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庆亲王智激东方侠 话说奕劻感到书房气闷,便想到天井中散一散步,清一清脑子。刚到院中,猛 抬头忽见房上一条黑影,忙问道: “是谁?” “王爷,是在下。” 那人说着,从房上纵身而下,声息皆无。奕劻从形影中,看出是自己的随身镖 师兼贴身护卫东方子良。 奕劻一见是东方子良,心头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便道: “原来是东方镖师,辛苦你了。” “保护王驾的安全,乃是在下的本职,何言辛苦二字。” “好,我终日忙于国事,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与东方师傅坐下来叙谈叙谈。恰好 今日有暇,来!到书房中坐上一坐。” “为了王驾的安全,在下还是在外边巡逻为好。” “哪里,哪里,难道有东方大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吃了熊心豹胆的人,敢向 我行刺不成?哈哈哈哈!” 一则是奕劻的钱来得十分容易,他对他的手下人,尤其对那些用得着的人,从 不吝啬。对东方子良,比当初议定的每月100两的月银之外,另外赏赐的比这个数目 多一倍还多,东方子良每月总可落到三百多两银子,比起一个贝勒的年俸来还多, 待遇可谓优厚;二则他今天对东方子良的称呼,从镖师改称师傅,从师傅又改称大 侠,称呼步步升级,东方子良见奕劻虚己下人,不摆王爷的架子,由衷钦佩。于是 说道: “王爷既然如此虚己下人,小可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奕劻见东方子良答应,当下大喜,便用手拉了东方子良一同进入书房,并吩咐 下人快备十几个菜,又取出一罐好酒来,并且亲自为东方子良把盏。 东方子良受宠若惊,说道: “王爷,子良自人府以来,多蒙王爷厚赐,无功受禄,寝食不安,王爷如有用 子良之处,万死不辞。” 奕劻心中暗喜,嘴里却说道: “自庚子之乱以后,国家内政、外交事体十分繁忙,时常披星戴月地来来往往, 本邸得以安全出入,多亏了东方大侠的保护,时刻铭记在心。 “不过本邸优于王事,尤其是在慈禧太皇太后龙驭上宾之后,本邸的事也就更 忙啦,更无暇与东方大快坐下来谈心,实属不恭,来来来,请满饮这一杯,以谢本 邸不恭之罪。” 说着便满上了一杯,双手捧了过来,东方子良赶忙接过杯来,一饮而尽,说道: “王爷,您太客气了,咱家本是一介武夫,只知直来直去,不会花言巧语,近 日来,见王爷多是面带愁容,难道王爷有什么为难之事,子良如能为王爷效力,愿 效犬马之劳。” 为什么东方子良老是翻来覆去地说这几句话呢?一则他是个粗人,功夫虽然不 错,但不会花言巧语;二则是他们喝的这酒是衡水老白干,酒性特烈,奕劻又给东 方子良用的是大杯,几大杯下肚之后,心里的热血被热酒一攻,他就觉得奕劻对自 己太好了,总觉得应该给奕劻做一些事,才对得起人家。 而奕劻呢?在政治舞台上,活动了四五十年,可以说是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 如今见东方子良说话时,两眼发直,舌头也有些不受使唤了,就猜透他喝得已经到 了酒量了,正是激将的好机会,于是说道: “东方大侠可真是个爽快人,也是有远见卓识的英雄,令本邸佩服之至。来, 请东方大侠再干了这一杯,听本邸对你细讲。” 东方子良见庆亲王奕劻这么赞扬自己,心中越发过意不去,接过杯来一饮而尽, 说道: “王爷请讲!” “咳!”奕劻未从开口,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东方大侠,说来话长,不过咱们长话短说,过去的我就不提了,只说现在的。” 说到这儿,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道。 “东方大侠,我是忧国忧民哪!不用我说,你大概早已知道了,武昌革命党造 反,占据了武汉三镇不说,还有湖南、陕西许多地方,也闹起了兵变,眼看大清国 的江山难保。 “为了挽救国家,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想起用袁世凯。对袁世凯这个 人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的,他很有才能,在小站练过新军。如若让他带了兵去,定 可把那些叛党歼灭。 “可是有人为了个人的私见,竟置国家危亡于不顾,坚决不用袁世凯,你不用 也可,你若派出比袁世凯强的,或者差不多的,不用就不用,只要能平了叛党,用 谁都一样。可是他偏偏又派不出人来,坐看叛党日渐强大,国家灭亡指日可待。东 方大侠,你说我能不忧心吗?” 说到这儿,奕劻的脸上更出现了忧容,可是他已见到东方子良的脸上,出现了 愤愤不平之色,却故意说道: “你看,我光顾了说话,却忘了喝酒啦,快,快喝,不然这酒就凉啦。” 奕劻说着把杯给东方子良举了起来,东方子良抓过杯来,一仰脖灌了下去,还 把杯照了个干。 经过烈酒这么一浇,东方子良的胸中的怒火可就更旺啦,他愤愤地说: “王爷,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坐视国家危亡于不顾?” “来,喝酒,喝酒,不说他了,说了也没有用。” 奕劻说着又给东方子良把酒满上。 “怎么没有用?”东方子良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奕劻知道火已烧得差不多了,便用了一个吹风鼓火的方法,让他烧得再旺一些, 便说;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出来,你也惹不起,我也惹不起,还不是干生气,快, 干了这一杯。” “不,王爷,你不说出这个人来,我的肚子都快爆了,哪里还吃得下酒去,王 爷你快说吧!别让在下着急了。” 奕劻见火候到了,便故作惊慌之色,低声说道: “这个人不是旁人,便是摄政王载沣!” 一提“摄政王载沣”这五个字,东方子良的脑袋还真冷静了一下。这个人的牌 子太大了,数了皇上大,就数他大,实际上皇上也得听他的,很多的事,载沣根本 不用和宣统说,更不用说商量了,东方子良他能不冷静一点吗? 东方子良想了想说: “既然王爷劝说不了摄政王,那么王爷也可向太后进言,让太后下谕啊!那时 摄政王还敢不听吗?” “嗨,东方大侠,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何尝不是那样做的。太后也下 了懿旨,可是摄政王他玩弄花招,阳奉阴违啊!太后拿他也是没有办法,东方大侠, 你能说我不忧心如焚吗?” 东方子良一想,可不是这么回子事吗?太后拿他摄政王都没有办法,庆亲王还 有什么办法,他能不发愁吗?想到这儿他不由问道: “除了太后之外,难道就没有人对他有办法了?” “东方大侠,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这朝中主事之人,数了摄政王就数我了,可 是你想本邸已经是年迈苍苍,说,说不过人家,因为人家是摄政王;打,可这又不 是打的事,只有眼看着大清的这大好山河丧于此人之手,我能不伤心吗?现在只是 觉得生不如死,可是死了到地下也无颜见列祖列宗,这真是生也难,死也难啊!” 说到这儿,奕劻的两眼竟然湿润起来。 东方子良一是有了酒意;二是见到对自己这样思德深厚之人,竟然为了大清的 江山,愁得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不由气往上撞,用手把桌子一拍,挺身而起,说 道: “王爷,待小的去杀了载沣这个老贼,为民除害,也免得王爷为了国家而长吁 短叹,寝食不安。” 东方子良这话,可谓正中奕劻的心怀,他要的正是这句话,可是他却摇手道: “东方大侠,且莫出此言,我知道大侠乃是一腔忠义之心,为国为民之想,完 全是侠义的行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朋友而两肋插刀。本邸感佩莫名。 “然而大侠却去不得,本邸闻知摄政王身边的三个保镖,尽皆武艺过人,去了 也难奏效,再者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倘若大侠去了之后,一时大意,被他们擒住, 声张起来,本邸一死到无所谓,只是身后落下了骂名,说本邸谋害国家栋梁而遗臭 万年。古人有云:一死事小,有损名节事大,还是不去为上。” 东方子良听出了奕劻的意思,不是不愿让他去,而是怕他去了,万一失手,被 摄政王载沣的手下擒住,若一审问,自己招供出来,岂不连累于他,于是慨然说道: “王爷,载沣的手下不就是司马延光、慕容化南、慕容化北三个人吗?某家视 取他们之头,如探囊取物,定取载沣之头,献于阶下,如果有什么万一不幸,我不 是立即自杀身死,便是死也不供便了,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杀载沣我是去定了。” 奕劻见东方子良已完全中计,便说道: “既然东方大侠一心为国,本邸也不便强行阻拦,不过本邸想,如果义士去了, 发生什么不幸,被他们擒住,他们为了查询幕后之人,必用严刑逼供,义士挺刑不 招,岂不皮肉受苦……” 没等奕劻说完,东方子良哈哈大笑说道: “王爷,某家此行,便是拼着一死来报答王爷的厚恩,皮肉受点苦,又算得了 什么?” 奕劻摇首道: “本邸想的是,万一大快被他们擒住,你就承认是革命党的派遣,那载沣便不 敢杀你,也不能杀你了,因为去年汪兆铭、黄树中二人,在地安门外埋地雷,被捉 住了,不就是落个监禁吗?那时,本邸自有救你办法。” 东方子良听了说道: “对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就依王爷之嘱便了,事不宜迟,某家就此前往。” “大侠明夜再去如何?” “现在不过二更半,到了摄政王府,天色也不过三更,再者王爷去摄政王府议 事之时,某家已把路探过了。” 东方子良说罢就要起身,奕劻哗哗地又满上一杯酒,说道: “我满上这杯酒放在这儿,愿大侠像当年关羽关云长,在两军阵前斩华雄一样, 杀了华雄回来,杯中之酒尚温。” 东方子良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对“温酒斩华雄”的故事还是知道的,因为练武 之人,除了供奉本门的祖师爷以外,还供奉关羽。因为关羽被康熙封为武圣人,就 像念书的人供奉文圣人孔子一样。 当下东方子良一抱拳道: “多谢王爷吉言,某家这就去了。” 说罢转身出来,纵身上房而去。难道东方子良前去行刺,就不带兵刃和暗器、 更换夜行衣吗?不用,东方子良因为在夜巡逻,是穿了夜行衣,兵刃、暗器也都带 在身边,所以说走便走。 先不表东方子良,且说奕劻见东方子良入了自己的圈套,不由嘿嘿一阵冷笑, 他将满在杯中的酒倒了,另换了一种酒,自己倒在榻上,和衣而卧,单等东方子良 回来。 他躺了一会,忽然忽地坐起,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 “坏了,坏了,忘记了嘱咐给他别带回来,他要真带了回来可咋办呢?” 只急得奕劻再也躺不住了,在屋中来回踱步,思量对策。 是什么事又把奕劻急成这个样子呢?原来他又想起了《三国演义》中,对温酒 斩华雄故事的描写:“只听外边金鼓齐鸣,喊声震天,忽然帐外马蹄声响,关云长 大步而入,将华雄之首掷于阶前,其酒尚温……” 方才东方子良也说过把载沣之首献于阶前这么句话,倘若那东方子良真的也想 效仿华雄,把摄政王的人头提来献功,那将是天大的麻烦,他能不着急吗? 且说,东方子良凭着一股抱着对庆亲王奕劻知遇之恩的心情,又借着一股酒兴, 蹿房跃脊,行走如飞,径奔摄政王府而来。 这儿是他为保护奕劻常来的地方,对府第的坐落、府外面的情形是熟悉的,加 上奕劻在里边议事,他们在外边无事,常与摄政王府的人闲谈,故而对摄政王府的 概貌有个了解,过去本是闲谈,不想今天用上了。 由于天气已到三更,故而东方子良不去前院径奔内宅而来。他知道这王府之中 并没有消息埋伏,内宅里边也不养狗,故而不用问路石探路,径向内宅而来。 他一连跃过三重院落,借着屋脊向内宅观看,见各处房中灯火,大都熄灭,有 的半明半暗,凭东方子良多年的江湖经验,知道这屋中的人,都已进入梦乡。 偌大的一片宅院,上哪儿去找摄政王呢?这时他的酒力已去了好多,他深悔自 己在庆亲王奕劻面前,一时不慎夸下了海口,又后悔自己违犯了绿林的规矩。 什么规矩呢?大凡绿林人做买卖,多是先踩道,再踩盘子,然后再深入。这样 虽不能十拿九准,大致上也出不了差错,这样盲目而来,这叫不知深浅。 他有心要回去,又怕被奕劻耻笑,说他胆小如鼠。正当东方子良拿不定主意的 时候,忽见一处帘笼一起,闪出了一道灯光,并走出了一个人来。 东方子良心想,这儿大概十有八九是摄政王还未睡觉,即使不是摄政王,也可 捉住个舌头,问请摄政王在何处。 东方子良想到这里,向四下看了看并无可疑之处,便飞身向那灯光之处而来, 他用了一个夜叉探海式,足拢阴阳瓦,手扶椽子头,把身子探了下去,用舌头舔湿 了窗户纸。来了一个木匠单吊线,睁一眼闭一眼向屋中看去。 原来屋中正是摄政王载沣。 那么,东方子良认识摄政王载沣吗?认识,不但认识而且很熟。因为无论是庆 亲王奕劻去摄政王府,还是摄政王载沣去庆亲王府,在告辞的时候,做主人的总得 向外送。 东方子良作为庆亲王奕劻的贴身护卫,自然是见到摄政王的机会就多了,只不 过他是下人,没有机会说话罢了。 屋中只摄政王一人,桌上摆着一大叠文书,大概是各地的奏章,或者电报。桌 上还摆着几样菜,一壶酒,大概是摄政王在批阅奏章,夜深了,肚子有点饿啦,让 下人取点酒菜来,垫补垫补。从这一点来看,大概他一时半会儿不想睡。 只见他在屋中踱来踱去,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咳!国事如此多艰、革命党如此猖撅,袁世凯又不肯出山,朝中又无人可遣, 似此却怎生是好?难哪!难哪!” 东方子良虽然是个粗人,但他听了摄政王载沣的自言自语说的“袁世凯不肯出 山”这句话,引起了东方子良的沉思。 不对头呀!庆亲王爷说摄政王不肯用袁世凯,他说了不行,让太后下懿旨也不 行,摄政王就是不肯起用袁世凯。那么,这话到底是谁说的对呢? 东方子良为人虽然粗鲁,但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社会知识还是比较丰富的, 他深深懂得“要知心腹事,且听背后言”这句话的哲理。如今这摄政王自言自语地 说“袁世凯不肯出山”,这与庆亲王奕劻说的话怎么对不上呢?他犯了犹豫。 转而一想,我何不下去问个明白。当他正待折身下房的时候,忽听一人厉声叫 道: “下去!” 东方子良的脚刚离开瓦垅,如今又加了一脚,下降的速度自然加快了,当他的 身子离地面不足三尺的时候,他一个倒折,把身子翻转过来,双足落地。哪知就在 他刚要起身的时候,从后面来了一阵金刃劈来的声音,他若继续起身,势必和从后 面来的兵刃撞在一起,那时一定是头尸两分,东方子良自然明白。 幸亏东方子良的武功纯熟,立即把身子向下一压,就势来了一个就地十八滚, 用燕青十八翻的功夫,躲开了从后面来的这支梅花亮银夺,随即一按绷簧,呛哪嘟 钢刀出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手腕一翻,向来人砍去,来人把身子一闪, 喝道: “来的是哪路朋友,为何要暗算摄政王?” 欲知东方子良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