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井冈山斗争 我们在龙溪洞休息了一两天,就在毛泽东师长的率领下向井冈山前进。 当时,并不晓得什么井冈山,只知道在湘赣两省交界的地方有片大山,毛泽东 率领的部队就在那一带活动。 毛泽东是中央委员,部队中很多人习惯称他为毛委员。大革命时期,我曾经读 过他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为其中揭示的真理深深折服。 这次,与他接触了短短的几天,他那轩昂的气度,敏捷的谈吐,给我留下了深 刻的印象。可能因为我是湘南起义部队中第一个与他见面的,40 年后——1968 年的“五一”劳动节,我在天安门城楼上见到毛主席,他握住我的手,笑着谈起了 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说:“我们是在龙溪洞见面的,那时候,你们有多少人?多 少枪?”我真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毛主席还记得我和他的那次见面,还记得我 们那支小小的农民起义武装。我回答说:“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有五、六百人,六、 七十条枪,300 多杆梭镖。”毛主席听后不住地点着说:“揭竿而起,揭竿而起!” 记得在沔渡,我们会合了一支特殊的部队——水口山工人起义武装。水口山是衡阳 西面的一个矿区,我在补充第5 团时听说我们的团长、著名共产党人蒋先云去黄埔 军校前,曾在水口山矿区做工人运动,并当工人俱乐部主任,因此对水口山这个名 字颇感亲切。这支工人武装约有300 人,百十条枪,是清一色的产业工人成份。他 们从水口山走到湘南,与朱德、陈毅领导的部队会合后,命名为第一师特务连,又 走到湘赣边。他们经过长途跋涉,依然精神抖擞,威武严整,令我们这些农民军啧 啧赞叹。 从沔渡到十都,见到了宜章县委和宜章农民团团部,我们归队后,一起到砻市 集中。 砻市是宁冈的一个大集镇,群山环抱,清澈的龙江穿市而过,江畔屹立着一座 古老而雄壮的建筑——龙江书院。我们一到砻市,就听说朱德率领的湘南起义部队 都集中在这一带。宜章独立营营长龚楷对我说:“你还没见过朱德师长呢,我带你 去见他。”我在南昌起义前,不知道朱德的名字。起义后从行军的布告中得知,他 是9 军副军长,常率所属3 、4 个连打先锋。后来知道他是反袁护国军高级将领, 到西欧和苏联留过学,是共产党员。湘南起义,我们都知道他起了主要作用。他以 少胜多,以弱胜强,打败了“马日事变”的罪魁祸首许克祥,真是大快人心。我心 目中早已认定他“知兵”,自然很想见他。 龚楷带我到砻江书院,他走在前面,一推门,就听到一个四川口音说: “是龚楷吗?快进来,快进来!”龚楷跨进门去,又听到那个声音说:“怎么 就你一个人来了?和你在一起的萧克没有来?”龚楷马上把我拉到前面,说:“他 就是。”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年约40 来岁,身体健壮,面庞黑红,神色慈祥的 老军人。不用龚楷介绍我就知道他是朱德。 我激动地敬了一个军礼。 朱德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你们干得好。”我向朱 德汇报了碕石暴动和在黄沙、梅田活动的情况,感慨地说:“南昌起义失败后,我 苦苦地找党;湘南起义后,也到处找朱师长。”朱德说:“现在革命力量在湘赣边 大会合,今后,会有一个大发展。”我们到砻市不久,就宣布成立工农革命军第4 军(不久改称红军第4 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我记得当时成立了3 个师,下分9 个团,其中28 团是南昌起义军余部改编的; 31 团是由秋收起义部 队改编的;我们宜章农民军编为29 团。井冈山农民袁文才与王佐等部队改编为32 团。其余各团,都是湖南农民改编的。不久,龚楷调任28 团任2 连连长。我为29 团2 营7 连连长。 红4 军成立那天,在砻市南边的草坪上,举行了庆祝两军胜利会师和工农革命 军第4 军成立大会。参加大会的人很多,真是盛况空前。人们用许多禾桶排成方形, 上面铺起门板、木板,作为大会讲台和舞台。毛泽东、朱德、王尔琢在大会上先后 讲话。我现在还记得毛泽东那天讲的几句话,他说:我们是工人农民的队伍,要遵 守纪律,工人农民的东西即便一个鸡蛋也拿不得。 这段话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以前也常听讲纪律,但没有像毛泽东讲得这 样形象、深刻,特别是他说“我们是工人农民的队伍”,我觉得恰如其实。北伐时 期,我们唱过工农兵大联合歌,现在更现实了。 井冈山第4 军成立后,部队尚未整编完,就接到出发的命令。上级通知带5 天 的粮食,但没有讲去哪里,我们只知道要翻过那座有大小五井的高山。 仲春时节,山茶花红,油菜花黄,竹林翠绿,溪流碧青。我们沿山间小路盘旋 而上,走了一会儿,朝下望去,白纱似的云彩竟飘拂在脚下,置身山中,如临仙境。 我们在大小五井住了一夜,又下到小行州住了一夜。在小行州,我第一次见到 陈毅。南昌起义军南下时陈毅是25 师73 团指导员,但我并不认识他。 还在湘南起义时,人们常提到起义领导人朱德、陈毅,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陈毅在湘南起义时任工农革命军第1 师的党代表,我在湘南第一师的布告上看 到他的名字。井冈山时期,陈毅先后任过军委书记、前委书记、军士兵委员会秘书 长等职务,主要做党的工作和政治工作。他性格开朗、豪放、豁达,批评人很严厉, 甚至骂人,但不记仇,大家又觉得他宽厚、诚恳,愿意与他交谈。 我们到小行州的第二天一大早,又沿着朱砂冲的小路前行,8 点左右到了黄拗。 一出山口,就听到枪声炒豆般地响起来,黄坳街后面的两座山上火舌闪闪。枪声就 是命令。我们立即展开成战斗队形,向敌人的辟地冲去。 29 团是湘南农军,有千把人,枪却不到300 支,大部分人使用的武器是梭镖。 这种梭镖长约2 米,两刃雪白,刀柄是一寸直径的铁圆筒,插入木杆,刀刃下面围 一圈红缨,衬着白晃晃的刀刃,好不威风。 农民军武器不好,但有冲劲儿,又仗着人多,分几路冲过去。只见漫山遍野的 梭镖,像潮水一样,冲过黄坳河,又往山上冲,很快便把敌人冲垮了,缴了50 多 支枪。 战斗结束后,才知道交战对方是朱培德27 师81 团的一个营。我高兴极了, 因为北伐时我就知道,朱培德部能打仗。我们这支农民军建立不过3 个多月,到井 冈山的头一仗就打垮了朱培德的部队,说明农民军也能打仗。当然,这一仗,说不 上有什么好战术,就是靠革命农民的勇猛冲锋精神,加上人多,梭镖长,刀刃发亮, 那个气势把敌人搞懵了,几下就垮掉了。 这个胜仗显示了农民军的威力,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它还引来了另一个更大 的胜利。 战斗结束的当天,我们住在黄坳。午饭后,军部和28 团也来了。28 团奉命 开往五斗江。这天下午,从黄坳溃败的敌人跑回拿山,向团部报告,说是在黄坳被 农民军袭击,并说我们没什么武器,都是梭镖。敌团长立即带着全团向五斗江反击。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一进五斗山就遭我28 团的反击。 28 团是南昌起义军余部改编的,本来就是铁军,武器也好,一下就把敌81团 打垮了,缴了370 多条枪。第二天,我军向永新前进, 28 团为前卫,在进至永新 城禾水之北,又击溃驻守该地之敌一个团和五斗江溃退之敌残部。 战史上称之为“一打永新”。 占领永新后, 29 团就到城东面的石灰桥、高桥头等地做群众工作,建立农民 协会、苏维埃政府、游击队。因为工作对象是农民,我们自己也是农民,建立和参 加过农民革命组织,所以我们这支农民队伍做地方工作也很得力。 29 团团长胡少海在社会活动方面有经验。他是湖南宜章人,出身于恶霸地主 家庭,但他在外读书,接受了进步思想,曾打着孙中山的旗号在湘粤边搞军事活动。 大革命时期受共产党的影响,成为同情者。湘南起义时,朱德就是以他的名义,把 部队带进宜章城,取得年关暴动胜利,并揭开了湘南大起义的序幕。暴动后,胡少 海任农军团长,而他的弟弟胡老六是宜章各区民团首领之一。有一次,胡少海率宜 章农军与民团在他的家乡大战一场。兄弟俩各为红白两方面的指挥官,鏖战结果, 红军胜利了,在追击时,胡少海边追边骂:“老六,今天要打死你!”这件事,对 我们影响很大,大家都赞扬说:“胡团长真是大义灭亲。”1928 年6 月中下旬, 江西敌人杨池生部3 个团向龙源口进犯,其中一个团攻新七溪岭,两个团攻老七溪 岭。4 军28 团在老七溪岭迎战敌人两个团,我们29 团和31 团的一个营及特务 连守新七溪岭。 23 日早晨6 点战斗打响,我连控制最前面的一个山头。可能是因为担任迟滞 敌人前进任务,头天晚上,上级命令我们撤下去,撤下后不久又命令我们回到山上。 等大部队到来,我们才一起向敌阵地攻击。 冲到山脚时,我突然觉得右脚被石头重重击了一下,低头一看,鲜血顺着脚腕 流到了地上,扒开鞋袜,见一颗子弹贯穿了脚腕,伤口冒血。我被人背下火线,接 着又被送到井冈山的小井医院。这是我从军以来第一次受伤。 小井是井冈山上的一个小村庄,有十几户人家和店铺。红4 军成立后,在这里 设立了一所医院。说是医院,实际就是在民房旁搭几间茅屋,屋内的地上铺着稻草, 四围用木头围起来,算是病床。轻伤员都睡这种地铺,重伤员就用门板架个床。医 院设备简陋,但治疗还是很正规的,分内外各科和药房。药很少,尤其是西药,主 要靠打仗缴获些,有时到城市的西药房买一点。 除了较重的外伤,一般都用中草药治疗,就这样也治好了不少人。 一到医院,医生就给我做了检查,由于伤口大,失血多,脚已经肿起来了,但 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上完药,医生告诉我,安心休养一段就能好。 医院的环境很安静,生活也不错。当时伤病员都发负伤费和营养费,我住院期 间部队在莲花县罚土豪的款,还专门派队伍送上山,给我们每人发了2 元钱。山下 的老百姓经常挑着东西来卖,有鸡蛋、黄瓜、油豆腐等,就摆在病房的窗外,伸手 可以买到。在那种残酷的战争环境下,有这么一块宁静的后方,真是太好了。 我想起毛泽东曾向我们讲建立罗霄山脉中段政权的任务,用“工农武装割据” 这个词来阐述建立根据地,并以此为依托波浪式向前发展,以促进全国革命高潮到 来的思想。经过一段实践,特别是亲身体会到大小五井(即井冈山)军事根据地的 重要作用,我对这一思想更为信服。 那时,我们都有一种信心,觉得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的“绿林”占山为王,割 据一块地盘,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队伍好,人才也多,还怕搞不了?当然这 还是一种朴素的农民战争思想,毛泽东“罗霄山脉中段政权”的理论则是大大提高 了一步,“工农武装割据”的思想,使我们的认识有了新的飞跃。 然而,对于一支以农民为主要成份的军队来说,要彻底克服农民意识是不容易 的。 1928 年7 月中旬,我还在医院休养,突然接到团部从酃县捎来的信,让后方 的同志能走的都赶到酃县。据送信的同志说,湘南敌人吴尚第8 军侵入宁冈,再进 永新,畏我群众,仓卒经莲花退回茶陵,这时28 团从安福, 29 团从莲花向宁冈 进攻,没有打上敌人,便由宁冈向酃县、茶陵进攻。敌人控制了茶陵,我军则控制 酃县。我们从井冈山去酃县的时候。听到部队正在议论回湘南问题。29 团士兵大 多为宜章农民,眷恋家乡,难舍故土,从到井冈山后,他们常常想打回家乡去,现 在部队已进到湘赣边界,特别是听说湖南省委的代表也主张回湘南, 29 团就掀起 了一股强烈的回乡情绪。 那天晚上, 29 团士兵委员会给各营、连发了通知,让第二天早上3 点钟起床 吃饭,4 点钟集合出发去湘南。我党得奇怪,怎么营部没有命令啊? 就跑去问营长,营长说:“没有接到团部的命令。”又派人问团部,回话说: 军部没有命令。 第二天早晨,队伍果然集合了,团长、营长,连长和各级党代表也跟着集合, 我们说:“军部没有命令,怎么走?”干部中也有许多人想回湘南,但组织观念还 是有的,认为军部没有命令不能走。干部不动,士兵也不敢走。 等了一会儿,朱德军长来讲话,他大声说:“罗霄山脉的形势很好,还需要我 们在这里干! 28 团不去湘南,你们29 团回去行吗?”但是讲不通。朱军长又说 :“你们要革命,就要听军长的命令。”有些战士就嚷起来:“军长带我们回湘南 去呐!回宜章去呐!”军长说:“28 团不去,你们29 团行吗?” 29 团是农民 团,没有28 团在旁边,信心不大。朱军长见下边有些犹豫,便说:“你们特务连 很听命令,特务连先走,回沔渡去。”特务连确实很好,作为前卫出发了,后续部 队有些人就骂开特务连了,但骂归骂,走还是走,各营按次序向东,回到沔渡。 到沔渡后,军委本来可以采取有力措施,说服干部战士,因为当时28团不要求 回湘南,29 团也不是全部要回去的,如把道理讲清楚,是能说服的,但由于湖南 省委代表杜修经主张回湘南,使部队中的农民意识更加狂烈,军委又采取了迁就态 度,最后还是决定回湘南。 部队走到水口,还有两种意见, 28 团不同意回去, 29 团也有人不同意回去, 就在水口开会。我连党支部派代表参加。他回来对我说:“王尔琢团长反对回湘南, 杜修经就指着王团长质问:‘是你听省委的,还是省委听你的?’”在水口停了一 天,第二天又走。29 团为前卫, 28 团为本队。29 团就是想回家乡,一天走七 八十里, 28 团赶都赶不上。7 月24 日打下郴州, 29 团住郴州南门外通宜章的 城关街上, 28 团住在郴州城北。将近黄昏,国民党范石生部从北面来反攻,同28 团接触。枪声一响, 29 团各部就拥到街上,没有命令,没有指挥,建制混乱,也 不集合就向南跑,老少和行李担、伙食担夹在部队中乱跑。走出两、三里路,队伍 还不停。我看情况不对, 28 团在打仗, 29 团不去增援,反而向南跑?我当即命 令我连坐在路边不要走动,也不许散兵乱插队。我站在南面最前头,把班长、排长 叫来,对他们说: “28 团在北边打,敌人还远嘛。上级没有命令就向南乱跑,一定是那些想回 家的人发谣风。”有的班、排长也说:“是发谣风。”“军长在北面, 28 团也在 北面,我们单独回宜章行吗?”部队对朱德军长带点神秘式的信仰,又佩服28 团 能打胜仗。我这句话,提醒了他们。大家都说:“不行!”征得他们同意,我命令 回头走,走了三四里,天黑了,听到北面的枪声向东移,而且稀了,我就向东北的 岔路走,恰巧遇到28 团向东撤退。我问了情况,就跟着28 团走。第二天,退到 东江, 29 团团长胡少海、党代表龚楚带着团部和通讯排、特务连共八九十人,四 五十支枪,也来了。这时, 29 团基本散了,总共剩下不到200 人,约百支枪,只 有我连是保持完整建制归队的。 过了天把,全军又退到资兴的布田圩,军委决定进行整编,把军部特务营及29 团撤销,所有人员编入28 团,朱军长兼团长,原团长王尔琢为参谋长,陈毅仍为 军委书记,我调28 团第1 营第2 连当连长。 红4 军从组建时的9 个团,到现在只剩下28 团、31 团和留守井冈山的32 团,号称八千子弟的湘南农军,经过两次南返,已没有好多人了。其中最重要的教 训就是没有克服农民意识。 时值8 月,此次行动被称作“8 月失败”,它使红4 军遇到了自成立以来最困 难的局面。但大家并没有失望。陈毅在行军休息时讲了一段话,使我深受鼓舞,他 说:“半年以前,我们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呢。打个败仗要什么紧!再干就是。打 剩一个营,朱德当营长,我当营党代表;剩一个连,朱德当连长,我当连党代表; 一个排,朱德当排长,我当排党代表;一个班,朱德当班长,我当班党代表。总而 言之,革命到底。”8 月1 日,正是南昌起义周年纪念日,我们在布田圩开纪念大 会,朱德以他那在革命失败时的乐观主义态度,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指出只要努 力奋斗,革命一定胜利。由于他的经历、地位和年龄,更易为人接受。 陈毅和朱德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大会后,我就去28 团2 连当连长,朱德 对我说:“这次回湘南, 29 团只有你这个连保存下来了,现在让你当2 连连长, 一定要把这支队伍带好。”2 连是南昌起义军73 团一个营缩编的,前身是北伐时 期叶挺独立团的一个营,战斗力强。我从农民团转到正规团,又带这样一个主力连, 真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铁军”,当然也感到责任重大。 队伍改编完,我们就在资兴地区和汝城、桂东县一带分兵做群众工作。 有人揭发2 营营长袁崇全从郴州回来就想另走一条路,说这个人靠不住。后来 有人当着他的面在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那家伙暴跳如雷,说没有这回事。 后来军委感觉这个人不可靠,决定调动,但还没有执行,队伍要分兵,就由他 带着机关枪连、迫击炮连和2 营全部,从住地出发往东南方向一天行程的地方游击。 袁崇全带着6 个连向前走,走了一百七八十里还不停下,干部们就怀疑了。以 机关枪连党代表何笃才和六连党代表赵尔陆为首,就找其他连党代表和连长商量, 都说袁崇全这样走,一定有问题。有个排长李见林(湖北汉川人)说:“他要是反 革命,我就敢打死他。”他们十几人就带着盒子枪到营部质问:“往哪里去?军部 有没有命令?”2 营党代表也是反革命,假造一套说军部口头交代的。他们不相信, 因为出发时团部讲得很清楚,是到布田圩东南五六十里地做群众工作,而现在走了 一百七八十里还不停,再分析袁崇全平常的表现,特别是从郴州败退时那种动摇的 表现,认为他是要叛变投敌。他们就互相商量,定下主意,约定夜深集合往回走。 5 连连长是袁崇全的亲信,迫击炮连有3 门炮,同营部在一起,不好办。就没有惊 动这两个连,其他第6 、7 、8 连和机关枪连半夜集合,调头往回走,急行军100 多里,第二天中午回到军部驻地。 住了一个星期,毛泽东率31 团3 营从井冈山到桂东来接我们。当时, 28 团 1 营住在桂东城西南的村子中,军部和3 营在龙溪洞一带,离桂东城还有一段距离。 1 营马上向军部报告上述情况。第二天早上9 点钟,朱德和陈毅率军部赶来,靠近 1 营驻下。毛泽东到了军部,与朱德、陈毅会合,决议重回井冈山。就在那天下午 两三点钟,敌第8 军突然从北边打来, 31 团3 营被隔断在城东边,冲了几次过不 来,就从原路回井冈山了。我们只有一个营在山上同敌人打。打了两三个小时,伤 亡很重,我的颈部和左肩受了重伤,这是我从军以来的第二次受伤。在这次战斗中, 营长林彪也挂了彩。 晚上,一营清点人数,共伤亡五六十人。次日晨,部队继续撤退。由于伤员多, 担架不够用,一些伤员只能骑马或走路。那天,我伤得很重,走路都摇摇晃晃,卫 生员找来一匹马给我骑。我们走在队伍的最后。走着走着,听到北边打起来,枪声 很紧,而且离我们不远。队伍中有人大声喊:“赶快走!赶快走!”我想回头看一 看,但颈部肿得很粗,回不过头,我就扭转身子看,已经看到敌人打的白旗子了。 我想上马快走,但身子虚得连马也上不去,就拼命跑。跑了里把路,回身一看,敌 人离我只有百米左右。正在紧急时刻, 28 团4 连党代表彭葵从后面赶来,攥着我 的腰带上山,这时副营长龚楷带队伍反冲锋,打退了敌人的先头部队,我和许多伤 兵,才算脱离了危险。 彭葵是奇石彭家人,彭儒的堂哥,湘南起义时我们就在一起。这次若不是他, 我很难脱险,而他却不幸在后来的大柏地战斗中牺牲了。 这一天,我们退到龙溪中洞,第二天继续南进。刚宿营,老百姓说前面30 里 处的思训圩有二三百人的队伍,还有3 门迫击炮。我们一听便知是袁崇全叛部。王 尔琢团长恨极了,黄昏后就和团党代表何长工带着2 营的3 个连去打叛徒。半夜过 后把思训圩包围了。叛徒打枪,王团长带传令兵直往街上去,边走边喊:“我是团 长,来接你们的!”战士听到是团长的声音,不打枪了。那几个叛徒铤而走险,对 着王团长一阵驳壳枪,王团长中弹牺牲,但3 个连都归队了。叛徒袁崇全想拖部队 走,结果一个班也没有拖成,说明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团结一致,坚不可摧。 王尔琢团长的牺牲,是红4 军的重大损失。他是湖南甲种工业学校学生,投笔 从戎,入黄埔一期,毕业后参加北伐战争、南昌起义和湘南起义。他临阵沉着,指 挥灵活,勇猛果断,是朱德军长的得力助手。他和下级,同甘共苦,能团结人。由 于对反革命缺少警惕,竟牺牲在叛徒的枪下,实在痛心。 第二天,我们开了追悼会,朱德亲自主持安葬,毛泽东写了一副挽联: “一哭尔琢,二哭尔琢,尔琢今已矣!留却重任谁承受?生为阶级,死为阶级, 阶级后如何?待到胜利方始休!”毛泽东的挽联,代表了红4 军全体同志对王尔琢 的悼念与悠思之情。 从思训圩继续向南走了一二十天,终于回到井冈山。一路上,我们这些伤员受 到很好的照顾,部队到一地就打土豪,杀猪杀鸡,马上给卫生队送来。 说来也怪,我受重伤,喝几次鸡汤,竟慢慢好了。到底年轻,生命力强。 回到井冈山,我又在小井医院休息了一段时间,大约是9 月下旬,我伤愈归队。 这时,部队干部作了调整。林彪任28 团团长;伍中豪任31 团团长;我调28 团 1 营当副营长,营长是胡少海。 这时,宁冈城已被敌人占领,我军驻茅坪、柏露等地区,根据地略有缩小。10 月1 日,敌周浑元旅的一个营来袭击,28 团在离茅坪不远的拗头拢迎战来敌,打 垮了敌人,并乘胜收复了新城,恢复宁冈全县政权。接着部队分兵, 28 团2 、3 营和31 团全部到遂川游击;我们1 营和袁文才、王佐部守井冈山。10 多天后, 敌又占新城。主力回来,再打新城,歼敌一个营;次日追至永新南阳区之四教书院 打垮敌一个营,进至烟江。住了一夜,第二天打永新。敌人在东瓜岭一带构筑工事, 我们一直打到黄昏,我率两个连虽一度打进了永新城,但敌人主阵地东瓜岭始终没 有攻下,黄昏撤退,我部退到禾水南归还建制。 经过一系列战斗,我们克服了8 月失败给井冈山根据地造成的困难,重新打开 了湘赣边工农武装割据的局面。尤其令人鼓舞的是,这个时期,有两支国民党的部 队起义参加了红军,一支是毕占云领导的,有100 多人;另一支是张威领导的,有 八九十人。这两支部队起义,对我们影响很大。大家觉得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还有 国民党军队倒戈参加红军,说明我们不孤立,我们的事业有希望。 打永新回来后,我调28 团2 营当党代表和党委书记。营长是王展程,湖南石 门人,黄埔四期学生。也是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敌人要来“会剿”的消息。为了长 期守山,特委决定发动军民往山上运粮。井冈山上有些稻田,但产粮不多,部队在 山上住久了,吃饭就成大问题,因此要守山就得大量储备粮食。宁冈是产粮区,古 城新城一带粮食也多,军队和地方分了工,农民把粮食送到大垅、茅坪、柏露等村, 部队转运上山。当时叫做挑谷子。全军上下除了病、伤残外,都去挑粮。我印象中, 28 团只有两个干部没有参加,一个是林彪,因为身体不好;一个是周子昆,脚上 负伤。朱德军长同我们一样,每天步行几十里,用扁担挑粮上山。 朱德军长威信高,一方面因为他善于指挥打仗,另一方面也由于他与士兵同甘 共苦。出身于农民家庭的朱军长,虽然当过滇军的旅长,还留过洋,但始终保持着 农民的忠厚、朴实和勤劳。闲暇时,他帮助老乡犁田和耙田。 于得熟练,就这一点,也使他与老乡和许多农民出身的红军官兵亲近了许多。 朱德性格谦和,与他接触也比较容易。那时他的夫人是伍若兰,这是一位有文 化的革命知识分子,她在湘南起义时是耒阳县委较得力的常委,湘南起义时朱德率 部队到耒阳,与她一道工作,颇有好感,县委一些人开玩笑,说他俩很般配,一来 二去,他们真的结为伴侣了。在井冈山时,我们常拿这事讲笑话,我还写了一首打 油诗,记得其中有两句是“朱伍才貌正相当,邂逅相逢于耒阳……”。我用小毛笔 把诗写在石灰墙上,张际春看到了,说: “你真是,玩笑开开可以,怎么还写到墙上?”我一听,也觉得不好,伸伸舌 头,赶紧擦掉。 大家努力挑谷子上山,是抱定了与井冈山共存亡的思想。我们相信井冈山可以 守住,因为井冈山有五大哨口(黄洋界就是其中之一),每个哨口都有“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口子上放一两个连,敌人千军万马也难进来。 12 月上中旬,井冈山上粮食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时彭德怀和滕代远率红5 军 来井冈山。我们在新城开了一个联欢大会,4 军、5 军和新起义的两个部队及地方 干部、老百姓都到了,好多人。主席台的柱子上贴了一副对子,据说是陈毅写的, 上首是:“在新城,演新剧,欢迎新同志,打倒新军阀”,下首记不得了。这个上 联写得很有意思,用了四个新字,把整个形势和任务,都描绘出来了。 5 军上山后,敌人“会剿”的风声更紧了,大家都在考虑如何守山的问题。当 时有个说法,要留5 军守山,4 军打到外面去调动敌人。彭德怀军长每天都在搞调 查,找老百姓谈,然后一条条路去看。开会讨论时他就说: “留下5 军守山不行,兵力不够。”大家就说:“5 军有6 个连,加上本地武 装,兵力怎么不够?”有的同志也说:“5 个哨口做好工事,各放一个连就能守住。” 彭德怀说:“上井冈山不止5 条路,而是9 条路。”他一条一条他讲出来。我们在 井冈山住了近一年,他说的几条路有些连“山大王”王佐都不知道。28 团党代表 何挺颖对彭德怀非常佩服,对我们说:“彭德怀这个人不简单,是个好军长。”我 和5 军没有接触,只在宁冈城听过他一次讲话,何挺颖说他是好军长,我们都高兴。 在那四周都是白色恐怖时期,多一个好军长,怎么不高兴!1 月4 日至7 日,湘赣 边界特委和红4 军、5 军军委在柏露召开会议,正式决定留5 军守山,4 军打出外 线。为了加强井冈山的守备力量,在下山前成立了一所红军学校,由彭德怀兼任校 长,从每个连调4 名学员,当时全军有20 个连,这样就抽调80 人,组成了一个 连。红4 军离开井冈山时,这所学校的学员全部编到5 军。这年4 月,我们在于都 与红5 军会合,当时我营有三四个原红军学校的学员跑来找我,要求回4 军,我就 到军部找毛泽东,请求批准他们回来。毛泽东说:“5 军正缺人,哪能把他们调回 来呢?我们不能只想自己的部队,要有全局观念。”1929 年1 月14 日,毛泽东 和朱德率红4 军军部、28 团、31 团及特务营、独立营,共3600 余人,从茨坪 地区出发下井冈山,向赣南进军。 当我们离开这座战斗了近一年的大山时,都想着很快就会回来的,不料一别竟 是几十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