国藩,消灭了长毛;捻匪造反, 老佛爷重用李鸿章消灭了捻匪,保住了大清的江山。太后你若重用袁世凯,也一定 会马到成功。” 隆裕听小德张说得天花乱坠,袁世凯是位远见卓识的百胜将军,不由动了心, 可是她又想起了光绪皇帝的手谕,不由迟疑道: “只是先帝的手谕……” 小德张一是受了袁世凯和奕劻之托;二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三是他对隆 裕太后并不是无限忠诚,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不过是想借她的权势,来扩大自 己的势力和发财,当下便又说道: “太后,当年袁世凯是有对不住先皇之处,不过他也是事在两难,一边是皇上, 一边是太后,他若站在皇上一边,那就要苦了太后;站在太后一边,就得苦了皇上, 这事实难两全。这才找荣禄商量,想找个两全之道,他哪能知道太后会把皇上因在 瀛台呢? “太后,比如说你遇上这件事怎么办呢?恐怕也想不出个两全之策来!” 隆裕想了一会,说道; “那么照你说来,这个袁世凯是可以用的了?” “奴才认为是用得的。” “既然用得的,那就让他带兵去打革命党好了。” “不行呀!” “怎么又不行了呢?” “摄政王不干哪!” “他为什么不干?” “还不是也为了先帝手谕的原因。” “摄政王的想法也还是对的。” “对当然是对的,可有一宗,我们顾了先帝爷,先帝爷可顾不了我们哪!” “这话怎么讲?”隆裕不解地问道。 “太后请想,我们若只听先帝爷的,不要说杀了袁世凯,就是仍然不用他,他 袁世凯倒没有什么,每天在洹水边上一坐,钓上两尾鲜鱼,沽上一壶美酒,来一个 一醉陶然,其乐无穷;我们这儿呢?革命军一打过来,给我们一个枪子儿吃,再不 然就是一刀来个脖儿齐。到那个时候,吃什么也不香啦,先帝爷管得了我们吗?” 这时隆裕太后方才明白了,说道: “看来只有起用袁世凯了?” “正是这样。” “那么,你快去摄政王府,传我的口谕,要他起用袁世凯便了。” “嗻!奴才这就去。” 小德张要的就是隆裕的这句话,如今隆裕既然说了,他就不怕摄政王载沣不听 了。 再说,摄政王载沣,送走诸位王公大臣之后,独自坐在书房里思谋对策。用袁 世凯吧?从思想上这个感情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可是不用袁世凯又用谁呢?这真 是无将可遣了。他既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又好像坐困愁城,一点办法也没 有。 他自己想,当初不担任这个摄政王多么好,只海当时自己心疼儿子,怕溥仪和 自己的哥哥载氵恬一样,只当了名义上的皇帝,却受了一辈子窝囊气,莫非我家祖 坟上的风水便是如此,应该出皇帝,却又应当受气不成? 原来,这两代醇亲王都很迷信,因为醇亲王府的坟墓在妙高峰,坟场里有两棵 大的果树,第一代醇亲王便埋在这里。白果树下埋了王爷,把上边的“白”字和下 边的“王”联起来,岂不是个“皇”字。 当年慈禧听说之后,就命人把两棵白果树锯掉了。 载沣就恨慈禧锯妙高峰坟墓上的白果树,白果树没上半截了,只剩下边的根, 才闹成说是皇上不是皇上,说不是皇上,可又是名义上的皇上,才闹得当上皇上也 不舒心。 正当载沣自己翻来覆去地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的两个兄弟载洵、载涛来了。 他们虽然是一个父亲生的兄弟,但是载洵、载涛都已过继出去,在名义上是远 了,实际上还是亲兄弟,故而不用通禀,载洵、载涛就进来了。 由于是亲兄弟,也无须客套,载洵一见面就单刀直入地问道: “哥,你对老庆要起用袁世凯,怎么看?” “你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无论如何不能用这个乌龟王八蛋,他要一掌上兵权,你这个摄政 王便立即完蛋。闹不好,还许连命搭上。”载洵大声说。 载沣说道: “恐怕没有那么严重吧?”他把脸转向载涛,问道: “你的看法呢?” “我们俩人的看法一样,不然还不一块来找你呢!” “我也不打算用袁世凯,可是不用他,又用谁去打革命党呢?你们有合适的人 选吗?如有能胜过袁世凯的人,咱就不用他,我对老庆也好说话。” 欲知载洵、载涛提出谁能代替袁世凯?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