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闽赣路上 下井冈山前两天,我营营长王展程调红军学校当教员,我由营党代表改任营长。 下山时,调原29 团3 营营长陈俊来我营当党代表。陈俊是湖南宜章人,第三师范 学校学生,比我大两三岁,是一位忠诚而谦和的同志。 我军从茨坪附近的土岭出发,从小行洲西南下山,走的是一条比较隐蔽的小路, 绕过黄坳,经大汾、左安、营前、杰坝、崇义,一直向南。每天行军五六十里,同 时还做群众工作。沿途经过许多村庄、集镇,老百姓生活十分困苦。当时,我们的 经济也很困难,缺吃少穿,但大家严格遵守群众纪律,不给穷苦的百姓增加负担。 走了大约两个星期,来到大余。大余旧称南安府,是个不小的城镇,有两三万 人口,还有几个外国教堂。部队在大余住下来,打土豪筹款,改善生活。 我们下山后,赣敌李文彬21 旅(辖41 团、42 团另加一个归他指挥的68团) 和刘士毅的独立15 旅(由独立7 师改编,辖29 团、30 团)从遂川向我尾追。 到大余后,我们估计敌人会来进攻,打还是不打?军委在天主堂开了个党的活动分 子会,朱德、毛泽东、陈毅、林彪、何挺颖都参加了。会上有两种意见,多数人主 张打, 28 团团长林彪、党代表何挺颖是主张打的,特别是何挺颖,态度十分坚决。 少数人认为不能打,但在这种气氛下,也不好十分反对,军委就决定迎战李文彬。 这个决定是仓促作的。当时,既没有摸清敌人进攻的方向,也没有搞清敌人进 攻的时间。第二天侦察员突然跑来报告,说敌人追来了。队伍立即拉出在来路迎敌, 红28 团担任主攻。由于林彪事先连地形都没看,队伍拉出离大余县城四五里地就 和敌人接触了。李文彬是朱培德的部队,有战斗力,兵力和装备又强,我们冲来冲 去,一直打到下午三四点钟,终不支而溃退。部队失去指挥,建制打乱了,很多人 乱跑,军部、团部都不知在哪里。 我营退下后还保持着没乱,其他机关和失去建制单位的零散人员跑到我这里, 要往队伍里插。我想:如果把建制插乱,部队就无法作战了,便下命令:不是2 营 的人,临时编队,跟在后面走,任何人不许插到2 营队伍中。 这样时走时停,到天亮,林彪带着团部和其他部队陆续到了。上午, 28 团集 合起来,一看,团党代表何挺颖负了重伤,1 营党代表熊寿棋和在31 团工作的黄 益善都负了伤。 林彪让我营走在前面,1 、3 营在后,向南往梅岭走。到了梅岭又向东去。 第二天下午,走着走着,又听到左边10 多里的地方打起来了,后来知道是31 团与敌人接了火。第3 天,军部、31 团与我们汇合,又沿着九连山北麓向东急行。 那一带都是崇山峻岭,偶有村寨,也是些少数民族。时值数九寒冬,部队在冰冻寒 天中行走,很多人衣着单薄,大部分人穿草鞋。群众没有受红军的影响,有的逃跑, 即不跑,对我们也是怀疑的。地主武装还来骚扰。我们既要对付后面穷追不舍的敌 人,又要克服自然界的重重困难。这一段行军很危险,也很艰苦。 有一天行军,我营担任全军的后卫,一股敌人追上来。我们把其先头部队打退, 抓了两个俘虏,经审问,知道是广东军阀王应榆的部队。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在 遭遇战中常常敌情不明,一发现敌人,就要“争取先机之利”。 我根据这个原则,遇到这种情况,给他一个冲锋,因为他走前面的是尖兵排、 连,人数不多,你自己虽然也不能多集中兵力,但以不大的兵力突然冲击敌人不大 的兵力,只要打退敌人的先头,多半可以抓住几个敌人,至少收容敌方几个伤兵, 敌情就明白了。等到敌大部队赶到,我或打或掩护撤退都行。 这个原则给我很大启示,在指挥作战中,我常用这个方法。 有一天走了20 多里,天快黑了,我们就在一个村子住下。离住地四五里的村 庄,有个党支部。快半夜时,几个党员来报告,说敌人天黑后到了他们村里,情况 十分紧急,我们立即起床,悄悄出发了。若不是地方党的同志来报告,第二天拂晓 我们就有可能受敌袭击。毛泽东后来曾以此例来说明军队做群众工作、建立地方党 组织的重要性。 在寻邬孔田圩,归李文彬指挥的68 团准备侧击我军,幸被我前卫便衣侦察发 现。我们马上转了个弯,避开这股敌人。但到吉潭,终于还是遭到敌人的袭击。 在吉潭宿营的第二天拂晓,敌人分3 路袭击我军宿营地。我们还没起床,部队 给打乱了。陈毅险些被俘虏,朱德军长带着3 个卫兵杀出一条血路才冲出来。我营 的党代表陈俊也给打散了。 从吉潭出来走了十几里路,遇到一条河,我带着两个连到河对面占领河岸阵地 阻击敌人,坚持了两个小时,军部才从我左边里把路过了河。我们赶紧撤退,跟随 大部队向东转移。这一次又避开一个大危险。 从吉潭退到了罗福嶂,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隐蔽的村庄。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一 下,前委开会研究下一步行动,并对部队进行了整编。28 团改为1 纵队,原来的 3 个营分别改成1 、2 、3 支队,特务营改为4 支队,林彪任纵队长,陈毅任纵队 党代表。我任2 支队长,胡世俭为党代表。胡是湖南郴州人,曾任宜章县委书记, 在28 团、29 团党委工作过,很有宣传鼓动能力。 从罗福嶂出发,我们又转向北面前进,走寻邬、澄江、会昌、瑞金。敌人穷追 不舍,在离瑞金东面不远的地方,我们同福建敌人郭凤鸣部打了一下。 后来又发现追敌,是赣敌刘士毅独立15 旅。军委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研究 部队行动。我记得朱德在会上说:“南昌起义失败后,只剩八、九个连,还能打, 我们现在还有22 个连队,要打,要煞煞敌人的威风。刘士毅部队战斗力不强,我 们在井冈山时同他交过手,曾在遂川县城打得他七零八落。”于是决定打刘士毅。 第二天,我们到了大柏地。我营奉令在大柏地来路4 里处担任警戒,主力到大 柏地宿营。大约下午两三点钟,敌人来了,我营占领阵地,打了两个多钟头。那时 正值冬季,五点来钟天就黑了。我们撤回大柏地,当晚休息,军部部署第二天再打。 我营党代表胡世俭负了重伤,就在这天晚上死了,当时才20 多岁。 第二天,1 纵队为右翼,3 纵队为左翼。胡少海率1 支队从大路右边山上爬过 去迂回到敌人左侧后,截断敌人的退路。3 支队在正面,我支队为第二梯队。正午 时分,纵队部令我支队从正面大道左侧攻击敌左翼,3 个连同时冲击,一下子捉了 200 多俘虏。这时1 支队已包围敌人左后侧,俘虏了二百四、五十人。左翼3 纵队 也打得好,将敌人击溃。到下午3 点,独立15旅完全被击溃了。这是红四军下井冈 山以来第一个大胜利。 这一仗打得好,消灭了刘士毅部主力五分之二,俘虏七、八百人,缴获了很多 枪,拿都拿不了。我们也有伤亡,我这个营伤亡40 多人,牺牲了一个连长李见林 (湖北汉川人)和一个副连长王宝元(北方人)。第二天出发,为了抬伤兵,缴获 的武器无法拿,我就让司务长把一些不好的枪堆成一堆,一支支地对着石头猛砸, 几下砸一支,很快就砸破了一大堆。 大柏地战斗胜利了,大家非常高兴。因为从井冈山下山以来一路打败仗,被敌 人穷追、袭击。这一仗扭转了长途行军中的被动局面,振奋了士气,是大革命失败 后我党领导的游击战争一次有战略意义的胜利。 从大柏地到宁都,国民党第14 军军长赖世璜的弟弟赖世琮率一个保安团驻守 宁都,该敌受到大柏地战斗震慑,不战即弃城逃跑了,红军没发一枪一弹便占了宁 都城。宁都是赣南一个很大县城,过去是州治。我们找到商会,筹了5000 元款, 每人发了1 元零用钱。 在宁都住了一天,又出发去东固。3 纵队为前卫,毛泽东随3 纵队走,朱德、 陈毅随1 纵队在后。在井冈山时,我们就从报纸上得知,有一个叫李文林的共产党 人在东固搞游击战争,但具体情况不清楚。我们在离东固25里的南隆住了一晚,这 里有我党领导的秘密政权,也有群众组织和游击队,但不打红旗,和白区通邮通商, 人们自由往来,不像井冈山地区有赤白对立的现象。当地的同志向我们介绍了东固 红军2 、4 团的情况。这时我们才对东固地区的红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从南隆往西走就到了大山环绕的东固。这时,群众和游击队都到街上欢迎我们。 他们没有打红旗,但那种热烈动人的场面真叫人感动。过去我们在井冈山眼光比较 狭小,虽然知道井冈山以外还有游击战争,但不知别处有苏维埃政权。这次到东固, 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观念就是这里是个没有公开打红旗的苏区。到东固的第二天, 在河边召开了大会,红军2 、4 团的代表也来了。陈毅主持大会,2 、4 团代表讲 了话,有一句话我还记得:“我们2 、4 团有战斗力,打团把敌人是没问题的。我 们的战术叫做‘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红2 团是赣南地区农民暴动组织起 来的,李文林任团党代表和团委书记。团不设营,只有6 个连。红4 团是由地方游 杂部队组织起来的,团长段月泉,只有三、四个连。东固的群众非常好,我们住在 东固的时候,他们送米、送菜、送柴,保证了我们3000 多人的吃、住、用,使我 们得到下山以来最好的一次休息。 我们在东固还做了两件事:一是改编部队。前委开会研究今后行动,准备部队 分兵,朱、毛、陈分开行动。为此,将1 纵队改编为两个纵队,即把3 、4 支队分 出来,组成2 纵队,纵队司令由朱德兼,对外称刘忠(朱德的化名)。这时,红4 军辖3 个纵队:1 纵队,纵队长林彪,党代表陈毅,辖第1 、第2 两个支队。2 纵 队,纵队长刘忠(朱德)兼,没有党代表。辖第3 、第4 支队。3 纵队,纵队长伍 中豪,党代表旷朱权。辖第5 、第6 两个支队。二是传达了“六大”决议。“六大” 文件是快下井冈山时收到的。五斗江战斗时,我们打败了国民党第9 军27 师81 团,我听毛党代表说,书记官是我们党的秘密工作者,是这位同志通过关系送来了 “六大”文件。在东固召开党的活动分子会议,由毛党代表亲自传达“六大”决议, 共传达了3 次。 在东固住了一星期,赣敌李文彬率3 个团进逼,张与仁旅也进窥东固,此时我 们得悉井冈山已经失守,彭德怀率红5 军突围下山,正向赣南活动。 本来我们下山是为解井冈山之围,井冈山失守,就得重新考虑战略方向。 前委开会研究,“乃决定抛弃固定区域之公开割据政策(打圈子政策),以对 付敌人的跟踪穷追政策”。 这个决定有重要意义,原先我们都有一种在固定地区作长期斗争的思想,认为 只有“固定区域的公开割据”才是正确的,现在这个决定,实际突破了红军初创时 期在认识上的片面性和局限性,为以后在闽赣两省大范围的游击行动,以至最后创 立中央苏区,打开了一条道路。 2 月25 日,我们撤离东固,临行前,把一些走不动的伤病员,包括周子昆、 毛泽覃、陈东日等共二三百人留在东固。部队走水南、白沙、藤田、招携、苦竹、 广昌,又向南,走白水、驿前、石城、壬田市。 一天,我支队为前卫,走到瑞金东面约30 里的虎头嘴,发现敌人从东南来堵 截我们。当时不了解东来之敌的虚实。恰好纵队政委陈毅来我支队直接掌握情况, 在他的同意下,部队立即转向东南,进入闽西,插到了古城与汀州南面的四都坪。 这不是军部的预定方向,但在游击战争时期,军部规定前卫纵队的领导人,可以根 据情况临时决定全军性的行动方向。 这时汀州敌人一个团来进攻,军部决定迎战这股敌人。我支队奉命担任正面主 攻。敌人占领了对面一座山,中间隔着一条小河,河上有座桥。那时是冬天枯水季 节,河水很浅。战斗打响后,我支队有的从桥上过去,有的干脆涉水,很快冲过了 河。敌人虽然在山上,但火力不强,连机关枪都没有。 我们展开队伍,呈扇面往上冲,敌人也有一部向我冲,副支队长温朝盛率一排 多人从右侧突击,敌退却,我部乘胜迅速前进,占领敌中间阵地。这时,1 支队也 从右边打了上来,敌人完全垮了。 这一仗我支队俘虏了20 多个敌人,从缴获的武器看,有些枪是汉阳金陵兵工 厂造的,有些就是本地造的土快枪,火力不行。从战斗力看,他们虽然占领了高地, 但不会利用进行反击,而我们一接近,他又不敢拼刺刀,证明敌人战斗力不强,士 气不高。这一仗最大的收获是摸到了闽西敌人的虚实——武器差,战斗力不强。当 晚,前委开会,决定打汀州。 汀州是闽赣边南面——武夷山区一带较大的城镇,过去我们不敢打,一直向南 走就是想避开这里的敌人。现在清楚,汀州敌人战斗力并不强,完全可以打。 第二天打汀州,3 纵队为前卫,2 纵队、1 纵队跟进,由于南方山区小路只能 走一行,行军队伍拉得很长。我们在后边才走了二三十里,就远远地听到前面打枪, 还没赶到,敌人就垮了。2 、3 纵队追击,我1 纵队只是跟着走,没有捞到仗打。 汀州比大余、宁都更大、更好。从1928 年退出郴州以后,我还没有到过这么 大的城市哩。部队在汀州得到了很大的补充,每人发一套新军装,还发了绑腿和八 角帽。说到帽子,有个笑话:下井冈山时,很多人没有帽子,我们就把打土豪弄到 的布做包头,缠在头上,有蓝的,有白的,有绿的,缠得宽宽的。听俘虏说,他们 在四都坪同我们打的时候,看到我们这付打扮,十分害怕,边打边跑,吓得腿都发 软了。 到汀州以后得到蒋桂战争爆发的消息。这里还有段插曲:我们从广昌向南走时, 赣敌张与仁旅来追。在距壬田一二十里的黄柏圩,我们的后卫尖兵和敌人接上了火。 双方保持接触。快到中午,敌人突然集合,回头向北去了。 侦察员向军部报告,军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到汀州后得知蒋桂战争爆发的消 息,才明白张与仁旅为什么回头向北。 军阀混战是红军发展的大好时机。3 月20 日,前委在汀州召开扩大会议,决 定利用这一有利时机,以赣南、闽西20 余县为范围,大力开展游击战争,发动群 众,建立苏维埃政权,并“由此割据区域与湘赣边界之割据区域相连接。”这时, 我们得知彭德怀、膝代远率红5 军到了赣南。4 月1 日,红4 军回师赣南到达瑞金 与红5 军会合。接着,两军一起到于都县城,并在于都东门外河滩上召开了4 军、 5 军第二次会师庆祝大会。滕代远主持会议,毛泽东、朱德、彭德怀、陈毅都讲了 话。尔后,彭德怀率红5 军回湘赣边区,毛泽东率3 纵队,朱德率1 、2 纵队与军 部,在赣南分兵活动。 大概是4 月中旬,军部率1 、2 纵队攻打宁都。上次进宁都,守敌赖世琮不战 而退,这次也是这个民团头子却不走了,率领他的6 个连坚守宁都城,我们围了6 天6 夜,没有攻下来。 宁都城墙有两丈高,还有外壕。我们2000 多人,从四面把城围起来,我率2 支队从西门进攻。我估算了一下,城墙有9 里长,旧中国一里是570 米,9 里就是 5310 米,我想,这么长的城墙有3000 多个跺口,五六百人是守不过来的,就采 取了一个办法。靠近城西门外约百米处有一幢火砖砌的铺子,上下两层,后面还有 些住房,也多为两层,我让士兵在下层挖了不少枪眼,从枪眼处可以看到敌人,也 可以射击,我们的枪眼小,敌人不容易看到我们。 上层有窗,更好观察射击。 开始几天从枪眼向城墙上打枪,吸引敌人的火力,并不强攻。等到第6 天,我 估计敌人也麻痹了,锐气已过,就令部队停止打枪,准备了一些长梯子放在铺子边, 然后让一些赣南兵对着城墙喊话。敌人见我不打枪,又跟他们拉家常,也停止打枪, 有的还站起来看。我见城墙跺口处站了很多人,下令“快放”!二三十支枪突然射 击,敌人受到袭击昏了头。我又指挥早已准备好的进攻部队,拖起梯子,靠近城墙。 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见我军已登上垛口,便纷纷向两边逃跑。 我们占领了城西门,向两边延伸。各部队也纷纷爬城而上,攻下了宁都城。这 是红4 军下山以来第一次攻下的有敌人据守的州城。 这个战法,我是从《三国志》上学来的,曾国藩说过:“诸葛武侯之攻陈仓… …,初气过锐,渐就衰竭”。此次我为进攻者,可反其意而行。在攻城前,先包围, 弄清城壕深浅,城墙高低,准备好过壕和登城工具。我根据军部指示,开始几天从 容作准备,万勿“初气过锐”。准备好了,不在早晨、黄昏、夜晚攻击,而在将近 中午,敌人不注意的时候,一鼓而进,登上城墙。 打下宁都城,四周都有当地党组织领导的游击梅花点,军部决定在这里大力发 动群众。 在宁都住了几天,我们又转向福建。这时,福建的游击战争已经开展起来了, 与我们第一次去时情况大不一样。红4 军转战闽西,三打龙岩,捷报频传。但这时 前委内部发生了一些争论。自从大柏地战斗后,我们都打胜仗,形势很好,红4 军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争论,当时我不明白。后来回想起来,起因是打下宁都后,前委 决定恢复4 军军委,由刘安恭担任军委书记。恢复4 军军委对于加强党的领导,本 来是件好事,但是,新上任的军委书记刘安恭主持军委会议,作了条规定,让4 军 党的最高组织前委“只讨论行动问题”。 这个决定一提出,许多人就议论纷纷,下级怎么能决定上级的权力范围呢?6 月初,在湖雷开会就争论起来。那时党内不忌讳争论,党的文件、党章都规定党内 实行民主集中制,党员对问题有看法,在未作出决定之前,可以自由讨论。 争论的焦点开始是要不要设立军委的问题,以后又引发出了许多问题,如对出 击湘南的看法,对坚持井冈山斗争和赣南游击的看法,对4 军各种制度、政策的看 法,而争论最大的是“党应不应该管理一切”?“要不要一切归支部”,以及有没 有流寇主义和军阀残余等等。6 月中旬,我们在新泉住了七八天,连以上尤其是支 队、纵队干部天天开会,老是争论那几个问题。 这中间,林彪和刘安恭起了不好的作用。 “七大”前林彪给前委写了一封信,意思是有前委就不要军委,还说设立军委 “这是个无耻的阴谋”。我们读了后都不高兴。要不要军委,是组织形式上的问题, 哪里说得上是“无耻的阴谋”。 刘安恭采取的一些做法也很不合适,如他“把4 军党分成派”,并且说成是拥 护和反对中央的两派。在争论发生后,又提出用“完全选举制度及党内负责同志轮 流更换解决纠纷”。这些论调更助长了争论。一时间,由下而上,大家议论纷纷。 如: 对“党管理一切、一切归支部”的提法有意见,认为支部不能管得太细。 “党管一切”和“党管理一切”有没有区别?指导和领导有没有区别?行政上 的事,管得那么细,有什么好处?等等。 1929 年6 月19 日,第3 次打下龙岩后,红4 军在龙岩召开了党的第七次代 表大会。会议由时任4 军政治部主任的陈毅主持,各支队干部和士兵代表四五十人 参加了会议。陈毅向大会作报告,毛泽东、朱德都发了言。大会在通过《红军第4 军第七次党代表大会决议案》后,选举了新的前委,毛泽东、朱德、陈毅、林彪、 刘安恭、伍中豪、傅柏翠及各纵队的士兵代表共13人为前委委员,陈毅为前委书记。 在选举前委书记时,大多数代表投了陈毅的票,我也在内。为什么大家选陈毅 而没有选毛泽东或朱德呢? 毛泽东、朱德、陈毅在红军初创时期,都积极探索中国革命的道路,寻找人民 军队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发展方向。大的方面,如要建立革命根据地,建立地方 武装,建立群众组织,建立革命政权等等是一致的。但当时朱毛对一些问题认识不 一致,在我们看来,尽管这些意见多属认识和工作方法上的不同,可是给部队造成 了一定的影响,对他们俩人的威信也有些影响。 陈毅在大敌当前,出面调解朱毛的矛盾,基本稳定了局面是对的。于是就选举 陈毅担任前委书记。 红4 军“七大”对停止党内争论起了作用,但没有从政治上提出明确的指导方 针。“七大”后,闽粤赣三省敌人开始对闽西根据地进行“会剿”。 这次“会剿”,金汉鼎为总指挥,指挥福建张贞的第1 师,江西金汉鼎的第9 师,还有广东蒋光鼐的两个旅。 我们得到敌人“会剿”的消息后,军部决定向东首先打击进攻闽西的敌人。当 时,陈毅到中央汇报去了,毛泽东因病离开了部队,由朱德代理前委书记。朱既要 指挥部队进行反“会剿”作战,又要抓党的建设和政治工作,有些应付不过来。我 们也感到,由于毛泽东的离开,部队的领导和政治思想工作受到了削弱。那时,大 家一致认为,毛对政治工作有办法。2 支队副党代表张恨秋就给毛泽东写信,请他 回红4 军。但毛回信说,他不能回来。朱德率领部队出击闽中。去闽中的结果,把 张贞的那个师打垮了,在漳平还打垮了张汝光的一个旅(张贞占龙岩城的一个旅也 撤退了)。不久,又打开了“铁上杭”,使东西两大块苏区联成一片,这是闽西苏 区的全盛时期。 打开上杭后,红4 军又召开了“八大”。我对“八大”没什么印象,好像开了 一两天。 在此期间,林彪和熊寿祺也闹矛盾,林彪一连写了3 封信,要求辞职。 前委专门开了一次会,解决他俩的矛盾,朱德说:“不要再吵了!”“八大” 后,中央来信要红4 军去东江。后来才知道,此番去东江时机不对。当时“两广战 争”已经结束了,敌人可以集中力量对付红军,加上遇到的又是强敌——19 路军, 就更困难了。我们去东江时有五六千人,回来剩下4000 多人了,在上杭编的1000 多俘虏,也大部分跑回家了。总之,红4 军不宜远去东江。 在去东江的路上,我调任1 纵队参谋长,纵队司令林彪,党代表熊寿棋。 此时1 纵队有3 个支队,1 支队长王良,党代表李赐凡;2 支队长龙普霖,党 代表粟裕;3 支队是由1 、2 支队各拨两个连并加以补充组建的,支队长龚楷,党 代表刘万清。出击东江打梅县时,龚楷负伤,部队伤亡也较大,就将这个支队撤消 了。 出击东江一共打了三仗:松源一仗打广东蒋光鼐师1 个营,是1 纵队打的,缴 了40 多条枪。虎头沙一仗,是2 纵队打的,敌人也是蒋光鼐师。仗虽打胜了,但 纵队长刘安恭牺牲了(刘“七大”后,由军政治部主任改为2 纵队长)。梅县一仗 主要是1 、3 纵队打的。开始打进去了,梅县是朱云卿的老家,他家在街上开了个 铺子卖毛衣,我们打进去后,朱云卿从铺子里拿了千把件毛衣(那时一件毛衣一块 半至两块钱),准备发给部队。刚拿到街上,我们还没来得及抱走,敌人打来了, 结果,毛衣都扔到街上。打梅县时,我的左肘被敌弹穿伤。这是我第三次负伤。进 梅县前,我们了解到,梅县西南面有个叫马头的地方,是个小苏区。我们在梅县站 不住了,就退到马头,休息4 天,就撤回闽西。 回到闽西,占领汀州。毛泽东由蛟洋来汀州,据说是陈毅把毛泽东请回来的。 我们在由蕉岭向梅县走的那天路上,巧遇了从中央回来的陈毅,得知他带来中央给 红4 军的信,大家高兴极了。我们对中央有信仰,认为中央有全国其他方面的经验, 一定会给红4 军指示,解决前委内部的争论,使全军团结一致地战斗。由于当时忙 于打梅县,没有马上向部队传达中央来信。 回到闽西后,根据中央的指示精神,毛泽东于11 月26 日回红4 军主持工作。 28 日在长汀召开了红4 军前委扩大会议,决定召开红4 军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 为开好这次会,毛泽东、朱德、陈毅等齐心协力,作了很多准备工作。12 月3 日, 部队由汀州开到新泉,毛泽东亲自召开地方干部座谈会,听取群众对红军的意见; 然后又召开各支队、纵队党代表联席会议,还找一部分干部、战士谈话,仔细调查 部队和党内存在的各种问题,听取各种不同意见和反映,共同研究产生这些问题的 原因和如何克服的办法。 经过充分准备, 12 月28 日,红4 军“九大”在福建上杭古田的廖氏宗祠召 开。 “九大”是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会议由陈毅主持,毛泽东在会上多次讲 话,朱德作了军事报告。印象最深的是陈毅传达中央来信。中央的这封信对“九大” 起了重要的影响和指导作用,信中对当时政治形势的分析,对中国革命特征、中国 革命道路和红军基本任务的阐述,特别是指出红军中存在的不正确倾向的表现、根 源和纠正办法等,使我们都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中央的来信中,许多观点与毛 一致,说明他在政治问题上的确是高瞻远瞩。 会议讨论了中央的指示,总结了经验教训,改选了前委,一致通过了红4 军第 九次党代表大会的决议,即著名的“古田会议”决议。这个决议是毛泽东根据中央 来信内容并结合红4 军的实际主持起草的,它总结了从南昌起义开始两年多来的建 军经验,划清了我军与旧式军队的界限。总结的经验有高度原则性,有理论的系统 性,也很具体、实在。对红军存在的错误倾向,不仅提出了问题,而且有的放矢地 提出了纠正的方法,针对性强,有废有兴,有破有立,文辞质朴,没有空谈阔论。 直到今天,不仅在原则上,而且在许多具体规定上对我军建设、尤其是政治工作, 仍有现实意义。古田会议后,据说中央把红4 军的这些经验介绍给鄂豫皖、广西左 右江、湘鄂西等根据地,供各地红军学习、参考,促进了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发展。 “九大”后,红4 军翻越武夷山,进至江西,这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情景,确 实是“山上山下,风展红旗如画。”我们在富田住了一个星期。蒋介石派独立15 旅唐云山部来进攻,敌人有一个营占水南。红4 军决定消灭该敌。第一天上午,1 纵队为前卫,向水南进攻,后续部队还没全部到就打垮了敌人。继续前进,走了还 不到20 里,又打垮敌人一个多营。第二天,全军集中兵力(共4 个纵队)打敌人 主力所在的值夏,下午三、四点钟,又打垮他一个多团,这样,我们将敌人一个旅 全部打垮了。这一仗是红4 军打开上杭后又一个大胜利,仅重机枪就缴获了12挺。 3 月间,4 军1 纵队成立教导队,我以纵队参谋长兼教导队队长,赵尔陆为党 代表,学员一半是我们自己的老战士,一半是俘虏过来的班长和老兵。 学期3 个月,主要是在行军中训练,教官就是我们自己。军事教材用的是打龙 岩时缴获国民党的操典,武器就是步枪。有时也请毛泽东、朱德来讲课。 毛泽东来讲红4 军九大的精神,朱德来讲过射击和利用地形地物等战场行动, 他们既有威信,又有水平,很受欢迎。 林彪规定我在打仗时回纵队司令部,执行参谋长职务;不打仗时就住在教导队, 全力抓教导队工作。这也是我第一次兼任军队干部的教育工作。 水南、值夏战斗后,我们南进到赣州,围了5 天,没打下来,便南下打大余、 南雄、信丰。 此后部队情况很好,战斗也顺利,在南雄打垮广东军阀余汉谋师的两个营,在 信丰消灭守城的地主护卫团五六百人,大大促进了当地游击战争的发展,也扩大了 红军队伍。 1930 年4 月间,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在中原大动干戈,一场空前规模的 军阀混战爆发了,这是红军和游击战争大发展的极好时机。然而,以李立三为代表 的“左”倾冒险主义这时在中共中央占了统治地位,并逐渐在红军中推行一整套冒 险主义的计划。 -------- 泉石书库