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皇太后哭述孔方兄 摄政王载沣问庆亲王奕劻有什么话要说。 奕劻道: “王爷所言国库空虚,这是实情,并无虚言之处;但是袁大臣所说的,没有枪 炮弹药和军饷不能作战,这也是实话,并没有夸大之辞。” 摄政王皱眉道: “王爷说这些话,还不是等于不说吗?光两个实情有什么用,主要是有了银子 才有办法。” 奕劻笑道: “王爷但请少安勿躁,我提出办法来,供王爷及诸位参考。” 摄政王听奕劻说有办法,眉头使舒展了一些,说道: “王爷请讲。” 奕劻道: “国库里是没有银子了,但是内帑还有不少的银子,前年孝钦显皇后崩逝之后, 珍珠、玛瑙、玉石、翡翠之数做了随葬品,但是白银却在内库里,李莲英出宫养老 的时候,把这笔银子献给隆裕皇太后了。 “为救此燃眉之急,莫着王爷进宫,恳请皇太后拨出一些,以应急需。” 其实,对这笔银子,不用奕劻说,摄政王也知道,只是他知道,一是隆裕太后 视财如命,未必肯舍得向外拿,二是自己主持国政,还不足3年,便把国家弄得风雨 飘摇,国库空空如也,自己也实在难于向太后启齿,不过他是个老实人,沉默了半 晌,方说道: “话虽如此,只怕太后未必肯向外拿。” 袁大臣袁世凯说道: “王爷,太后乃明理之人,必能准王爷之请,因为太后明白,倘若革命党杀进 京来,不要说银子宝贝保不住,就是性命也难以保全,人若是死了,什么值钱的东 西,都不是自己的了。 “王爷还可以向太后奏明,无论用了多少内帑,在平掉革命党之后,一定加倍 奉还。难道一个堂堂的大清国,还能还不起百把十万两银子的债务,恐怕一个省的 田赋也用不了,更不用说海关税收了。 “依袁某之见,王爷还是进宫晋见太后为上,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倘若革命 党打进了北京,他们又非常仇恨满人,那可就没有好结果了。请王爷三思。” 摄政王本来已是坐国愁城,一筹莫展,他明知道隆裕太后是不愿向外拿银子的, 自己也不愿去碰钉子,可是在奕劻和袁世凯二人的软逼之下,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 向慈宁宫而来。 再说隆裕太后,对国事是不大关心的,一切都是听那小德张的,安排那水晶宫 的装修,想步慈禧太后的后尘。 不知是她福气浅薄,还是她恰逢其时,革命党举义武昌,竟致全国响应,国势 日蹙,摄政王几次人陈,她当时也愁一会儿,可是摄政王一出宫,经小德张一说笑, 她就又忘了。 这天,她正同小德张在调笑,忽然宫门监来报,说摄政王求见。 她心烦地说: “又是革命党的事,真把人烦死了。” 由于隆裕太后没说怎么办,是见还是不见,宫门监只好在门外跪着,既不敢说 话,也不敢走。还是小德张说了话: “太后,让摄政王进见吧,万一有重大的事情呢?” 隆裕太后这时才说道: “让他进来吧!” “嗻!”宫门监退了出去,少时摄政王进来,跪安之后,隆裕说道: “起来吧!有什么事吗?” “回太后,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回京了。”摄政王字斟句酌地说。 “那好,我们就可以放心了。”隆裕太后高兴地说。 “袁世凯还启奏说,他已派了蔡廷干、刘恩光二人去武昌与革命党议和,可是 革命党十分猖狂,坚决不肯议和。” “他们不肯和,就派兵去打呀!袁世凯手底下不是有兵吗?” “奴才也是这样说,可是袁世凯说……” “他说什么?” “他说用兵需要枪炮子弹和粮饷。” “这也是对的,应该给呀!” “应该是应该,可是度支那儿,一分银子也拿不出来啊!” 摄政王摊着两手为难地说。 俗话说得好,有什么也别有病,没什么也别没钱,人若是没钱了,那是最难不 过了。说起来这位隆裕太后,是富里生、富里长的,从来没有尝过没有钱的难处, 只是在庚子那年,从北京外逃,由颐和园到贯市这一段路上,可把她难坏了,那真 是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要钱没钱。 如今摄政王又提起没钱来,她也不由沉默了,知道这穷家难当啊!过了一会, 才抬起头来问道: “难道就没有地方筹一些吗?” “全国各地都已闹起了独立,谁还肯向朝廷解银子。” 隆裕太后一听,也犯难道: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庆亲王奕劻倒是想了一个办法。”摄政王嚅嗫地说。 听说奕劻有办法,她知道奕劻是个能人,脸上的愁云散去了不少,忙问: “他说的什么办法,你说来我听听。” 小德张在一旁见摄政王那种为难的样子,料到不是什么好消息,只听摄政王说: “庆亲王他,他说当年孝钦显皇后留下了一笔银子,可以拿出来,权作军饷。” 摄政王说话的声音更低了,简直比蝇子嗡嗡的声音高不了多少。 别看摄政王说话的声音低,可是隆裕太后不但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像晴天的暴 雷一样,只震得隆裕太后的耳膜嗡嗡作响,大概是她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好像割她 的心尖一样,所以敏感性特强,不由得浑身一抖。 虽然如此,她仍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问道: “你说什么?” 摄政王载沣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太低,太后没有听清,不由提高了一点声音 说: “庆亲王想动用孝钦显皇后留下来的内帑,暂充军费之用。” “什么?那不行,那不行!这是内努,不是国库,这是孝钦显皇后积攒下来留 给我的,说什么也不能动。” 尽管隆裕太后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说不能动,大概她也意识到,既然奕劻和袁 世凯想上了这笔银子,恐怕就不容易保住了,不由得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摄政王大概也感到自己治国无方,弄得天下大乱不说,还一贫如洗,又劝太后 动用内帑,既对不起活着的太后——皇嫂,又对不起死去的先帝——皇兄,可是又 一筹莫展,于是也对着隆裕太后哭了起来。 这就应了一句话,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通断肠人,两人越哭越恸,只哭得 连站在两旁的宫女、太监们,也跟着流下泪来。 只有小德张在一旁设哭,对摄政王进宫讨要内帑的银子,他本来是不高兴的, 本打算找个词儿阻止摄政王,不能动这内帑的银子。可是他转而一想,这主意是袁 世凯出的,这里边也许另有文章。于是他改变了主意,遂开口劝道: “太后、王爷,奴才认为光这样哭也不是个办法,哭坏了身子更合不来,奴才 倒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否?” 隆裕太后和摄政王载沣的哭就是因为愁得没有办法才哭的,如今听小德张说有 个办法,就好像失足落水的人,捞到一根稻草一样,指望它能够救命,当下一齐停 止了哭泣,一齐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出来我们听听。” “奴才想太后先不要向外拿这笔银子,王爷也不必去见袁大臣,您先回府休息, 待奴才去到庆亲王府打探打探,看看庆亲王有什么打算,可能不动便不动这笔银子, 一定要动也得有个说法。” 隆裕太后和摄政王一想,小德张的办法。虽然不是上策,但他是缓兵之计,有 总胜于无,万一能拖出个什么好办法来呢?隆裕太后首先开口说道; “好,就这么办吧!你立即去庆亲王府,打探打探,并商量一下对策。” 隆裕太后为什么这么爽快呢?她知道小德张是自己的人,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为 自己效力。摄政王载洁明知这条计并不怎么高明,主意是老庆出的,要想让他改变 打算,那不等于与虎谋皮吗?可是自己如要阻止,隆裕太后可能要怀疑到自己的头 上,于是也点头道: “这样也好,我先回府,等候消息。” 说罢告辞走了。小德张也赶到庆亲王奕劻那里,问道: “王爷,这动用内帑是怎么回事?太后可不高兴啊!” 奕劻也只好实话实说: “张总管,这是内阁总理袁世凯的主意,因为当着摄政王,我也不便问,到底 他是什么打算,我也不清楚,摄政王见了太后怎样?” “摄政王到了宫里,碰了一个软钉子,太后虽然没有说不拿,但是也没有说拿, 只是一个劲地哭,王爷您说这事怎么办吧?” “咳,太后怎么还看不清形势呢?若是革命党打过来,这金银财宝还有她的吗?” “王爷,您那么说可是不行,太后一定会说革命党打过来,杀也不光杀她自己, 所有的王爷、贝勒一个也跑不了,那么为什么就应该她一个人向外拿银子呢?别人 就不该向外拿一份吗?” 奕劻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如若真的隆裕太后一毛不拔,袁世凯还真可能按 兵不动,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老袁是愿打就打,不愿打谁拿他也没办法。 可是,如果老袁真的来上一个按兵不动,别人吃得住,他老庆和摄政王还真有 点吃不住,朝内王公大臣的责备,他老庆倒不怕,怕的还是革命党闹到北京来,可 是就眼下情形来看,山东、山西都已闹起了独立,剩下这直隶已是水中的孤岛,还 能持久吗?于是对小德张道: “走,咱们去问问老袁去,看他把这笔银子做什么使用?” 奕劻同小德张一块儿来到了袁世凯的住所。嗬!别看仅仅是内阁总理大臣,可 比他这亲王神气多了,门前的警卫,一色的新式快枪,当他们一到近前,就被那门 卫拦住了,个个横眉立眼,让他们靠远一点,根本没把他这位亲王放到眼里,对小 德张这个少鸡巴没蛋的人,那就更是眼角连扫也不扫了。 奕劻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劲。不用说老袁你一个内阁总理,就是权势最大的摄政 王载沣,也不敢这么眼里没人。想到这儿,他把脚一跺,就要转身而去。 小德张看出了门道,上前拦住道: “王爷,您想怎么着?” “怎么着?我回去!他袁世凯也不想想,他这内阁总理大臣,是怎么当上的, 他现在就这么瞧不起我,将来还有人活的吗?我回去,让他找我,看他如何把这笔 内帑银子弄到手?” 奕劻气得直跺脚,颔下的胡须不断地抖动,看来奕劻今天是真的动了气啦。 小德张却非常冷静地说道: “王爷,古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办事这么多年,一贯冷静沉着,怎 么今天倒沉不住气了,这事若被袁大臣知道了,王爷您可下不来台。” “怎么?”奕劻一惊地问道。 “王爷您想,假如日后袁大臣知道了,你来拜,被门卫挡住,你不让通报,便 悻悻而去,袁大臣一方面向您赔礼道歉;另方面,传下一道命令,把今天所有的值 勤人员,一律枪毙,以惩戒那些慢怠王爷之人。王爷,到那个时候,你可说个什么 是好?因为这是下人所为,与袁大臣无干嘛!” 奕劻一听,可不是吗?老袁对这一手还真干得出来。他在朝鲜,还有在小站练 兵时,玩的这手把戏可真不少。于是问道: “那么以你之见?” “以奴才来说,莫若让人拿了王爷的帖子,上前投递,如果袁大臣还是这么大 咧咧地不理人,哼哼,王爷,那您就不是拂袖而去的事啦!王爷您想想吧!” 经过小德张这么一说,奕劻的火气不但从幽门里偷偷的溜走了,而且背后还产 生了一股寒意。当下命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前去投递,说自己来拜。 小德张也取出了帖子,派人一齐送了过去。 那门卫看了看他二人的帖子,颜色似乎好多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过来, “啪”地打了一个敬礼,然后说道: “请二位稍候,待小的为二位进去通报。” 说罢,迈动脚下的马靴,咋咋地到里面去了。工夫不大,只听里面一阵脚步声 响,走出来一队步伐整齐,肩扛快枪的士兵,整齐地列在两旁。 只见袁世凯缓步出来,满面春风地说道: “不知二公驾到,未曾远迎,万望恕罪。”说罢,把手一拱,态度十分谦恭。 奕劻见袁世凯这样一副谦恭的样子,那一股怒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心说,幸亏 听了小德张的言语相劝,不然又要闹起一阵风波。于是同小德张一齐拱手道: “我们二人来得鲁莽,望袁公海涵。” 三人一齐哈哈大笑,袁世凯把手向里边一伸,做了个请的架式,说道: “二公请!” 奕劻和小德张二人也说了一声“请”,三人共同进入总理公署。入内之后,分 宾主落座,早有下人献上菜来。 袁世凯首先开口,问道: “二公同时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奕劻这时已经心平气和了,不由微微一笑,说道; “明公,是不知呀,还是故问?” 袁世凯却哈哈大笑说道: “王爷,我是只有不知,哪有故问之理?请王爷明示。” 到了这个地步,奕劻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了。于是向前欠了欠身说道: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为那内帑之事而来。” “莫非太后不肯动这笔银子?”袁世凯问道。 “太后没有说让动,可也没有说不让动,只是痛哭不已。”小德张给了袁世凯 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老袁也不傻,他知道这鬼点子出在小德张的身上,便不问小德张如何看,而是 问道: “摄政王是个什么态度呢?” 小德张一见老袁耍滑头,就又给他一句没有头脑的话,说道: “摄政王见太后如此痛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陪太后哭了一阵子,便出宫去 了。” 奕劻这时不放袁世凯过门了,便问道: “袁大臣,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 哪知老袁更刁,他丝毫也不发火,而是嘿嘿一阵冷笑,然后说道: “既然太后不肯,那也就算了,我袁某人这次出山,一是我袁氏三世受大清的 厚恩,不得不报;二是有二公的盛情,也不能不管,故而方才出山。 “二位乃明事之人,以当前形势而言,各省纷纷独立,这与东汉末年群雄并起, 各霸一方,有何不同之处? “此乃多事之秋,披荆斩棘之时,袁某之所以奋身而出者,盖欲报皇家之厚恩, 二公之私惠也。 “然平叛必须用兵,用兵必须有饷,如今既国库空虚,不得不动用内帮,以救 燃眉之急,实为宗庙社稷着想,非为世凯一人之私也。 “今太后既然不肯动用内帑,世凯只有望洋兴叹,徒奈何而已。 “如太后决不肯动用内帑,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世凯只有申请辞 职,请太后另选高明可也,世凯决不尸禄庸位,贻误国家大事。” 说罢不由又仰天长叹道: “世凯空有一颗报国之心,正如文天祥、史可法一样,只有把一片丹心付之汗 青了。” 说罢不由又潸然欲涕。 欲知隆裕太后肯不肯向外拿这内帑,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